格萨尔王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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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文化宝典—《格萨尔王传》  降边嘉措 吴伟  前 言  《格萨尔》是我国藏族人民集体创作的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是藏族人民智慧的结晶。它是在藏族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歌和谚语的丰厚基础上产生和发展起来的。《格萨尔》的内容丰富,结构宏伟,卷帙浩繁,气势磅礴,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英雄史诗。
  纵观中外文学史,任何一部篇幅浩繁的优秀民间文学作品,都不可能在一个时代,由一两个或者少数几个艺人创作出来,它必然要经过长期的酝酿阶段,由广大人民群众和他们当中优秀的民间艺人集体创作,然后逐渐形成。产生之后,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还会不断加工、充实、丰富和发展。荷马史诗是这样,印度史诗是这样,芬兰的《卡勒瓦拉》是这样,《格萨尔》也是这样。
  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我们认为,《格萨尔》的产生、发展和演变,经历了这样几个重要阶段:它产生在藏族氏族社会开始解体、奴隶制的国家政权逐渐形成的历史时期。这一时期,大约在纪元前后至公元五、六世纪。于吐蕃王朝时期,即公元七至九世纪前后,基本形成。在吐蕃王朝崩溃,即公元十世纪之后,进一步得到丰富和发展,并广泛流传。
  史诗一开始,就在我们面前展现了备受部落战争之苦的古代藏族社会生活的真实图景:天灾人祸遍及藏区,妖魔鬼怪横行,黎民百姓遭受荼毒。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为了普渡众生出苦海,向阿弥陀佛请求派天神之子下凡降魔。神子推巴噶瓦发愿到藏区,做黑发藏人的君王。为了让格萨尔能够完成降妖伏魔、抑强扶弱、造福百姓的神圣使命,史诗的作者们赋予他特殊的品格和非凡的才能,把他塑造成神、龙、念(注1)三者合一的半人半神的英雄。格萨尔降临人间后,多次遭到陷害,但由于他本身的力量和诸天神的保护,不仅未遭毒手,反而将害人的妖魔和鬼怪杀死。格萨尔从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为民除害,造福百姓。
  五岁时,格萨尔与母亲移居黄河之畔;八岁时,岭部落也迁移至此。十二岁时,格萨尔在整个部落的赛马大会上取得胜利,并获得王位,同时娶森姜珠牡为妃。
  从此,格萨尔施展天威,东讨西伐,征战四方,降伏了入侵岭国的北方妖魔,战胜了霍尔国的白帐王、姜国的萨丹王、门域的辛赤王、大食国的诺尔王、卡切松耳石的赤丹王、祝古的托桂王等,先后降伏了几十个“宗”——古代的部落和小邦国家。
  在降伏了人间妖魔之后,格萨尔功德圆满,与母亲郭姆、王妃森姜珠牡等一同重返天界。规模宏伟的史诗到此结束。
  《格萨尔》中塑造的人物有上千名,描写的战争有数十场。史诗通过叙述这些部落和小邦国家由分散割据、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的状态,经历长期的战争和交往,到逐渐联合统一的过程,艺术地再现了古代藏族社会的历史,体现了人民要求和平统一、社会安定、众生幸福的美好愿望。
  十九世纪俄国著名的文艺批评家别林斯基曾说:“史诗是民族意识刚刚觉醒时,诗领域中的第一颗成熟的果实。”(注2)史诗“是这样一种历史事件的理想化的表现,这种历史事件必须有全民族参与其间,它和民族的宗教、道德和政治生活融汇在一起,并对民族命运有着重大的影响。”(注3)英雄史诗《格萨尔》正是如此,是古代藏族社会发展时期的产物,体现着民族崛起、奋发向上的进取精神。
  史诗中的格萨尔,是一个神与人结合的英雄形象。他既是天神之子,又是人间豪杰;既是人民拥戴的雄狮大王,又是亲近群众的人民的儿子。在他的统帅下,斩除妖魔,抑强扶弱,百姓们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美好生活。
  《格萨尔》不仅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而且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认识价值。它对于古代藏族部落联盟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如人民的经济生活、生产劳动、意识形态、理想愿望、道德风尚、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都作了生动而真实的、充满诗情画意的描绘。史诗既有惊心动魄的战争场景,也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插曲;既有奇异的神话内容,也有深邃的处世格言,情节跌宕,曲折动人,实在是一部研究古代藏族社会生活的不可多得的百科全书。同希腊和印度史诗一样,《格萨尔》是世界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是我国人民对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贡献。
  《格萨尔》很早以前就流传到国外,目前已有英、俄、德、法、日等文字的部分译文,日益受到国外学术界和广大读者的关注和重视。一些外国学者给它以很高的评价,称它为“东方的《伊利亚特》”。
  新中国成立以后,党和国家对《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工作十分关心。五十年代曾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普查工作,取得很大成绩。正当普查工作在顺利进行的时候,却遭到左的错误思想和路线的严重干扰和破坏。到了十年动乱时期,《格萨尔》这部伟大的史诗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粉碎“四人帮”以后,抢救《格萨尔》的任务,更尖锐、更突出地摆到了我们面前。几年来,在各级党委的领导和关怀下,经过各有关方面的共同努力,在搜集整理、翻译出版和学术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目前,全国已搜集到的手抄本和木刻本,就有40多部(不含异文本),约有40多万诗行。但这些还只是整个《格萨尔》的一部分,大部分还流传在民间。著名的说唱艺人扎巴老人,自报能讲30多部,现在已录音的有22部,约400多万字。目前正在继续记录整理,并陆续出版。其他著名的老艺人如桑珠、阿旺嘉措、玉珠、阿达、昂仁以及年轻的女艺人玉梅,都能演唱几十部。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弄清《格萨尔》的全貌,抢救工作还在继续进行。为了进一步做好这一工作,已将《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工作定为国家的重点科研项目。规划要求,在“六·五”计划期间,集中力量进行抢救;“七·五”期间,基本完成搜集整理工作,并在此基础上,编纂出版一套比较完善、比较全面的精选本,作为我们国家统一的正式版本。
  因此,要全面完成《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工作,任务非常艰巨。随着我国民族文化事业的发展和史诗研究工作的深入,关心《格萨尔》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目前《格萨尔》还只有藏文本,汉译本非常之少,远远不能满足广大读者的需要;而史诗的翻译是十分困难的,希腊史诗和印度史诗的汉译工作,大约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直到最近才出版了《奥德修纪》全译本,《伊利亚特》尚未出版过全译本。最近出版了季羡林先生翻译的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七卷本。印度的另一部史诗《摩诃婆罗多》正在组织翻译,据专家估计,要十年左右才能完成。
  《格萨尔》的篇幅,比希腊史诗和印度史诗的总和还要多,翻译工作的难度,也绝不亚于外国史诗。由此看来,若能在本世纪末或下世纪初,产生比较完善的全套汉译本,将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如果我们的工作抓得不紧,不能尽快培养出一批有较高水平的文学翻译人才,这一目标还很难达到。
  鉴于这种情况,为了让关心《格萨尔》的同志早日了解史诗的基本内容和主要情节,应宝文堂书店之约,我们编纂了《格萨尔王全传》,希望读者能够透过这部史诗故事之一斑而窥见其全貌。
  从精深博大、卷帙浩繁的作品中,选取精华部分,编写成通俗故事,并不是我们的发明。过去有《圣经故事》和《佛经故事》,即把篇幅巨大、内容丰富的圣经和佛经用通俗的文字传达给广大读者,用讲故事的形式,把深奥难懂、玄妙神秘的宗教教义普及到群众之中,其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千百年来,很多人就是通过这种故事了解宗教教义,接受宗教影响,并成为虔诚的信徒。
  希腊史诗和印度史诗,也是首先经过这种通俗故事传遍全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长期以来,我国的绝大多数读者,正是通过国外编纂的《伊利亚特故事》、《罗摩衍那故事》和《摩诃婆罗多故事》等通俗读物的汉文译作,接触和了解这些伟大的史诗。
  莎士比亚的戏剧,也是通过《莎士比亚戏剧故事》等通俗读物流传到我国,然后才逐渐产生较好的译本,搬上了舞台。又经过长期的艺术实践,对译文反复修改,反复推敲,最后才出版了比较完善的莎士比亚戏剧的汉译本。
  我们编纂《格萨尔王全传》,有这样几个目的:
  第一,让更多的汉族和其他兄弟民族的读者,通过本书了解《格萨尔》的概貌和基本内容,扩大史诗在读者中的影响,以便吸引更多的人来关心并参加《格萨尔》工作,争取早日完成抢救任务。在此基础上,开展学术研究,为建立《格萨尔》学的完整体系而做出贡献。
  第二,促进国内外的文化交流,增进各民族之间的了解和友谊。
  过去学术界有一种普遍的看法,认为中国没有史诗。黑格尔在他的巨著《美学》中,就曾断言中国没有史诗。《格萨尔》和其它少数民族史诗的发掘整理,打破了“中国无史诗”之说,在国际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有许多同志,对我国自己的史诗了解太少,研究太差。不少同志对《格萨尔》这样举世闻名的伟大史诗,还十分陌生,甚至缺乏基本的知识。因此,有必要加强这方面的宣传工作,这对于促进国内外文化交流,增强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提高爱国主义情愫,都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第三,《格萨尔》是至今仍然在人民群众中流传的一部活的史诗。在长期流传过程中,经过广大群众,尤其是才华出众的民间说唱艺人的再创造,有很大的发展变化,出现了很多异文本。民间文学作品的群众性、传承性、口头性和变异性,在这里都表现得非常明显。各个民间艺人说唱的《格萨尔》,其主要内容和基本情节虽然大体相同,但在具体内容、具体情节和细节上又各有特点,自成体系。这就给今后编纂整理精选本的工作,带来很多困难和问题。比如,构成《格萨尔》主要内容的18大宗,究竟包括哪些部,各部之间的前后顺序怎样等问题,至今没有一致的意见。
  我们从各种异文本中有选择地编纂这个故事,对有关的问题,如故事情节、主要内容、人物形象、结构安排、前后顺序等,提出我们的看法,作为一家之言,为以后编纂整理精选本提供一种可资选择的方案,作为引玉之砖,供专家和广大的《格萨尔》工作者研究讨论。
  按照我们的设想,本书应该是通俗性和学术性相结合,既是普及性的通俗读物,又要有一定的学术水平和学术价值。
  我们在编纂本书时,是同研究工作相结合进行的。既是研究工作的结果,又为更多的人进行科学研究服务,为他们创造条件,提供资料,也可以说是为更深入地进行研究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
  因此,在编纂时,要照顾到各个方面:既要注意史诗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又要参阅各种优秀的、有特色的异文本,吸收其所长;既要以已经出版的各种版本(包括内部资料本)为基础,又要尽可能地吸收民间艺人的说唱本中的优点;既要保持原诗的风格和特点,又要注意有可读性,让汉族和其他民族的读者易于理解和接受。原诗如甘露,如琼浆,如美酒,编纂本至少应该是一掬清净的泉水,而不能成为一杯苦涩的污水,败坏史诗的声誉。
  我们给自己定了一个难以达到的目标,提出了力不能胜的任务。但是,汉族有句古话说得好:“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如果取法其下呢?只能得其下下了。
  我们深知,就我们的水平,就我们对《格萨尔》这部精深博大的史诗的理解,以及文字表达能力来讲,很难胜任这个工作。因此,虽然有着良好的愿望,有一些设想,也做了认真的准备,请教了著名的说唱家扎巴老人和其他一些说唱艺人,也请教了许多专家学者,但始终没有敢动笔。
  恰在这时,宝文堂书店编辑部来向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约稿。他们说,宝文堂书店准备出版一套《中国古典文学普及丛书》,其中包括茅盾节编的《红楼梦》、宋云彬节编的《水浒》、周振甫节编的《三国演义》等名著。他们认为,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社会主义国家,各民族都有许多优秀的文化遗产,它们是我们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财富。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当中,理所当然地应该包括各少数民族的优秀作品。在他们编辑出版的这套丛书中,拟将我国的三大史诗——《格萨尔》、《江格尔》和《玛纳斯》包括进去,并请少数民族文学所负责编纂。我们的老所长贾芝同志将编纂格萨尔的故事——《格萨尔王全传》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作为《格萨尔》工作者,我们热爱我们所从事的事业,热爱这部伟大的史诗,也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它,喜爱它。因此,我们欣然接受了所领导交给的任务,开始编纂。《格萨尔》那博大的内容,动人的故事,深刻的哲理,丰富的想象,巧妙的构思,曲折的情节,精美的语言,生动的比喻,以及对高原景色和古老而又纯朴的民风民俗的出色描绘,常常会使人一唱三叹,拍案叫绝。就目前的情况看,《格萨尔》的汉译本很少。而且,再好的译本,也只能达其意,而很难传其神,何况本书只是一个编纂本。
  编纂这部书,只是一个尝试,一个探索。我们热切希望,并坚定地相信,今后会有更好的编纂本产生。
  从结构上讲,《格萨尔》包括三个部分:格萨尔的诞生史;格萨尔率领岭国百姓降妖伏魔、抑强扶弱的降魔史;尾声,即安定三界后返回天国。本书就是根据这种结构编纂的。
  我们的资料主要来源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已经公开出版的各种藏文本,以及部分手抄本、木刻本。
  第二,扎巴老人、桑珠、玉梅和其他一些民间艺人的说唱本,以及他们提供的有关资料。
  第三,青海省民研会翻译编印的资料本。
  第四,王沂暖教授和刘立千先生、徐国琼先生、何承纪先生等人的汉译本,以及近年来在各种刊物上发表和正式出版的部分诗篇的汉文译本。
  在编纂过程中,得到宝文堂书店编辑部和各有关方面的热情支持和帮助,谨向他们表示深切谢意! 
  降边嘉措 吴伟
  1985年12月于北京
  (注1)“念”为藏语音译,是藏族原始宗教里的一种厉神。
  (注2)(注3)《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出版,第179、197页。
  第1回 妖风骤起百姓遭难 观音慈悲普渡众生
  很久以前,藏族的祖先就生活在这雪山环绕、雄伟壮丽的雪域之邦。人们安居乐业,和睦相处,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刮起了一股罪恶的妖风。这股风,带着罪恶、带着魔鬼刮到了藏区这个和平安宁的地方。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暗,嫩绿的草原变得枯黄,善良的人们变得邪恶,他们不再和睦相处,也不再相亲相爱。霎时间,刀兵四起,烽烟弥漫。
  人们向天祈祷,祈求慈悲的菩萨拯救众生。
  天神被众生的虔诚感动了。为了消灭恶魔,天神要为众生做三次降伏恶魔的法事,以求得法王(注1)长寿,属民安乐。但是,王室中罪恶深重的奸臣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降魔法事,因此,降魔法事没有能够完成。
  降伏恶魔的良好机缘被错过,恶魔更加猖獗起来,从藏区的边地侵入腹地,法王也被降为庶民。一群群妖魔横行无忌,无恶不作,他们吃人肉,喝人血,吞人骨,扒人皮。因此,藏区这个美丽的地方,成了一个苦海;安居乐业的众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涂炭。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注2),看到众生遭受深重苦难,心中大为不忍,就向极乐世界(注3)的主宰阿弥陀佛(注4)恳请道:
  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阿弥陀,
  请看看不净轮回的地方!
  您的慈悲最无偏无向,
  请您给藏区苦难的众生发一道佛光。
  世尊阿弥陀佛稍微转动了一下脖颈,一道金光立即为观世音菩萨指明了方向。阿弥陀佛告诉观世音菩萨:在三十三天神境里,父王梵天威丹噶尔和王母曼达娜泽有一个王子叫德确昂雅。德确昂雅和天妃所生的儿子,叫推巴噶瓦,将降生在南赡部洲(注5)人世间。他是人间的菩萨,只有他能教化众生,使藏区脱离恶道,众生享受太平安乐的生活。请你前去牛尾洲,把我的这些话告诉莲花生大师,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观世音菩萨得到世尊的明训,立即向牛尾洲(注6)飘去。
  牛尾洲在南赡部洲的北面,是罗刹(注7)的地方。座落在牛尾洲的莲花光无量宫的大乐自成殿,是个雄伟森严的地方。到了这里,就是狱帝阎罗也要惧怕,梵天王也要退缩,魔王毕纳雅噶也要避让,普通人根本不能接近这个地方。但是,为了拯救众生出苦海,观世音决定到这个令人胆寒的地方走一遭。他将真身隐去,变作一个头戴蚌壳的罗刹孩子,身上罩着一团盾大的白光。这团吉祥的佛光保护着菩萨,使他不受邪气的侵扰。
  当观世音菩萨来到牛尾洲东门的时候,被守城的罗刹大臣热恰郭敦看到了。热恰郭敦看着观世音的化身,心中好生奇怪:这是个什么人呢?说他是神吧,他又像个罗刹孩子;说他是罗刹吧,周身又被祥瑞的白光笼罩。对于众生来说,牛尾洲这个地方,不要说看,就是听了也会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胆颤。这个面目生疏的小孩竟敢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大事相托。热恰郭敦想不透,也猜不出这个小孩的来意,于是问道:
  陌生的孩子你从哪里来?
  来到这里做什么?
  牛尾洲是万恶的血海,
  罗刹的食欲比火还热,
  女罗刹的魔手比水还长,
  找肉吃的罗刹比风还快。
  古老的谚语说得好:
  如果心中没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无须在水中自溺;
  如果没有遭受极大的冤屈,
  不必把财宝送进官府。
  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
  来到这里究竟有何事?
  你是什么地方人?
  你的父母又是谁?
  热恰郭敦问毕,眨着眼睛等待回答。
  观世音菩萨想了想,答道: 
  我名叫利群慈悲之骄子,
  父亲是普遍救主大菩萨,
  母亲是空性法灯氏。
  今早从德庆坝子来,
  来向陀称长官叙说一件重要的事。
  热恰郭敦看着这个小孩子,轻蔑地说:“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俗谚说:‘五谷丢在草地上不会长出庄稼,种子撒在田里才会结出硕果。’对您讲了没有用,还是请您通报一声。我是非见白玛陀称王不可。”
  罗刹大臣见这小孩不肯对他说,生气了:
  “我们罗刹王白玛陀称管辖下的王朝,在古昔之时,法令比雷霆还严厉,领土比天之所覆还要大,权力比罗曜(注8)星还厉害,不要说你一个流浪边地的小孩子,就是像我这样近在身边的内大臣,也常常要无罪被处罚。自从我们有了新的大王,人们在心理上逐渐具备了空性(注9)、仁慈及宽、猛、平和三种品德;大家的行动变得一致了,犹如照一个样子裁的衣衫,照一个规格做的念珠一样。但是,如同在圣洁的神殿里不容混杂草木那样,在我们的牛尾洲,仍然不能让一般的闲杂人员混入。你要见我们大王,请问,你有朝拜神庙的哈达吗?有拜见活佛的布施吗?有谒见长官的礼品吗?”
  童子听了罗刹大臣这一番话,毫不犹豫地告诉他:
  “当然有,我有礼品三十种:教法方面有六字真言,道的方面有六波罗密多,外面有客观六境,内里有主观六识,中间有器官六门。你看这些能作为晋见礼吗?”
  罗刹大臣见那童子对他说的话并无丝毫畏惧,反倒显示出一股凛然正气,心中大为不悦:
  “要朝拜扎日神山,就得靠九节藤杖!要赶加吾司山沟的路程,总得给他白银元宝。你的那些礼品,究竟是大还是小呢?”
  “大也不算大,自己身体只是一弓见长,但它是宝贵的人身。小也不算小,如果会想,它就是今世和来世无穷的资财和食粮,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是难得的如意宝;如果不会想,它就是三毒轮回(注10)的沉底石,是欢乐和痛苦的根子,是藏污纳垢的皮囊。”
  “那好,你在这里等着,让我去请示大王。”罗刹大臣再也无言答对,只得进宫禀报。
  莲花生大师是长寿佛,为了拯救众生,弘扬佛法,他能根据不同的需要,变幻不同的形象。为了教化凶恶的罗刹,他变作威严的形象,来到牛尾洲,被称为白玛陀称王。此刻他正坐在铺着华丽整齐的垫子、镶着金子饰品的宝座上,双目微闭,一心想着法性对人们的意义。对外边发生的事,热恰郭敦和童子的对话,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见热恰郭敦进来,他仍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
  “喂,今天早上谁在唱不动听的歌,说无意义的话?他是不是想把什么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人?”
  罗刹大臣心中暗想:俗谚讲:“大王坐在宝座上,两只小眼睛能望到四方;太阳运行于天空,光明普照到世界;浓云遮蔽空中,甘霖降在大地。”照这么说,大王已经知道了一切,可他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大王的发问:
  “威震四方的大王啊,在罗刹城德庆奔庄查穆的外城仁慈大殿门口,有一个非人非魔的小孩。说他不是神吧,他背上有一圈白光;说他是神吧,长得又像个!”白玛陀称王脸上绽出微笑。“俗谚说:‘作为引导者的上师,只要信徒能够改过,比对上师贡献百样布施还要欢喜;作为威震一方的长官,只要百姓忠实于他,比对长官奉送百样礼品还要高兴;有福份的事业领袖,看见善兆,比获得百样财宝还要喜欢。’今天是个吉日,这是个祥瑞兆头,你去宣示:神龙土地及八部(注11)众人,无论是谁,都可以马上到这里来!
  当罗刹大臣从宫门出来时,哪里还有什么童子的影子。在童子原来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株八瓣金莲花,金莲花的花蕊上有一个白色的“誓”字,八个花瓣上依次写着“嗡、嘛、呢、叭、咪、吽、誓、啊”八个字。奇怪的是,这朵金莲花还能发出声音,念诵着这八个字。
  罗刹大臣热恰郭敦好生奇怪。他暗自思量着:眼前的事,叫我怎样禀告大王、说给大臣、传达给奴仆们呢?他细细思量了十二次,自己出了二十五个主意(注12)以后,心想:如果空性的心不泯灭,大丈夫的心计是不会穷尽的;如果舌头不让牙齿咬掉,智者的话是说不完的;如果任双脚无限制地走去,弯曲的道路是不会有尽头的;如果不用绿色的河水浇灭,红色火焰的燃烧哪里会有限度。眼下这件事,并非没有灵验的猪舍利(注13),不是没有意义的哑吧话。今天早上的这个童子,可能是个什么化身。这朵金莲花,一定是由他所变幻。可这朵金莲花要不要拿给大王呢?罗刹大臣又思量了十二次,给自己出了二十五个主意。他想,大王已经说了,对于有福的人是需要吉兆的,无论是神是鬼,都可带来;这朵金莲花,是个无物的虹影,一定是个吉兆。于是,他捧起那朵金莲花,径直走进宫门,朝白玛陀称王走去。谁知还没有走近大王,手上的金莲花忽然化作一道白光,一下钻进大王的胸口去了。
  罗刹大臣的心像是被那道白光突然照亮了似的,观世音菩萨想说的话突然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嗡嘛呢叭咪吽誓!
  莲花盛开的国度里,
  世尊阿弥陀佛请明鉴!
  上品莲花全知的宝库,
  幻化大王请思量!
  在难以教化的藏区,
  雪山环绕的国度里,
  发了邪愿的鬼魅们,
  九个王臣在横行!
  东面有魔王罗赤达敏,
  南面有魔王萨丹毒冬,
  西面有魔王古噶特让,
  北面有魔王鲁赞穆布,
  还有宇泽威的小儿子,
  土地魔王念热哇,
  狮子魔王阿塞琪巴,
  凶恶的魔王辛赤杰布。
  世间的妖魔和鬼怪,
  有形的敌人和无形的恶魔,
  唆使藏民走向恶道,
  让众生遭受苦难。
  能拯救众生的是神子推巴噶,
  五位佛陀(注14)为他授记(注15)
  三世救主(注16)给他加持(注17)
  该是他降生人世的时候了。
  威震世间的白玛陀称王听罢,顿时笑容满面,心中无限喜悦:
  啊呀善哉大菩萨,
  闻声解脱的大菩萨,
  犹如众星之中的明月,
  宛若草原上的雪莲花,
  诸佛的事业集于一身,
  一切胜者的智慧聚于一处,
  愿众生脱离苦海,
  到达幸福的彼岸。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见白玛陀称王已经接受了十方诸如来佛所托付的事情,便到普陀洛迦山去了。
  初十那天,是一个空行勇父(注18)聚会的喜庆节日。白玛陀称王决定在这一天里让神子降生。他在“法界遍及”的三昧里坐定后,口中默诵着,顿时从他的头顶发出一道绿色的光。这光又分作两道,一道射进了法界普贤的胸口,另一道射进了圣母朗卡英秋玛的胸口。从法界普贤的胸口里,闪出一支五尖的青色金刚杵,杵的中间标着“吽”字。(注19)这金刚杵一直飞到扎松噶维林园里,钻进了天神太子德却昂雅的头顶,天神太子顿时变成了“马头明王”(注20)从圣母朗卡英秋玛的胸口里,闪出一朵十六瓣的红莲花,花蕊上有一个“啊”字。这朵莲花飘呀飘,一直飘到天女居玛德泽玛的头顶,天女变成了“金刚亥母”(注21)。
  化身为“马头明王”的神太子和化身为“金刚亥母”的天女,双双进入三昧(注22)之中,发出一种悦耳的声音,这声音震动着十方如来佛的心弦。十方如来佛将他们的各种事业化作一个金刚交叉的十字架,飞入神太子的头顶中,被大乐之火熔化后,注入天女的胎中。顷刻间,一个威光闪耀,闻者欢喜、见者得到解脱的孩子,被八瓣莲花托着,降生在天女的怀抱中。这孩子一诞生,立即朗声念诵百字真言,念罢,又唱起指示因果的歌曲: 
  嗡嘛呢叭咪吽誓!
  五佛世尊请鉴知,
  愿我和齐天诸众生,
  都得到五佛的圣智。
  要想从六道轮回里解脱,
  须向三宝(注23)皈依。
  要想摆脱痛苦的深渊,
  须发菩提善心。 
  世间的众生万万千,
  爱憎忧苦日日添。
  高位者苦恼地位会降低;
  低贱者苦于兵税及差役;
  强暴者苦恼事业不到头;
  弱小者苦于他人相凌欺;
  富有者苦恼财富不能保;
  贫穷者苦于冻饿和衣食。
  人生苦恼寿有限,
  四百种病如风袭。
  猝然横祸死者多,
  命中注定难相逆。 
  好汉生时有雄心,
  死时身上一土堆。
  富人生前不舍财,
  死时殡仪犹如水点灯。
  高踞宝座的王侯,
  寿终之时也将头枕地。
  穿着绫罗的王后,
  死时也要火烧身。
  具备六种武艺的勇士,
  也要让鹰雕去扯肝撕肠。
  具备六种智慧的主妇,
  也要让黑绳把四肢捆绑(注24)。
  缠绕了一生的衣和食,
  死后只有赤身空手去。
  六道中没有佛心的愚者,
  不要轻狂须谨慎。
  长官不要把因果来倒置,
  强者不要把弱者来凌欺,
  富者要供奉和布施,
  普通人也要常把佛经念,
  精进谨慎才能如意!
  在嘉雅桑多白日山上的莲花生大师听到了神子的歌,知道他灌顶(注25)授记的时候到了。在这个时候,是需要诸佛加以保护的。莲花生大师口中念念有词,身上不断地闪射出佛光,去鼓动诸佛;额上发出一道白光,鼓动了色究竟天的毗卢遮那佛的心弦;胸口发出一道青光,鼓动了喜现佛士阿佛的心弦;肚脐发出一道黄光,鼓动了吉祥庄严佛士宝生佛的心弦;喉头发出一道红光,鼓动了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的心弦;下身发出一道绿光,鼓动了上业佛士不空成就佛的心弦。同时作歌将真谛结果告诉大家: 
  嗡,清除五毒(注26)的五圣智(注27),
  从无生界发起大誓愿,
  清净五行(注28)的五天女(注29),
  从无天界为众生把事办。 
  世间凡人有俗谚:
  没有教法的上师糟,
  违背誓言的弟子糟,
  无人拥护的长官糟,
  没有礼貌的下属糟。
  不带利刃的武器,
  鞘柄虽好也难破敌。
  没有辅助的六种药,
  色味虽好难把病医。
  没有肥力的土地里,
  虽播六谷也不会有收益。
  请赐权力及赞誉,
  请赐利刃和柄鞘,
  请赐加护的良药医六道,
  教化众生的事业在此一遭。
  上天诸佛受了莲花生大师的鼓动,纷纷行动起来。
  色究竟天的毗卢遮那佛,从额头上发出一道光,光芒遍照十方,把十方诸如来加护的“嗡”字,聚在一起,变作一个八辐轮子。这轮子飞至神子所在的天空中,作歌曰:
  嗡!从法界圣智诞生的勇士,
  赐名给他叫推巴噶瓦(注30)。
  愿他以身降服四敌,
  遇到他者不再堕恶道,
  看见他者能够到净地,
  闻他声者罪孽能除尽,
  他已经得到了佛法的灌顶授记。嗡!
  轮子歌罢,一下钻进神子的额际中。从这一天起,神子取名为推巴噶瓦。
  东方喜现佛士阿佛从胸口发出一道光,化作一切佛心所加护的五尖青色金刚杵,钻入神子的胸口里。神子得到了三昧宝库中的一切。五类神众用宝瓶装满甘露,给他洗浴身体:
  好男儿神子推巴噶瓦,
  已除去三毒业障,
  具备了三佛身体,
  得到金刚的灌顶授记。
  吉祥庄严佛士宝生佛,从肚脐间发出一道光,把一切佛的诸功德和福分聚集在一起,化作一种宝物燃烧的形象,钻入神子的肚脐里。又把十地菩萨所用的戒指、长短胸链、衣物等装饰品,一齐给神子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为他祝福:
  祝愿你戴上这桂冠,
  地位崇高吉祥圆满!
  愿戴上这对耳环和项链,
  名誉齐天吉祥圆满!
  愿穿上这珍贵华丽的衣服,
  摧毁魔军吉祥圆满!
  尊贵的神子推巴噶瓦,
  已得到宝物的灌顶授记。
  西方极乐世界的世尊阿弥陀佛,从喉头发出一道光,把一切如来佛的语言化作一朵红莲花,钻入神子的喉头,使他得到了六十种音律的使用权。又把一个象征一切如来佛誓言的五个尖子的金质金刚杵,从空中降到了神子的右手,并且唱道:
  这金刚杵是誓言的象征,
  愿你履行拯救众生的诺言,
  上面的天神曾授权,
  下面的龙王开了宝库门,
  黑色魔王黄霍尔(注31),
  有形无形(注32)都征服。
  普渡众生的神子推巴噶瓦,
  他已得到莲花的灌顶授记。
  上方圆满佛士的世尊不空成就佛,从下身发出一道光,清除了一切众生的嫉妒业障,把一切如来佛的事业,化作一个绿色的十字架,钻入神子推巴噶瓦的下身,使他得到了事业无边的权力;又把一个象征一切如来佛的四种事业自然成功的白色银铃,从空中降到神子的左手,并灌顶授记:
  你是佛陀功行满,
  从和平慈悲的云层中,
  闪出雷霆的火星,
  推毁孽障的山岭。
  那追求资财的上师,
  要用智者的教义制伏。
  那狂妄自大的长官,
  要降下因果(注33)来制伏。
  那自夸逞能的妇女,
  要降灾难来制伏。
  赐给金刚武器于你手,
  心识遍于法界金刚界,
  菩萨慈悲集于你一身,
  愿你破敌事业自然成,
  神子推巴噶瓦啊,
  已得到事业的灌顶授记。
  五位世尊给神子推巴噶瓦灌顶授记之后,尊贵的忿怒明王(注34)和诸神,也给神子授予四种灌顶(注35)从此,神子推巴噶瓦就具备了举世无双的无量功德,只待降生人间,普渡众生。
  (注1)法王:佛教术语,这里指施行善业、弘扬佛法的国王。
  (注2)观世音菩萨:即观音菩萨,为佛教佛祖之一,通常与大势至同为阿弥陀佛左右胁侍,合称“西方三圣”。佛经说此菩萨广化众生,示现种种现象,名为“普门示现”;有说三十三化身,有说三十二化身。一般塑像或图象为女相,在藏族地区则为男相。
  (注3)极乐世界:佛教术语,由梵文意译为“安乐国”、“安养国”,或称“净土”。佛经说,那是阿弥陀佛成道时依着愿力而建立的、远在西方十万亿佛土以外的世界,俗称“西天”。那里“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是佛教徒向往的世界。
  (注4)阿弥陀佛:是佛教的一佛名。他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后世所谓“念佛”,多指念阿弥陀佛名号。在寺院的佛殿中,此佛常与释迦、药师二佛并坐,成为三尊。
  (注5)南赡部洲:古印度传说中的地名,旧译为“南阎浮提”。相传在须弥山南方之咸海中,又指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
  (注6)牛尾洲:亦称拂尘洲,佛书所说南赡部洲西方海岛名,八中洲之一。
  (注7)罗刹:八部魔之一。八部魔为:乾洇魔、毗舍魔、鸩盘荼、饿鬼、龙、臭饿鬼、夜叉、罗刹。
  (注8)罗曜:印度占星术名词。印度天文学将“黄道”和“白道”降交点叫“罗曜”,升交点叫“计都”,同日、月、金、木、水、火、土合称“九曜”。因日蚀和月蚀现象发生在黄白二道交点附近,故又把罗曜当作食(蚀)神。印度占星术认为罗曜能支配人间吉凶祸福。
  (注9)空性:佛教术语,即无自性性。
  (注10)“轮回”:佛教中所说的“六道轮回”即天神、修罗、人类、畜牲、饿鬼和地狱。意为如车轮回旋不停,众生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循环不已。六道中,前三者叫做“三善道”,后三者叫做“三恶道”,亦称三毒。
  (注11)八部:即佛经神话中所说的“天龙八神”,包括天神、龙、药叉、修罗等。
  (注12)这是一句藏族谚语,意为反复思量。
  (注13)舍利:梵语,即佛骨。猪舍利,即猪骨头。佛教认为猪是最蠢笨的,猪骨头自然没有灵验。这是句谚语,意思是说,总是事出有因。
  (注14)五位佛陀:即五佛。五佛为黄次第起佛、红无量光佛、绿弋成就佛、白不动佛和青不动佛。密宗称为五始佛。
  (注15)授记:佛教名词,即“记别”,为佛经十二部之一。内容是:佛为弟子预计死后生处,特别是预计未来成佛的劫数、国土、佛名、寿命等事。
  (注16)三世救主:即三救主。三救主为文殊、观音、金刚持。
  (注17)加持:保护的意思。
  (注18)空行:女神;勇父:男性神,空行的配偶。
  (注19)梵语的真言里,有三个常见的字,即嗡、啊、吽,代表身、口、心,其中的嗡象征身,啊象征口,吽象征心。
  (注20)马头明王:护法神之一种。
  (注21)金刚亥母:女神。
  (注22)三昧:梵文的音译,佛教名词。是“定”、“正受”或“等待”的意思。即止息杂虑,心专注于一境,正受所观之法,能保持不昏沉、不散乱的状态。为佛教修行方法之一。
  (注23)三宝:佛教名词。梵文意译:佛教称佛、法、僧为“三宝”。佛,指释迦牟尼;法,即佛教教义;僧,指继承、宣扬佛教教义的僧众。
  (注24)指死后要送去天葬或水葬。
  (注25)灌顶:佛教密宗传法的一种仪式。
  (注26)五毒:佛经中指贪欲、嗔怒、愚痴、嫉妒、疑惑。
  (注27)五圣智:即五佛。
  (注28)五行:佛典中指布施行、持戒行、忍辱行、精进行、止观行。《涅磐经》又指圣行、梵行、天行、婴儿行、病行。
  (注29)五天女:五部空行母。
  (注30)意为闻者喜欢。
  (注31)黄霍尔:泛指居住在藏族地区北方的古代游牧民族。
  (注32)这是一句佛语,指有形的敌人和无形的敌人。
  (注33)因果:佛教依据未作不起、已作不失的理论,认为事物有起因,必有结果,“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
  (注34)忿怒明王,是一个护法神的名字。
  (注35)四种灌顶,即:宝瓶灌、密灌、智灌、句灌,是佛法中的一种仪式。
  第2回 老总管异梦得预言 岭噶布集会议大事
  再说人世间,位于南赡部洲中心东部,雪域之邦所属的朵康地区,有个土地肥沃、百姓富裕的地方,人们叫它岭噶布。岭噶布又分上、中、下三部。上岭地域宽阔,风景秀美,草原上花红草绿,色彩缤纷。中岭丘陵起伏,常被薄雾笼罩,像仙女头上披着薄纱。下岭平坦如冰湖,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银光。岭噶布的前边,群山陡立;岭噶布的后边,峰峦蜿蜒。各个部落的帐房如群星密布,牛羊如天上的云朵。岭噶布真是个辽阔富庶、景色如画的好地方。
  岭地老总管绒察查根就住在上岭一个名叫“莲花日出”的小屋里。他是大修士古古日巴(注1)的化身,岭地三十位英雄他为首,岭地三十个头人他占先,岭地三十个掌权者他为冠。
  这一天,总管绒察查根早早地就睡下了,睡得又香又甜。没有多大功夫,他好像觉得天亮了,东面的玛杰邦日山顶上,出了一轮金色的太阳。这太阳光照亮了整个藏区。在那太阳的正中间,有一杆金子做的金刚杵。突然,金刚杵向下飞来,落在岭地中部的神山吉杰达日顶上。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月亮又升起来了。这月亮好像也和往常的不一样,在曼阑山的山顶上,被众星围绕着,光辉照射在周围的神山上。弟弟森伦王手中拿着一把白绸做顶,绿绸镶边,黄绸做流苏,金子做把的大伞,从天边走了出来。他手里那把伞,覆盖着西方大食国邦合山以东,东方汉地的战亭山以西,南方印度的日曼以北,北方霍尔的运池湾以南的所有地方。西南方天空里的一片彩云上,一个戴着莲花冠的上师骑着一头白狮子,右手拿金刚杵,左手拿三叉戟,由一个身着红衣,头戴骨头饰品的女子引导着。他一边走,一边对绒察查根说:“总管勿睡快起身,普陀落山太阳升,若要日光照岭地,我唱支歌你来听!”说罢唱道:
  今天丁酉孟夏初,
  上弦初八清晨间,
  岭地将有吉兆现,
  长系高贵的凤凰类,
  仲系著名的蛟龙类,
  幼系鹰雕狮子类,
  族众斑纹老虎类,
  十三日开会聚众民,
  上自高贵的上师,
  下至普通的百姓,
  在东方发白之时,
  集会在玛迦林神庙中,
  前半月十五日以前,
  要向战神们念颂辞。
  以金木玉柏为首,
  好木盖成祭房十三栋;
  战神之旗作中心,
  竖起吉祥大旗十三种;
  用多闻子大氅作标志,
  建立召福法事十三门。
  具有福分的大王前,
  以贵人伦珠为首领,
  跳起庆祝的舞蹈十三种;
  富有运气的妇人前,
  以嘉洛噶妃为首领,
  唱出祈祷的歌曲十三种;
  以甘美的甜食为首品,
  十三种素食献贵客;
  吉兆肯定在藏区,
  岭地必然有福音。
  大摆宴席这一天,
  务必整齐莫慌乱;
  端茶献酒这一天,
  好女儿小腿勿打战;
  宾客来到家门时,
  从容大方莫细观。
  吉兆降临那一天,
  好男儿们心莫乱。
  若能听懂是喜讯,
  终生难逢的大事件,
  祝吉祥心愿都实现!
  绒察查根刚要问个仔细,那上师和女子飘然而逝,太阳和月亮也都隐去,急得他大叫起来,方知刚才所闻所见乃是一场梦。
  绒察查根从梦中惊醒后,只觉得浑身非常舒服,心情十分愉快,头脑也异常清醒,梦中所闻所见记得明明白白。他立即大声呼唤仆人噶丹达鲁,那口气失去了往日和缓的声调。当仆人噶丹达鲁慌慌张张地来到总管的房间时,只见绒察查根早已把衣服、靴子穿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高坐在宝座上。
  噶丹达鲁心中纳闷,按照平日的规矩,他每天要念五万遍六字嘛呢真言,二十一遍祝祷词,把洒净水、烧香等一切仪式做完,总管才会起床,今天这是怎么了?俗话说:巍巍雪山一方塌陷,象征着狮子要出山寻食,百兽将不能安宁;雄伟的峰峦云遮雾罩,预示着将有滂沱大雨,天空一定不会晴朗;长官已从宝座起身,仆从们将不得安宁。
  不容噶丹达鲁再往下细想,总管开口说话了:
  “喂,你听着!刚才我做了一个梦。这梦是以往祖宗三代没有听说过的,是岭地的子孙三代难以得到,青天难以覆盖、大地难以容载的,不知黑发藏人是否能消受得了。可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要请修行成道的上师汤东杰布来为我圆梦,可他能不能来呢?”
  “能的,汤东杰布上师一定会来的。”噶丹达鲁连声应着。”
  “喂!要请汤东杰布上师,还要给杰唯伦珠和嘉洛敦巴坚赞二人写信。对,就这么办,现在你先去烧些茶来。”
  噶丹达鲁来到大厨房,用“福德大腹”壶冲茶,叫上火夫索朗雅培,边唱着“献茶歌”,边转回总管的小屋:
  这金子制成的茶具,
  象征着“上岭”的色氏八兄弟;
  这内部充溢的酥油汁,
  象征着“中岭”的文布六家族;
  这火焰消除黑暗放光明,
  象征着“下岭”的穆姜四家族。   第一道供茶献神佛,
  三宝地位比天尊;
  第二道供茶献神祗,
  吉祥安乐威名扬四方;
  第三道供茶献龙王,
  富庶好比雨倾盆;
  第四道供茶献长官,
  四方敌人都镇服。
  幸福美满由此生,
  大吉大利由此长,
  愿寿命比金刚岩还牢固,
  愿权势比须弥山还要稳,
  愿福气就像如意宝树盛,
  愿命运犹如大地一样平。
  绒察查根听了赞歌,心中更加高兴,忙吩咐侍从喜饶嘉措给杰唯伦珠和嘉洛敦巴坚赞二位大人写信,请他们到岭地来圆梦。同时,又派出了像麻雀群似的使者,带着总管的信件,分别到“上岭”的色氏八部落,“中岭”的文布六部落,“下岭”的穆姜四部落,还有噶珠秋部落、丹玛十二万户、黑白东科部落、达绒十八部落等处下达通知,要各部落的属民们,于本月十五日,正当日月相对之时,雪山戴上金冠之际,在岭地大会场聚会。
  该请的人,凡能请到的,都去请了,只有大修士汤东杰布还没有请到。他是一个没有固定住处的弃世者,一生飘泊,萍踪浪迹,谁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该派人到什么地方去请他呢?
  岭地总管绒察查根在为如何才能请到汤东杰布发愁时,莲花生大师早已知道此事。他的佛光一下子罩住了正在修行的大修士汤东杰布,立即向他发出预言:“你快到岭噶布地方去,岭地众生有件大事需要你的帮助,快去!快去!”
  汤东杰布遵照莲花生大师的预示,来到了上岭噶布。这天,正是初十日,大修士在城门口作歌曰: 
  叫声施主长官听我言,
  投生南赡部洲事事难,
  若不修永远安乐的佛法,
  如同前往蕴藏丰富的宝山,
  毫无所获,空手而还。
  不愿施财的富人,
  犹如恶鬼守仓库,
  没有勇气享用真可怜。
  如若不肯放布施,
  财富再多犹如朽木,
  毫无生气,虽有若无。
  布施是获得福分之路,
  布施能使财富名声两增长,
  布施是消灾避难的大善事,
  因此经常要把布施放!
  请对我这周游四方的弃世汉,
  赐给食物结个缘,
  我为您念经祈祷作法事,
  吉祥神佛满天空,
  愿地位崇高吉祥圆满;
  吉祥正法满世间,
  愿权势发达吉祥圆满;
  吉祥僧众满大地,
  愿福分广大吉祥圆满;
  献上这喜庆的歌曲,
  愿岭地吉祥圆满。
  正在静坐发愁的绒察查根听到这歌声,觉得非同一般,立即精神振奋。再透过金质花纹的窗孔向外看,见来者长发披肩,长须飘拂,棕褐色坎肩上,戴着以青色修行绳子贯穿的胸练,外面裹着白色的袈裟,耳朵上戴着海螺饰品,手里拿着一根藤杖。绒察查根不见犹可,一见顿生敬仰之心,心里更加肯定眼前的修行者一定是汤东杰布。这事多奇怪呀,正是应了俗谚上的话:“有了福气,路途也平坦;有了勇气,武器也锐利;有了缘分,收获也会多。”他正在发愁不知到何处去请大修士,菩萨已把他引导到岭地来了。但是,为了稳重起见,他还是要试探他一下:
  “大修士,辛苦了。俗话说,道行若不能解脱自己,慈悲利他是很难的事,会唱小曲的修行者,您从哪里来?有什么话要说?”绒察查根想了想,又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修行者: 
  第一耳饰是白海螺,
  第二手杖是白藤子,
  第三身穿白袈裟,
  三白好似从天降。   第一头发是青色,
  第二胡须青如丝,
  第三修行胸练是纯青,
  三青好似从龙宫来。   第一皮肤是棕褐色,
  第二坎肩是棕色染,
  第三头盖饮器(注2)是棕褐色。
  好像来自棕褐色的咚氏族(注3)。
  绒察查根见修行者并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又问:“大修士,您有什么修行阅历?有什么行为戒律?有什么教化众生的智慧?有什么高深玄妙的学问?有没有降妖伏魔的本领?有没有镇服四方的权力?有没有统治四方的威望?有没有崇高无尚的道行?如果您能回答我,布施的食品任您取。”
  任凭绒察查根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汤东杰布毫不动声色,沉稳的脸像一湖秋水。待绒察查根又问了许多之后,他才开口说:
  “你这大族的权威长官,想拿大话来试探,想拿言语来诘难。俗语说得好:‘假如自己没有钢刀,决不会让人切肉吃;假如自己没有钱财,决不会向他人把利取;假如自己没有学问,决不拿教义压服人。’人称我汤东杰布大修士,是因为在我见解的广场里,坐着修行空性的王子。”接着又唱道: 
  嗡!愿能亲见法身面!
  啊!愿报身佛土都清净!
  哄!愿化身利生事成功!
  你若不识我是谁,
  我的见解的大乐广场中,
  差税收取俱生空,
  强力镇压那五毒,
  从轮回中拯救出弱小的众生,
  因此有了汤东杰布的声名。
  见解广大无偏私,
  修行多年得要领,
  毫无伪善和狡黠。
  老总管你声誉震远近,
  如何不闻我汤东杰布名。
  施主若不虔诚信仰来布施,
  修行者何必怀恨争食物。
  我本无暇来此地,
  只因莲花生大师预示我,
  才来同总管议大事。
  既然总管不信任,
  我应速速离开你!
  歌罢,汤东杰布扭头便走。老总管捧着一条绣有千朵莲花的哈达,跪在大修士面前,一连叩了三个响头:“慈悲的大修士汤东杰布,修行成道的汤东杰布,是我不识上师的尊容,是我出言不逊伤了上师,还请上师对众生怀着慈悲心,这千朵莲花的哈达献给您,恳请上师多宽恕。”绒察查根见汤东杰布并不答话,又唱道: 
  太阳是未经邀请的客人,
  若不以温暖光辉去照射,
  运行四洲有何用?
  甘霖是未经邀请的客人,
  若不能滋润辽阔的田野,
  黑云四起有何用?
  上师您是未经邀请的客人,
  若不在岭地行教化,
  修行成道有何用?
  请您留在岭噶布,
  教化众生三年整;
  恳请修士宽恕我,
  普渡众生是大事情。
  看到绒察查根言辞恳切,汤东杰布知道教化众生的时机已到,莲花生大师的预言已成事实,便答应在岭地居住三年。
  就在绒察查根派去送信的使者还未到达之时,住在噶吾色宗的杰唯伦珠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骑着黄马,穿戴螺胄、金甲的人对他说:“岭六部共同的大业,好坏吉凶全要靠你做,你要早早做准备。”这人说完就走。杰唯伦珠大人一觉醒来,心中好生奇怪,忙打一卦问吉凶,卦是上上大吉。卦盘尚未收起,仆人来报:有使者前来送信。杰唯伦珠大人心里一下明白了梦中所得的预示,吩咐快请使者进来。使者进门,老总管的信件和礼品一起呈递给大人,并讲了岭地出现吉兆,总管邀请大人前去岭地共议大事语。
  杰唯伦珠略一沉吟:“若要答应你吧,应如俗谚所说:‘大人、大海和大山,最好定居勿乱动;大政要事如若太忙乱,大官定会流浪到边塞;须弥山(注4)摇动如过多,四方的房屋会倒塌;大海如果起波澜,大地会被洪水淹。’若不答应你吧,昨晚我所做的梦和总管信中所言是相契合的。再说,总管大人的言语是不轻易出口的,结果如何,虽然不能预料,但确实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还是去的好。”
  杰唯伦珠大人说罢,骑上他的千里一盏灯的白顶坐骑,带着八个随从,向上岭地方驰去。
  与此同时,睡在名为“腾学公古”大帐房的嘉洛敦巴坚赞也得了一梦。梦见一位穿着白衣,缠着绸子头巾,自称为觉庆东饶的修士,手里捧着如意金盆,骑着一头名叫“雪山狮子”的神牛,对他说:“富人嘉洛不要睡,快到门外看分明,门外正在畅谈岭地的好兆头,怎样办好公事你自明!”嘉洛敦巴坚赞惊醒后,马上来到门外,果然有上岭派来的使者在门口等候。使者向嘉洛请安问好后,把总管怎样得到预言等情况详细地向嘉洛禀明。
  嘉洛敦巴坚赞见了总管的信,又听了使者的话,立即骑上叫做“九百独角”(注5)的骏马,带了两名仆人,向岭地奔去。
  十三日这天,四种事业的喇嘛长官——具有加护力的上师汤东杰布、具有权势的大人杰唯伦珠、福分丰厚的富人敦巴坚赞、智慧广大的长官绒察查根等人在扎喜果勒大会堂中聚会了。老总管特地取出“白昼平安”、“吉祥盘龙团花”、“千朵莲花”等三种上品哈达献给被请来的三位上师;拿出镶有龙花的金碗“甘直”、变化的“宰浸木”和三疋黄色金龙库缎,赠给三位上师。丰盛的筵席上,金盆里盛满了酥油汤醍醐,三种甜食、三种牲畜的嫩肉和三种面食的糕点摆满了席面。老总管绒察查根兴奋地说:
  “今天,为了表示天上星宿的吉兆而撑起了八辐轮子的宝盖,为了表示地下座位的崇高吉祥而铺上了八瓣莲花的座垫,为了表示政教事业的光耀功德而挂起了吉祥八宝(注6)的幔帘。初八日清晨东方发白的时候,我做了个像预言似的、天上地下都没有过的梦。如果把它说出来,有人会说,春天的梦里什么都会出现,夏天的草地上什么都会生长!如果将它隐瞒了,诚恐上界的神灵会处罚我,六族岭地会受祸殃。所以,这次特向全智的上师卜卦,向见识广博的长官请求指示,向有福的富人求教,渴望详为赐示!”说完,绒察查根又把初八日梦中所闻所见详细地向在座的上师们禀告了一遍。
  大修士汤东杰布微笑着唱道: 
  嗡!法界本来是无生,
  啊!为了可怜不灭的众生,
  哄!我来解释这个神奇的梦。
  老总管请仔细听!
  你是光明神祗的后裔,
  是修行成道的法统。
  你具有无限的聪明才智,
  因此做的并非错乱的梦。
  玛邦山顶出太阳,
  光辉照耀岭噶布。
  这是圣知慈悲的阳光,
  象征岭地百业俱兴。
  飞驰而来的金色金刚杵,
  落在吉嘉山之巅,
  象征从天而降的英雄,
  要在总管领地里诞生。
  地方神祗来相会,
  是在迎接拯救藏区的英雄。
  曼阑山中现月牙,
  象征哥哥是忿怒金刚的化身。
  金山顶上众星闪烁。
  象征着丹玛要做事业臣。
  格卓山上现长虹,
  象征着祖宗乃是众神生。
  玛旁湖上光笼罩,
  象征着生母来自大海龙宫。
  森伦手中持华盖,
  象征着人间生父是森伦。
  伞顶的白色象征着善业,
  伞旁的红色象征行权三界。
  镶边的绿色象征威猛的事业,
  黄色流苏象征十方都兴盛。
  伞柄黄金所制成,
  象征众生事业似黄金。
  那华盖覆盖着四方,
  是威镇四方的象征,
  神族居住的岭噶布,
  十八部落皆平等。
  勿错时机赶快做,
  岭地聚会议事情。
  从今日起看今后,
  所有心愿如法成。
  汤东杰布大修士的一席话,顿使人们觉得心明眼亮。杰唯伦珠大人的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他说:“今天的事,正应了俗话所说的:如果没有信仰,就难得到加持;如果没有福气,就难得到财宝;如果不务农事,就难得到庄稼;如果没有努力,就难得到成功。我们现在要赶快召集岭地六部落,举行大会,还要在玛噶里拉滩祭祀战神,修法召福,准备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
  嘉洛等人也忙连声附和:“是啊,我们要赶快准备。”
  会场准备好了,扎营的白帐房不计其数,好像草原上的鲜花;冒起的烟柱,赛过浓云;人们穿戴着节日的盛装,犹如百花争妍;马匹的步伐整齐,好像三秋的五谷成熟。营帐围成一圈,中央支起的是一顶巨大的议事帐篷,像一座雪山,盖着金顶,犹如旭日初升。大帐篷里边,设有金座银座,座上铺着虎皮豹皮,帐篷中挂满了绫罗彩幔,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集会的海螺吹起来了。以长官达绒色彭为首的长系的人,像猛虎出山;以色吉阿噶为首的仲系的人,如蛟龙出海;以奔巴·曲鲁达彭为首的幼系的人,似飞箭穿梭。前排金座的最上首,请大修士汤东杰布上师坐;右排的银座,请总管绒察查根坐;左排的螺座,请杰唯伦珠大人坐;前排的檀木座,请色吉阿噶坐;斑纹虎皮的软垫座,请达绒长官色彭坐;斑点豹皮的软垫座,请玛细长官晃杰坐;月圆形的软垫上,请千总饶泽协曲坐;右面缎垫座位上,请豪杰雅德塔巴坐;左面缎垫座位上,请弟弟沁伦森禅坐;中间的缎垫座位上,请玉雅贡布冬图坐;左右中间的叠垫上,请咚赞达彭阿杰坐;青年勇士右排的上首,请白赛拉协噶布坐;青年勇士左排的上首,请色巴奔奇琼尼奔坐;噶卓富者排座的上首,请噶德曲回白纳与嘉洛敦巴坚赞坐;丹玛万户的座位上首,请小臣察香绛查坐;黑白冬科氏族的上首,请白噶塔巴坚赞坐。此外,诸勇士以下,万、千、百、十户以上,德高望重者坐上面,年幼的晚辈坐下面。人有头、颈、肩三部,牛有角、背、尾三部,地有山、川、谷三部。少者从长,是寺院的法规。违反法规要受上师的处治,王法的惩罚。
  众人按照尊卑长幼坐定之后,总管绒察查根讲了自己梦到吉兆和汤东杰布大修士圆梦的预言,人们顿时欢腾起来,纷纷议论:岭地就要降生一位神人了,我们应该怎样迎接这位神人的降生呢?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杰唯伦珠大人是这样吩咐的: 
  富有者嘉洛敦巴坚赞,
  是福分最大的施主,
  你主持筹办庆祝宴会。
  米钦、色彭、塔巴等三人,
  总管、晁杰、森禅等六人,
  百户、扎泽、玉雅等九人,
  咚赞、玛杰、达彭、尼玛坚赞等十三人,
  要集合岭地三部所属的人马,
  收集粮食、香火和供品,
  战旗、彩箭(注7)、山神的献品,
  甲胄、供品、放生的畜牲。
  噶妃、汉妃、绒妃等三人,
  柔妃、智妃、饶妃等三人,
  达措、曲珍、索朗曼,
  班宗、德吉、央桑等十三位尊贵的妇人,
  跳起舞来唱起歌。
  岭地诸多英雄们,
  记住你们的职责。
  待到十五日月交辉时,
  菩萨将为我们降神子。
  人们兴高采烈地准备着,准备迎接在岭地诞生的大英雄。
  (注1)古古日巴是印度古代的一个大修行者,传说他有很多化身,绒察查根是其中之一。
  (注2)指用头盖骨做的饮器。
  (注3)咚氏族,传说是古代藏族的六大氏族之一,以棕褐色作为自己的标志。
  (注4)须弥山:古印度传说中的山名,汉译“妙高山”。以它为人们所住世界的中心,日月环绕此山回旋出没,三界诸天地也依之层层建立。它的四方有东胜身、南赡部、西牛货、北俱卢四个洲。
  (注5)马本无角,但传说在很多马群中会有一两匹长角的马,那是最好的马,相当于凤毛麟角。“九”,言其多。
  (注6)吉祥八宝:即吉祥八相,分别为:一、宝伞;二、金鱼;三、宝藏名;四、妙莲;五、右旋白螺、六、吉祥结;七、胜幢;八、金轮。
  (注7)彩箭:藏俗婚礼中,交于新娘,或插在房顶系有彩色哈达的箭。
  第3回 推巴噶发愿降尘世 莲花生设计选龙女
  话说那牛尾洲的白玛陀称王,端坐在莲花光宫殿里,掐指计算,得知教化众生的时机已经到来,该是神子降生人世的时候了。于是他在一百零八个持明者(注1)、一百零八个勇士、一百零八个空行母(注2)的大会上宣布:推巴噶瓦要到雪山之邦去教化众生,诸神要加以保护。然后他又向七十二个白贡护法神、藏区的十三个地方神、玛桑念青四部落、二十一修士,以及爱好善业的神、龙等一一嘱咐过了,最后向神子推巴噶瓦施行教诲: 
  你曾以大乘(注3)无上的菩提心,
  发过不能超越的大金刚誓。
  利他的事业现已来临:
  在那晴朗的天空里,
  日月没有闲居的权利;
  世间有了疫和病,
  草木药物没有闲居的权利;
  在敌我轮流的爱憎中,
  黑头凡人没有休息的权利。
  为了教化藏区的众生,
  认识因果的关系,
  颂扬三宝的威力,
  请你立即就到藏区去。
  山神、战神、地方神,
  还有威玛护法神,
  也将同你一道去。
  派大乐手印空行母,
  为了方便慈悲性,
  在四周十八个国家里,
  要摧毁那有形的敌人,
  还要制服那无形的魔鬼。
  好男儿,莫懈怠,
  谆谆教诲要牢记!
  神子推巴噶瓦听了上师的教诲,心中暗想,我的誓言是不能违背的,可是,男子汉虽有胆识,打败敌人要靠武器。俗话说得好,牲畜虽有棚圈,但要长膘还得靠饲草。长官要靠属民来壮大声威,上师要靠僧众来装饰自己,有钱人要靠福分来帮助,勇士要以武器来制敌。辽阔的天空虽能覆盖一切,但也要预防乌云遮蔽蓝天;稳固的大地虽无所不生,但还要山神、地方神不起妒意。我要降生人世,若没有一个各方面没有缺陷的父母、族姓、部属和臣民,纵然我发下大愿,恐怕也难施行教化众生的大业。推巴噶瓦心里这样想着,于是向莲花生大师禀告: 
  前世我曾发下誓愿,
  教化众生降伏妖魔。
  现在有了慈悲的利箭,
  要有良弓才能射向靶面。
  要使甘雨降人间,
  大海的蒸气要浓如烟。
  要是父母不造血和肉,
  神子哪能投生在人间。
  慈悲的大师听我言,
  降生人间要条件:
  生身父亲要念类,
  凡有祈求皆能如愿;
  生身母亲要龙族,
  没有亲疏厚薄在世间。
  为了降伏强大的妖魔,
  为了除净众生的孽障,
  慈悲的大师啊!
  请满足我的心愿!
  莲花生大师听了神子推巴噶瓦的要求,凝神思索着:推巴噶瓦要去拯救众生,当然需要那些事业成就的条件,我也应该为他选择一个土地肥沃、属民善良的地方,选择好的父母和家族。
  莲花生大师想着,大睁双眼,向藏区上、中、下三个地方望去。上面的阿里地方,普让为雪山所围绕,古格为岩石所围绕,茫玉为冰川所围绕,这就是所谓阿里三围。中间的卫藏四部落是玉日、卫日、耶日和元日。下面的朵康六岗,是玛扎岗、波博岗、察瓦岗、欧达岗、麦堪岗、木亚岗。此外还有黄河、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等四条大河,四个农业区和四座大城,四个秘密带。他看了又看,竟没有看到具备神子推巴噶瓦降生的地方。莲花生大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怎么办呢?他静静地想着,一定要为神子找到一块吉祥如意的地方。他又睁开眼睛,从上到下细细地察看起来,突然发现,在朵康六岗的中心,有一个叫岭的地方,上岭八大色巴、中岭文布六部落、下岭穆姜四部落。在中岭和下岭的交界处,有一个十善俱全、权势兴盛的部落,这正是幸福的太阳自己升起的地方。
  地方选好了,再就是要为神子选择父母、家庭。在藏区,最古老的六个氏族是直贡的居热氏、达隆噶司氏、萨迦昆氏、法王朗氏、琼布贾氏、乃东拉氏。这些族姓虽然很大,但缺少教化的缘分。莲花生大师又继续在藏族最著名的九个氏族里寻找。这九个氏族是:嘎、卓、咚三氏,赛、穆、董三氏,班、达、扎三氏。在岭地中,果然有一个穆布咚族姓的人家。这一家有三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叫江穆萨。江穆萨嫁给曲纳潘后,生了个儿子叫森伦,森伦天性善良,器量宽洪,性情温顺,完全可以做神子推巴噶瓦的父亲。
  父亲找到了,那么母亲呢?神子的母亲应该是龙族,还要设法到龙族中去找才是。
  在龙族中,也有四种不同的族姓;王族、婆罗门(注4)、庶民和贱民。为神子选母亲,当然不能在庶民和贱民当中选,只有到清净的龙宫中去挑选。莲花生大师想好了一个人——龙王邹纳仁庆的小女儿梅朵娜泽。她若降临人世,自然会得到战神九兄弟和马头明王的保护。让她做神子推巴噶瓦的母亲,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但是,怎样才能把梅朵娜泽从龙宫里请出来呢?莲花生大师略一思忖,想出了一个办法。
  再说那龙王邹纳仁庆所属的龙宫中,众龙自由自在地过着和平、清静的海中生活。这一天,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一头四岁的犏牛(注5)冲进了大海。这犏牛东碰西闯,所经之处,立即疫病流行,没有谁能医治得了,也没有人知道这疫病发起的原因。众龙极为惊慌,海底失去了往日的安乐和宁静,到处是一片混乱。病龙的呻吟声响遍龙界的各个角落。众龙哪里知道,这正是莲花生大师为了得到龙女梅朵娜泽,把疫病的毒菌塞进了犏牛的牛角,又对犏牛施以咒术,才使得整个龙界陷入混乱。
  众龙纷纷向龙王邹纳仁庆禀报这疫病流行的情况,倾诉着疫病给龙族带来的苦痛。这声音是那样的悲恸: 
  水晶宝座上面的
  龙王邹纳仁庆啊,
  请细听我们的诉说!
  在我们龙的世界里,
  突然降下了巨大的灾难,
  龙世界充满了疫病。
  不知这是前世的冤业,
  还是暂时的厄运,
  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治好它!
  健康无病的安乐,
  除非得病不会想得起。
  一生的欢乐与幸福,
  不到临死不会想得起。
  不发生极大的灾难,
  不会想起喇嘛的恩惠;
  不受到严重的损失,
  不会想起官长的庇护;
  不发生特大的灾荒,
  不会懂得节俭的重要。
  也许是我们的行为出了差错,
  菩萨降灾来惩罚我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到底应该怎么办?
   龙王邹纳仁庆被众龙的呻吟和悲恸闹得心神不宁。他也很奇怪这次的疫病是怎么产生的,心中暗自思量:没有震天霹雳鸟不会飞,鸟不飞则马不惊,马不惊则头不会破。龙世界的灾难到底是什么原因?一定是人世间来了大术士。可我们龙族的先知者,应该是什么都能未卜先知的,为什么这次疫病没有先知呢?莫不真是应了俗谚中的话:“念经时适逢上师的声音嘶哑,布施时适逢施主的手指僵硬,赛跑时适逢马儿脖颈发颤,狩猎时适逢猎狗突发暴喘。”我们的先知被什么迷了眼睛、塞了耳朵,也未可知。现在,我们要想知道龙世界发生疫病的原因,就一定要到外面去请一个上师来。那么,请谁呢?在勒多玛雪地方,有一个卦神叫多吉昂噶,就派龙子朗哇司旦到勒多玛雪去请卦神吧。龙王邹纳仁庆把自己的意思向众龙一说,众龙那忧愁、痛苦之心才得到一丝安慰。
  莲花生大师闻知龙王派龙子去请卦神多吉昂噶,连忙施用法术,对卦神吩咐道:“到了龙宫要如此这般地对龙王说……”
  再说龙子朗哇司旦施用神通,刹那间到了勒多玛雪那个地方,向卦神多吉昂噶献上了一面宝镜,然后对他说:
  “世间的卜筮首领,先知的神变大王,具有天眼的全知者啊,我们清净的龙世界里发生了从前没有过的事情,十八种不同的疫病,在龙世界到处蔓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或者是因什么过失而发生,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和什么药物来治疗。我的父王邹纳仁庆专门派我来请您这赡部洲土地上最有名望的卦神多吉昂噶,务必请您快速起程,拯救龙世界的众生。”
  卦神多吉昂噶想起了莲花生大师的吩咐,忙说:“啊,好啊!中部的煞和下部的龙,是亲弟兄一样的近邻。俗谚说:‘草虽生长得凌乱,风来时却倒向一边;高空的星星虽然分散,却是同升同逝在蓝天。’龙世界有了灾难,我怎么能说不去呢?”说罢,把三百六十根卦绳,五百个卦板,一百五十个算卦的骰子,三十二支神箭,三百六十件算卦的图表,连同卦书,驮在五十头骡子身上,和龙子昂哇司旦同往龙宫里去。
  当二人来到龙境司巴玉措湖畔时,龙王邹纳仁庆早已等候多时,寒暄一番之后,龙王急不可耐地对卦神说: 
  龙世界遭受了灾难,
  不知道有效的祈祷是什么,
  请求卦神您算一算!
  请您拉开卜卦绳,
  请将卜卦的图表摆起来,
  请将骰子掷一掷,
  请将神箭供案头,
  需要什么即时就准备,
  只盼早些听回音!
  卦神多吉昂噶并不怠慢,立刻对龙王说:“为了占龙王贵体康健的卦,占龙众疾病原因的卦,占重大政事的卦,如不准备好应用的物件、修行的东西和供奉的物品,那就等于轻视了神灵。”
  “需要什么东西,请卦神明示。”龙王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说。
  “请准备一条清净洁白的卦单子,十三支金色箭尾神箭,五十种各色各样的宝物,白鹫鸟的翎毛,白绵羊的右前腿,没有锈的玻璃镜。”卦神神色庄重地吩咐着。
  龙宫里的宝物都是现成的,拿来就是。不多时,打卦所需要物品一应俱全,只等卦神净手打卦了。
  多吉昂噶把清净洁白的卦单子摆在面前,用绸子把十三根金尾箭装饰起来;把白鹫鸟的翎毛插在白绵羊的右前腿上,系上没有锈的玻璃镜;把五十种宝物摆在毡毯上面,挂起三百六十种占卦图表;把占卦用的木片排列起来,结上三百六十根卜卦绳子,嘴里念念有词: 
  喂,上方光荣的庙堂里,
  神圣的占卜首领,
  还有班色、托色、达色三公子!
  喂,有占卜传统的战神!
  喂,玛桑念族的总管刚温!
  喂,预知世间一切的汤布!
  请你们保佑占卜灵验如神。
  将那雾气遮蔽的卜卦的疑难隐晦,
  扰乱占卜的障碍,
  和不知不显的恶魔阻碍统统除尽!
  擦去上面如云的遮盖,
  擦去下面如雾的笼罩,
  擦去中间如尘的障气。
  擦得比那明亮的玻璃还洁净,
  磨得比那白色的玉石还要美。
  在清净的龙的国度里,
  让不净的疾病所压伏。
  这件事最初打从哪里发生?
  中间的缘由是什么?
  对此怎么办才有效?
  卦神将需要占卜的原由说过之后,平地忽然起了一阵清风,白绵羊腿上的鹫鸟翎毛轻轻地抖动着,神箭上的绸子也飘了起来,占卦用的图表哗哗作响。卦神多吉昂噶凝神闭目,并不理会眼前发生的一切,龙王邹纳仁庆和龙子龙孙们的心情却格外紧张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卦神睁开双目,并不看跪在一旁的群龙,清了一下喉咙,念诵道: 
  啊呀呀!卦象显示明白,
  你们且听仔细!
  卦头虽好卦体重,
  外方高来自方低,
  祈祷祭祀才能有效益。
  在这龙的世界里,
  不曾有过这种灾害与病疾,
  那是因为在人的世界里,
  藏王曾邀请祖师建庙宇。
  龙心未报受处罚,
  由于那个报应所引起,
  中间发生了内乱,
  火焰势燎原,
  若不施行有效的方法,
  龙的世界就要变成废墟。
  南赡部洲人世间,
  有个清除污浊的莲花生大师。
  如不把他请到此,
  没有办法,没有妙计。
  雪城藏区有俗语:
  “临到死时别惜财,
  遇到财物别迟疑,
  遇到事情要果断。”
  这事龙王请注意。
  龙王邹纳仁庆听罢,心中明白了解除疾病灾难的妙法,也知道卦神的要求,心中暗想:一辈子所积攒的财产,是为了一个人的吃穿,如果对于宝贵的生命没有益处,财物再多如幻影。想到此,他把十三驮贵重的宝物作为酬金献给了卦神多吉昂噶,感谢他指明因果缘由的大恩。
  既然只有莲花生大师才能拯救龙族众生出苦海,那么,派谁去请大师呢?又到哪里去请呢?
  庶民增巴贞纳的儿子耶瓦真嘎自告奋勇,要去请莲花生大师,喜得众龙连连欢呼。龙王邹纳仁庆见耶瓦贞嘎能为自己和龙族众生排忧解难,十分高兴。
  “龙子耶瓦真嘎,你是派出的使者,射出的箭,如果能把莲花生大师请来,不论说什么都要接受,叫做什么都要照办。”说罢,将龙宫的如意宝瓶和清凉克火宝物作为谒见礼品,让耶瓦贞嘎快去快回。
  莲花生祖师预知龙宫将来邀请,刹那之间,运用神通,来到黄河边丹抵山莲花水晶洞里住下了。
  龙子耶瓦真嘎也靠着莲花生祖师的神力,预先知道了祖师住的地方,径直来到莲花水晶洞谒见祖师。莲花生装作一无所知地问道:
  “身穿绫罗衣衫,顶戴右旋海螺,头缠水蓝头巾,骑着长角羚羊,手拿宝物宝瓶的孩子,你是神、龙、念哪一族?到这里来干什么?”
  龙子见问,忙将玻璃如意宝瓶和清凉克火的宝物献到祖师面前,深深地施了一礼:“今世和来世唯一的救主啊!我是下界的龙种,是龙王邹纳仁庆派来的使者,有事情向您诉说。”龙子耶瓦真嘎把龙世界发生的一切,以及卦神占卜的事向莲花生祖师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恳请祖师怜恤龙族众生,快快救众生出苦海。
  莲花生大师心想火速去龙宫,嘴上却故意刁难起来: 
  要我去龙境,
  须把话讲明。
  要请大山作客人,
  需要一个大滩来安顿,
  否则大山不能动。
  要引江水穿峡谷,
  要用黄金铺河道,
  不然江水不流通。
  龙子想起龙王临行前的吩咐,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莲花生祖师的要求:“您说要什么就要什么,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祖师见龙子答应得爽快,便不再推诿,对耶瓦真嘎说:
  “既然如此,就请您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莲花生稍待片刻,便来到了玛哲湖的龙宫,见龙宫内外的病龙们,一个个东倒西歪,龙角在背后乱动,龙尾在下边摇摆不停,呻吟之声犹如雷吼,痛苦号叫,不绝于耳。在龙城的玻璃宫顶上,龙太子勒巴恰贝也病得像釜中的游鱼一样,焦躁不安。莲花生看罢,心中大为不忍。来到龙宫的金座上坐下后,龙王邹纳仁庆亲自捧着盛满精良果品的红珍珠碟子,又献上甘露香茶,对莲花生祖师说:
  “今世和来世的大恩救主啊,大驾降临,我们不胜感激!请您快救救我们龙族众生吧。”
  莲花生大师说:“俗谚道:‘天高可搭梯子,地低可挖地道,硬的石崖用凿子凿,流水上面造船搭桥。’病总是能治的,但你们打算用什么作礼品呢?”
  “请祖师明示。”
  “备办各种甘露、木料和各种净水;黄色的金、白色的银、红色的铜、绿色的松耳石、透明的水晶;威武的狮子、如意的黄牛、凶猛的牦牛、白色的绵羊和矫健的山羊;还要洁白无垢的桌单,右旋的白螺,花瓣丰满的白莲花,白色的三节神箭。明天一早,将病龙们集合在青草滩上,我自有办法调治。”
  第二天一早,在碧绿的草滩上,病龙们跛的背着,瞎的引着,痼疾的扶着,剧痛的鼓着勇气,有伙伴背的背着,无伙伴背的爬着,早已来到草滩上。
  莲花生祖师建起了名为“圣者狮子怒吼”的坛场,将除污秽的用品,用陀罗尼咒加持之后,在五种宝瓶里,灌满了五种动物的奶汁,掺上植物药水,〖FJF〗?〖FJJ〗以果木之烟,用仙草蘸着五种净水,洒在供物上,又念起除秽经文。没过多久,病龙们立即得到解脱,跛的跳起舞,哑的唱起歌,瞎的能见佛面,聋的能听法音。喜得龙王邹纳仁庆连连说道:
  “该怎样酬谢祖师呢?该怎样报答祖师的恩德呢?”
  龙太子看着金宝座上的莲花生祖师,向父王禀道:“祖师对我们的恩德太大了,就是用珠宝充满三千世界,也是应该的。但是,祖师是不会接受我们许多礼物的,就献上些区区礼物,表表我们的心意吧。”龙太子遵照母后旨意,给莲花生大师献上了酬礼:如意宝珠十三个,祛暗宝珠十三个,祛暑宝珠十三个,琉璃饰品八十驮,黄金十五大升,还有珍珠捻珠。
  谁知祖师不看酬礼时还满面春风,一看礼物,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你们这个龙族部落,难道不懂得知恩报恩吗?”
  一看祖师动怒,慌得龙王赶快上前:“礼物太轻了,大慈大悲的祖师啊,请您不要动怒,您希望我们用什么酬报您,您怎么说就怎么办。”
  “既然这样,把您的夫人德噶娜姆叫来见我,我有话对她说。”
  龙王和龙子龙孙们一听,吃了一惊:啊!上师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这下德噶娜姆的贞洁怕是保不住了。可上师要请,只能照办。
  龙王将王后领到莲花生面前后,上师吩咐大家都出去。所有的龙,特别是龙王邹纳仁庆,心神不安地走了出去。
  莲花生对德噶娜姆说:“龙宫的宝物我都看不上,我只想要一件,你可肯给?”
  “那当然,只要宫中有,上师尽管拿去就是。”德噶娜姆战战兢兢地回答着。
  “听说你家有几位公主名声很大,能献上一个给我吗?”
  一句话把王后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王后十分羞涩而又为难地把莲花生祖师的要求一说,龙王心里暗暗叹气:这位骚喇嘛,好不知羞。看来,这事不答应是不行的。可是,龙王为难了,三个公主中,大公主郭琼噶姆,已经许配了北方夜叉(注6)王噶堪的公子;二公主卡察鲁姆措,已经许配了汉地的哈米巴扎王;只有三公主梅朵娜泽尚未许配人家。可她长得太难看了,祖师肯定不会要她。怎么办呢?龙王急得团团转。一些足智多谋的龙大臣商议后,给龙王献计道:
  “这位上师,好似那长颈大雕,无疑地要落在死牛身上;又像那长爪豹子,肯定要寻找死狗尸体。我们何必局限于三位公主呢?我们可以在龙族中多挑几个眉清目秀、体态优美的女子,献给祖师,供她挑选。”
  龙王一听大喜,立即选了四个女子连同三位公主一同打扮起来。六个美女头上佩着如意宝珠,身上穿着绫罗绸缎,打扮得像春天的新竹、夏天的花朵、秋天的满月,只有三公主梅朵娜泽肤色青绀,身材矮小。
  七个女子被送到上师面前。六个美女个个忸忸怩怩,局促不安。莲花生大师左看右看,指着梅朵娜泽对众龙说:
  “这个女儿杏眼桃腮,长得真好。俗谚说:‘过美离群,过饱回吐。’这个女子美得恰到好处。”
  祖师的一番话,直笑得老婆子心肺震荡,老头子昏厥过去,壮年人肝肠发痛,年青人眼珠充血。
  祖师并不管众人怎样发笑,只是要龙王答应把梅朵娜泽送给他。龙王点头应允后,莲花生又提出要求:
  “那么,你要给她三件东西作嫁妆:一是绿帐房‘唐雪恭古’,二是十六包大般若波罗密多经,三是龙畜绿角乳牛。”
  “我还要再给女儿祛除贫穷的宝物森札嘛呢,祛除干旱的雪精宝物和盛食品的金桶。”龙王又拿出三件宝物,给女儿作嫁妆,为女儿祝福。
  龙女梅朵娜泽和父王、母后以及众姐妹洒泪告别,与莲花生祖师浮海而去。
  莲花生祖师带着龙女梅朵娜泽来到藏地,心想,应该先找个施主把这女儿托付与他,便问龙女的心意如何。龙女见祖师要为自己择夫,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暗自思量:怎么,祖师又不要我了呢?
  见龙女摇头,莲花生脱下帽子,说:“你的去处,我为你占一卜吧。”说着,将帽子抛向空中,只见那帽子在郭然洛敦巴坚赞的帐房上面化作一团红光,落了下去。莲花生一指:“喏,红光闪现处,就是你的夫家。你暂去那里居住,三年之后我再派传经人来找你。”说罢,莲花生大师化作一道白光,腾空向西南方飞去。
  龙女梅朵娜泽骑着母牦牛,带着龙宫的嫁妆,朝着莲花生祖师指示的方向走去。那帽子所落之处的主人郭·然洛敦巴坚赞早已得到祖师的预示,当龙女来到他家时,便高兴地将梅朵娜泽迎进帐房,并做了夫妻。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莲花生大师又回到神子推巴噶瓦身边,最后训诫他道:
  嗡,阿弥陀佛,
  在自明五光的佛土里,
  五位佛祖请鉴证!
  愿消除众生的五毒业障,
  谒见神圣智慧的尊容!
  有福分的好男儿你请听!
  完成和平、增广、权威、严厉的事业,
  教化五浊世间的众生,
  现已有了方法和助应。
  现成的土地和属民,
  生身的父亲和母亲,
  有保护你的佛和菩萨,
  有可依靠的护法空行,
  有保护善事的地方神,
  还有金刚护法神,
  本着你拯救世界的本分,
  按照预言依次做!
  对边地藏区的众生,
  慈悲不要太少,好男儿!
  对于应教化的罪恶众生,
  本事不要太少,好男儿!
  神子推巴噶瓦知道降临凡间、普渡众生的时机已到,遂结束了在天界的寿命。
  (注1)持明者:梵语,真言的异名。
  (注2)空行母:指女神。
  (注3)大乘:指大乘佛教。
  (注4)婆罗门:梵文译音。在印度将人分为四种姓氏,即四个阶层,婆罗门是指贵族僧侣阶层。
  (注5)犏牛:公黄牛和母牦牛交配所生的第一代杂交牛,公犏牛无生殖能力,母犏牛可以和牦牛交配繁殖后代,产于我国藏族地区。
  (注6)夜叉:八部魔之一。八部魔见前注。
  (注7)护法空行:护法女神。
  第4回 神子诞生花岭噶布 晁通设计陷害觉如
  莲花生大师已为神子推巴噶瓦选好了降生的地方和生身父母。
  莲花生大师为神子所选的父姓是岭地古老的姓氏穆布咚氏王族。这个王族传到曲潘纳布这一辈上,分成了三支。曲潘纳布娶了三个妃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叫赛妃,生子名叫拉雅达噶;一个叫纹妃,生子名叫赤绛班杰;一个叫姜妃,生子名叫札杰奔梅。三子分为长系、仲系和幼系。幼系的札杰奔梅生子托拉奔,托拉奔生子曲纳潘。曲纳潘娶了三个妃子,名叫绒妃、噶妃和穆妃。岭地总管绒察查根就是绒妃的儿子。噶妃生子玉杰,在与霍尔打仗时,陷入霍尔人手中。穆妃生子森伦,他是婆罗门赖晋的化身,所以外表温柔,内心也很善良。总管绒察查根娶妃梅朵扎西措,生了三子一女:长子玉彭达杰,次子琏巴曲杰,三子朗琼玉达,女儿娜姆玉珍。森伦娶了个汉族女子娜噶卓玛为妃,于水牛年阳历十二月初一日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一生下来就非同一般,面如满月,眉清目秀,并且长得很快,一个月比别的孩子一年长的还要大。喇嘛祝他长命富贵,叔伯替他祈祷,姨姆们为他歌舞。家里人给他取名协鲁尼玛让夏,外面人叫他奔巴·嘉察协噶。在他出生后的十三天中,家里为他大设宴席,庆祝他诞生。长系的长官拉布朗卡森协、仲系的长官岭庆塔威索朗和幼系的长官绒察查根三人,各以一条吉祥圆满哈达系在协噶的颈上。总管绒察查根为他祝福道:
  “大部族拉德噶布啊,这是幸福的先行,是权力发达的预兆,是梦兆实现的开始,是降伏四魔的发端。”
  嘉察协噶很快就长大了。长大以后,人们又称他嘉察大人。一次,嘉察外出打猎,出去了很久。恰在这时,岭部落和郭部落发生战争。虽然岭部落在这次战争中消灭了郭部落的十八个部族,但是,老总管绒察查根的次子琏巴曲杰也被郭部落的人杀死。
  这个消息本来是要向嘉察隐瞒的,却偏偏让他知道了。嘉察回来后,一定要为琏巴曲杰哥哥报仇,要一举扫平郭部落的残余。
  老总管见已瞒不住侄儿,也不愿意再举兵伐郭,就对嘉察说:
  “虽然琏巴曲杰死了,可我们也算为他报了仇,郭地的男子汉全部被我们杀尽,只剩下一群寡妇。只有然洛敦巴部族,没有受到伤害,因为他们有龙王和厉神的庇护,龙女就在他的营中,这不是我们所能战胜的。侄儿啊,还是不要轻动刀兵。”
  可嘉察协噶为兄报仇心切,无论老总管怎样劝说也无济于事。绒察查根见不能制止侄儿,只好同意和他一起出征去讨伐郭部落,为儿子琏巴曲杰报仇。
  嘉察的另一位叔叔晁通可不这样想,他觉得:嘉察这个人,是一个敢揪狮子耳朵,能生擒白狮子的人。如果让他和弟兄们带着部队去郭地,肯定能扫平郭地。那么,龙王的女儿和龙宫的财宝也将归他所有。他想,这怎么可以呢?
  晁通皱着眉头,想出了一个主意:一定要给郭部落报个信,这次为他们做一件好事,以后就可以请求他们,把龙女给我。龙女要是能归了我,不愁得不到龙宫的财宝。咳,即便得不到财宝,只要有了龙女,成了龙王的女婿,也是再好不过的了。想到此,晁通立即修书一封:
  “郭然洛敦巴坚赞阁下,达绒官人晁通启禀:为了给总管儿子报仇,以奔氏协噶为首的弟兄们已经集合,后天就要进兵郭地。如果作战,你们肯定无力招架,还是及早回避为好。这次我为你们做了好事,将来要对你们有所要求,切勿忘记!”
  写毕,将信拴在箭尾,口中念念有词,举弓搭箭,书信随着箭响,已经到了郭地。
  然洛敦巴坚赞见到信,慌忙通知郭地各部族所剩的妇幼老少们赶快逃命,自己也带着家眷老小,拔起帐篷,准备逃避。龙宫的帐房和大般若经等宝物,给哪匹强壮的骡马也驮不动,只有那头龙畜绿角乳牛才能驮得起来。
  郭部落的人开始逃跑了,可龙畜乳牛驮着龙宫的财宝却向后跑。奇怪的是,除了龙女梅朵娜泽,任何人也看不见它。龙女本来是骑马而行的,见乳牛向后跑,调转马头就去追。马却不愿往回走,龙女只得下马,徒步去追乳牛。平日温顺的绿角乳牛,忽然暴躁起来,四蹄腾空,梅朵娜泽怎么也追不上。龙女大声喊叫,可谁也听不见。在黄河川的旷野荒郊里,龙女紧紧地跟着乳牛。龙女走多快,乳牛走多快;龙女坐下休息,乳牛也停下来吃草,始终保持着就要追上而又追不上的距离。梅朵娜泽累极了,又饥又渴,痛苦万分。
  再说嘉察带着岭地的兵马,很快来到郭地,看到的只是一片旷野,除了一些牲畜的粪便以外,什么都没有。
  看到这种情况,嘉察愣住了。他感到奇怪,郭地的人都逃到哪里去了呢?他们怎么会逃跑呢?莫不是上天有灵,让我们不能扫平郭地?不行!无论他们逃到哪里,我们也要追上他们。嘉察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森达等岭地的年轻勇士们纷纷表示赞成,恨不得马上能追上郭部落的人。
  晁通则反对追击:“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到哪里去追?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有些年老怕事的人也随声附和着。
  就在两种意见争执不下的时候,老总管说话了:
  “我们岭地的兵,无论到什么地方,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我看还是请森伦算个卦,看看郭地的人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没有人反对绒察查根的主意。在旷野荒郊,没有齐全的占卜用具,森伦便用箭占了一卦。卦辞说:
  “再过一顿饭的功夫,刀不必出鞘,箭不必上弦,美女和宝物唾手可得。”
  晁通一听,心中暗笑,语气中充满了讥讽之意:“在这旷野里,如果刀不出鞘,箭不上弦,就能得到美女和宝物,那么所得之物就应该全部归你所有。”
  “好,今日之事,就依达绒官人晁通的意思办。我们现在就休息,吃饭。”老总管是很相信森伦弟弟的,也相信他的卦辞,他不愿意和晁通再费唇舌。
  不说岭部落兵马休息吃饭,再说龙女梅朵娜泽跟在龙畜乳牛后面跑着,跑着。她累极了,心想挡住牛头,坐下休息,可怎么也跑不到牛的前面去,心里一着急,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了。龙女又困又乏,又渴又饥,跌在地上,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再爬起来,谁知眼睛一闭,竟然睡着了。
  这时,一个身穿红色丝绸衣服的小孩来到她的面前,给她倒满了一松耳石桶的奶汁,告诉她:
  “这是阿姐给你的,阿姐让我告诉你,你现在一定要跟着乳牛后面跑,它会把你带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为众生办事的时机已经到了。”
  梅朵娜泽见小孩欲走,忙上前要拉住他问个端详,谁知一使劲,竟从梦中醒来,满满的一松耳石桶奶汁放在自己面前,小孩早已不知去向。她心中不禁暗暗感谢父王和阿姐对自己的护佑。她一边祈祷着,一边将奶汁喝干了,体力好像立即得到了恢复。乳牛像是知道梅朵娜泽又有了劲似的,跑得比刚才还要快,龙女也更用心地追赶着。跑到郭地达吉隆多沟时,与岭地兵马相遇了。
  刚刚吃罢饭的岭兵,几乎都看见了朝他们这边飞奔而来的一人一牛。这乳牛见到岭地兵马,忽然站住了,回头在等着自己的女主人。梅朵娜泽只顾追牛,并没有看周围的情况,忽然见牛站住了,心中好不喜欢。她一把抓住牛角,这才发现眼前的千军万马,不禁大吃一惊。
  岭兵也为龙女的美貌惊呆了。眼前的这个美女,容光似湖上的莲花,莲花上闪耀着日光;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蜜蜂,蜜蜂在湖上飞舞;身体丰腴似夏天的竹子,竹子被风吹动;柔软的肌肤如润滑的酥油,润滑的体肤用汉地的绸缎包裹;头发似梳过的丝绫,丝绫涂上了玻璃溶液。
  贪财好色的晁通更为龙女的美貌所迷住,忙抢上前一步,说:
  “啊,对面来的仙女般的姑娘啊,你是投奔岭地来的吗?我们是去追郭部落敌人的岭部兵马,请你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在哪里?姑娘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龙女梅朵娜泽心中暗想:我是郭·然洛敦巴坚赞的妻子啊,怎么能让郭部落的人们落在他们手中呢?!眼下,除了我的身世可以告诉他们以外,其它什么也不能对他们说。梅朵娜泽想了想,便对面前的岭地将士们说: 
  你们若不认识我,
  佛陀空行是我前世;
  富庶安乐的龙宫,
  是我今世投生地;
  龙王邹纳是我父,
  三女之中我最小;
  梅朵娜泽是我名,
  献给了祖师莲花生,
  转赐给郭部然洛家,
  说不是终身是暂寄。
  郭部发生事变时,
  部落不知去何地。
  我只顾追赶这乳牛,
  远离部落到这里。
  若是神佛指引求慈悲,
  若是魔鬼所引也难躲避。
  古人早有谚语道:
  父母、配偶和住处,
  三者都是前世命中定;
  苦乐、祸福和财富,
  命运的图画早画成。
  现在我只要回龙界,
  来到此地不由我自己。
  我未死之时跟着乳牛走,
  我死之后也要为众生办好事。
  岭地人马听了龙女梅朵娜泽的一番话,半信半疑。老总管决定班师回岭地,森伦忽然说:
  “达绒长官说过,这次出征,所得战利品,要给我做为占卦的酬劳。”
  晁通马上反悔:“这女子不是战利品。”
  岭地的公证人威玛拉达出来调解道:“因为这是然洛敦巴坚赞的家产,应该是战利品。常言道,话从口出,快马难追;箭从弦发,难用手捉。龙宫大般若经一十六包和龙宫帐房唐雪恭古这两样东西,应该做岭地的公共财产;这女子和龙畜乳牛,应给森伦,作为他占卦的酬劳。”
  众家弟兄都说好,晁通也无可奈何。他真是后悔之极。
  岭人都班师回部落,请龙女上马,但马没有鞍子。龙女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总管说:
  “去年夏天,我在对面石山旁边玩,一个小孩给了我一副金鞍和松耳石辔,并且悄悄告诉我:‘你不要把它带到别的地方去,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到了用得着它的时候,你自来取用就是。’所以那副鞍辔一直放在石山嘴上的那个洞里,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绒察查根立即派人去找,派去了几拨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得让龙女自己去。梅朵娜泽一去,就把金鞍拿了回来。到此时,众人确信她是龙女无疑,众兄弟欢呼:“格索!”呼唤神佛,回到岭地。
  森伦把美丽的龙女领到家中,家里马上变得异常光明。汉妃一见,心中很不愉快。因为梅朵娜泽过于漂亮,又有吉祥的兆头,汉妃很怕她凌驾于自己之上,所以不愿与龙女同住一处。
  老总管看在眼里,心中暗想:上师预言将有一个神子降生在岭部落,那他的母亲必定是这个龙女。这样,嘉察和神子就不能是一母同胞了,可爱的嘉察协噶不知是否能够尽其天年,但这话又不能说。好在汉妃并不知道这件事,关系还不大。
  森伦另备了一顶精巧的小帐房,扎在汉妃的帐房旁边;又收拾出一套干净的家庭用具,供梅朵娜泽使用。汉妃也给了龙女骡、马各一匹,犏牛、母牦牛各一头,母绵羊一只,给龙女的家取名为“四门福院”,给龙女取名为“郭妃娜姆”,简称郭姆。智慧空行母(注1)转世的梅朵娜泽倒也能随遇而安。只是那头龙畜乳牛,只有梅朵娜泽亲自去挤奶,才有奶汁。而且无论早晚,只要去挤,牛奶总是没有个完。因此人们互相传着:“吉祥的白色乳牛,有一百三十个奶头,非龙女无人能挤奶,非松耳石桶不能承受。”
  这样一住就是几个月。一天晚上,郭姆做了一梦,梦见一个喇嘛对她说:“你的帐房下角,有一个像蛤蟆似的石山,你要马上搬到它的前面去住。告诉森伦,要他保守这个秘密。”
  森伦欣然答应郭姆的请求,将她的小帐房移至蛤蟆山前。郭姆的一切应用物品,都由嘉察协噶供给。他并不问父母,郭姆要什么便给什么,郭姆也待他如亲生儿子。老总管见状,心里很欣慰,深感像嘉察这样的孩子实在难得,于是也就放了心。
  这一天,郭姆吃罢饭,来到湖边散步消遣,清清的湖水缓缓波动。她用手掬起一捧湖水,一饮而尽,顿时觉得精神畅快。望着自己在湖中的倒影,想起自己只身离开龙宫已经整整三年,梅朵娜泽禁不住思念起父母和美丽的龙宫: 
  不唱歌曲哪能行,
  不唱歌曲情难禁。
  欢乐时唱歌使人欢笑,
  愁苦时唱歌安慰人心。
  救主(注2)、本尊(注3)、佛教这三宝,
  请勿离开我龙女!
  说什么三女权利都平等,
  说什么要把我送到乐土。
  有恩的父王言而无信,
  将我忘记已三年整。
  在这陌生的人世上,
  我无救主孤苦伶仃。
  听不见龙的声音已历三春,
  金座上的父王是否知道此情?
  梅朵娜泽思念父母,两眼噙满泪水,慢慢地滴落在湖中。泪水变作珍珠,一粒粒沉到湖底。龙王邹纳仁庆化作一青面男人,骑着一匹青马,来到女儿面前,关切地说:
  “女儿不要抱怨,不是我和上师没有关照你,也不是我和你母亲不想念你,这是因为各人的定数不同。”
  龙王邹纳仁庆见女儿面带泪痕,给她念了一首谚语: 
  生在天上的日和月,
  要苍天将它们把握。
  金色的太阳绕行四洲,
  黑暗的夜色障蔽明月,
  是日月宿命所应得。
  大地上形成的草山,
  要随夏秋改变颜色。
  而石山却无冬夏,永远洁白,
  并不为季节所左右,
  这是草山石山命中所应得。
  我龙王邹纳的三个女儿,
  长女和次女留龙境;
  上师要小女儿来人间,
  这是女儿命中所应得。
  龙王念罢,取出一个如意宝珠,又对梅朵娜泽说:
  “女儿不要怨父王,你的命运该如此,而且你现在确实处在乐境,嘉察协噶待你如亲生父母,不久你就要有自己的儿子。父王把这如意宝珠交给你,你需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记住,在你的儿子诞生之前,宝珠切莫离身。”说完,龙王钻进水里不见了。
  龙女手捧着父王亲赐的宝珠,顿时感到像是住在家里一样,浑身温暖舒畅,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
  一朵白云由西南飘来,白云上站着莲花生大师。大师来到梅朵娜泽面前,将一个五叉金质金刚杵放在她的头顶上:
  “有福分的女子啊,自从你与父王离别,并未有一刻离开我。现在该是你为藏地百姓做善事的时候了。”
  上师又说:“记住,今年三月初八日,是神子投胎的时辰。他是藏地周围四大城、八小城及边地十二小国的首领,是降伏妖魔的厉神,是黑发藏人的君王。
  “还要记住,神子出生时,要在上颚涂上上师的长命水。初次要用头顶进饮食,同时要祭祀邦拉神,要厉神给他穿第一次衣服。降敌之初要祭天。这些话你要牢牢地记住。”
  龙女一觉醒来,莲花生大师早已不知去向。梅朵娜泽心中不胜感激,对大师更加敬仰。
  到了三月初八的晚上,梅朵娜泽与森伦睡在一起,梦中却见一个金甲黄人不离左右。前次梦中所见的金刚杵,发出嘶嘶的响声,竟钻进了自己的头顶。早晨醒来,觉得全身轻松愉快;几天之中,普通的饮食不用吃了,平常的衣服也不需要穿了。
  过了九个月零八天,也就是到了虎年腊月十五日这天,郭姆自觉与往日不同,身体变得像棉絮一样软,内外透明,无所障蔽。不多时,毫不痛苦地生出一个约有三岁大小、灵性非凡、谁见谁喜欢的婴儿。上师马上给婴儿灌顶、抹颚酥(注4),并命名为“世界英豪格萨尔降敌如意宝珠”。在这同时,马、龙畜乳牛、犏乳牛和羊羔。天空中雷声轰鸣,降下了花雨,郭姆的帐房被一团彩云所笼罩。汉妃见了,心中好生奇怪,立即来到郭姆的帐房。见郭姆的怀中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汉妃心中忧喜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觉得应该把孩子先抱到嘉察协噶那里去。
  嘉察见母亲抱着个小孩走来,后面还跟着郭姆,心中疑惑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
  “郭姆生下了这个孩子,但不知将来有益还是有害。”汉妃忧虑地说。
  嘉察抱过孩子,看了又看,心中非常高兴:
  “真是可喜可贺呀!今天才算了却我的心愿,我也有弟弟了。他今天刚生下,就已经长成三岁孩子的体魄。穆布咚氏的家族中,白色的狮子用乳汁喂养、大雕用翅膀孵育的神变之子,已经生了许多,现在又生了这个在母胎里就已经六艺俱全的金翅鸟一样的孩子。”可能是由于前世的缘分吧,这刚刚诞生的神子,见了嘉察,猛然坐起,神采飞扬,显得非常高兴,并作出各种亲热的动作。嘉察把自己的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常言说得好,两兄弟在一起,是打败敌人的铁锤;两匹骡马在一起,是发财的基础。我弟兄二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愁成功不了。我的这个弟弟,暂时起个名字,就叫他觉如吧。”说罢把孩子交给郭姆,并嘱咐她:
  “从今以后,要以绸缎和三种素食(注5)将他好好养育。”
  再说晁通王心中暗想:曲潘纳布氏族里,长、仲、幼三个世系,总根子原是一个,分支并无上下。但是,自从汉妃生下嘉察协噶以后,幼系的力量日渐强大。这回郭姆又生了个儿子,有森伦为父亲,龙王为外祖父,龙女本身又是神所派遣,龙所鼓动。父亲强大,母亲厉害,若不将他及早除掉,将来一定是后患无穷。
  晁通王心中的毒计已成,第三天早上,骑上古古饶宗马,带上拌有郁姆鸠戒剧毒的白酥油团子和蜂蜜、蔗糖等食品,来到郭姆的帐房。
  “啊,可喜呀,郭姆有了儿子,便是我的侄儿了。现在才生下三天,身体便和三岁的孩子一样,这在穆布咚的后裔说来,并不奇怪。我做叔叔的,特地准备了干净的素食,给孩子吃了,对他以后获得权势是有好处的。”说罢,把自己带来的甜食全部让觉如吃下去。晁通暗自得意:那么多的甜食油脂,不要说一个婴儿,就是个壮汉子也消化不了,况且还涂了毒药,觉如只有死路一条。
  晁通注视着觉如,觉如却一点异样的变化都没有。殊不知觉如早用风力将毒药化为一道黑气,顺着指头缝排解出去了。
  晁通见此计不能害死觉如,又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乃黑教术士,名叫贡巴热杂。他修行法术,专能钩夺众生灵魂。过去几次请他,都能如愿;如今要想让觉如丧命,还是非他不可。晁通心中想着害人,脸上却笑容满面:
  “这个孩子是天难覆、地难载的,要请一位喇嘛来,给他灌顶,作长寿祈祷。我马上去请,你们在这里铺上干净的毯子。”
  贡巴热杂已经预料到晁通要来找他。听了晁通的请求,贡巴热杂暗自思忖,要杀死觉如,三日之内是不成问题的,因为他还未长成熟,龙的福运还未圆满。而我的威力,能将金刚般的石山粉碎,可以把南方的苍龙弄到平地上来,哪有不能胜他之理!贡巴热杂心中料定自己能胜觉如,嘴上却说:
  “啊,达绒官人,不是我不尊重长官的命令,实在是仆人不能胜任。如果发了不能遵守的誓言,是要被拖到地狱里去的。”
  晁通一听,忙行九叩之礼:“天地之间,您的威力是无敌的,这次无论如何要请您走一趟。将觉如除掉,我不会亏待您,您的冬夏生活费用,不会短缺。”
  “既然官人如此心诚,我马上就去,觉如今晚定死无疑。”
  晁通听罢,欣喜异常,立即回到郭姆的帐房,对郭姆说:
  “今天我本想到上师贡噶那里去,在路上碰见贡巴热杂老人,请他占了一卦。他说三天之内,将有大难。因为汉妃和嘉察对他的恩德太重,他要来保护你们。”
  觉如望着晁通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对母亲说:
  “今天我降伏老妖贡巴热杂的时机已到,快拿四个石子来。”
  郭姆将四个石子递给觉如,觉如将石子按前后左右摆好,闭眼静坐,心中默默呼唤诸神。
  贡巴热杂从修行室起行,到第三个山口时,嘴里念一声“拍”,空中的神都不见了,但九百个身穿甲胄的神依然围绕着觉如。到第一个山口时,贡巴热杂又念一声“拍”,下面的龙王都消失了,但九百个眷属依然安在。到了可以看见帐房的地方,老妖又念了一声“拍”,中间的厉神都不见了,但觉如呼唤的护法神依然存在。
  就在贡巴热杂到达帐房的同时,觉如抛出了四个石子。九百个白甲人,九百个青甲人,九百个黄甲人,九百个空行神兵同时出现在贡巴热杂面前,吓得老妖扭头就跑。觉如将化身留在郭姆身边,真身去追赶贡巴热杂。
  贡巴热杂飞快地跑回自己修行的山洞,觉如马上以神通搬来如牦牛大的一块盘石,堵住洞门。贡巴热杂遂把每日修炼的供神之物抛了出来,石崖震得轰隆隆响。他又把每月的供品抛了出来,石崖炸开了一个缺口。觉如变化成莲花生上师的模样坐在那里,贡巴热杂无奈,最后把全年的供品抛了出来,石崖发出猛烈的霹雳般的声音。觉如将那石洞化为霹雳室,老妖想抛出的东西,竟一点也未能抛出洞外,非但没有损害觉如,反把自己炸为粉末。
  觉如除掉了贡巴热杂,马上变作贡巴热杂的模样来见晁通。他要晁通报恩,其它的供养且不论,单只要手杖做谢礼。
  原来,晁通家有一根天上的魔鬼献给象雄黑教贤人的手杖,名叫姜噶贝嘎。这是鬼神的宝物,念动真言,可以快步如飞,行止如意。据说这根手杖和供奉求福的彩箭一起绑在旃檀柱上,任何人也不能触动它。觉如认为现在是索取这个宝物的时候了。
  晁通一听觉如已死,心中异常高兴,但听到贡巴热杂要他家的宝物魔杖,又非常舍不得。可是贡巴热杂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如果不把手杖给他,他就要把害死觉如的事告诉总管和嘉察。假如他们知道自己害死了觉如,那还有自己的活路吗?晁通心里害怕,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俗话说:权力被别人夺去,头发被树梢缠住,就会身不由己。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要什么只好给什么。况且他已经老了,不会活得太久,等他死了,宝物还归我晁通所有。想到这里,晁通心一横,把宝杖交给了觉如的化身——贡巴热杂。
  第二天,晁通越想越生疑,不知觉如是不是真的死了,也不知贡巴热杂在做什么。他想去郭姆的帐房,又想去贡巴热杂的修行室,最后决定还是先去贡巴热杂的修行室看看。
  他来到离修行山洞不远的地方,见洞中冒出一缕缕青烟,知道贡巴热杂正在洞中。晁通快步走到洞门口,见洞门被一个大盘石堵住,只有两个被捣开的窟窿。他顺着窟窿向里望去,见洞内一切都非常凌乱,贡巴热杂的头朝下,面色紫黑,手杖就在他的身边放着。
  晁通见贡巴热杂已死,心想,得把手杖拿回去。他立即变成一只小老鼠,钻进洞内。到了里面,手杖突然不见了。晁通以为这是由于自己变成了老鼠而不可见的缘故,遂将头还了原形,可还是看不见手杖。他心里一阵发慌,马上念起咒语,想使自己的身子也还原,谁知竟不能如愿。他更慌了,想要马上出洞去,于是再次念起咒语,想把头再变成鼠头,以便钻出洞去,但也不能如愿。他哪里知道,这正是觉如的法力在他身上所起的作用!
  当觉如来到洞门口时,一下发现了晁通变化的人头鼠身。觉如装作不知地说:
  “这个怪东西,一定是个吃人的魔鬼,我要用他害人的办法来杀掉它。”
  晁通吓得嘴唇发抖,好似柳叶被风吹动,上下牙碰得直响,央告道:
  “尊贵的觉如啊!你不是常人,是神子,是佛祖,是上师和本尊,虽然愤怒,也不记在心里。我是你的叔叔晁通王,不要杀我,救救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啊,叔父,现在你的幻变身子恢复不了原形,这是因为你对岭地产生了黑心。你认为你达绒地方的兵马强壮,但是这种强壮是不能战胜外敌的,只能引起内讧。这种内讧,会危及岭地的利益,因此你要发誓,对岭地不使坏心,不在内部争斗。如果你从内心里答应,我可以使你的身体还原。”
  晁通哪里顾得上细想,马上发了誓。觉如还请了三个证人:一个是马头明王,一个是达拉梅巴,一个是岭地的大般若波罗密多经。
  觉如见晁通已发誓,遂使其还原成人形,自己也以真身回到母亲身边。
  晁通见非但害不成觉如,还险些丧了自己的命,自知力不能敌觉如,又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每日里叹息不止。
  (注1)智慧空行:密宗女神名,空行母之一。
  (注2)救主:指三救主,见前注。
  (注3)本尊:密乘的不共依怙主尊佛及菩萨。
  (注4)抹颚酥:藏俗在婴儿降生后,要往婴儿口中抹酥油,称为颚酥。
  (注5)三种素食:指牛奶,酥油和糖。
  第5回 遵旨意觉如假被逐 降大雪岭国迁新地  觉如在岭地过了四年。在此期间,他降伏了杂曲河和金沙江一带的无形体鬼神,为众生办了许多好事。
  到了壬午年十二月十五日——觉如降生岭地五周年这一天黎明时分,他在睡梦中又得到莲花生大师的授记:   觉如神子听!
  有此一段事。
  鸟王大鹏的幼雏,
  有一根乘风的羽毛。
  若不腾空飞翔,
  有没有六翅有何区别?
  勇猛的兽王的子孙,
  有绿鬃和三种武艺,
  若不到雪山顶上,
  三艺圆不圆满有何区别?
  神子降生到人间,
  具备所向无敌的神通,
  若不去征服世界,
  有没有神通有何区别?
  降生的地方在美丽的岭地,
  居住的地方是黄河之畔,
  好地方黄河流域莲花谷,
  好日子甲申年正月初一,
  好事情神通归掌握,
  好部落六族自然到手里。
  莲花生唱罢,又俯身在觉如耳边低语了半晌,然后飘然离去。
  觉如把莲花生大师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要遵照上师的旨意,离开此地,到黄河流域去。但要离开岭地,也必须遵照上师指示的办法去做。
  一天,觉如对郭姆说:“母亲啊,我的头上要一顶帽子,脚上要一双鞋子,身上要一件好衣服。”说罢,骑着姜噶贝嘎手杖走了。
  到了赛玉山,觉如杀死了黄羊妖魔弟兄三个,做了一顶不好看的帽子,把黄羊角也镶在上面,羊角高高地竖着。晚上到了老总管的牛圈里,把七个牛魔偷偷杀死,做了一件不好看的牛皮破边衣服;把牛尾巴也系在衣服上,长长地拖着。半夜里,他又到晁通的马圈里,将马魔杀死,做了一双不好看的红色马皮靴子,又把马兰草根倒过来,缝在上面。
  郭姆见觉如把自己打扮得这样令人害怕又讨厌,心里很奇怪,便问觉如为什么要这样做。
  觉如回答说:“常言道,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那比上司官长的金字公文还要强;自己的事情自己来作主,那比居高位的一千个金座还要强。我要离开奔氏居住的地方,这样,我觉如上面没有官长,属下没有百姓,即使世上的人都成了我的敌人,我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我们母子没有家产,就不必瞻前顾后;我们母子没有亲属,就不需要为顾情面、奉承别人而多费精力。我们走吧,哪里的太阳暖和,哪里的地方安乐,我们便往哪里去。”
  郭姆没有表示什么,觉如继续照自己的想法办。他把自己住的地方变成肉山血海,拿人肉当食品,拿人血当饮料,拿人皮当地毯。这种状况,不要说人见了害怕,就连神鬼也寒心,罗刹也变色。人们纷纷传说,神子觉如已经变成恶魔,变成了红脸罗刹,但是没有人能降服他。
  老总管绒察查根心中忧虑万分,从预兆上来说,觉如无疑是来征服四方妖魔的神子。可现在的行为,纯粹是破坏岭国内部的法规。若说这是别有用意,那究竟为什么要如此呢?如果长期置之不理,岭国的法规就要被毁灭。
  应该怎么办呢?绒察查根召集岭地的诸头人商议,决定占卜问天。
  卦辞说: 
  鸟王大鹏的幼雏,
  好像暂时落入人家,
  展翅随风翱翔的日子里,
  若不到如意树枝上去,
  主人的房屋有可能尘土四扬。
  毒蛇头上的宝珠,
  虽然由穷人得到手里,
  如若没有享用的缘分,
  遇到能够保卫珍物的强者,
  穷人也不能消受那宝珠。
  神子变化成为人,
  诞生地是吉祥之所,
  如若不能将降魔基地——
  黄河两岸来占领,
  占据着岭地家乡有何益!
  在那澜沧江和金沙江之间,
  大象行走嫌路窄,
  骏马驰骋嫌路短,
  和要教化的霍尔相距又太远。
  善恶颠倒的预示和征兆,
  标志着白业(注1)战神遭厄运。
  为洗净岭地法律的污垢,
  勿留觉如,把他撵出去。
  今后三年时间内,
  澜沧金沙会被白绫覆盖,
  野马的蹄子要抬上天去,
  黄河流域的白螺供柱上,
  要用五种珍宝来装饰。
  听到这样的卦辞,首先高兴的是达绒官人晁通王。他立即赞同:
  “我们要马上把觉如赶出岭地,最好是经过黑山贫瘠地区,将他驱逐到最穷苦的地方去。”
  其他官人也纷纷表示赞同,连老总管也默默点头。只有嘉察协噶半晌不作声,过了好一会才说:
  “将我可怜的弟弟驱逐出境,令人心中愁苦。若要驱逐,本想请求将我嘉察也同弟弟一道驱逐出去,但叔父总管已经有令在先,我也不敢违拗,只是驱逐的地方,我看也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应该经吉雅棕尼马夏雅,往以北的地方驱逐。”
  大家同声说:“好!”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谁去把大家的决定告诉觉如呢?没有人愿意去。嘉察伤心地叹了口气:
  “既然众家兄弟都不愿去,那我就去告诉弟弟吧。”
  下臣察香丹玛绛查见嘉察大人满面悲戚之色,知道他不忍离别觉如弟弟,便走上前去:
  “尊贵的奔氏协噶,请您坐在金座上不要走,应该由我丹玛前去。”
  察香丹玛绛查骑马来到觉如的住地,看到的是人皮撑起的帐房,肠子做的帐房绳,人尸和马尸砌成的短墙和一座小山似的尸骨,不禁毛骨悚然。但是他仔细思量,又暗自奇怪,就是把岭地的人马全都杀死,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的尸骨,除了变幻出来的外,不会是别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再害怕,摘下帽子向觉如挥动,觉如马上跑下山坡,请他进帐房。
  走到帐房跟前时,那些尸骨像烟雾一样地消失了,不洁净的幻象也没有了。帐房里面香气荡漾,浓郁扑鼻,令人身心愉快,神志清明。觉如以天神饮食待丹玛,君臣之间,亲密异常。觉如对丹玛作了许多预言,对自己的真相,也作了一些暗示。察香丹玛绛查发愿:生生世世愿为君臣,永不相离。
  觉如听了,立即说:“臣子丹玛你先回去,就说你没有敢到觉如跟前去,只是喊了一下。刚才我说的话和你看到的事情,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切记!切记!”
  丹玛遵旨回到岭地,说觉如简直是活生生的罗刹。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又有几个岭人被觉如吃掉了。晁通马上命令:
  “大家披甲戴盔,手执兵器!”
  嘉察不以为然地说:“哪里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达绒官人去令他悔罪,驱逐出境就可以了,再不要惊动他人。”
  老总管命令一百名女子每人拿一把灰,准备诅咒、驱逐觉如。
  嘉察心中大为不忍,说:“觉如是穆布咚氏的后裔,是龙王邹纳仁庆的外孙,是我协噶心肝一样的弟弟,是母亲郭姆的第一个儿子。对他撒灰诅咒,对战神也是不恭敬的,不应该这样做。但是,为了不违背岭国的法规,可用一百把糌粑来驱逐他。”
  郭姆母子被召到众人跟前。觉如头戴难看的黄羊皮帽,身穿难看的牛皮衣服,脚穿红红的马皮靴子,骑着姜噶贝嘎手仗,模样令人厌恶;他去把母亲郭姆打扮得比以前更加美丽动人,骑在骒马卓洛托嘉上,好像太阳出山一般。
  岭人一见郭姆母子,心神立即不能自主,纷纷议论起来:
  “觉如多可怜呀!”
  “郭姆多美丽呀!”
  心灵被感化了的岭部众生,把以前的可怕情景都忘得一干二净,对于眼下觉如的处境十分担心,眼里充满泪水。
  嘉察将乘马、驮牛和一应物品并护送之人早已准备停当,只等送觉如上路。
  觉如心中也很舍不得离开哥哥,他用一种只能让嘉察听见的话对他说:
  “嘉察哥哥啊,我此去,是因为神所预言的时机已到。我走之后,您不必担心。护送我的人和物品等,我什么也不需要。邦拉和黄河流域的土地神已经派人来迎接我,昨天已到这里。”
  嘉察协噶心中猛然醒悟,刚要对觉如说些什么,见觉如已把脸转向大家,临行前他要向岭部落的人说几句话:
  “善良的人们啊,我觉如并没有做什么危害众生的事情,以后你们会慢慢明白。我觉如无罪而被放逐出境,虽不妥当,是叔父的命令;虽不公正,是先业所定。我走后,你们应照善业行事,然后将事情的真假是非弄清。现在叔伯严厉的命令下,我觉如不再逗留,即当前行。”
  说罢,骑上姜噶贝嘎手仗,从吉普地方向北走去。喇嘛们吹螺号诅咒驱逐,但螺声却像迎接觉如一样地在他面前呜呜而鸣。勇士们尽力射箭驱魔,但利箭却像给觉如敬献彩箭一样,接连落在他的手中。那些糌粑供品,也像雪片一样地纷纷在他母子面前飘落,落在郭姆手中的绫带里。郭姆大声呼喊:
  “请原谅吧,尊贵的莲花生祖师,本尊神旺钦锐巴,空行益喜嘉措,天母朗曼噶姆,司寿珠贝杰姆,嫂嫂郭嘉噶姆,哥哥东琼噶布,弟弟龙树威琼,战神念达玛布,父王邹纳仁庆,山神格卓念布,地方神吉杰达日等为我母子作救主,并作旅途的保护神。愿岭地的人、物、财三种福祉,一切享受,也像大海汇集小溪、母马后面跟着马驹、父母后面跟随子女一样,挤挤扎扎地随着我母子来吧!”
  郭姆的呼声在山间久久回荡,十三沟的山林和山神吉杰达日都向郭姆母子前进的方向围拢过来。到如今,吉普地方的地势,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
  郭姆母子在黄河下游玉隆改拉松多地方住了下来。天神和地方神都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在离他们不远的堪隆六山,被可恶的地鼠占据着。它们挖开了山巅的黑土,咬断了山腰的灌木,吃掉了平原的野草。人到那里,被尘土笼罩,牛到那里,饥饿而死。觉如知道,消灭这些地鼠恶魔的时机已到,遂在抛石器里放上三个羊腰子大的石子,口中念诵咒语,将石子打出去。一阵雷鸣般的轰响,三个石子正好打中鼠王扎哇卡且、扎哇米茫和地鼠大臣扎哇那宛。其余的地鼠也都被石子震得头破血流,纷纷死去。
  鼠害已除,人害仍然横行无忌。一天,上拉达克的大商人白登晋美、朗嘉洛桑和拉达曲噶三人带着伙计七十余人,用两千多匹骡子,驮着金银绸缎等箱子前往汉地,经过阿钦纳哇查莱地方,被七名霍尔人抢劫。觉如用法力杀死了霍尔人,夺回了商人们被抢的财物。商人们千恩万谢,一定要将财物分一半给觉如。觉如用手一推:
  “现在不要东西。今后你们凡是去汉地经商,路过此地,要给我觉如送见面哈达,并献汉茶作礼品。现在,请你们暂时到黄河川的玛卓鲁古卡隆去,帮助我修一座宫殿,一切费用由我供给。从今后,无论你们到什么地方,我都会保护你们。”
  商人们有了报恩的机会,当然欣然从命。后来又来了几拨商人,觉如用同样的办法把他们挽留下来,帮助修造宫殿。
  当商人们来到黄河川玛卓鲁古卡隆时,看到那里有座四层楼的宫殿,宫殿四周还有四座小城。觉如要他们修一座房顶突出的大殿。觉如发给每百人的食物是:糌粑一口袋,酥油一包,茶叶一包,肉和面各一包,并告诉他们:
  “我发给你们的食物吃完以后,就可以回来,即便没有完工,也没有关系。”
  商人们的食物在宫殿完工之前一直没有吃完。宫殿建成之后,商人们继续去做买卖。由于觉如的关心和照顾,他们的买卖一直很兴隆。
  在觉如满八岁那年,他知道岭地百姓迁居黄河流域的时机已到,遂向龙王邹纳仁庆求雨,并请求八部鬼神帮助,在岭地降雪。
  大雪从十月初一开始日夜不停地降落,只下得岭地一片洁白,山顶上的树,也只能望见树梢。
  岭地的人们心中焦急,老总管绒察查根比别人更急。看样子,雪不会很快止住,但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岭地的人畜,恐怕一个也保不住,得马上迁往别处才是。但是应该迁到哪里去呢?老总管派出好汉四人,向四方去寻找一个可以迁居的地方。
  四个好汉分别向四方走去。向上下方和绒地去的人,走了好多天,不见雪停。这原是八部鬼神的变化,使一切现象改观,所以岭人看到的,是与岭地完全相同的雪景。
  向黄河川方向去的人,详细地看了那里的地形,看到澜沧江、金沙江和查水三条河流与黄河川交界处,黄河源头桑钦科巴、黄河腹地卢古则热、黄河下游拉隆松多,以及玉隆噶达查茂等地区,山上墨绿,平原紫黑。那山川的牧草,让岭六部的牛羊三年也吃不尽。岭地的好汉看中了这块地方,但不知这块地方的主人是谁,如果不经允许,便随意迁来,是会引起战争的。
  好汉们不知该到何处去问询,这时迎面正好来了几个马帮,他们是去向觉如贡献礼品、交纳税款的汉藏商旅。好汉们忙上前问道:
  “好人们,你们这里的主人是谁?要借地方,该和谁讲?”
  “此地以前是旷野荒郊,无人为主,商旅通行,困难很多。特别是霍尔强盗经常出来拦路抢劫,不让通行。后来在拉隆松多地方来了个叫觉如的,他不是人,是鬼神的君王,神威无限。我们向他敬献哈达、茶叶,求得他的保护,才能够昂首扬眉地来往通行。你们要借地方,应该向觉如王请求。”商人们说完,赶着马走了。
  好汉们一听这地方是觉如的,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觉如是被岭地驱逐出来的,怎么好再去见他?怎么好再去向他借地方呢?
  四个好汉回到岭地,岭六部的人马上集合,询问他们探路的情况。好汉们把看到的情况一一说了,老总管、嘉察及丹玛心中明白,按照预言,迁徙黄河川的时机已到,但表面上却佯装不知。
  嘉察说:“现在没有雪的地方是黄河川,而那里的主人又是觉如,六部公众中,我奔氏可去。但是觉如的行为与乡俗不合,思想与别人不同,稼穑与时节不合。因此我一个人去,恐怕无济于事,我们六部均应派出代表和我同去,向觉如求情。”
  听了嘉察的话,察香丹玛绛查、达绒官人晁通、甲本色吉阿干、嘉洛敦巴坚赞、朱·噶德曲炯贝纳等五人表示愿与嘉察同去。于是岭六部的六名代表启程向黄河川进发。
  觉如早已知道他们要来,为了煞煞这些好汉的傲气,当他们锦缎攒簇地出现在玉隆嘎达查茂的时候,觉如昂首挺胸地迎面而来,手拿抛石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六名盗匪听我唱,
  下官名叫觉如王。
  你们竟敢闯到此,
  等待你们的是死亡。
  我手里拿的抛石器,
  是千位战神的命根子,
  我瞄准你们的前面,
  炸毁石崖如霹雳。
  然后再抛出一石子,
  将你六人全毁灭。
  六匹马做我的战利品,
  看什么妖魔鬼怪还敢来!
  觉如唱罢,抛出手中的石子,石子带着灿灿的火星,将石崖砸得粉碎;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
  嘉察协噶立即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条雪白的哈达:
  “尊贵的阿吉觉吉(注2)啊,长命百岁的觉如啊!在这陌生的黄河川里,陌生的人是嘉察协噶,还有岭地的五智士,我们到此地,有话对你说。”于是唱道: 
  黄嘴野牛的犄角,
  碰上谁也要抵坏身体,
  却从来没有抵自己的牛犊。
  红色母虎的锋利牙齿,
  什么人碰上也要被吃掉,
  却不会咬噬亲生的幼虎。
  岭地足智多谋的诸好汉,
  和哥哥为求情来此地,
  拿石子对付是否妥当?
  觉如弟弟请听仔细:
  岭地被大雪覆盖,
  大批牲畜遭馑饥,
  欲向奔氏后裔觉如你,
  求借黄河川之宝地。
  最好能借三年整,
  至少也以六个月为期。
  ………
  不等嘉察唱完,觉如早就跑上前去,抱住了嘉察:
  “原来是哥哥协噶和岭地的亲人们。我没有认出来,请不要见怪,我母子住在这个强盗横行、魔煞打尖的地方,只能小心从事啊!”说罢,把一行六人让进家中。
  这帐篷外面看来很小,里面却极为宽敞,富丽堂皇。端上的茶点、酒菜、饮食,也似天神的食品,百味俱全。觉如又听嘉察等人把详细情况讲了之后,给六个人每人 一条“吉祥圆满”哈达,一枚金藏币,同时高兴地答应了嘉察等人的请求。
  六个人很快返回岭地,召集岭六部商议移居黄河川。因为在那里,草尖上开着美丽的花朵,草腰里沾着露水,草根里聚着酥油汁。在那里,有英雄驰骋的大道,有男女购物的集市,有赛马休息的草滩,即使无财宝,也能使人欢乐。而且觉如的意思很明白,岭人可随意住在那里,没有什么时间的限制,也不需要缴什么地租。觉如将汉藏商旅建造的宫殿城堡,也都无偿地送给岭地百姓,作为见面礼。
  岭地的首领们一致同意,尽快移居黄河川。老总管绒察查根决定,十二月初十日,岭地全部人马一律在黄河川的德雅达塘查茂会合,等候觉如给大家分配领地。
  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却又捉摸不透觉如将怎样给他们划分地区。特别是晁通,心中更是惶恐,害怕觉如把坏地方划分给他。所以他急急地赶路,终于抢在其他部落之前到了黄河川。到了那里,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觉如到他的帐房里作客,拿出了牛犊咂了三年以上的乳牛的奶子(注3),又香又甜的酥油和奶渣制成的食品,以及肥美的绵羊肉,然后毫不掩饰地向觉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侄子是想啥成啥的,请侄子关照,给我分配一块好些的地方。”
  觉如心里好笑,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十二月初十这天,岭地人马在黄河川的德雅达塘查茂会合了。觉如头戴礼帽,身穿礼服,足蹬闪亮的马靴,站在岭六部人马面前,精神振奋,神采飞扬,令人崇敬而又有几分畏惧。
  觉如首先向大家介绍黄河川的地理位置,然后唱道: 
  上面插入印度地区,
  下面插入汉人地区,
  前面插入阿钦霍尔地区,
  后面插入阿底绒地区。
  此地黄河有三曲,
  第一曲是岭部的地界,
  二、三曲是霍尔地区叫昂塘。
  接着,觉如开始分配领地: 
  黄河川则拉色卡多,
  天文好似八辐轮,
  地文好似八瓣莲,
  中间小山具有八吉祥(注4)。
  这是最好的地方,
  是适于官人居住的领地。
  我把它划给尼奔达雅,
  长系色氏八弟兄住在此地。   黄河川最好的山沟白玛让夏,
  是大鹿跳跃游戏的地方,
  是黄嘴巴野牛磨角的地方。
  草吃不完,野牛失犊子,
  林烧不尽,麋鹿可存身,
  是大丈夫居住的地方。
  我把它划分给弟弟巴森,
  仲系文布六部落在此居住。   黄河中游的则拉以上,
  野花儿开遍芳草地。
  玛卓卓鲁古卡扎地方,
  凉风来缴纳草税,
  河水来缴树木税。
  靠山好似挂上帘幕,
  黄河好似摆上净水。
  这是大势力的官长居住地,
  我把它划分给叔父总管王。   黄河阴面的札朵秋峡谷,
  有一百零八座雄伟宝塔,
  一千零二十二个坛庙。
  这是下界母龙举行礼拜地,
  是龙畜牛羊杂居地,
  是辖地广大的官人居住地,
  我把它划分给我父森伦王。   黄河下游的鲁古以上,
  有如利箭插在箭筒里。
  司巴科茂绒宗地方,
  不分冬夏均降雪,
  不分春秋皆刮风。
  叫人时,魔女来应声,
  叫狗时,狐狸来答应。
  是骒马不到九岁之时
  不生马驹的地方;
  是小牛犊不吮干九次乳
  不生牛犊的地方;
  是绵羊未满三岁时
  不生羊羔的地方。
  有关隘如咽喉的峡路,
  有平原如莲花开放。
  这是强悍的男子居住的地方,
  我把它划分给叔父晁通王。
  如此这般,每一个头人和首领都得到了自己的领地,觉如和母亲郭姆仍旧住在黄河下游自己的小帐房里。
  岭地众生,人人满意,个个欢喜。只有晁通,心里不情愿,却又不能露在脸上,因为这毕竟不是在岭地,觉如的力量也更加强大了。
  十二月十五日,觉如打开库房,搬出了金质的释迦牟尼佛、白螺的观世音菩萨、自然长成的松耳石度母、法螺噶牡江札、法鼓赛威维丹、铙钹尼马珠札、锦旗扎拉颤东等法器,还有掘藏所得宝珠七对,供在香楼之上。觉如吩咐岭人精勤地进行朝拜。
  从此,岭地六部的民众在黄河川开始了新的生活。
  (注1)白业:指善良、正义的事。
  (注2)觉如的爱称。
  (注3)牛生犊后,经过三年以上仍未断奶,其奶质最好。
  (注4)八吉祥:即“吉祥八宝”,见第2回注6。  第6回 假预言觉如巧用计 欲称王晁通逞愚顽  岭部落的众臣民,在黄河川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此地粮草丰美,牛羊肥壮,确实是个好地方。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觉如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他欲往玛麦玉隆松多地方去进行新的开拓,又恐岭地众生不允,于是又像在岭地居住时一样,变化出许多事端,令人厌恶生嫌,终于又一次让人将他母子驱逐出黄河川,去往那妖魔逞凶、煞神横行之地——玛麦玉隆松多地方。
  在这里,觉如变化为许多化身,降伏了大大小小的妖魔、煞神,使玛麦玉隆松多地方慢慢变得安静下来。不知不觉地,觉如长到了十二岁,正值藏历铁猪年。
  这一年寅月初八日,天色尚未破晓,觉如还在熟睡的时候,天母朗曼噶姆在众空行女(注1)的簇拥下,骑着白狮子降到觉如身边,附在觉如的耳边轻轻唱了一支歌:
  青苗若结不出果实来,
  禾秆再高也只能当饲草;
  碧空中若没有明月作装饰,
  星星虽多天空也黯然;
  觉如虽为岭地做的好事多,
  不执掌大权众生还是受苦难。
  觉如似睡非睡,又听天母在说:“孩子呵,在明天这个时候,你要变化成马头明王,去给晁通降下预言,告诉他,必须立即举行赛马大会,将王位、七宝(注2),还有岭地最美丽的姑娘——嘉洛家的森姜珠牡女,作为赛马的彩注。还要告诉他,赛马的最后胜利定属他的玉佳马。
  “天王的儿子呵,要记住,快去捉漫游在北方荒野中的千里马。快去准备吧,该是你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觉如猛地醒了过来,睁眼看着四周,周围黑洞洞的一片,天母早已逝去。可天母的旨意却牢牢记在心中。他想天母说得对,过去这十二年中,我觉如好像莲花隐匿于污泥之中,除了母亲郭姆外,谁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虽为众生做了很多好事,可谁也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反而常让人误解。现在到了我公开显示本领的时候了,必须遵从天母的旨意,参加赛马,夺取王位。
  为夺得王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达绒的长官晁通王来主持赛马大会。此时,晁通正在专心致志地修法,修的正是护法神马头明王。这真是天赐良机。到了初九日的后半夜,觉如化作只乌鸦,趁晁通半修法半昏睡的时候,给他唱了一支预言歌:
  不要睡,晁通王,
  我是护法神马头明王,
  快快准备赛马会,
  彩注定属达绒仓。
  岭国的王位和七宝,
  森姜珠牡美姑娘,
  是天赐你晁通王,
  骏马玉佳会给你帮忙。
  晁通睁眼看时,只见那觉如变化的乌鸦已飘然隐没到他所供奉的护法神像——马头明王中去了。晁通对预言深信不疑,立即翻身起来,向马头明王连连叩头,又对王妃丹萨讲了马头明王给他的预言,让王妃也马上为赛马会做好准备。
  丹萨想了想,过去曾耳闻,岭地的王位、七宝和珠牡,已由神明们预言给了觉如,而且觉如善于变化,恐怕这预言也是他假造的。她觉得应该对晁通说明白:
  “我的王呵,不要相信深更半夜的乌鸦叫,那不是神灵是恶鬼,不是预言是欺骗,我的王呵!……”
  不等王妃把话说完,晁通想起了马头明王的预言: 
  上等人将心给神佛,
  心中明亮象太阳;
  中等人将心归于王,
  自由自在不彷徨;
  下等人将心归老婆,
  命中注定不兴旺。
  晁通心想,只有下等人才会听老婆的话,我堂堂达绒的长官晁通王当然是上等人,当然要听神明的预言。再说,那岭地的七宝、王位,特别是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珠牡姑娘,要是能把她娶进家来,就是什么都不要,我也心满意足了。
  晁通越想越高兴,马头明王的预言正合他的心意。特别是他的玉佳马,在岭地首屈一指,赛马的胜利非它莫属。只是有一件事令他担心,那就是珠牡是否愿意作赛马的彩注?如果她同意,那就绝对有把握将她娶进家门。晁通转念又想,万一珠牡进了门,和丹萨肯定合不来,那岂不委屈了珠牡。不要说让珠牡受委屈,就是她稍不顺心,我晁通王也会感到不安。丹萨这个贱婆娘,不如趁现在就把她赶走,免得将来生事,反而不好。想到这些,晁通恶狠狠地对丹萨说:
  “贱骨头,逆妖婆,预言像金子的神塔,你竟敢拿恶言的斧头去砍;吉兆像战神的颜面,你竟被恶兆的灰烬蒙住了眼。要不是看在我们九个儿女的面上,就应该割你的舌头,剁你的鼻子。不久要举行赛马会,珠牡很快就要进我达绒家。贱婆娘,珠牡会比你强千百倍,达绒家有没有你都不要紧。如果你愿意留下为珠牡干粗活,还能有你一口茶饭;如果你逞尊贵,还要乱嚼舌头,那就趁早离开这里。”
  丹萨被晁通的一番话气得直发抖。俗话说:“逼债的山主躲不了,老来额头上的皱纹抹不掉。”当年我丹萨年轻貌美,像草原上的玉〖FJF〗調〖FJJ〗花,被晁通娶进家门。这许多年来,我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如今我老了,他喜新厌旧,对半辈子夫妻想一脚踢开,把我的良言当恶语。欲和他争辩,又恐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吵得合家不安宁。神明们总是公正的,我倒要看看这个小人的下场。丹萨寻思着,不再说什么,仍旧像往日一样,不动声色地安排家务,不声不响地为晁通准备筵席。
  寅月初十日,当太阳给高山戴上金冠的时候,岭地的三十位英雄弟兄,其中有八英雄、七勇士、三战将,在各个部属的簇拥下,应晁通的邀请来到达绒地方赴会。只见一队队旌旗招展,一行行盔缨摇颤,好不威风。
  晁通王的家臣阿盔塔巴索朗奉主人之命,向前来赴会的各位英雄说明晁通王已得到马头明王的预言,并宣布即将举行赛马大会。要和大家商量的是,在十五日这天举行赛马会是不是恰当?
  “那么,赛马的得胜者有什么奖励呢?”嘉察协噶问。
  “呵,你还没听明白?预言中说得很清楚:岭地七宝、王位和珠牡,作为这次赛马的彩注。”阿盔塔巴索朗摇头晃脑地说。他也像主人一样,相信赛马的胜利一定属于达绒家的玉佳马。晁通一旦成了岭地的大王,那么,他就不再是家臣了,而是,而是……他还没想出主人会封他个什么官。说完,他仍怕有人没听清楚,又唱了起来:
  古人有句谚语说:
  欲求美女的人很多,
  达到愿望的却很少;
  欲求庄稼好的人很多,
  获得丰收的却很少;
  以箭、马、骰子作竞赛,
  想得彩的人多,中彩的少。   珠牡是岭地的美女,
  王位是岭地的权力,
  七宝是岭地的宝藏,
  要凭快马去获取。
  谁的马儿跑得快,
  谁能得胜遂心意,
  天意人心都相合,
  得不到时别失意。
  嘉察和森达等众兄弟早就明白了晁通的用意,他是想通过赛马,合理合法地登上岭地的金子宝座,取得统治岭地的大权,还能得到美貌出众的森姜珠牡。虽然众人心里明白,也不满意晁通的作法,却又无法反驳晁通那冠冕堂皇之语。所以众人并不说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向总管王绒察查根,看他怎样说。
  总管王也在思索着如何对付晁通的阴谋。他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神明给自己的预言: 
  十二岁夺得赛马彩注,
  犹如东山顶上升起金太阳。
  一想起这个预言,老总管满脸的皱纹绽开了,微笑着说:
  “赛马夺彩是件很好的事,是最光明正大地取得王位、财宝及珠牡的办法,我看不会有人反对。只是时间,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在这样的地上跑马,恐怕会很不利。我看是不是十五日先开个大会,看看大家有什么想法,再作决定。”
  嘉察明白了总管王叔叔的意思,延长赛马日期,是为了通知觉如,让他做好准备,所以也就点头表示同意。
  寅月十五日,只有五天的时间。尽管这样,晁通仍旧嫌慢,他恨不得赛马大会能马上举行,巴不得十五日这天不是商议宴会,而是实实在在的赛马大会。早一天赛马,他就能早一天登上王位,早一天占有七宝,早一天得到珠牡。这五天的时间,在晁通看来,简直比五年还要长。晁通心如火焚,急不可耐地度过了这最难捱、也最忙碌的五天。他要把宴会办得尽可能的丰盛、堂皇,以显示他的富有和精明。晁通还有一个从未告诉别人、也不可能让人知道的想法:他要通过这次宴会——赛马的预备会,获取人们对他的好感,以便称王以后能顺利地统治岭部落。
  寅月十五日终于来到了。前来参加宴会的人真多呵,像须弥山一样威严的叔伯,像海面结冰一样沉稳的姑嫂,像弦上待发的竹箭似的青年,像夏天的花朵一样美丽的姑娘,纷纷涌向达绒仓的大帐。这可忙坏了负责安置座位的大公证人威玛拉达。他忙里忙外,既高兴又庄重地宣布:
  “在上位盘花银座织金缎的软垫上,请奔巴·嘉察协噶、色巴·尼奔达雅、文布·阿奴巴森、穆江·仁庆达鲁四位公子安坐。
  “在中间一排层叠着锦缎软垫的座位上,应该请四位王爷和四位持宝幢者安坐。他们是总管王、达绒忿怒王、森伦王、朗卡森协和古如坚赞、敦巴坚赞、噶如尼玛、纳如塔巴。
  “另一排铺有环形白圈的熊皮铺位上,请岭庆塔巴索朗、阿巴布依班觉、公证人达盼、威玛拉达、医生衮噶尼玛、占卜家衮协梯布、星相家拉吾央噶、技艺家卡切米玛等八位安坐。
  ………
  在最后面的锦缎座位上,请岭地最漂亮的七姊妹安坐。森姜珠牡坐中间,左边是莱琼·鲁姑查娅、总管王的女儿玉珍和卓洛·拜噶娜泽,右边是察香姑娘泽钟、雅台姑娘赛措和达绒姑娘晁牡措……”
  大公证人将岭地有地位、有财富的人安置完毕后,其他人无须安排,各自捡自己喜欢的地方席地而坐。人们吃着像甘霖一样的果实、肉类和点心,喝着像河流一样的酒和茶。吃饱了,喝足了,小伙子们唱起了欢乐的歌,姑娘们则随着歌声跳起轻柔、美丽的舞。
  趁着人们酒足饭饱、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之时,晁通对大家唱道: 
  在三十位英雄中,
  武艺虽高要分等级;
  在岭噶布众多的部落中,
  百姓需要个总首领;
  此番举行赛马会,
  胜者为王率众生。 
  在我这白色的大帐中,
  不分贵贱人人平等。
  上至四位贵公子,
  下至古如叫化子,
  都有参加赛马的权利,
  都有夺得王位的可能。   马儿跑得快与慢,
  在于一夜的草和水;
  英雄汉子强与弱,
  在于一生的修行;
  骏马彩注得或失,
  标志着事业灭与兴。
  赛马日期何时为宜?
  跑道要长或要短?
  敬请弟兄们细商议。
  黑心肠的晁通偏长了张抹了蜜的巧嘴,口口声声说赛马是为了岭噶布的利益,得胜的机会和权利人人平等,似乎没有人能驳得了他的话。
  总管王也不想揭穿晁通的阴谋,因为他相信神明给岭地的预言,相信觉如是赛马的得胜者。可今天,在这岭部落百姓团聚的地方,唯独不见觉如母子。如果不通知觉如前来赛马,怎能取得赛马的胜利?如果觉如不来,晁通的阴谋岂不得逞了吗?想到此,总管王绒察查根对大家说:
  “关于赛马的彩注,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但是,必须让岭部落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总管王特别把“所有人”强调了一下,因为晁通说了,每个人都有赛马和取胜的权利。“至于时间,最好延长至五、六月间。俗话说:‘糊涂女人在冬天乳酪冻结时搅拌,不但搅不出酥油来,反而会将手冻坏;糊涂男人在冬天冰天雪地上赛跑,不但分不出优劣,反而会使自己摔跤。’到了天气温暖的五、六月间,不仅是赛马的好时光,而且对于观看赛马的人,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嘉察明白,叔叔总管王的意思是让所有的人都来参加赛马,这当然包括觉如,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叔叔不好说的事,自己是可以讲明的,于是他说:
  “岭部落赛马的事没有人反对。但是,请大家不要忘记我嘉察协噶的弟弟、妈妈郭姆的儿子觉如。俗谚说得好,‘肉虽少是绵羊的一个腿儿,马虽小是千里马的一个马驹,人虽小是叔叔的一个侄子。’妈妈郭姆是岭地的珍宝,是龙王的女儿。她母子二人,过去不但没有任何过失,还为我们做了很多好事。可岭地人却无故地处罚他们,把他们驱逐出境。现在若不将他叫回来参加赛马,我也不参加。”
  晁通虽然满心不愿意觉如前来参加赛马,却又不能把这种厌恶之情表现出来。因为总管王想念他母子二人,嘉察更是心直口快。岭地的百姓们对他母子二人也确无恶感,假如执意不让觉如参加赛马,准会把事情搞糟,倒不如让他参加。反正他一个十二岁的娃娃,即使得了彩,也会把它送给别人。想到此,晁通笑眯眯地说:
  “协噶说得不错,觉如没能参加今天的宴会,也是叔叔我颇为遗憾的事。你们应该想办法通知他才是。现在我们应该把赛马的日期和路程决定下来。”
  晁通的儿子东赞朗都阿班早已忍耐不住,口出狂言:
  “我们岭地的赛马,若路程太短,会遭别人嘲笑,若跑的阵势不热烈,会遭别人羞辱。所以,我们要使赛马会名扬世界,应将赛马的起点定在印度的地方,终点定在汉地。”
  众家兄弟都觉得东赞说大话,自然不爱听。仲系的森达用讥讽的口吻回敬了东赞:
  “哦,要说举办一个名扬世界的赛马会,起点应该在碧空,终点应该在海底,彩注应该是日月,岭部落的百姓也应该去太空中观看赛马。”
  众家兄弟和百姓们听了森达的话,都捧腹大笑。这话说得太妙了。东赞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也在一蹦一蹦地跳,但又无话可说。
  还是嘉察协噶止住了大家的笑,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让大家信服,也为东赞解了围。
  最后采纳了嘉察的意见,赛马的起点在阿玉底山,终点在古热石山,烧香祈祷应在鲁底山顶上举行,百姓们应该在拉底山顶看热闹。
  时间决定在夏季水草丰美、天气温暖的时节。
  (注1)空行女:女神。
  (注2)七宝:佛教名词。《法华经》以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为七宝。但佛经中说法不一。
  第7回 接觉如珠牡表心愿 试珠牡觉如多变幻
  赛马的时间和路程均已商定,岭部落的人对赛马的事已无人不知、无个不晓。但是,被驱逐出去的觉如怎么样了呢?总管王惦念着他母子二人,嘉察常在梦中和弟弟相见,岭部落的百姓们也盼望着他们母子早日回来。特别是要让觉如知道赛马这件事,叫他回来参加比赛,夺得王位。但是派谁去告诉这个消息呢?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去,觉如母子是绝不会回来的。要是觉如不回来,那么靠谁去战胜晁通,戳穿晁通的阴谋呢?
  老总管伤透了脑筋,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正当绒察查根苦无计策时,嘉察和丹玛来见他。总管王想,或许他们有办法?
  嘉察和丹玛果然是来给叔叔出主意的。他们说,要请觉如母子回岭地,非森姜珠牡姑娘不可。
  老总管的眼睛突然一亮,心中高兴极了,怎么没想起这个主意来呢?于是吩咐嘉察马上到嘉洛家,对森姜珠牡说明这个情况,一定让她去接觉如。
  嘉察和丹玛奉命来到嘉洛的牧场上,在帐房中见到了森姜珠牡和她的阿爸嘉洛敦巴坚赞。这父女二人也正在说着赛马大会的事,只听敦巴坚赞说:
  “他们母子本来就没什么错,驱逐出岭地是不应该的。现在,到了这个关键时刻,正是他母子回来的时候了。”
  “谁知道那些所谓坏事竟是觉如变化出来的呢?!”珠牡想起了正是自己看见了觉如变化出吃人、杀人的景象,然后报告给老总管,觉如母子才被驱逐的事。她心里一直在懊悔。要不是自己的报告,觉如母子绝不会被赶出岭地。可是现在错已铸成,有什么办法呢?有的过失可以弥补,有的错误永难追悔。珠牡在心中默默地念诵着“总管王啊,可一定要派个合适的人去请觉如母子回来啊。况且,我已经成了赛马的彩注, 如果觉如不回来,那赛马得胜的一定是晁通,可晁通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能嫁他?”
  这珠牡本是白度母(注1)的化身,聪敏美丽,心地善良。光明的太阳比起她来还嫌黯淡,洁白的月亮比起她来还嫌无光,艳丽的莲花被她夺去了光彩,死神见了她也将唯命是从。所以,岭部落把她作为赛马的彩注,是很有吸引力的。岭噶布英雄的人们,无论尊卑,无论长幼,大家对能得到珠牡,比起王位和七宝来说,欲望更加强烈。
  见嘉察和丹玛来访,敦巴坚赞和珠牡父女俩忙起身相迎。二人说明来意后,心性耿直的英雄丹玛唯恐珠牡不愿前往,又提起觉如母子被逐出岭地的原因。说得敦巴坚赞低头不语,说得珠牡羞愧难当。嘉察见状,忙安慰说:
  “俗谚说:‘与其把珍宝交给敌人,不如把它送给流水。’在这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为了百姓能过上安乐的日子,必须把觉如请回来。觉如是勇武之圣,他一定能战胜晁通,得到彩注。这样,藏区百姓才能消除灾祸,珠牡姑娘才会得到安慰。现在,只有珠牡去接觉如,他们母子二人才肯回来。”
  嘉察的话说得在理,敦巴坚赞连连点头,同时,也深深打动了珠牡。珠牡抬起头望着嘉察说:
  “岭噶布的大英雄嘉察,觉如的哥哥嘉察,你可知道我心中的苦痛?自从觉如被放逐,我从没有快乐,尽是痛苦,虽有六贤的良药,心中的痛苦难除。如果我去能把觉如接回来,就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把这件事办好。”
  嘉察和丹玛没想到珠牡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并且如此诚心诚意。他们被珠牡的一番真挚动情的言语感动了,衷心地为她祝福,愿她此番前去,圆满成功。说着,他二人退出大帐,珠牡也起身去收拾行装。
  这一天,当珠牡行至东柏日出的侧谷时,一片旷野荒郊,杳无人烟。眼看天色突然灰暗起来,珠牡以为要变天,急忙打马快步前进。就在这时,像是从天边飞出、平地升起似的来了一黑人黑马,手里拿着黑色长矛,横在珠牡的马前。黑人并不说话,只是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只见她身体轻盈得像柔枝修竹,面容似初升明月,双颊似涂朱抹红,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正惊恐地瞪着自己。还有那黑油油的一头长发披在脑后,上面有琥珀、松石和珊瑚的发压,胸前挂着玛瑙的项练和红宝石的护身佛盒,玉手上戴着蓝宝石的手镯和金指环,枣红袍子上镶着獭皮边,锦缎靴子上绣着彩虹般的丝线。
  珠牡见面前这人,面如黑炭,目似铜铃,狰狞可怖,早已吓得三魂出窍。令人惊奇的是,僵了半天,这黑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既不动手,也不说话,不知是何道理。珠牡定了定神,刚要说话,面前的黑人终于开口了:
  若不认识这地方,
  这是夹庆瑶梅珠库;
  若不认识我是谁,
  柏日尼玛坚赞有名望。
  我是左边铁来右边铜,
  铜臂铁身金刚头。
  敌人的肉当菜吃,
  敌人的血当酒喝,
  敌人的财宝当战利品,
  我从来说到就办到,
  也不知道什么叫慈悲心。
  美丽动人的姑娘啊,
  你身段秀美像天女,
  饰品佩带如星星。
  富有和美丽难聚集,
  为何聚于你一身?
  你是哪家的尊贵女,
  婆家又是哪氏族?
  我俩似乎有前缘,
  不然为何在这来相聚。
  上策给我当伴侣,
  珍贵饰品仍伴你身;
  中策作一次情人,
  首饰马匹要离你身;
  下策是光着身子回家去,
  三条道路随你决定。
  珠牡听了强盗这一番话,料定自己在劫难逃。心想,一个清白女子,怎能做强盗之妻?!她索性心一横,宁死不屈。谁知这样一想,反倒不怕了,把眼睛一闭,只等受死。没料到过了半天,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这黑人仍旧像先前一样细细地看着她。珠牡忽然又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于是对强盗说:
  “要珠宝,可以给你,要首饰,也可以给你。可马匹不能给,情人不能做,伴侣更不用提。如果你是好汉,就放我这弱女子一条生路,我还有大事要做,要去接觉如回去。”
  黑人强盗一听,说:“既然如此,我就饶了你。等你办完事,第七天早晨,把你的首饰和马匹送到这里来。为了证明你的诚意,请把你的金指环先交给我,我就放你过去。”
  珠牡一听,毫不犹豫地把金指环交给了黑人,这黑人黑马顿时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珠牡继续往前走,天色忽又明朗起来,旷野荒郊也不见了。只见对面叫七座沙山的一个沙岗上,出现了七个人。经过刚才的惊吓,现在终于看见人了,珠牡心中惊喜万分。不等她走近,那七人七马停住了,大概是途中休息吧。珠牡打马快步上前,见为首的那个人,正安闲地倚在一块大石头旁;其他人在整理行囊,烧水做饭,忙做一团。珠牡一看这为首之人,顿时呆住了。真美啊,珠牡还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肤色像海螺肉一样洁白细嫩,双颊像涂了胭脂一样红润。服饰华丽,仪态端庄。他正喜孜孜、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像是没看见珠牡一般。
  珠牡的心被眼前这美少年深深地吸引了。她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使命。甚至连自己也忘记了,只是大睁双眼,怔怔地站在那里。可那个英俊少年似乎没有感到她的存在,并不理睬呆立在面前的珠牡,这是珠牡以前绝没有遇见过的事。在岭地,她一出门,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幸福;能听到她的回答,对别人来说,更是一种享受。可眼前这个人,只是悠闲地摆弄着手里的一根不知名的干草棍,对岭噶布的美人竟视若无睹。
  半晌,珠牡才像从梦境中醒来一样,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在这美少年面前,自己还不如他手中的一根草棍。珠牡拨转马头正要离去,美少年说话了:
  若不认识我,
  我是印度大臣柏尔噶,
  要去岭地求婚从此地路过。
  珠牡一听,又站住了。这个美少年要去岭地求婚,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要是,要是……珠牡一阵心跳,脸红了。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柏尔噶的眼睛:
  听说森姜珠牡美艳,
  听说敦巴坚赞富有。
  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我是不是能娶她。
  果然珠牡的名声大,连印度人都知道岭地有我珠牡。听到此,珠牡刚才的那种自卑感消失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珊瑚发压和黄金护身符,心中暗想:幸好刚才饰物没被强盗夺去,只是,只是少了一只金指环;不过,这也没什么。珠牡想着,把头 昂了起来,又听到那俊美的印度人继续说:
  上等女人如天仙,
  福寿荣华都俱全;
  中等女人像明月,
  随着权势呈圆缺;
  下等女人似尖刀,
  挑拨是非有本领。  上等女人如良药,
  对于众人都有益;
  中等女人像水晶,
  损益无定随缘移;
  下等女人似毒花,
  没有真心对伴侣。  姑娘比山上的野草多,
  情投意合的比黄金少,
  我不缺黄金缺情侣。
  姑娘啊,
  我长途跋涉到此地。
  姑娘啊,
  我不娶珠牡只要你。
  听了印度大臣的话,珠牡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美貌终于使这个骄傲的王子倾倒;悲的是,天下的男人莫不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他尚且不知我是谁,就要丢了珠牡来娶我,真是个貌美的负心人。但是,这一闪念的悲哀却被欣喜之情压倒了。珠牡几乎不能自持,女性本能的羞涩仍使她尽量隐匿着自己的欣喜,但是眼中流露出的却是脉脉含情的目光。她为自己的貌美骄傲,为能获得美少年的爱慕自豪。她的矜持已降到了最低限度,她的笑容再也不能掩饰。她如醉如痴,无比欣喜,又骄傲地对柏尔噶说:
  在这玛麦七沙山顶,
  高耸着白石崖上的珍宝;
  被称为神采绰约的灵鹫,
  身上六翼丰满的就是我。  在这玛麦七沙山腰,
  竖立着白雪山上的珍宝,
  被称为神骏轶群的白狮,
  头上绿鬃丰满的就是我。  在这玛麦七沙山下,
  站立着岭噶布的珍宝,
  人称丰姿明媚的珠牡,
  身上聚集着青春娇容的就是我。  天鹅在玛旁湖中生活,
  绝不会弃湖飞向他方,
  大臣您既想念着森姜珠牡,
  轻易把珠牡丢掉岂不悲伤!  珠牡已成为岭噶布赛马的彩注,
  谁有神速的快马就能娶我珠牡,
  若不能参加赛马大会,
  能用黄金铺地也别想娶珠牡。  南方炎热地区的箭竹,
  树上白头鹫鸟的翎羽,
  能否粘得坚牢,取决于胶汁,
  两者合谐就能作为箭囊的装饰。  用藏地高山上的清水,
  泡南方印度的红花,
  能否泡出香汁,在于水的冷热,
  两者合谐就能成为净瓶中的琼液。  您印度大臣柏尔噶,
  要娶珠牡快到岭部落去。
  岭噶布要举行赛马会,
  赛马得胜我们才能成夫妻。
  听珠牡说完,印度人似乎有些不信面前这女子就是森姜珠牡。他用疑惑的口吻问:
  “人生面不熟,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就是珠牡?”
  珠牡犹豫一下,取出自己带的长寿酒,这本是为请觉如准备的。瓶口是用嘉洛家的火漆印章封的,这印章就是最好的证明。
  印度大臣见了酒瓶,说一定要尝尝这酒才能确信她是珠牡。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珠牡不假思索地打开瓶口,正要取杯给他倒些酒喝,谁知那酒竟像着了什么魔法似的,径直流向那印度人之口。珠牡大为诧异,本意是想让他略尝一下就收回来的,结果却一滴未剩。莫非是上天作美,要成全我二人作夫妻?若果真如此……
  印度人饮了珠牡的美酒,面颊更加红润,洋溢着青春的光采,显得更英俊漂亮了。他要立即动身去参加赛马会。他说他一定能取胜,一定会取胜。但是他不要王位,不要财宝,只要珠牡。娶了珠牡,就带着她回印度。印度的皇宫比藏区的好得多。
  珠牡被这美少年迷住了,她依偎在他的身边,说不尽的柔情密语。为了不忘记这定情的地方,他们在身旁的大石头上刻了记号。大臣把一只水晶镯子戴在珠牡的手腕上,珠牡把自己的白丝带系了九个结子送给大臣,相约在赛马大会上见面,然后才难舍难分地离开了。
  珠牡哪里知道,前次的黑人强盗和刚刚分手的印度大臣,都是觉如为了试试她的忠贞而变化的,谁知她竟上了当。
  珠牡翻过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只见前面又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横在面前。使她惊惧的是,山坡上有数不清的无尾地鼠洞,每个洞前都坐着一个觉如。见到这般情景,珠牡又象见到黑人强盗一样心悸。她不敢再向前走,就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定定神。
  过了一会儿,珠牡把头探了出来,觉如已把化身收到一起。珠牡见到的只有一个觉如,正在宰杀一只硕大的无尾地鼠。珠牡壮着胆子从巨石后面走出来,大喊了三声“觉如”。
  觉如见珠牡那胆战心惊的样子,又想起她对印度大臣的柔情蜜语,决定要惩罚她一下。于是假装把珠牡当作女鬼,一边拿起抛石器,一边念道:
  玛麦好,玛麦好,
  无尾地鼠满地跑,
  领土属地鼠,
  权势属魔妖。  自从觉如来此地,
  执掌了妖魔的生死簿,
  觉如是地鼠的死对头,
  鬼怪地鼠全驯服。  女鬼为何到玛麦,
  敲掉你的牙齿拔掉你的头发,
  再引你灵魂出关隘,
  方知我觉如的厉害。
  觉如念罢,连发二石,击中了珠牡的牙齿和头发。顿时,珠牡的牙齿掉尽,嘴像个空口袋;她的头发脱光,头像个大铜勺。珠牡见觉如无情,把自己变成了比鬼还难看的样子,就坐在那里伤心地痛哭起来。
  觉如见状,心中大为不忍,却又不好马上收回变化。他急忙跑回自己住的帐房,告诉妈妈郭姆说:
  “珠牡已到玛麦,妈妈快去将她接进帐房来吧。”
  郭姆来到巨石后面,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珠牡。昔日如花似玉的美人,现在已经变成了秃头无牙的老太婆,其丑无比。郭姆心中不免可怜起姑娘来,暗暗责怪觉如,又不便声张,只得安慰珠牡说:
  “姑娘啊,不要哭,起来去求求觉如,你的身体会变得比原来更美丽。”说着把珠牡搀回了帐房。
  觉如一见珠牡,哈哈一笑:
  “原来是珠牡姑娘到了,你为何不进帐房,倒要喊叫起来,被我误认为是女鬼了。”
  珠牡一听,又哭了,边哭边说:
  “为了赛马会,总管王命嘉察来找我父女俩,让我来接你母子回去,参加赛马,夺取彩注。我珠牡顾不得路途远,也没有害怕妖魔,一心一意来寻你们母子,没想到你却把我当成了鬼,把我弄成了比鬼还要可怕的样子,让我怎么再回岭噶布,让我怎么再见人?”
  觉如听了暗笑:怎么去见人?恐怕是没法去见那俊美的印度大臣了吧。可他一见珠牡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想再去捉弄她,于是一本正经地说:
  “让你恢复美貌并不难,而且还能变得比原来更加美丽。只是还有一件事,要烦劳你去替我办。”
  “不要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珠牡急于摆脱这副鬼模样。
  “这件事可不那么容易,我要去赛马,现在却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这好办,阿爸的马厩里有良马百匹,任你挑选。”
  “你阿爸的百匹马中,哪一匹能比得上晁通的玉佳马?”
  “这……”珠牡语塞了。
  “这匹关系到我一辈子的事业之马,现在还在那百马百子的野马群中,它是非马亦非野马的千里宝驹,除了妈妈郭姆和你二人之外,谁也捉不住它。所以,我要请你帮忙。”觉如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珠牡。
  “野马……我……能行?”珠牡并非胆小,只是怕自己不行,反而耽误了大事。
  “行!马能听懂人的话,如果捉不住,你尽力喊我的哥哥和弟弟,他们会用日月神索来帮助你们。”
  珠牡点了点头,答应了,心却仍旧悬着。
  这时,只见觉如嘴唇翕动,用手抚摸珠牡的头和脸,眨眼间,珠牡的头上长出了浓密的黑发,脸也变得光洁如明月。郭姆妈妈举起一面镜子,珠牡看见了自己比原来更加美丽的容颜,羞涩地捂住了脸。
  郭姆妈妈笑了,觉如也笑了。
  (注1) 白度母:度母是女神,有白度母、绿度母等二十一种。  第8回 慈郭姆智捉千里驹 美珠牡为它作赞语  赛马的时间和路程均已商定,岭部落的人对赛马的事已无人不知、无个不晓。但是,被驱逐出去的觉如怎么样了呢?总管王惦念着他母子二人,嘉察常在梦中和弟弟相见,岭部落的百姓们也盼望着他们母子早日回来。特别是要让觉如知道赛马这件事,叫他回来参加比赛,夺得王位。但是派谁去告诉这个消息呢?如果没有合适的人去,觉如母子是绝不会回来的。要是觉如不回来,那么靠谁去战胜晁通,戳穿晁通的阴谋呢?
  老总管伤透了脑筋,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正当绒察查根苦无计策时,嘉察和丹玛来见他。总管王想,或许他们有办法?
  嘉察和丹玛果然是来给叔叔出主意的。他们说,要请觉如母子回岭地,非森姜珠牡姑娘不可。
  老总管的眼睛突然一亮,心中高兴极了,怎么没想起这个主意来呢?于是吩咐嘉察马上到嘉洛家,对森姜珠牡说明这个情况,一定让她去接觉如。
  嘉察和丹玛奉命来到嘉洛的牧场上,在帐房中见到了森姜珠牡和她的阿爸嘉洛敦巴坚赞。这父女二人也正在说着赛马大会的事,只听敦巴坚赞说:
  “他们母子本来就没什么错,驱逐出岭地是不应该的。现在,到了这个关键时刻,正是他母子回来的时候了。”
  “谁知道那些所谓坏事竟是觉如变化出来的呢?!”珠牡想起了正是自己看见了觉如变化出吃人、杀人的景象,然后报告给老总管,觉如母子才被驱逐的事。她心里一直在懊悔。要不是自己的报告,觉如母子绝不会被赶出岭地。可是现在错已铸成,有什么办法呢?有的过失可以弥补,有的错误永难追悔。珠牡在心中默默地念诵着“总管王啊,可一定要派个合适的人去请觉如母子回来啊。况且,我已经成了赛马的彩注, 如果觉如不回来,那赛马得胜的一定是晁通,可晁通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能嫁他?”
  这珠牡本是白度母(注1)的化身,聪敏美丽,心地善良。光明的太阳比起她来还嫌黯淡,洁白的月亮比起她来还嫌无光,艳丽的莲花被她夺去了光彩,死神见了她也将唯命是从。所以,岭部落把她作为赛马的彩注,是很有吸引力的。岭噶布英雄的人们,无论尊卑,无论长幼,大家对能得到珠牡,比起王位和七宝来说,欲望更加强烈。
  见嘉察和丹玛来访,敦巴坚赞和珠牡父女俩忙起身相迎。二人说明来意后,心性耿直的英雄丹玛唯恐珠牡不愿前往,又提起觉如母子被逐出岭地的原因。说得敦巴坚赞低头不语,说得珠牡羞愧难当。嘉察见状,忙安慰说:
  “俗谚说:‘与其把珍宝交给敌人,不如把它送给流水。’在这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为了百姓能过上安乐的日子,必须把觉如请回来。觉如是勇武之圣,他一定能战胜晁通,得到彩注。这样,藏区百姓才能消除灾祸,珠牡姑娘才会得到安慰。现在,只有珠牡去接觉如,他们母子二人才肯回来。”
  嘉察的话说得在理,敦巴坚赞连连点头,同时,也深深打动了珠牡。珠牡抬起头望着嘉察说:
  “岭噶布的大英雄嘉察,觉如的哥哥嘉察,你可知道我心中的苦痛?自从觉如被放逐,我从没有快乐,尽是痛苦,虽有六贤的良药,心中的痛苦难除。如果我去能把觉如接回来,就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把这件事办好。”
  嘉察和丹玛没想到珠牡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并且如此诚心诚意。他们被珠牡的一番真挚动情的言语感动了,衷心地为她祝福,愿她此番前去,圆满成功。说着,他二人退出大帐,珠牡也起身去收拾行装。
  这一天,当珠牡行至东柏日出的侧谷时,一片旷野荒郊,杳无人烟。眼看天色突然灰暗起来,珠牡以为要变天,急忙打马快步前进。就在这时,像是从天边飞出、平地升起似的来了一黑人黑马,手里拿着黑色长矛,横在珠牡的马前。黑人并不说话,只是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只见她身体轻盈得像柔枝修竹,面容似初升明月,双颊似涂朱抹红,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正惊恐地瞪着自己。还有那黑油油的一头长发披在脑后,上面有琥珀、松石和珊瑚的发压,胸前挂着玛瑙的项练和红宝石的护身佛盒,玉手上戴着蓝宝石的手镯和金指环,枣红袍子上镶着獭皮边,锦缎靴子上绣着彩虹般的丝线。
  珠牡见面前这人,面如黑炭,目似铜铃,狰狞可怖,早已吓得三魂出窍。令人惊奇的是,僵了半天,这黑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既不动手,也不说话,不知是何道理。珠牡定了定神,刚要说话,面前的黑人终于开口了:
  若不认识这地方,
  这是夹庆瑶梅珠库;
  若不认识我是谁,
  柏日尼玛坚赞有名望。
  我是左边铁来右边铜,
  铜臂铁身金刚头。
  敌人的肉当菜吃,
  敌人的血当酒喝,
  敌人的财宝当战利品,
  我从来说到就办到,
  也不知道什么叫慈悲心。
  美丽动人的姑娘啊,
  你身段秀美像天女,
  饰品佩带如星星。
  富有和美丽难聚集,
  为何聚于你一身?
  你是哪家的尊贵女,
  婆家又是哪氏族?
  我俩似乎有前缘,
  不然为何在这来相聚。
  上策给我当伴侣,
  珍贵饰品仍伴你身;
  中策作一次情人,
  首饰马匹要离你身;
  下策是光着身子回家去,
  三条道路随你决定。
  珠牡听了强盗这一番话,料定自己在劫难逃。心想,一个清白女子,怎能做强盗之妻?!她索性心一横,宁死不屈。谁知这样一想,反倒不怕了,把眼睛一闭,只等受死。没料到过了半天,不见动静。睁眼一看,这黑人仍旧像先前一样细细地看着她。珠牡忽然又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于是对强盗说:
  “要珠宝,可以给你,要首饰,也可以给你。可马匹不能给,情人不能做,伴侣更不用提。如果你是好汉,就放我这弱女子一条生路,我还有大事要做,要去接觉如回去。”
  黑人强盗一听,说:“既然如此,我就饶了你。等你办完事,第七天早晨,把你的首饰和马匹送到这里来。为了证明你的诚意,请把你的金指环先交给我,我就放你过去。”
  珠牡一听,毫不犹豫地把金指环交给了黑人,这黑人黑马顿时消失在荒野的尽头。
  珠牡继续往前走,天色忽又明朗起来,旷野荒郊也不见了。只见对面叫七座沙山的一个沙岗上,出现了七个人。经过刚才的惊吓,现在终于看见人了,珠牡心中惊喜万分。不等她走近,那七人七马停住了,大概是途中休息吧。珠牡打马快步上前,见为首的那个人,正安闲地倚在一块大石头旁;其他人在整理行囊,烧水做饭,忙做一团。珠牡一看这为首之人,顿时呆住了。真美啊,珠牡还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肤色像海螺肉一样洁白细嫩,双颊像涂了胭脂一样红润。服饰华丽,仪态端庄。他正喜孜孜、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像是没看见珠牡一般。
  珠牡的心被眼前这美少年深深地吸引了。她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使命。甚至连自己也忘记了,只是大睁双眼,怔怔地站在那里。可那个英俊少年似乎没有感到她的存在,并不理睬呆立在面前的珠牡,这是珠牡以前绝没有遇见过的事。在岭地,她一出门,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幸福;能听到她的回答,对别人来说,更是一种享受。可眼前这个人,只是悠闲地摆弄着手里的一根不知名的干草棍,对岭噶布的美人竟视若无睹。
  半晌,珠牡才像从梦境中醒来一样,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耻辱。在这美少年面前,自己还不如他手中的一根草棍。珠牡拨转马头正要离去,美少年说话了:
  若不认识我,
  我是印度大臣柏尔噶,
  要去岭地求婚从此地路过。
  珠牡一听,又站住了。这个美少年要去岭地求婚,不知是谁家的女儿。要是,要是……珠牡一阵心跳,脸红了。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柏尔噶的眼睛:
  听说森姜珠牡美艳,
  听说敦巴坚赞富有。
  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我是不是能娶她。
  果然珠牡的名声大,连印度人都知道岭地有我珠牡。听到此,珠牡刚才的那种自卑感消失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珊瑚发压和黄金护身符,心中暗想:幸好刚才饰物没被强盗夺去,只是,只是少了一只金指环;不过,这也没什么。珠牡想着,把头 昂了起来,又听到那俊美的印度人继续说:
  上等女人如天仙,
  福寿荣华都俱全;
  中等女人像明月,
  随着权势呈圆缺;
  下等女人似尖刀,
  挑拨是非有本领。  上等女人如良药,
  对于众人都有益;
  中等女人像水晶,
  损益无定随缘移;
  下等女人似毒花,
  没有真心对伴侣。  姑娘比山上的野草多,
  情投意合的比黄金少,
  我不缺黄金缺情侣。
  姑娘啊,
  我长途跋涉到此地。
  姑娘啊,
  我不娶珠牡只要你。
  听了印度大臣的话,珠牡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美貌终于使这个骄傲的王子倾倒;悲的是,天下的男人莫不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他尚且不知我是谁,就要丢了珠牡来娶我,真是个貌美的负心人。但是,这一闪念的悲哀却被欣喜之情压倒了。珠牡几乎不能自持,女性本能的羞涩仍使她尽量隐匿着自己的欣喜,但是眼中流露出的却是脉脉含情的目光。她为自己的貌美骄傲,为能获得美少年的爱慕自豪。她的矜持已降到了最低限度,她的笑容再也不能掩饰。她如醉如痴,无比欣喜,又骄傲地对柏尔噶说:
  在这玛麦七沙山顶,
  高耸着白石崖上的珍宝;
  被称为神采绰约的灵鹫,
  身上六翼丰满的就是我。  在这玛麦七沙山腰,
  竖立着白雪山上的珍宝,
  被称为神骏轶群的白狮,
  头上绿鬃丰满的就是我。  在这玛麦七沙山下,
  站立着岭噶布的珍宝,
  人称丰姿明媚的珠牡,
  身上聚集着青春娇容的就是我。  天鹅在玛旁湖中生活,
  绝不会弃湖飞向他方,
  大臣您既想念着森姜珠牡,
  轻易把珠牡丢掉岂不悲伤!  珠牡已成为岭噶布赛马的彩注,
  谁有神速的快马就能娶我珠牡,
  若不能参加赛马大会,
  能用黄金铺地也别想娶珠牡。  南方炎热地区的箭竹,
  树上白头鹫鸟的翎羽,
  能否粘得坚牢,取决于胶汁,
  两者合谐就能作为箭囊的装饰。  用藏地高山上的清水,
  泡南方印度的红花,
  能否泡出香汁,在于水的冷热,
  两者合谐就能成为净瓶中的琼液。  您印度大臣柏尔噶,
  要娶珠牡快到岭部落去。
  岭噶布要举行赛马会,
  赛马得胜我们才能成夫妻。
  听珠牡说完,印度人似乎有些不信面前这女子就是森姜珠牡。他用疑惑的口吻问:
  “人生面不熟,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就是珠牡?”
  珠牡犹豫一下,取出自己带的长寿酒,这本是为请觉如准备的。瓶口是用嘉洛家的火漆印章封的,这印章就是最好的证明。
  印度大臣见了酒瓶,说一定要尝尝这酒才能确信她是珠牡。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珠牡不假思索地打开瓶口,正要取杯给他倒些酒喝,谁知那酒竟像着了什么魔法似的,径直流向那印度人之口。珠牡大为诧异,本意是想让他略尝一下就收回来的,结果却一滴未剩。莫非是上天作美,要成全我二人作夫妻?若果真如此……
  印度人饮了珠牡的美酒,面颊更加红润,洋溢着青春的光采,显得更英俊漂亮了。他要立即动身去参加赛马会。他说他一定能取胜,一定会取胜。但是他不要王位,不要财宝,只要珠牡。娶了珠牡,就带着她回印度。印度的皇宫比藏区的好得多。
  珠牡被这美少年迷住了,她依偎在他的身边,说不尽的柔情密语。为了不忘记这定情的地方,他们在身旁的大石头上刻了记号。大臣把一只水晶镯子戴在珠牡的手腕上,珠牡把自己的白丝带系了九个结子送给大臣,相约在赛马大会上见面,然后才难舍难分地离开了。
  珠牡哪里知道,前次的黑人强盗和刚刚分手的印度大臣,都是觉如为了试试她的忠贞而变化的,谁知她竟上了当。
  珠牡翻过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只见前面又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横在面前。使她惊惧的是,山坡上有数不清的无尾地鼠洞,每个洞前都坐着一个觉如。见到这般情景,珠牡又象见到黑人强盗一样心悸。她不敢再向前走,就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定定神。
  过了一会儿,珠牡把头探了出来,觉如已把化身收到一起。珠牡见到的只有一个觉如,正在宰杀一只硕大的无尾地鼠。珠牡壮着胆子从巨石后面走出来,大喊了三声“觉如”。
  觉如见珠牡那胆战心惊的样子,又想起她对印度大臣的柔情蜜语,决定要惩罚她一下。于是假装把珠牡当作女鬼,一边拿起抛石器,一边念道:
  玛麦好,玛麦好,
  无尾地鼠满地跑,
  领土属地鼠,
  权势属魔妖。  自从觉如来此地,
  执掌了妖魔的生死簿,
  觉如是地鼠的死对头,
  鬼怪地鼠全驯服。  女鬼为何到玛麦,
  敲掉你的牙齿拔掉你的头发,
  再引你灵魂出关隘,
  方知我觉如的厉害。
  觉如念罢,连发二石,击中了珠牡的牙齿和头发。顿时,珠牡的牙齿掉尽,嘴像个空口袋;她的头发脱光,头像个大铜勺。珠牡见觉如无情,把自己变成了比鬼还难看的样子,就坐在那里伤心地痛哭起来。
  觉如见状,心中大为不忍,却又不好马上收回变化。他急忙跑回自己住的帐房,告诉妈妈郭姆说:
  “珠牡已到玛麦,妈妈快去将她接进帐房来吧。”
  郭姆来到巨石后面,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珠牡。昔日如花似玉的美人,现在已经变成了秃头无牙的老太婆,其丑无比。郭姆心中不免可怜起姑娘来,暗暗责怪觉如,又不便声张,只得安慰珠牡说:
  “姑娘啊,不要哭,起来去求求觉如,你的身体会变得比原来更美丽。”说着把珠牡搀回了帐房。
  觉如一见珠牡,哈哈一笑:
  “原来是珠牡姑娘到了,你为何不进帐房,倒要喊叫起来,被我误认为是女鬼了。”
  珠牡一听,又哭了,边哭边说:
  “为了赛马会,总管王命嘉察来找我父女俩,让我来接你母子回去,参加赛马,夺取彩注。我珠牡顾不得路途远,也没有害怕妖魔,一心一意来寻你们母子,没想到你却把我当成了鬼,把我弄成了比鬼还要可怕的样子,让我怎么再回岭噶布,让我怎么再见人?”
  觉如听了暗笑:怎么去见人?恐怕是没法去见那俊美的印度大臣了吧。可他一见珠牡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不想再去捉弄她,于是一本正经地说:
  “让你恢复美貌并不难,而且还能变得比原来更加美丽。只是还有一件事,要烦劳你去替我办。”
  “不要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珠牡急于摆脱这副鬼模样。
  “这件事可不那么容易,我要去赛马,现在却连一匹像样的马都没有。”
  “这好办,阿爸的马厩里有良马百匹,任你挑选。”
  “你阿爸的百匹马中,哪一匹能比得上晁通的玉佳马?”
  “这……”珠牡语塞了。
  “这匹关系到我一辈子的事业之马,现在还在那百马百子的野马群中,它是非马亦非野马的千里宝驹,除了妈妈郭姆和你二人之外,谁也捉不住它。所以,我要请你帮忙。”觉如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珠牡。
  “野马……我……能行?”珠牡并非胆小,只是怕自己不行,反而耽误了大事。
  “行!马能听懂人的话,如果捉不住,你尽力喊我的哥哥和弟弟,他们会用日月神索来帮助你们。”
  珠牡点了点头,答应了,心却仍旧悬着。
  这时,只见觉如嘴唇翕动,用手抚摸珠牡的头和脸,眨眼间,珠牡的头上长出了浓密的黑发,脸也变得光洁如明月。郭姆妈妈举起一面镜子,珠牡看见了自己比原来更加美丽的容颜,羞涩地捂住了脸。
  郭姆妈妈笑了,觉如也笑了。
  (注1)白度母:度母是女神,有白度母、绿度母等二十一种。  第9回 随觉如珠牡不变心 骗宝驹晁通未得逞  觉如收服了千里宝驹江噶佩布,三人立即动身,返回居住的地方。珠牡自赞颂了宝马之后,自认为此马必定取得赛马的胜利,自己的丈夫必然是觉如无疑,所以,对觉如和郭姆已像亲人一般,认为终身有靠。
  三人本应平安无事,迅速返回家里,谁知那觉如竟又想起珠牡与印度英俊少年的私情,心中难免忿然。眼见珠牡欢天喜地的神态,觉如又起了试探、捉弄珠牡之心,便对珠牡说:
  “千里驹虽然已经捉到,但并未调教纯熟,又没有马鞍和辔头,如果骑上去,就有摔死的危险。如果我死了,岂不是你珠牡的过错。依我说,还是让妈妈牵着宝驹走在后头,我俩先行。可是,你骑在马上,我拖着条棍子,恐怕跟不上你哩!”
  “那请你骑在我的马上,我跟着马走,我能跟得上。”珠牡对觉如已深信不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捉弄自己。
  “那好吧。”觉如说着,大摇大摆地骑在珠牡的骒马卓穆的背上,悠闲自得地往前走,珠牡快步跟着马,并无半句怨言。
  走了一阵,只见对面山上有一只獐子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觉如假装没看见,却悄声对珠牡说:
  “这畜牲乃是阴山的獐魔彭拉若琼,它在打我们的主意。你现在唱支歌,它能听得懂的,趁它听歌子的时候,我用套索把它逮住。”
  珠牡见那獐子长得确实与常见的不同,不觉心中疑惑,恐怕这又是觉如的变化吧!况且在这样的山上,怎么会有獐子呢?即便有,也一定不难捕捉,为什么一定要我唱歌?可觉如说了,不唱是不行的。唱什么好呢?珠牡略一思索,便唱了起来: 
  在那阴山的山道上,
  站着一只獐魔,
  想走不走,想留又难留,
  觉如已经看中了它哟,
  我珠牡想的是麝香和獐肉。 …………
  不等珠牡唱完,觉如已经用绳索套住了獐子的脖子。哪知这畜牲身粗力大,竟拖着觉如直向珠牡扑来,反而把觉如手中的绳索缠到了珠牡身上。珠牡挣扎着,却不得脱身。一急之下,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只敲一下,那獐子便倒地而死。獐子一死,把珠牡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偌大一只獐子,竟如此不经打,想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力气,怎么就把一个大獐子砸死了呢?
  一见珠牡砸死了獐子,觉如大为不悦:
  “珠牡姐姐,降伏这只獐魔的人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要先动手把它砸死?还说什么想着麝香和獐肉,没想到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是个爱财贪吃的女子,岭噶布的人一定不了解你,我得把你这个毛病告诉百姓们。”
  “觉如,快不要这样讲。砸死獐子不是我的本意,可现在獐魔已死,你要我怎样呢?”珠牡不怕苦、不怕死,只怕名誉扫地。她想自己的美名已在岭地传扬,怎能让觉如把她的毛病讲。
  “那么,也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保密。”觉如见珠牡怕名誉受损,便趁势提出要求。
  “你说吧,只要我珠牡能办到的,我答应就是。”
  “这事对你来说很容易,就是要借你父亲宝库里的两件东西:一是黄金辔头‘如意珠’,二是黄金后鞦‘愿成就’。这两件东西配宝马,才好参加赛马会。”
  “觉如,我答应。”珠牡虽然知道从宝库中取出这两件父亲心爱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为了自己的名誉,为了觉如的胜利,她必须这么做。她相信,父亲也会同意的。
  二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向前走。在快到玛噶岭拉朗贡玛地方时,觉如突然用他的棍子姜噶贝噶没头没脑地向坐骥打去。那骒马卓穆哪里受过这样的毒打!它顿时惊得四蹄扬起,飞快地向前蹿去,很快就越过一道山口,把珠牡远远地甩在了后边。
  珠牡见觉如无缘无故打自己心爱的卓穆,早已心疼得不行,刚要阻止,那马已转过山口,不见了踪影。珠牡紧追慢赶地朝前跑,刚跑过山口,顿时被眼前的景况吓得大惊失色;只见觉如的头在一块头一般大的石头旁边扔着,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十几步开外,一只带着袍袖的胳膊挂在小树上。离小树不远处,一条穿着靴子的腿扔在路边;还有那内脏呵,肠肚呵,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珠牡长这么大,连家里宰杀牛羊都不敢近前去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在向自己借马〖FJF〗〖FJJ〗和辔头,眨眼间竟变成身首分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珠牡扭头一看,只见卓穆马大汗淋漓地站在她的身边,马镫上还倒挂着觉如的一条腿。珠牡怕极了,她想等郭姆妈妈,可哪里见得到郭姆的影子!到了这个地步,珠牡也顾不得害怕了,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觉如的头、胳膊和腿收在一起。不过,觉如那两只眼睛,不管珠牡怎样抚摸,也不闭上。听老人说,死不瞑目是心中有事。觉如呵,我知道,你的大业未成,就此身亡,自然是不能瞑目的。只怪我珠牡没有紧紧跟着你,只怪我的卓穆马跑得太急。可觉如你,为什么要那么狠命地打我的马呢?
  珠牡一边整理着觉如的尸体,一边怨恨自己。觉如那两只不闭的眼睛,竟像活着时一样,死死盯着珠牡。珠牡心想,人们常说,不能让阴间的人看阳世的事。我也不能让觉如睁着眼睛到阴间去。珠牡无奈,只好在觉如的眼睛里撒了一把灰,又用白石块为觉如砌了一个冢。
  安葬了觉如之后,珠牡跪在石冢前放声大哭:
  “觉如呵,我珠牡本以为有了宝马,有了鞍辔,你就能夺得赛马的彩注,我珠牡也就终身有靠了。现在看来,今生今世,你是不能成就大业了。既然你已身亡,我珠牡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觉如呵,如果你在天有灵,就等等我吧,我珠牡不能与你成为人间夫妻,那就到天上相会吧。”哭罢,珠牡骑上卓穆马,朝柏日毒海走去。
  来到海边,珠牡双手合十,对天祈祷:愿上苍保佑我珠牡和觉如的灵魂一起升入天堂吧。
  祷颂完毕,刚要往海里跳,只见那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水一浪紧似一浪地朝她而来,像是要吞掉一切。珠牡不敢再看,忙用衣襟蒙住眼睛,双腿一夹马肚子,向海中跃去。
  谁知,那卓穆马竟像被什么拖着似的,不仅不向前跳,反而向后退着步子。珠牡心想,莫非这马不愿随我而去?那么也好,就让卓穆自己回去吧,也好给父母带个信。珠牡拍了拍卓穆的脖子:
  “卓穆呵,我心爱的马。你不愿随我去,就回岭噶布吧。如今觉如已死,我珠牡不愿独自活在人世。我与觉如心意不分离,同生同死成一体。觉如已先行到净土,我珠牡要紧紧随他去。珠牡的心愿若能成就,死虽痛苦也幸福,愿卓穆马早日回去,愿爸爸妈妈吉祥如意。”
  卓穆听了珠牡的话,更加向后退去。珠牡心中奇怪,翻身跳下马,一眼看见正揪着马尾巴的觉如。珠牡一惊,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不过是觉如的变化所致,珠牡破涕为笑。
  觉如见珠牡笑了,就笑嘻嘻地对珠牡说:
  “呀!好一个森姜珠牡!俗语说得好:‘公鹿在乐不可支的时候号哭,猫头鹰在晚上痛苦难捱的时候发笑,老狼吃饱被撑得难受时对肉发愁。’那么您森姜珠牡呢,是不是为你长得漂亮而号哭?是不是为你家的富有而发愁?是不是因为你家的权势大而痛苦?若不然,怎么会往毒海里跳呢?既然你觉得死去更安乐,为什么又害怕得闭起眼睛?你这是什么用心?蒙上眼睛能挡住什么?岭噶布的人们都知道你的容貌美丽,心地善良,尚不知你如此怕死。我一定要把你的事告诉嘉察哥哥和岭噶布的百姓们,让他们都认识你。”
  “你,你,……”珠牡一时答不上话来。
  “况且,我觉如并没有死去,你就用灰填了我的眼睛,用石块压着我的身子,这又是为什么呀?”觉如继续逗着珠牡。
  珠牡不听则罢,一听此话,又急又气,她申辩道:
  “觉如!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难道我珠牡的一番好意竟变成了狼心狗肺不成?我原以为你去世了,又惊又怕,所以才那样的悲伤。我怎么会想到你在变幻身形,捉弄我?你怎么能把这些事说给岭噶布的人听呢?”
  “我觉如的禀性就是常常喜欢开开玩笑宽宽心,请你不必当真。你不让我对人说,我就不说,但你必须答应借我两件东西!”
  “你要借什么?只要珠牡办得到,一定借给你。”
  “那当然。我要借的,一是你家的盘花黄金鞍,二是四方形九宫毡,只有用这两件东西来装饰我的宝驹,我才能参加赛马会。”
  “觉如放心,我一定办到就是!”珠牡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觉如和珠牡又向前走了一阵,到了七座沙山跟前,这正是珠牡和印度大臣柏尔噶相会的地方;那块巨大的石头上,还刻着明显的标记。珠牡一见这块石头,心中突突乱跳,忙催促觉如快走。可觉如偏说累了,要在此地休息片刻。珠牡不好过分勉强,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觉如坐下休息。觉如不偏不倚地靠在那块石头旁,那姿势与印度美少年一模一样。珠牡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显得更加慌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觉如并无任何不寻常的反应,只是显得很疲乏似地倚在石头上,双眼微闭,像是要睡着一样。珠牡见觉如这般模样,心中稍安。
  突然,一大群无尾地鼠出现了,它们叽叽吱吱地叫着,围着觉如和珠牡乱跑。一只硕大的无尾地鼠,脖子上缠着先前珠牡赠给印度大臣的那条白丝带,在觉如和珠牡面前停住了:
  “我是无尾地鼠的大法臣通噶巴黎咪,今天特来拜会觉如。这条九个结的白丝带,是珠牡姑娘给印度大臣柏尔噶的赠品,是发了三次誓的物品。大臣把它转送给我就回去了,临行时让我告诉您觉如: 
  若把全部财产寄托在马上,
  有一天会变成叫花子;
  若把全部心意交给女人,
  有一天会倒霉打单身。   过于珍爱饲养的马匹,
  会把主人踢在地;
  过于珍爱自己的儿女,
  会把父母当仇敌。   过于积蓄食物和财宝,
  将会为它把命丧;
  过于相信女人的贞操,
  总有一天会遭殃。   珠牡貌美好像没头脑,
  一天冷热变化真不少;
  这样的姑娘当彩注,
  会把觉如引上歧途。
  大地鼠唱罢,把白丝带抛向觉如,便钻进石洞里去了。随即,其它地鼠也无影无踪了。
  觉如看着珠牡惨白的脸,非常得意地说:
  “呀!我原以为知道你的为人,谁知你竟会做出这等风流事。我想这地鼠的话不会有错,我们到家里再说吧。”说着,他把丝带揣进怀里,站起来就走。
  珠牡吓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何况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此时此刻的珠牡,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听凭觉如的发落。她见觉如并不多讲,只得跟着他往前走。前面不远处,就是珠牡碰到黑人黑马的地方了。一只蜜蜂嗡嗡嗡地唱着,哼着,那声音好听极了。慢慢地,那嗡嗡声变得非常清晰,珠牡清楚地听到蜜蜂在对他们说话:
  “觉如呵,你看到那朵花上的金指环了吗?那就是珠牡送给柏日尼玛坚赞的信物,我把它偷来送给你。”
  觉如马上走到那朵花前,取下指环,在阳光的照耀下,指环闪着金光。
  “嗯,果然是嘉洛家的指环。这只金指环,只有戴在你森姜珠牡手上才会更好看,可你怎么会轻易地把它送人呢?”觉如举着指环,来到珠牡面前。
  “这指环是珠牡姐姐的吧?”
  珠牡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羞愧无言地垂下了头。
  “你呀,美丽的姑娘,名扬岭噶布的森姜珠牡,仅在接我的路上,就搞出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名堂,谁知你这一辈子还会弄出多少事来?这件事一定要告诉总管王和嘉察,还要告诉你的父亲,他是怎么管教女儿的,为何使你变得如此胆大妄为?”
  现在珠牡全明白了,来时路上看见的黑人妖魔和印度少年,都是出自觉如所变,目的是为了试探自己。可自己是个浅薄的女子,竟不辨真伪,做出了那些事,怎么能不让觉如生气呢?珠牡想起了自己和印度大臣柏尔噶的柔情蜜语,更觉得羞愧难当。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希望得到觉如的原谅。如果觉如不能谅解,那也要把话说完,才能死而无憾。 
  尊贵而又有先知的觉如呵,
  求您宽宏大量听我禀告:
  “不知而错叫众生,
  知之而错是佛陀。”
  过去无知无识做错了事,
  今天明白了我悔过。   对玛玉隆多的印度客,
  竟倾心悦意是我不好;
  在您神变的彩虹中,
  不辨真伪是我的错;
  在我心猿意马的虚妄上,
  是您的辔头左右着我。   过去的意识像疯狂的大象,
  今后愿随觉如心不变。
  我珠牡在此立下誓言,
  同时对觉如表示祝愿,
  第一愿您智慧如海洋,
  第二求您不要把我弃嫌,
  第三祝您发挥威力坐王位,
  第四愿岭噶布的百姓幸福齐天。
  觉如见珠牡翻然悔悟,心中高兴,嘴上却说:
  “您说的这些话还不错,知错认错能改错,就能得到正果。我觉如心中为变化所空,你珠牡心中为错误所空。错误与变化要分清,错误会消逝如彩虹。”
  珠牡见觉如原谅了自己,自然欣喜,更加确信自己的丈夫除觉如外绝非他人。见郭姆牵着千里驹跟了上来,珠牡马上想到,现在宝马的鞍辔已经俱全,唯独缺一根马鞭。见觉如正望着自己,立即对觉如说:
  “无需您开口,我一定把马鞭与鞍辔一起送给您。”
  觉如开心地笑了。珠牡高兴得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花。郭姆妈妈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觉如和珠牡笑得那样甜,她也咧开了嘴。 
  “觉如和郭姆回来喽!”
  “珠牡把觉如接回来啦!”
  …………
  岭噶布的人们奔走相告,因为觉如的归来,对人们来说是件大事。特别是琼居的人们,他们是把赛马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觉如身上的呵!
  岭噶布的众兄弟们一下围住了觉如和郭姆,说不完的问候话,道不完的离别语。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郭姆手中的那匹千里驹,因为这匹马太不同一般了。
  在欢迎他们的人群中,没有达绒晁通王。觉如用眼睛搜寻着,因为种种原因,他太想见到这位叔叔了。刻不容缓,觉如把妈妈安排一下,就牵着千里驹向晁通家走去。来到门口,觉如朗声叫道:
  “叔叔,觉如到您门上来了,请给我筵席,给我马料!”
  晁通闻声走出门来,首先看到的不是觉如,而是觉如手中牵着的千里驹江噶佩布。这真是匹世上难寻的宝马呵!晁通心中赞叹着,盯着宝马看了好一会,才把目光转向觉如。
  “哎呀,好侄儿,听说你回来了,我正要去迎接,偏巧又有点事绊住了。前几天商量赛马的事,你不在,可叔叔并没有忘了你,筵席还给你留着哩!”
  看到晁通盯着宝驹的那种贪婪的眼神,觉如心中暗笑。他想,晁通一定又在打宝驹的主意了。这晁通本来就是那种连针尖大的好处也不放过的人,对宝驹,这关系到岭噶布的王位由谁来坐的大事,他怎么能不关心呢?
  果然,晁通开口了。
  “我的好侄儿,你这匹马是谁的呀?从哪里弄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觉如冷笑一声:
  “在我被逐的时候,这马还在老马的肚子里,叔叔怎么会见过呢?我家老骒马生下它以后,我觉如因为无料喂养,只得把它放在山中,从未调教过。现在看来,像匹野马似的,能不能骑,只等赛马会上试一试。”
  晃通听觉如说前两句话的时候,心中有些紧张。因为觉如被逐,主谋正是他晁通。后来看觉如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把他的宝马说成野马一样,心中又暗自高兴。
  “哦,觉如,我的好侄儿,赛马的时候,必须要有体格强健、脚步迅速、身材高大、性情温驯、模样好看的马来当坐骑。我看你这匹马,好像并不具备这些优点,对你参加赛马很不利。依我说,不如让我们叔侄做一次马的生意。……”
  “做生意?”
  “是呵,叔叔有一匹绿鬃白海骝马,是在马群中左挑右选选出来的,给你当坐骑一定很合适。我们俩换匹马,你还要多少找头,叔叔都答应你。”
  觉如笑了。
  “做买卖当然可以,但必须双方情愿。这匹马性子很烈,但却是匹难得的好马;若不卖掉它又无法调教,若卖掉它又实在可惜。如果叔叔能给我母子冬夏的花费,再给十三匹绸缎,十三锭马蹄元宝,十三包黄金,我就可以考虑和您交换。不过,您的马我觉如得能骑,我的马您也能饲养才行。”
  晁通一时高兴,只听见了觉如答应和他换马,并没有听出觉如的话里有话。
  第二天,晁通准备了上好的花茶,三岁犊儿的牦牛乳,香甜的点心,荤素食品,美味水果和多年的陈酒,真是碟盘纷陈,堆积如山。另外,把觉如要的换马的找头——十三匹彩缎,十三锭银元宝,十三包黄金,也都准备齐全。刚要派人送去,觉如就牵着马来了。晃通真是从心里高兴,更加相信马头明王的预言是无比正确、无比灵验的。现在,只要把觉如的这匹马换到手,赛马大会上就可以稳坐王位了。
  晁通笑吟吟地把觉如接进他的大帐:
  “好侄儿,东西都在这,包你完全满意。过去我们叔侄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没机会说话,今天我们要好好说会儿话。”
  觉如见帐房里堆了那么多吃的,喝的,一点不动声色地说:
  “叔叔既然准备了,那我就收下,只是这么多东西我怎么能拿得走呢?”
  “这个不用侄儿操心,我派管家送去就是。”说着,晁通吩咐管家把送给觉如的东西立即送到郭姆的帐房中去。
  觉如这才坐下来。
  “叔叔有什么吩咐,请说吧。”
  “叔叔不是吩咐,是拉家常。拉家常中也有些处世的道理要说给觉如听。”于是晁通唱道: 
  幼年、青年和老年,
  是人生旅途的三装饰。
  青少年时有慈父母,
  常乐到老福无止。   上师、弟子和施主,
  是修行人的三装饰。
  勤修法,师徒双方悦,
  修得正果都欢喜。   首领、大臣和属民,
  是世间福禄的三装饰。
  德政感人君臣悦,
  保民怀德都欢喜。   父叔、弟兄和子侄,
  是部落声誉的三装饰。
  以计服敌双方悦,
  相亲相爱亲人都欢喜。   婆婆、女儿和儿媳,
  是家庭兴旺的三装饰。
  心口一致双方悦,
  长久相安都欢喜。   亲人、友人和熟人,
  是世间快乐的三装饰。
  相互有利双方悦,
  赤诚无私三欢喜。   太阳、月亮和星星,
  是湛湛青天的三装饰。
  温暖的阳光照世界,
  同在宇宙不分离。   云雾、雷鸣和甘霖,
  是茫茫太空的三装饰。
  相互为伴相互依,
  共传福音为大地。   草籽、庄稼和果实,
  是肥沃土地的三装饰。
  安排人畜得安乐,
  争艳增辉不相离。   爸爸、叔叔和侄儿,
  合为岭噶布的三装饰。
  共谋良策降四敌,
  安乐相伴不分离。
  晁通唱完,亲热地望着觉如,目光中还透着得意。心想,觉如一定会感激他的教诲。谁知觉如把眉毛一扬,说道:
  “叔叔的话说完了,我也要说几句。”接着唱道: 
  小孩无知亦无识,
  青春年少不懂事;
  老来昏无羞耻,
  常乐到老不如死。   佛僧心骄图权利,
  弟子违法又乱纪;
  施主挽着吝啬结,
  护法守纪是自欺。   首领的心钻在钱袋里,
  大臣们哄上对下欺;
  属民们无辜受处罚,
  说什么保民怀德都欢喜?   爸爸叔叔的诡诈比山大,
  弟兄们的心机如臭尸;
  子侄无权被赶到边地,
  降敌保亲也无益。   婆母的心比虚空黑,
  儿媳的行为比山羊野,
  女儿心中求贪欲,
  长久相安恐难得。   亲人最后抱仇恨,
  相识最后把脸翻,
  亲友最后打官司,
  赤诚无私难上难。   太阳落到西山去,
  云遮月亮黑漆漆,
  星星要被曙光赶,
  碧空装饰三分离。   浓云已被风吹散,
  苍龙躲藏不见面,
  甘霖消失在天边,
  难传福音为大地。   草籽已被野牛吃,
  粮食装进仓库里,
  成熟的水果烂在地,
  花朵争艳只一时。   爸爸森伦心眼痴,
  叔叔晁通有心机,
  侄儿觉如受折磨,
  难以为伴自分离。
  觉如唱完,用嘲讽的目光望着晁通,像是在说:我答得不错吧,讲的都是你心底里的话。
  晁通见觉如过于机敏伶俐,在这方面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待要说他几句,又怕把事情弄僵,只得赔笑说:
  “人生一辈子,苦乐当然不会少,就看怎么说了。我们且不管这些,就请侄儿看马吧。”
  “马是不用看的,如果叔叔肯用玉佳马换,我们还可再商量。如果不同意,我看就不用谈了。”
  “你?!”晁通怎么肯舍得用玉佳马换他觉如的这匹野马呢?
  “叔叔不肯吗?”觉如故意逗晁通。
  “侄儿不要说笑话,玉佳马是我达绒家的稀世珍宝,岂肯轻易将它给人。”
  “玉佳马是你的珍宝,江噶佩布就不是我的珍宝了吗?我怎么可以轻易把它给你呢?”
  “那也好,买卖是双方情愿的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请你把找头拿回来。”
  “拿出来的东西再收回去,好像藏地还没有这个规矩。难道叔叔要破例么?”说完,觉如牵着千里宝驹江噶佩布扬长而去。
  晁通气得直喘粗气,一心指望到赛马会上出这口气。
  第10回 雄狮猛虎伪装无能 骚狐野狼强显本领
  盛大的赛马会就要举行了。美丽可爱的玛隆草原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杜鹃在唱,阿兰雀在叫,天空蓝得像宝石,白云白得像锦缎。花儿红了,草儿绿了,草原似乎变得更广阔了。
  达塘查茂会场上,人头攒动,如山似海。姑娘们穿出了自己最心爱的、平日舍不得穿的衣服,互相嬉笑着,打闹着,追逐着,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连那些平日弓身驼背的老阿爸、老阿妈也穿着簇新的衣服,喜笑颜开地挤在人群中,使劲挺着腰,追忆着自己年轻时的一些趣事,倒也像年轻了许多似的。然而,会场上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些参加赛马的英雄们、勇士们。你看:
  那上岭色巴八氏以琪居的九个儿子为首的人,如同猛虎下山一般。众弟兄一律黄锦缎袍、黄鞍鞯,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富丽堂皇、灿烂夺目。
  那中岭文布六氏以珍居的八大英雄为首的人,如同降在大地的白雪一般,众弟兄一律白锦缎袍、白鞍鞯,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那下岭穆姜四氏以琼居的七勇士为首的人,如同布满云雨的太空一般。众弟兄一律宝蓝锦缎袍、蓝鞍鞯,在阳光下放射着琉璃般的光芒。
  还有那右翼的噶部,左翼的珠部,达绒的十八大部,达伍穆措玛布部落,富有的嘉洛部落,丹玛河谷的阴山阳山地带、察香九百户等等,无不锦衣彩鞍,人人充满豪情。
  没有人不认为自己是胜利者,没有人以为自己不会夺得王位。人人都在祈祷神灵,而且坚信神灵会帮助自己。你看:
  达绒长官晁通王,还有他的儿子东赞和达绒十八部落的弟兄们,把头昂得高高的,自以为胜利在握。在他们看来,举行赛马大会的预言是马头明王讲给晁通王的,这是神灵给他们的护佑。而玉佳马又是岭噶布公认最快的骏马,没有谁的马赛得过它。所以,达绒部落的人早把那王位视为己有,认为赛马会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琪居的众家兄弟,位居长房。他们认为不能丢了长房的身份,而且,如果神灵有眼,就该把这王位让给长房来坐才是。所以他们是个个摩拳擦掌,人人信心百倍。
  珍居的弟兄们位居中房。他们认为,以往的好事轮不到他们,要趁今天赛马的机会,合理地夺得王位,也为本房争口气。八大英雄早把骏马训养得油光水滑,跑起来像是在草上飞。
  以总管王绒察查根为首的琼居,虽位于下房,但他们早就心中有数。总管王时时记起十二年前莲花生大师给他的预言,这次赛马会,本来就应该是为觉如准备的,就是要让觉如堂而皇之地坐上王位。所以,他们根本不相信晁通说的什么马头明王的预言,也不像晃通和东赞那样大喊大叫,更不像琪居和珍居两房人那样虚荣好胜。他们心中有底,这王位是属于下房的,只有他们的觉如才配娶珠牡做王妃。可是,觉如并没有在他们的行列中。觉如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总管王和嘉察用眼睛扫视着四周,琼居的弟兄们也焦急地寻找着觉如。
  此时,觉如正在珠牡家中,接受嘉洛·敦巴坚赞的赠品和祝愿:
  “送上九宫四方的毡垫,愿觉如登上四方的黄金座;送上镂花的金宝鞍,愿觉如做杀敌卫国的大丈夫;送上‘如意珠’和‘愿成就’,愿觉如做邪鬼恶魔的镇压者;送上饰着白螺环的宝镫,愿觉如为众生做出大事业;送上‘如愿成就’的藤鞭,愿觉如扬弃不善的国王,做我女儿森姜珠牡的好丈夫。”
  祝福之后,家人已将宝马的饰物全部准备停当,嘉洛父女二人眼看着觉如骑上千里宝驹向赛马场飞驰,父女二人也忙朝观看赛马的帐篷走去。
  “觉如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先看见了觉如,大喊了一声,人们不觉为之一振。这下可好了,达绒·东赞的对手来了,玉佳马的对手来了。森姜珠牡也来到了姐妹们身边。她心中暗自高兴:在人们面前出现的,将不再是过去的穷孩子觉如,而打扮得体体面面、富丽堂皇的觉如,是自己未来的丈夫,是岭噶布的大王。珠牡这样想着,不觉把头微微昂起,表现出一副骄傲公主、未来王妃的样子。
  珠牡这样想着,注目观看,一下愣住了。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便使劲地揉了一下。没错,是觉如。可他,他怎么会这副样子呢?只见他:
  头戴一顶又破又不合尺寸的黄羊皮宽檐帽,身穿一件绽开口子的牛犊皮硬边破袄,脚踩一双露出了脚趾的皮制红腰靴子,就连马上的金鞍和银镫也变得破烂不堪了。这哪里是来参加比赛的,分明是个叫花子。
  琼居的众弟兄一见觉如这副落魄的样子,顿时大失所望。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开了,离觉如远远的,生怕他的晦气玷污了他们。只有嘉察和总管王心中明白,虽然觉如让人看着不顺眼,可这岭噶布的王位,定是他稳坐无疑。但是他们也不多说话,只静静地等着赛马开始。
  珠牡的眼前一片黑暗,心凉了半截。她简直不能相信面前这个破衣烂袄的要饭花子将成为自己的丈夫。她真想哭,特别是看到觉如那弓身驼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更难受。忽然,一只蜜蜂飞来,在珠牡耳边轻轻唱了几句,珠牡顿时笑了,笑得那么好看。她明白了,眼前的觉如,不过又是他的化身而已。自己一时心急,竟忘了觉如的神变本领。
  只有达绒晁通王见了觉如这副样子非常高兴。他想,这下可好了,自己没了对手,达绒家不会再担心彩注会落入觉如手中。除了高兴,晁通的另一个感觉是非常放心。所以在赛马场上,只有他对觉如显得格外亲热。此时,晁通更加相信马头明王的预言无比正确。他对琼居那些神情沮丧的弟兄们高声喊道:
  “弟兄们,准备好呵,打起精神,赛马就要开始了。”
  这喊声分明透露出得意和骄狂。当然,一看到觉如那副经不得阵仗的样子,再看看晁通那春风得意的神情,人们确信:今日得胜者,除他以外,不会是别人。
  在阿玉底山下,众家勇士们不先不后,一字排开了,只听得一声法号长鸣,宣布赛马开始。一匹匹骏马像一团团滚动着的云彩,在草地上向前飞驰着。很快,岭噶布大名鼎鼎的三十位英雄跑到了前面:
  色巴、文布和穆江,对内称为三虎将,对外称为“鹞、雕、狼”。他们是岭噶布的心、眼、命根子,是岭噶布的画栋和雕梁。他们的马儿跑得快,不是在跑像飞翔。
  以嘉察为首的岭噶布七勇士,是保护百姓的七豪杰,是七十万大军的总首领,犹如七座黄金山,像大地一样能负重。他们的马儿蹄不停,犹如长虹舞天空。
  以总管王为首的四叔伯,是岭噶布大事的决策人,也是祖业的继承人。见多识广的四叔伯,犹如冈底斯神山的四大水,是灌溉田地的甘露汁。他们的马儿腾九霄,好似狂风卷黄尘。
  以昂琼玉依梅朵为首的岭噶布十三人,是青年英雄的生力军,犹如十三支神箭,是降伏魔敌的好武器。十三匹马好像浓云旋,长啸奔腾震大地。
  具有福命的二兄弟,是米庆杰哇隆珠和岭庆塔巴索朗;具有毅勇的二兄弟,是甲本赛吉阿干和东本哲孜喜曲;这四兄弟是岭噶布的四面旗,是支撑帐幕的四绳索,是修盖房舍的四根柱,是四翼兵马的统率人,正直无邪亦无私。他们的马儿犹如大鹏鸟,好似碧空走流星。
  嘉洛·敦巴坚赞等四位,是持宝幢的四兄弟,犹如白狮子的四只爪,是雪山岭噶布的美装饰。他们在福德之中位最高,众人祝愿他们永不衰老福寿长。他们的马儿跑得飞快又轻柔,好似青龙腾九霄。
  俊美的三兄弟以阿格·仓巴俄鲁为首,犹如镂花镶玉的刀鞘与箭袋,是岭噶布俊秀丰盛的标志。他们骑着藏地雪山马,好似天空飞雪花。
  威玛拉达和达盼,是岭噶布的大证人和公正判断者,是成百意见的最后决定者,是成百会议的最后总结人。他们的眼睛观察善恶明如镜,他们的命令恰似锋利无比的钢刀。威玛拉达骑着“金毛飞”,达盼跨下是“金黄黄”,往日为别人排难解纠纷,今日也参加比赛欲称王。
  一股股如云似雾的青烟从古热石山袅袅升起,给这隆重、热烈的赛马场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古热石山上,有十三个供烧香敬神的神房,人们在那里已经烧起祭神的柏树枝和一种叫“桑”的树枝(注1)。香烟缭绕,布满天空。佛灯也在神器的坛城周围燃起,灯火闪耀,扑朔迷离。只听螺声呜呜,人们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向天神、护法神祈祷,为战神唱赞歌。
  在鲁底山上观看赛马的人们,心情一点也不比参加赛马的人轻松。就连那平日最活泼的七姊妹,也紧张得瞪大眼睛,唯恐漏掉赛马场上的每一个细小的变化。在岭噶布的重大活劝中,最善于打扮的要数姑娘们,而在姑娘们中打扮得最漂亮的要算七姊妹。重要的不是她们的服饰有多么绮丽,而是她们那婀娜的丰姿,照人的光彩和动人的神态。所以只要她们一出现,立即会引起众人的注目。可她们不但毫不在意,反倒愿意让众人多看自己几眼。
  眼看赛马场上的马群越来越远,莱琼·鲁姑查娅忽然想起一件事,便低声对珠牡说:
  “珠牡姐姐,我昨晚忽然做了个梦,梦见……”
  “别那么小声,老跟珠牡嘀嘀咕咕!有什么话,大声讲出来,让我们也听听!”卓洛·拜噶娜泽故意对莱琼说。
  “是嘛,也让我们听听。”几个姑娘纷纷凑近了。她们看不清赛马场上的情景,又不甘寂寞。就恢复了她们活泼风趣的本性。
  “嗯,好吧!”莱琼·鲁姑查娅把水灵灵的俏眼一扬,爽快地答应着。她见众姐妹把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心中好不得意,一得意,不由要唱几句: 
  嘉洛、鄂洛和卓洛,
  有钱时被称为叔伯三兄弟,
  无钱时被称为叔伯三奴仆;
  珠牡、莱琼和娜泽,
  有钱时被称为三姊妹,
  无钱时被称为三奴仆。
  “谁要听你说这个。”娜泽有些不高兴。
  “莱琼,你不是说昨晚作了个什么梦吗?说说你的梦。”珠牡也不想听莱琼那格言般的演唱。
  “你们不要急嘛,我总要先教导教导你们,然后再给你们讲故事呵!”莱琼调皮地说着,又唱了起来: 
  在昨夜香甜的睡梦中,
  梦见玛隆义吉金科地,
  大鹏苍龙空中嬉;
  梦见狮虎地上驰,
  大象奋力在行走,
  彩虹的穹窿更美丽。   梦见武勇凌太空,
  能力像是镇大地,
  没到天际返回来,
  没到地面悬空中。   梦见古日的天湖中,
  太阳浓云相竞技,
  浓云虽在太空飞,
  烈日光辉照天际。
  我莱琼祝愿日光好,
  温暖舒畅心欢喜。
  唱罢,莱琼把小嘴一闭,不说话了。
  “完了?”晁通的女儿晁姆措问。
  莱琼点了一下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呢?”晁姆措显然没听懂。不仅她没听懂,旁边几个姑娘也直摇头。只有珠牡心如明镜,却含而不露,微笑不语。
  “哪位姐姐能解我的梦呢?”莱琼又扬了扬眉毛。
  “我试试!”总管王的女儿玉珍不像晁姆措那样愚钝,也不喜欢莱琼的轻狂,更做不到珠牡的沉稳。她是个心急嘴快、机敏聪慧的姑娘。她看了看周围的姐妹,也唱道: 
  琼居的神魄依大鹏,
  珍居的神魄依青龙,
  琪居的神魄依雄狮,
  达绒的神魄依猛虎,
  弟兄们的神魄依大象,
  倘若武勇上能凌太空,
  下能镇大地,
  定是神武无比的好象征。   可听了莱琼唱罢梦,
  武勇、本领却不行,
  骏马不能夺取黄金座,
  穹窿架出七彩虹。   太阳和浓云在天湖上竞争,
  象征着觉如是龙所生;
  浓云消逝太阳照碧空,
  象征着苦行要解除。   烈日灿烂升太空,
  是觉如登上王位的好兆头;
  光辉照遍全世界,
  是觉如为大众做事圆满的好兆头;
  祝愿日光金灿灿,
  是觉如给众生造福的好兆头。
  玉珍唱罢,不仅莱琼高兴,而且珠牡也微微点着头表示同意。只是那晁姆措像被激怒了的母狮子,身子像蛇一样,烦躁不安地扭来扭去;头发像黄牛尾巴似地甩来甩去,她真是气极了。既然玉佳马是岭噶布公认的快马,那么她阿爸坐王位已确定无疑,可这两个臭丫头却胡说王位是觉如的。这还了得!不要说觉如得不到王位,就是这样说说也是不可以的。于是,晁姆措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叫鲁姑直查娅听着:
  脏地方尘土飞扬遮碧空,
  青草香花都不生;
  脏官脑子里多诡诈,
  颠倒是非和曲直;
  坏妈妈的丫头多自大,
  却没有智慧和聪明;
  有道喇嘛说话前,
  无知和尚抢先哇拉拉;
  有识长官考虑前,
  无知大臣训斥吧吧吧;
  未知主人口味前,
  女仆炒菜当当当。
  眼睛还未看见家宅门,
  就想把婢女去克扣;
  三顿饭食不知在何方,
  就自以为是狗的主人。
  那莱琼和玉珍听了晁姆措这一番没头没脑的像话不是话、像骂不是骂的斥责,一时懵住了。她们哪里知道晁姆措心里的想法,正不知该怎样回敬她几句,晁姆措又开口了: 
  你说觉如穷是好象征,
  是好象征你去等;
  你说觉如苦是好兆头,
  是好兆头你去应;
  你说乞丐觉如是神子,
  既是神子你去配婚姻。
  莱琼和玉珍这才明白晁姆措发火的原因,是因为她们二人说梦和圆梦的言辞激怒了她。二人刚要回敬,珠牡轻轻拽了一下她俩的袍襟,示意不要理她。莱琼把小嘴一撅,很不高兴。玉珍却明白了珠牡的用意,也认为不必与她计较,只有让她看到赛马的结果,才能让她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自己骂自己。
  那晁姆措见没人搭腔,以为众人被她说得无言以对,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黄金宝座将属玉佳马,
  森姜珠牡将属晁通王,
  嘉洛的财富要归达绒仓,
  岭噶布定属我父王。   男子汉、公马、雄犏牛,
  外表不美哪会有内才?
  譬如空心的肺做菜,
  嚼之无物也不饱肚。   外形是流浪叫花子,
  内看也是空肚皮,
  觉如的马儿像老鼠,
  不像在跑像在爬。   掉在弟兄们后面像啄食,
  又像达勒虫儿用鼻向前拱,
  倒数第一的锦旗虽然少,
  觉如一定能拿到。
  众家姐妹虽不理会晁姆措的恶言恶语,但莱琼和玉珍的脸却早被气得通红。只有珠牡像是没听见什么似的,依旧笑着,微微昂起头,细细地观察赛马场。
  那赛马场上,比赛进行得正激烈。晁通骑着玉佳马跑在最前头,觉如骑着江噶佩布落在最后头,嘉察一边扬鞭急驰,一边不时回头望着觉如。可觉如偏不看他,倒像是要观察大地的美丽风景,不紧不慢地走着、走着……
  (注1) 是一种祭神祈祷的仪式,叫“煨桑”。  第11回 赛马途中屡降妖魔 金座前面再论英雄  赛马会的盛况空前。因为路程已经跑了一小半,觉如不由自主地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千里驹加快了脚步。其他各家英雄弟兄们更是打马扬鞭。晁通和他的玉佳马始终跑在这支赛马队伍的最前面。
  正在这个时候,天空出现了一片像绵羊一样大的乌云。像是着了魔一样,这片乌云越来越大,天色变得越来越黑。接着,一声霹雳划破了浓厚的云层,眼看就要降下一场冰雹。
  是这里的气候变化无常呢?还是神灵故意与赛马会做对?不是,都不是。原来是这阿玉底山的虎头、豹头、熊头三妖魔在作怪。那虎头妖说:
  “今天岭噶布举行赛马会,人人腿肚子向后弯,膝盖向前突,马一跑,弄得满山尘土飞扬,还有马的粪便。这些脏东西都丢给我们,怎么得了……”
  “就是,他们不光把雪山踏得摇晃,还把草原也破坏了……”熊头妖憨声憨气,本不善言辞,却又憋不住要说。
  “真不知我们邻山的山神们,怎么能容忍这些人在山上胡闹。我们今天要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随便什么人都敢在山上胡闹。那些汉地的茶商、藏地的马帮,再不会向我们脱帽致敬。那些喇嘛、官人,乃至牧人、穷汉,再也不会列石供奉我们。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一向舌尖嘴巧的豹头妖喋喋不休地说着。
  三妖一致认为,一定要给岭噶布的人们一点颜色看看,于是召集了他们属下的黑暗魔军,布上乌云,散下霹雳。当三妖正要把冰雹降下的时候,突然觉得周身不自在起来。
  原来,那觉如早把三妖的行为看在眼里。有觉如在,怎能容忍妖魔横行?!偌大一个赛马会,岂有被妖魔搅了的道理?如不降伏这三妖,岭噶布的人们迟早要受其害。顷刻间,觉如已将神索抛向空中,三妖一下子被缚到觉如的马前。
  三妖见了天神之子,顿时失了灵气,连连叩头,表示愿意归顺觉如,愿意为神子效力。
  觉如见状,命他们立即收起乌云,回归山门听命,从今往后再不准作恶伤人,否则决不轻饶。
  乌云顿时逝去,阳光比先前更加灿烂、明媚,玛麦地方的女仙立即给觉如献上了三件宝:充满甘露的水晶净瓶、开启古热石山宝矿的钥匙和一条长一丈五尺的八宝三吉祥丝绸哈达。觉如降妖有功,不仅为凡间众生免除了灾祸,也为仙家减去了不少麻烦。
  觉如谢过女仙,立即打马追赶赛马的队伍,一瞬间就赶上了走在最后的驼背古如。觉如一见古如那一弓一弓吃力的样子,觉得好笑,就故意逗他:
  我是觉如向上翘(注1),
  你是古如驼着腰(注2),
  我、你二人相配合,
  你看这样好不好?  觉如、古如相伴行,
  我俩一同来赛跑,
  得了彩注我俩分,
  欠了债务我俩还。
  那古如一听,顿时烦躁起来。他看觉如这副穷酸相,还说什么能得彩注;跑在了最后,还要和我配合,这配合大概没有别的意思,一定是要我和他平分债务。我决不能和他作伴配合,我可不愿意替他还债。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于是,古如虎着脸对觉如说:
  “你别打我的主意了,古如没有那么傻,平白无故替你还债。现在我俩早就失去获得彩注的希望了。如果天神肯帮助我获得彩注,我决不和你平分;如果你得了彩注,我也不希罕。我更不会替你还债。你我是白雪与红火,两者不相容,更说不上什么配合。”
  “古如呵,我觉如可是一片好心,我是看你驼着背,怪可怜的,真心愿意帮助你,你怎么这样说话呢?你不后悔吗?”觉如还想给古如一个机会。
  古如一听此话,不禁哈哈大笑:
  “可怜?帮助?哈哈……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驼背的好处吧。我古如,上为岭噶布的神驼,若没有我则神仙要衰败;我中为岭噶布的富驼,若没有我则富者要衰败;我下为岭噶布的福驼,若没有我则福禄要衰败。你没听那岭噶布人唱的歌么?
  上弦的月牙弯着好,
  它把碧空装饰得好;
  丰年的穗头弯着好,
  填满众生的仓房好;
  太空的彩虹弯着好,
  天地靠它衔接好。  男子汉驼时武艺强,
  女人们驼时见识高,
  兵器弯时好撕杀,
  坡路弯时好赛跑。
  “觉如啊,我虽比不得那富翁,但比起你觉如来也算是个富人。我有九头犏牛、九块水田、九个儿子和九个女儿,春冬两季不会缺水酒,秋夏两季我家的乳酪多。觉如呵,你怎么可以和我相配合?我是决不和你配合的。”
  觉如见古如的这种态度,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那古如有眼不识真菩萨,笑那驼背气冲牛斗的好气魄。可又跟他说不清楚。觉如待要不理他呢,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特别是古如对自己驼背的赞颂,更是叫人从心底里发笑,凭这一点也该回敬他几句才是:
  弯刀会刺伤自身,
  弯角会戳瞎自己眼睛,
  弯臂的手会打自己的脸,
  驼背的嘴会啃自己的腿,
  倒扣的瓶子盛不了水,
  弯曲的彩虹不能当衣服。  外面身体弯曲是由于病,
  病若发作小心要老命;
  里面心意弯曲是自私,
  私心太重会变成疯子。  百人走向山上去,
  驼子就像头当腿;
  百人向上立起时,
  驼子就像向下睡;
  弟兄们跑马向前去,
  古如跑马向后退。
  觉如唱完,打马就要向前跑。古如被觉如的歌气得直发抖。他拼命地想直起腰,和觉如讲理,可那驼背却怎么也直不起来。古如想:赛马的彩注,我和觉如反正都没份了,可这坏觉如太气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到我的前面去。于是,他举起马鞭朝自己的白额驼马没头没脑地乱打起来。那马被古如这一打,顿时乱蹦乱跳,左右闪动,把觉如挡在了后面。觉如心中暗笑古如的愚蠢,轻轻拍了一下江噶佩布的右耳,那宝驹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腾起一蹄,把古如的白额驼马踢到路旁的一个土坑里;与此同时,又把离了鞍尚未落地的古如吞入口中。古如像是走进了一座神庙,有金顶红墙,还有闪闪发光的金佛像。古如正待跪下求神灵保佑,那宝驹又一使劲,把古如连同一团粪便一起送到了外面。古如一屁股坐在马粪上,一点也没有摔伤。他那坐骑白额驼马立即走上前来,舔着古如的手。古如颤抖着站起身来,望着早已跑得没有踪影的觉如,心中一阵懊悔,不觉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骑着马转了回去。
  宝驹江噶佩布载着觉如飞也似地向前奔去,越过了一匹又一匹良马,超过了一群又一群赛马人。很快,他赶上了走在前面的岭噶布三个美男子之一的仓巴俄鲁。觉如看看时间还早,就拍了拍江噶佩布的脖子。宝驹知道主人又要和谁搭话了,顿时把步子放慢。
  觉如看了看仓巴俄鲁,他确实很美:闪光的额头,玫瑰色的腮,珍珠般的牙齿,星星般的眼睛;身着素白锦缎袍,胯下一匹“藏地雪山”马,好一个银装素裹的美少年。觉如心中暗自称赞,但不知这外表俊美的少年心地如何,还要试上一试才行。
  “呵,俊美的俄鲁,你可认识我?”
  俄鲁只顾赛马,并未注意觉如对他的观察。听见叫他,回头见是觉如,立即回答:
  “当然,岭噶布的人可以不认识狮子,可没有人不认识觉如您哪!”
  “哦?那我要你帮帮忙行吗?”
  “当然,请说吧!”俄鲁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看我们两人,多么不一样呵!你那么俊美,我这么丑陋;你那么富有,我这么穷困;我们都是在一个天地之间生存的人,为什么要有区别呢?我们应该一样才是,你肯帮助我像你一样漂亮、富有吗?”觉如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俄鲁,说完话却使劲盯住他。
  “这个?……当然,我愿意帮助你,等赛过马,你到我家,把财产分给你一半就是。”俄鲁只犹豫了一下,仍不失慷慨。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呀?”
  “那我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呢?嗯,这样吧,就把我这顶珍贵的禅帽送给你吧。”
  觉如当然知道这顶帽子的好处,并且已经看出这美少年的心地确实也同外表一样美。可这帽子的好处,俄鲁是否也知道呢?该不是把它当作一件普通的礼物送给我的吧?想到此,觉如故意不屑地说:
  “送顶帽子管什么用呢?它能使我变得俊美,还是富有?”
  “觉如呵,难道你不知道这顶帽子的好处?这是我们琪居供奉的宝物。你想漂亮吧?长得漂亮不能使人有温饱,美丑不仅凭皮肤,还要从人的心上看。你没听过歌里唱的吗?青年英俊由于有武装,若无勇气不过是懦夫;女儿美艳由于好衣服,若无见识不过是荡妇。这顶帽子虽不能使你漂亮,却能给你比漂亮更多的好处。”
  “哦?那你说说看。”
  “你看这帽顶装饰的四根羽毛,它象征着走遍四方无阻拦。你再看:
  这四侧象征四大洲,
  八角象征八中洲;
  折折起来两面平,
  脱下来成为四方形;
  三股流苏向下垂,
  五害三毒不染身;
  四侧色白洁而柔,
  戴上它自心变光明;
  六瓣莲叶绿茵茵,
  六道众生得解脱;
  左右的耳叶高高耸,
  知识与智慧用不尽。
  “觉如公子呵,请你接受这顶帽子吧,它与你没有一处不相称。”
  觉如心中暗喜,接过帽子戴在头上,把自己的黄羊皮帽子揣在怀中。他把玛麦女仙所献的水晶净瓶和八宝三吉祥丝绸哈达送给了俄鲁,祝俄鲁变得更俊美,更富有。
  觉如又向前跑去,超过了许多兄弟。他忽然看见算卦人衮喜梯布,心中暗想,人人都说他算卦最灵验,现在时间还早,我何不让他给我算一卦。想着,他来到衮喜梯布的身旁,和他并辔而行:
  “大卦师,久闻您的大名,今天我觉如也想请您算一卦。”
  “噢,觉如公子想问什么?”衮喜梯布并未减慢速度。
  “哦,我在想,印度法王的宝座,汉地皇帝的江山,还有那十八个边地的许多国家的王位,这些都不是凭快速骏马得来的,可我们岭噶布为什么要凭快马来夺天下呢?马快就能成为岭噶布的王,马慢就将沦为岭噶布的奴,这不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算卦人衮喜梯布皱了皱眉头。
  “这我知道,我并不要你回答,我只是请大卦师算算我觉如是不是能得彩注?”
  “觉如公子,若在平日,我可以作布卦毯、澄神静虑,至诚至信地为您祈祷卦神。可今天不行了,在这鞭缰争先后、马耳分高低的时候,我只能为您用布卦的绳子算个速卦,望觉如公子不要见怪。”
  “当然,只要算得准,我一定重重谢你!”
  衮喜梯布一边跑马,一边祈祷打卦。不一会,卦师兴奋地喊了起来:
  “觉如呵,这真是个好卦象,好卦象呵!”
  第一降下了天空的魄结,
  这是如青天覆盖的卦象,
  这是能镇住江山的卦象,
  象征着你能做岭噶布的王。  第二降下了大地的魄结,
  这是在大地建立根基的卦象,
  这是能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卦象,
  象征着你能做好国王。  第三降下了大海的魄结,
  这是千万条水聚拢的卦象,
  这是合家团圆的卦象,
  象征着你能做珠牡的如意郎。
  觉如笑了,这衮喜梯布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卦辞真是再准不过的了。觉如献给他一条洁白如雪的哈达,作为酬谢之物。
  觉如又跑了一阵,突然变颜变色地呻吟起来,一脸的病相,身体也像支持不了似的,一下子滚鞍落马,趴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喊着:
  “哎呀呀,我好痛,好痛哟!”
  大医师贡噶尼玛恰巧从觉如身边路过,他赶忙勒住马询问:
  “觉如公子怎么了,病了吗?”
  “是呵,八年来的流浪生活,使我痼疾缠身。医生呵,能不能给我点药吃啊?”
  贡噶尼玛为难了,因为药囊没有带在身边,虽有些救急的药品,但不知是不是能治觉如的病。一看觉如那副疼痛不堪的样子,医生心痛了。他立即下马,蹲在觉如面前:
  “觉如呵,是哪里痛,很痛吗?待我替你看看脉,再给你一些药吃。”
  医生把手按在觉如的手腕上,觉如还在哼哼:
  “痛呵,我这上身像是热症,痛得如火灼心;腰间像是寒症,痛得如冰刺骨;下身像是温症,痛得如沸水浇。我的内心像是要破裂,外部身体像是已衰败,中部脉络像是已断绝。医生呵,真是我觉如要死了吗?”
  觉如说完,贡噶尼玛也诊完了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觉如:
  “觉如呵,病分风、胆、痰三种,是由贪、瞋、痴而生。这三者相互混合,才生出四百二十四种疾病。我看你这脉相与病体不相符。你这脉中根本无病症,四大调和无渣滓,缘起之脉澄又清。要么是我医生诊断的错。要么这脉相是幻觉?要么觉如在装病。觉如呵。觉如呵,不必如此,你的脉相好,你的事业能成功,彩注自然归你得。”
  觉如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脸上的病相早已烟消云散。他一边把哈达缠在医生的脖子上,一边笑着说:
  “岭噶布都说贡噶尼玛的医道高明,今日一试,果然不同一般。医生呵,赛马会后再见吧。”
  觉如上马急驰,刹那间追上了总管王绒察查根。觉如笑嘻嘻地叫了一声:
  “叔叔。”
  “这半日你到哪里去了?你若再不快些赶上,晁通就要抢下王位了。”绒察查根虎着脸,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责怪。
  “怎么会呢?叔叔,不会的。您心里应该清楚,上天安排的宝座,怎么会让畜牲夺去呢?上师和神明都可以作证,我在赛马途中,已经为大家办了不少好事。当然,还看到不少热闹。”觉如想起刚才的一切,特别是和驼背古如的对话,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觉如,不可把赛马当儿戏,快跑吧。不然天神也不会保佑你。”总管王说着,打了一下觉如的马屁股,宝驹江噶佩布猛地向前一蹿,远远地离绒察查根而去。
  那晁通骑在骏马上,好不悠闲自在,眼见赛马的终点古热石山已经相距不远,他心中暗自高兴。本来这次赛马会的劲敌只有觉如一个,可到现在,却不见觉如的踪影,可见马头明王的预言一点不错。这王位,这七宝,还有美丽无双的森姜珠牡,都要归我达绒家所有了……
  晁通正暗自高兴、乐不可支的时候,忽见觉如已经跑到自己眼前。顿时,就像在燃烧的干柴上泼了一瓢冷水似的,晁通的喜悦心情踪迹皆无,可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笑容可掬地问觉如:
  “呵,侄儿,你怎么现在才跑到这儿?你看谁能得到今天的彩注?”
  从晁通若无其事的外表,觉如早已看到了他那紧张的内心,所以故意要捉弄一下这位自作聪明的人:
  “叔叔呵,我已经在金座前跑了两次了,但并不敢坐上去。现在参加赛马的众家兄弟,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马累得四腿打颤,谁知还能不能有人跑到终点,坐上金座呢?!”
  晁通听说觉如已经在金座前跑了两次,不禁心头一紧;当听到觉如没敢坐那金座,突然又松了一口气。但他还得想办法稳住这个叫花子,说服觉如自动放弃夺取王位的赛马。于是,他又笑眯眯地说:
  “跑到终点的人是会有的,可坐上王位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这赛马的彩注,对年轻无知的人来说,不过是引诱他们的工具。得到彩注,只会给家庭增加麻烦和困难,给自己带来不利。你没听到歌里唱的吗?”
  那‘光辉灿烂’的法鼓,
  实际上是木头上蒙着一层皮;
  那‘雪白响亮’的法螺,
  实际上是只空虫壳。  那‘雷鸣龙吟’的铙钹,
  本体是青铜的乐器,
  宰它不会有肉和油脂,
  挤它不会流出乳汁,
  穿它不会有温暖,
  吃它也不能充饥。  那粪堆中的花朵,
  颜色鲜艳枝叶茂,
  作供品却要玷污神灵;
  没有见识的嘉洛女,
  眼看起来虽中意,
  作为伴侣却是搅家精;
  那有毒的甜果实,
  吃起来嘴中虽很甜
  下到肚里会让你丧命;
  作那许多部落的首领,
  听起来耳中似好受,
  实际上痛苦负担重。
  “觉如呵,叔叔是一片好心、一番好话来忠告你,不要再为彩注奔忙了吧。”
  觉如一听晁通哇哩哇拉说了这许多,冷笑了一声说:
  “既然赛马的彩注会带来这么多厄运,那么你还是不要受害了吧,我觉如是什么都不怕的。觉如从来都把好处让别人,把坏处留给自己。现在,就让我觉如去承担这彩注带来的恶果吧。”说着,他扬鞭打马而去,留给晁通王的,只是一股股尘埃。
  晁通见到这般情景,顿时醒悟过来:自己是被觉如捉弄了。这正是:本欲骗别人,最终骗自己。此时的晁通又悔又恨,又气又恼,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因为只剩下摇头叹气的份了。但他不甘心,扬鞭催马,继续往前跑。
  转瞬间,觉如追上了嘉察协噶。望着哥哥的背影,觉如突然心生一计。
  只见嘉察身穿白镜甲,胯下“嘉佳白背”马,腰间暗藏宝刀,正在奋力打马前进。那白背马已累得鬃毛汗湿,四蹄打颤,连长嘶的劲儿似乎都没有了。突然,嘉察面前出现了一黑人黑马,挡住了他的去路。嘉察只听那黑人说:
  “喂,嘉察,听人说,嘉洛家的财富和森姜珠牡都交给你了,你快快把她(它)交出来,留你一条活命;如果敢说个“不”字,马上叫你鲜血流满三条谷。”
  嘉察一听此言,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
  “黑人妖魔,你别梦想,我们岭噶布的七宝和姑娘岂能交与你,就连我也没有权力享用。能够称王的,只有我的弟弟觉如,他才有这种权力,如果你识相的话,趁早闪开一条路,不然叫你下地狱去见阎王。”
  “我要是不闪开呢?”黑人妖魔狞笑着,露出一排带血的牙齿。
  “那好!”嘉察从怀中抽出宝刀,向黑魔用力劈去。嘉察的宝刀扑了个空,险些从马上闪下来。黑人黑马早就不见了,只见觉如端端正正地坐在宝马江噶佩布背上。他对嘉察协噶微笑着说:
  “协噶哥哥,请你不要劈!不要怪我,我是怕万一岭噶布发生什么事情,特别是弟兄们发生争斗时,你是不是能秉公处理,能不能保住王位,我是在试探你呀!”
  嘉察方知是碰上了觉如的化身,马上正色道:
  “心爱的觉如,我的好弟弟,哥哥的心意你不用试,天神对你早有预言——降伏四魔,天上地下,所向无敌。我嘉察除了为弟弟效劳,并无别的想法,请弟弟快快扬鞭飞马,早早夺得王位。”
  “怎么?哥哥你不想要王位和岭噶布吗?你若不想要,我这个叫花子更不需要它!”说着,觉如翻身下马,把身上的牛犊皮袄也脱了下来,安闲地坐在地上不动了。
  嘉察一见,也慌忙下马。
  “觉如弟弟呵,重要的不是王位,而是为众生办好事,为了众生的事业,我们在所不辞。现在你若松懈麻痹,不仅会丧失王位,还会给百姓带来灾祸。你看,万一在公众面前晁通夺去了王位,你觉如就是再有神变,又有什么用呢?觉如呵,为了岭噶布的百姓,你快快上马飞驰吧!”
  觉如一听,嘉察哥哥的话句句在理。再看天色不早了,晁通已遥遥领先,距金座很近很近,绝不能再耽搁了;再耽误一会儿,将终生遗憾,此番下界也就不能了却心愿了。
  觉如飞身上马,朝终点驰去。
  (注1)觉如,意为向上翘、挺起之意。
  (注2)古如,意为俯下、驼背之意。
  第12回 圆满成就觉如欢喜 万念俱灰晁通忧愁  晁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现在距金座只有咫尺之遥,只要玉佳马再向前一跃,他就可以稳坐金座,向岭噶布宣告他是胜利者,赛马的彩注将归他达绒家了,让那些不服气的人嫉妒去吧。他高兴得使劲一夹马肚子,向金座冲去。
  但是玉佳马并没有像晁通所希望的那样向前奔驰,反而腾空向后退去。晁通眼见距金座越来越远,惊得大叫起来。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应该勒住马缰,可无论怎么勒,玉佳马不但不停下来,反倒更快地向后退去。晁通想,莫非金座前有什么魔鬼?但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即滚下马来,要徒步跑到金座上去。
  玉佳马一下子跌翻在地,呼呼地喘着粗气,哀哀地鸣叫着。晁通又跑了回来,他实在不忍心把自己的马扔下。他用手抚摸着玉佳马的鬃毛,玉佳马不再鸣叫了,却仍在不停地喘着粗气。他又用力拉了拉马缰,想把它拉起来和自己一起走。玉佳马把眼睛闭上了,又呜呜地鸣叫起来。晁通明白,它是再也走不动了。可是,眼见后面的人已经跟了上来,他把心一横,决定丢下他的玉佳马,用力朝金座奔跑。但是那两只不听使唤的脚,像是踏在滚筒上一般,无论怎么跑,都不能靠近金座,只是在原地踏步。他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再一转身,玉佳马就躺在自己的脚边,瞪着两只悲哀的眼睛,像是在说:“主人,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晁通的心软了,又要停下来看看他的马,救救它。就在此时,觉如骑着宝驹江噶佩布风驰电掣般地飞到了眼前。晁通一见觉如,浑身的肌肉紧缩,再也顾不得玉佳马,又朝金座跑去。觉如见他如此模样,在一旁冷笑了两声。
  晁通听见觉如冷笑,不由得怒火中烧:
  “臭叫花子,你在笑我吗?”
  “尊贵的叔叔,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晁通王索性不跑了,他质问觉如道:
  “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为什么偏要夺我达绒家的金座?”
  “金座是你达绒家的?”
  “那当然。这是马头明王早已预言过的,岭噶布哪个不知?”
  “那么,好吧,我站着不动,让你自己去跑,怎么样?”
  “觉如,你不要再给我耍这套把戏,你不离开这里,我是没法靠近金座的。”
  “那是为什么?刚才我并不在你身边呀!”
  晁通暗想:“对呀,刚才觉如并不在我身边,莫非马头明王的预言错了?难道这金座不属我达绒家,难道这赛马的彩注不该被我得到?”晁通望着玉佳马那可怜的目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它的脖子大哭起来。
  “叔叔,你还想得到赛马的彩注吗?”
  “不!不!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是,我的玉佳马,我的玉佳马呀!”晁通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那么,如果我能医好你的玉佳马,你肯把它借给我用用么?”
  晁通的哭声嘎然止住,连连点头道:
  “任凭觉如吩咐,只要玉佳马同以前一样。”
  “我要往汉地驮茶叶,借它去驮一趟,你看怎么样?”
  “好,好!”晁通现在早已把金座置之度外,一心只希望玉佳马赶快好起来。
  觉如把马鞭向上一挑,玉佳马嚯地站了起来;觉如又在玉佳马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玉佳马一扫刚才那副疲惫不堪的神态,变得像赛马前那样精神抖擞了。
  晁通一见玉佳马恢复了原状,那夺金座的欲望又死灰复燃了。他一把拉过玉佳马的缰绳,翻身就要上马,却被觉如止住了:
  “叔叔,玉佳马只能往回走。如果你再想去夺金座,那么玉佳马就会永远站不起来了。”原来,觉如早就从晁通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野心。
  晁通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他再次感到觉如的威慑力,不敢轻举妄动;既然金座已经无望得到,还是保全玉佳马的性命要紧。
  觉如来到金座前面站定,并不忙着坐上去,而是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辉煌耀眼的金座。为了它,多少人急红了眼;为了它,多少马累吐了血;为了它,晁通不惜花费重金举办赛马会;为了它,连我的宝马也显得不轻松。它仅仅是个金座椅吗?不!它是权力的象征,是财富的象征,是……觉如环顾四周:天,蓝蓝的;草,青青的;雪山闪着银光,岩石兀然耸立。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坐上金座的人统理了。想到此,觉如安然地登上了金座。
  刹那间,天空出现了朵朵祥云,在穹窿中,吉祥长寿五天女乘着色彩缤纷的长虹,拿着五彩装饰的箭和聚宝盆;王母曼达娜泽捧着箭囊和宝镜;嫂嫂郭嘉噶姆掌着宝矿之瓶,率领着部属和众多空行者显现于前。
  千里驹江噶佩布立于金座一侧,长长地嘶鸣了三声,顿时,大地摇动,山岩崩裂,水晶山石的宝藏之门大开。玛沁邦惹、厉神格卓、龙王邹纳仁庆等人献茶,众神捧着胜利白盔,青铜铠甲,红藤盾牌,玛茂神魄石镶着劲带,战神神魄所依的虎皮箭囊,威尔玛神魄所依的豹皮弓袋,千部不朽的长寿内衣,战神的长寿结腰带,威镇天龙八部的战靴,……觉如被众神围着,一一穿戴整齐。曜主的大善知识又献上宝雕弓,玛沁邦惹拿出犀利无比的宝剑,格卓捧出征服三界仇敌的长矛,龙王邹纳仁庆拿出九庹长青蛙神变索,多吉勒巴拿出能运千块盘石的投石索,战神念达玛布拿出霹雳铁所制的水晶小刀,嘉庆辛哈勒拿出劈山斧。这种种宝物皆饰于觉如一身,加上华丽的服饰,顿时使他变成了仪表堂堂、威武雄壮的大丈夫。
  哥哥东琼噶布、弟弟龙树威琼、妹妹妲莱威噶、嫂嫂郭嘉噶姆等变化为许多童子,手持法鼓、法螺、铙钹、令旗等,吹吹打打,热烈地祝贺觉如登上王位。
  前来参观赛马的人们被眼前的景况惊住了。他们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众神如此美妙的歌舞和仙乐,恍然若梦,痴痴呆呆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了。
  自从降生以来,觉如犹如被乌云遮住的太阳、陷在污泥中的莲花,虽然为众生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却不为人所知,反而处处受贬,被迫飘流四方,历尽艰辛,这大概也是天王令其吃遍人间之苦再做君王,方能体谅下情,为众生多办好事。
  至此,觉如登上王位,称作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罗布扎堆。
  众神随着奇妙的仙乐,热烈地祝贺一番之后,慢慢地逝去了。岭噶布的人们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一样,呼地拥向金座,向雄狮大王格萨尔欢呼。这发自心底的欢呼声,震得山摇地动,天上的彩云随之飘舞,海中的浪花随之翻飞。
  人们欢呼呵,太阳终于驱散了乌云,莲花终于冲破了污泥,岭噶布终于有了自己的君王,众生就要过上和平安宁的日子了。
  格萨尔大王怎么不说话?该让我们的雄狮大王说几句话了。人们的心愿是一致的,人群立即从欢声鼎沸变得寂静无声了。
  雄狮大王格萨尔从金灿灿的宝座上站了起来。他当然知道人们的心里在想什么。看着欣喜若狂的臣民们,他略微顿了一下,开口道:
  “赛马的众弟兄呵,岭噶布的众百姓,我本是天神之子、龙王的外孙,今日自称为雄狮大王格萨尔罗布扎堆。我降临人间已经一十二载,历尽艰辛,遍尝苦难。今日终于登上金座,乃是上天的旨意,不知众生是否诚服。”
  岭噶布的百姓们匍匐在地。他们早已看见格萨尔登上金座的时候,上有天神撒花雨,中有厉神布彩虹,下有龙神奏仙乐。他们怎能不服从?他们不但心悦诚服,而且感到这是他们虔诚地祈祷上天的结果。上天被他们的诚心感动了,这才派了神子下界称王。
  格萨尔见众人心悦诚服,虔诚之至,便开始封臣点将:
  “既然如此,我来封臣:奔巴·嘉察协噶为镇东将军,主要防御萨丹王的姜国人;森达穆江噶布为镇南将军,防御南方魔王辛赤;察香丹玛为镇西将军,防御黄霍尔人;念察阿旦为镇北将军,防御戎、魔二地人。
  “除了岭国的公敌外,我格萨尔并无私敌;除了黑头藏民的公法外,格萨尔自己并无私法。从今后,我们岭噶布的众臣民,有了十善的法纪,就要把那十恶的法纪抛弃。只要我们齐心努力,众生就能长享太平。”
  万众同声欢呼,心悦诚服地拥戴格萨尔为岭噶布的雄狮大王。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总管王绒察查根捧着穆布咚姓的家谱和五部法旗,一起献给了雄狮大王:
  在那黄金宝座上,
  坐着世界雄狮王,
  面如重枣牙如雪,
  格萨尔本领世无双。  上有稀奇宝幢与旗幡,
  中有众人在歌唱,
  下有龙族的好供养,
  甘霖普泽花开放。  上天神仙喜洋洋,
  世间百姓欢舞且歌唱,
  下界群龙高兴布祥云,
  地狱魔类失败在悲伤。  这一面白色旗,
  是象征太阳光辉的旗;
  这一面黄色旗,
  是赞颂权势的旗;
  这一面红色旗,
  是象征吉祥的旗,
  这一面绿色旗,
  是拜谒天母的见面旗;
  这一面青色旗,
  是龙王邹纳的见面旗。  将这家谱献给您,
  愿您和臣民不分离;
  将这法旗献给您,
  愿您为众生谋福利。
  老总管刚刚祝愿完毕,岭噶布众兄弟纷纷上前献礼:
  嘉察协噶献上一顶胜利白盔,上面饰有“太阳自现”的丝缨,“吉祥九层”的胜幢,“鹫鸟柔羽”的凤缨,“神之哨兵”的羽翎。嘉察见自己的弟弟觉如终于登上王位,心情无比激动。他衷心祝愿格萨尔大王的盔帽永稳固,愿格萨尔大王的权势高如碧空。
  丹玛献上了青铜铠甲和红藤盾牌,铠甲上堆集着背旗和寿结,盾牌上闪耀着彩虹和浓云。
  七英雄献上了“千部不朽”的七寿衣;八勇士献上了威镇八部的战靴;琪居的弟兄们献上了神魄箭囊、豹皮弓袋和回旋盘绕的宝雕弓;珍居的弟兄们献上了犀利无比的宝剑、征服三界的长矛和九庹青蛙神索;琼居的兄弟们献上了霹雳制成的水晶刀,闪耀着紫色的电光。
  众家兄弟齐声祝愿威猛的雄狮大王格萨尔:
  愿您镇压黑魔王,
  愿您铲除辛赤王,
  愿您打败霍尔王,
  愿您降伏萨丹王,
  愿您征服四大魔,
  愿您把四方黑暗齐扫光!
  晁通也走上前来,叩首庆贺。此时的晁通王,不再像准备赛马时那样猖狂,也不像赛马途中那样得意,他的心中失去了光明。岭噶布的百姓在欢庆,而他只有羞愧和忧愁。岭噶布的众家兄弟在祝贺觉如称王,他却恨不得把觉如一口吞在嘴里嚼烂。仇恨,深深地埋在了晁通的心里。有朝一日,他要报此大仇,以平息自己心头之恨。他现在虽然心中有千仇万恨,但是不能表现出来,表面上仍旧装着高兴的样子,庆贺觉如称王。格萨尔佯装不知,不但收下了他的哈达,还把先前答应给他达绒仓的所依品——苦行时用的棍棒和财神的布袋——赐给了他,又嘱咐他说:
  “这是我的化生之物,今日赐给你,日后在射杀魔王鲁赞时,我还要借来一用。”
  晁通连连叩首:
  “大王放心,我一定精心保管,何时需用,一定及时奉上。”
  天神们又撒下一片雨一般的花朵,岭噶布的众生敲响了名为“光辉灿烂”的法鼓,吹起了称作“雪白响亮”的法螺,打起了叫作“雷鸣吟吟”的铙钹,姑娘们边跳边唱:
  快乐呀,雄狮王!
  欢喜呀,岭噶布人!
  森姜珠牡从轻歌曼舞的姑娘们中间走出来了,用长哈达托着嘉洛仓的福庆所依的宝物——财神所用的长柄吉祥碗,内盛长寿圣母的寿酒和甘露精华,笑吟吟地献到了雄狮大王面前。然后,为格萨尔唱了一支美好的祝愿歌:
  尊贵的雄狮王格萨尔呵,
  我是嘉洛·森姜珠牡女。
  献上拜见的彩绫十三种,
  还有美酒吉祥碗中盛。
  披这彩绫能长寿,
  喝这美酒能办大事情。
  在您金山似的身体上,
  犹如彩霞环绕相拥抱,
  愿武器的光泽和您的光辉,
  永远灿烂辉煌!  在您雄伟的身体上,
  放射着珍宝的彩光,
  愿常享受福利的甘雨,
  与众生永不离,雄狮王!  在我娇嫩的身体上,
  俏丽面庞邬波罗花上,
  荡漾着灵活的眼睛,
  敬献给您,雄狮王!  在曲折的道路上,
  在办理众人的大事中,
  我犹如影子随你身,
  永不分离,雄狮王!
  众姐妹随着珠牡的歌声,跳得更加轻盈。珠牡的眼睛里荡漾着快乐的光彩,比平日更显得婀娜妩媚,楚楚动人。格萨尔的心猛地一动,立刻走下金座,与珠牡二人双双起舞,走进了众臣民中间,陶醉在众百姓欢歌曼舞的喜庆之中。
  第13回 为救梅萨雄狮出征 眷恋大王珠牡痴迷
  自从赛马夺彩、格萨尔正式称王以后,岭噶布的百姓相安无事,日子过得平静、安乐。臣民们喜在心里,笑在脸上,雄狮大王格萨尔终于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格萨尔纳森姜珠牡为王妃,二人恩恩爱爱,如鱼得水。珠牡爱大王英俊、勇敢,格萨尔爱王妃美貌、勤劳。过了不久,按照规矩,格萨尔又娶了梅萨绷吉等十二个姑娘为妃,加上珠牡,就成为著名的岭噶布十三王妃。
  这一天,格萨尔出宫巡视,来到邦炯秋姆草场。那里是石山与雪山的交界处。只见这里雪山的雪白得耀眼,草场的草绿得喜人。白、绿之间,是一些既不长草也没有雪的乱石滩,而这石头又恰恰是红褐色的。红褐色的石滩既把草场和雪山分开,又把二者连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质朴的画面。岭噶布的马群、牛群和羊群,分别被放牧在草场的右方、左方和中央。那一头头雪白、肥壮的绵羊,像是雪山上滚下来的雪,又像海中的珍珠,在绿草如茵的大草甸子上滚动着、漂游着。
  看着眼前的美丽景象,格萨尔大王甚感惬意。一阵倦意袭来,格萨尔脱下身上的袍子,把头伸进袍子右边的袖筒,脚伸进左边的袖筒,像张弓一样,在草场的卓措湖旁睡着了。
  就在格萨尔酣睡之际,天母朗曼噶姆驾着彩云,从三十三天上层、清净的天国里冉冉飘下。芬芳扑鼻的香气顿时充溢四野。格萨尔被这香气所染,睡得更加香甜。
  天母附在格萨尔的耳边,轻轻地呼唤着:
  “推巴噶瓦,好孩子,不要贪睡快快起。快去东方查姆寺,修学大力降魔法。时间限定三七二十一日,这是白梵天王的命令。好孩子,快快去,别忘记,修法要带梅萨王妃去。”
  说完,天母被五色彩虹环绕着,飘然而去。留下的是沁人心脾的芬芳和催人奋起的预言。
  格萨尔毫不怠慢,立即起身返回上岭噶,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为了降伏一切恶魔,摧毁所有魔军,我必须像佛祖释迦牟尼激励的大力忿怒王用五种神力降伏恶魔那样,修成忿怒大力法。修法的时机已到,我一定要遵从天母的旨意,带着梅萨王妃立即前往东方查姆寺闭关(注1)闭关:密宗修法的一种方式。在闭关修法时,关门不出,除伺候修法的人以外,不与任何人接触,故名“闭关”。修行。
  回到上岭噶,格萨尔把要带梅萨一起去闭关修行的打算一说,珠牡不高兴了:
  “哎呀,大王,看你说些什么话,你闭关修法,理应我去伺候,要梅萨去干什么?”
  “珠牡呵,这是天母的旨意,我看你还是留在家中伺候阿妈的好。”格萨尔见珠牡不高兴,连忙解释。
  珠牡舍不得离开大王。她可不愿意让梅萨去陪大王。她想了想,有了主意。
  珠牡找到了梅萨,对她说:
  “为了降伏妖魔,大王要去东方查姆寺修猛烈忿怒王大力法,命我同去,作修法侍从。你就同阿妈住在一起吧,等闭关修法后,我们再见面。”
  梅萨对珠牡的话将信将疑。她知道珠牡爱出头露面,所以才找借口想跟大王一起去修法。不管怎么说,我得忍让才是。梅萨并未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珠牡满心欢喜地跑回来对格萨尔说:
  “大王呵,不是我不让梅萨陪您去,实在是最近她的身体不大好。闭关修法是件苦事,就让她在家歇息歇息,还是让我陪大王前去为好。”
  格萨尔本来就喜欢珠牡,虽然也喜欢梅萨,但毕竟又差了一层。要梅萨陪同,本是天母的旨意,听珠牡说梅萨身子不爽,也就不再勉强,乐得和珠牡同去闭关修法。
  格萨尔大王闭关修法,已过了第一个七天。这天夜里,留在岭噶布的梅萨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从上沟刮来了红风,从下沟刮来了黑风,她自己被卷进风里刮走了。梅萨又惊又怕又不明白。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甜食,到查姆寺来找格萨尔大王。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大王,问问大王自己的梦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因为大王是可以未卜先知的,他一定能替自己圆梦,也能保护自己。
  当梅萨来到查姆寺附近的一眼泉水边时,恰巧遇见珠牡前来背水。一见梅萨绷吉,珠牡心中有些不快,面露愠色,不高兴的心情也带到了话里:
  “梅萨,有什么事吗?”
  梅萨顾不得饥渴和疲劳,也顾不得看珠牡的脸色,急急地说:
  “阿姐珠牡,昨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好吓人呵!我是来向大王禀报这个梦的,烦劳阿姐给我通报一声。”
  珠牡答应着,背着水走了。可她并没有把梅萨的梦告诉格萨尔,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转了一圈,当她背着空桶回到泉边时,却这样对梅萨说:
  “阿姐梅萨,我已为你通报过了。大王说,总的来讲,梦本非真,由迷乱起,特别是妇人的梦,就更不能相信。你就回去吧,反正再过两个七天,我们就都回去了。”
  梅萨听了珠牡的话,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充满眼眶,可怜巴巴地望着珠牡:
  “那,好吧。阿姐珠牡,请你把我带来的甜食献给大王,把我的梦再给大王讲一遍,一定要问问主何吉凶。”说完,梅萨的泪水流到腮边,一扭头,又顺着来路转了回去。
  珠牡心中也很不好受,但一想到大王的恩爱,想到现在正在修法的大王是不能打扰的,她还是决定不把梅萨的话告诉格萨尔,但却把梅萨带来的甜食献给了大王。
  “哎,这甜食像是梅萨做的,她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珠牡心中一惊,表面上却像没事人一样,语气中带着嗔怪:
  “大王说的什么话?梅萨做的甜食,有金子吗?有玉石吗?梅萨能做的甜食,我也一样会做。大王不必多想,还是一心修法才是。”
  格萨尔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吃着。心情却怎么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平静。
  “格萨尔大王呵,不好了!梅萨王妃被黑魔抢走了,抢到半空中去了!大王快点回岭噶吧。”在格萨尔闭关修法的最后一天,女婢玛蕾桂桂气喘吁吁地跑到查姆寺报信。
  格萨尔一听,骑马就要去追黑魔,却被天母朗曼噶姆的歌声拦住了: 
  雪山顶上的白狮子,
  若要玉鬃长得好,
  别下平原,住山里;
  森林中的斑纹虎,
  若要花纹长得好,
  不要外出,住洞里;
  大海深处的金眼鱼,
  若要鳞甲长得好,
  别到岸边,住海里。
  以前我曾告诉你,
  闭关修法要带梅萨去。
  你却私自改主意,
  不把我的话记心里。
  你要降伏黑妖魔,
  现在还不到时机。
  不要追赶快回去,
  修养到智勇具备齐。
  听了天母的话,格萨尔追悔莫及。现在是追不能追,不追又实在太憋气,心中不悦,脸上也没了笑意。但一想到天母的话,一想到要把梅萨从黑魔手中救出,格萨尔就又增添了决心和勇气。他更加发奋地修习降魔的法术和武艺,等待着搭救梅萨的时机。
  抢走梅萨的妖魔是谁呢?他又是怎样得知格萨尔闭关修法的消息?事情就坏在晁通手里。
  在北方亚尔康魔国,八山四口鬼地、采然穆布平原,有一座九个尖顶的魔宫。那抢走梅萨的黑妖鲁赞就住在这座宫殿里。这个凶恶的黑魔王,身体像山一样高大,长着九个脑袋,九个脑袋上边长着十八个犄角。身上爬满了黑色毒蝎,腰上盘绕着九条黑色毒蛇。手和脚共长有四九三十六个像铁钩一样的铁指甲,比鹰爪还要坚利十分。他高兴的时候面带着怒容和杀气,生气的时候用嘴和鼻呼气。他嘴内呼气,像爆发的火山烟雾;鼻内呼气,像刮起了毒气狂风。在他身边,聚集了一群妖臣和侍婢,他们是:外大臣狗嘴羊牙,内大臣喝血魔童,出使大臣长翅乌鸦,办事大臣黑尾雄狼,女巫遍知无误,女婢花牙女奴,侍卫诵经老媪,还有有法力的苯布巫师二十九人。特别是黑魔的父王黑大力士和黑魔的妹妹阿达娜姆,更是武艺超群,万夫莫敌。
  就在格萨尔闭关的第七天头上,黑魔鲁赞正在闲坐,晁通派人送来了书信,诉说岭噶布内情:大王格萨尔正在闭关,爱妃梅萨留在家里,正是入侵岭噶布的大好时机。黑魔鲁赞见信,高兴得露出狰狞的笑容。他早就听说了,岭噶布的十三王妃,除了珠牡,就数梅萨漂亮。他想象着梅萨那窈窕的身姿就要属于他鲁赞,心里就像长了刺一样,再也按捺不住。他迅速驾起黑云,带领妖臣魔将,抢了梅萨,席卷了岭噶布。当格萨尔得知此事时,鲁赞早已回到魔地。
  格萨尔在天母预言的指示下,加紧修习降魔的法术和武艺。这一天,天母又驾着五彩云霞来到格萨尔身边,告诉他:降魔的时机已到,要速去魔国莫迟疑。
  这是格萨尔久已盼望的大事,他哪敢怠慢,马上找来王妃珠牡,告诉她天母的旨意: 
  上边雪山水晶宫,
  雪山狮子绿玉鬃。
  它是世间百兽王,
  降妖伏魔大英雄。
  但是仰看云层中,
  青龙吟吼天下惊。
  如果敌不过青龙把命丧,
  头上白长了绿玉鬃。   下边檀香碧树林,
  猛虎斑纹如火焰。
  它是四爪兽中王,
  如花斑纹多灿烂。
  但是往下看村中,
  长尾巴老狗须满面。
  如果敌不过老狗丧性命,
  长了六种斑纹也羞惭。   岭噶森珠达孜宫,
  雄狮王金甲光灿烂。
  你是世间众生王,
  能降四魔是好汉。
  请你往西看魔国,
  命尽的老妖是鲁赞。
  你如敌他不过丧性命,
  穿着黄金铠甲也丢脸。
  “珠牡呵,我的爱妃,我就要去北方魔地,家里的事情多劳你。”格萨尔说完,跨上宝驹江噶佩布就要离去,珠牡却拉住了马缰:
  “大王呵,我的心上人!雪山上的白狮子,应该在雪山上炫耀威力;森林中的花斑虎,应该在森林里逞威风;雄狮大王是世间众生的大王,显示威武应在我们岭噶布。就是天母有旨意,你也不要匆忙去。吃了甜食喝了酒,路上也不受饥渴。”说着,珠牡把格萨尔扶下战马,献上自己做的甜食和醇美的陈酒。格萨尔哪里知道,珠牡为了留住大王,竟在那酒中偷偷放了健忘的药。格萨尔吃喝完毕,药性发作,倒头便睡,早把那去北国降魔的事忘在了脑后。
  不知过了多少天,在一个十五月圆之夜,天母朗曼噶姆又出现在格萨尔的宫中。此时,格萨尔和珠牡正双双睡在床上,天母伏在格萨尔耳边说着:
  “格萨尔呵,雄狮王,闲居静养不应当。现在到了降魔日,搭救梅萨且莫忘。你若再怠慢再迟疑,那就不能降魔反被妖魔欺。”
  格萨尔猛地翻身坐起,天母已驾云离去,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她那悦耳动听的歌声:
  白雪山上雄狮王,
  绿鬃盛时要显示;
  大森林中斑斓虎,
  斑纹丰满要显示;
  大海深处金眼鱼,
  六鳍丰满要显示;
  达孜宫中的雄狮王,
  英勇威武要显示。
  今日再不听我言,
  岭噶众生要受损失。
  格萨尔揉了揉眼睛,猛然记起前番天母给自己的旨意,都是因为贪酒误了大事。一看身边的珠牡睡得正熟,就决定不叫醒她,免得她又拖住自己,多费口舌。
  格萨尔悄悄起来,叫醒了侍女阿琼吉和里琼吉,吩咐她俩去背水烧茶;又叫起了侍女玛蕾桂桂,吩咐她去召集众人,商议出兵北地。
  阿琼吉和里琼吉忙着背水烧茶,那火焰烧得像猛虎跳,风箱拉得像野牛叫。紫烟像彩云飞,茶气像晨雾绕。阿琼吉和里琼吉知道烧柴的方法和决窍:黄刺是乌鸦,应当摞着烧;刺鬼是魔神,应当压着烧;羊粪是饿鬼,应当撒着烧;劈柴是英雄,应当堆着烧;柏树是好友,应当挑着烧;麦秸是青年,应当摆着烧。阿琼吉和里琼吉把火烧得旺旺的,一会儿就茶香四溢,充满整个灶房。
  王妃珠牡也醒了。她见几个侍女里外忙乱,大王格萨尔也不在身边,甚为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格萨尔走进房里,见珠牡已醒,立即吩咐她:
  “快去打开宝库大门,取出我的胜利白盔;再把我的世界披风甲,临风抖三回;取出我的红刃白把水晶刀,再把九万神箭(注2)准备好;牛角弓、硬盾牌,金鞍银镫准备好。”
  珠牡并不说话。她心里明白,大王又要出征了。前次进酒拖住了他,这次是不是还要敬一杯酒呢?恐怕仅仅再进酒是不行的了。那么,怎么办呢?还要想办法阻止大王去魔地才是呀!珠牡心里这样想着,还是去宝库取来了格萨尔所需的物品。
  侍女玛蕾桂桂来到白水晶山的山顶,点火煨桑(注3),同时“格格格”地呼喊着,不多时,岭噶布的三十位英雄战将,十一名王妃以及众多的臣民百姓,都聚集在大广场上。格萨尔当众宣布要去北地降伏黑魔鲁赞,守卫岭噶布的事情就交给嘉察协噶代理。
  众人俯首听命。当格萨尔大王跨上宝驹江噶佩布,就要出发的时候,只见王妃森姜珠牡跪着挡在马前。格萨尔一见,心往下一沉,随即下了马,双手搀起心爱的王妃,缓缓地对她说:
  “珠牡呵,我的爱妃,今与王妃离别,我心如针刺,现去北地降魔,是生前注定之事。还望王妃不要心焦,好好服侍妈妈,岭噶布的事也需要你多操持。”
  珠牡眼含热泪,接过阿琼吉献上的美酒,叫道:“大王呵,请喝下我这碗酒吧!”
  有权的人喝了它,
  心胸广阔如天大;
  胆小的人喝了它,
  走路没伴心不怕;
  英雄好汉喝了它,
  战场英勇把敌杀。
  这酒向上供天神,
  能保铁甲金盔像坚城;
  这酒向右供念神,
  能保右手射箭力无穷;
  这酒向左供龙神,
  能保左手拉硬弓。
  这是大王御用酒,
  这是愁人安乐酒。
  唱快乐歌需要这酒,
  跳狂欢舞需要这酒。
  大王喝下这碗酒,
  珠牡劝你不要走。
  看着珠牡的泪眼,望着王妃手中的美酒,格萨尔没有去饮它。他还是耐着性子对王妃说:
  “爱妃珠牡呵,我俩本是从天上一同下凡到岭地的,上边有天神来指使,中间有念神发宏愿,下边有龙神立誓约。现在天母传神旨,要我到北地去降魔,如果违背神旨意,我俩就要永分离。爱妃呵,快快留步让我去。”
  珠牡听了大王的话,眼中的泪水润湿了她那玫瑰色的腮,像是带着露水的梨花,更显得娇柔、妩媚。她任凭泪水洒落,语气中有忧又有怨:
  “大王呵,藏地有句古谚语,听我珠牡说仔细:雪山不留要远走,留下白狮子住哪里?大海不留要远走,留下金眼鱼住哪里?森林不留要远走,留下花母鹿住哪里?岭噶布大王不留要远走,留下珠牡托身在哪里?”
  “珠牡呵,雪山走远还留下手掌大的山间,白狮子可以住那里;大海走远还留下明镜大的水面,金眼鱼可以住那里;森林走远还留下鞍垫大的草木,花母鹿可以住那里;格萨尔走远还有嘉察哥哥在这里,珠牡王妃就有所倚。”
  珠牡见好言语不能打动大王的心,不觉动了气:
  “我有一件流苏珠宝衣,还有金银手饰在箱里,大王若在岭噶布我为你穿戴,大王若离去,我就用火烧,用石砸,永远不要它。”
  格萨尔见珠牡生气,心中也很不高兴:
  “好言相劝你不听,不听我就不再理你了。放开手,让我走!”
  珠牡把手中的马缰拽得更紧,由生气变成了愤怒:
  “好君王下令臣民欢喜,坏国王说话是骗自己。当初三个大王争相娶我,我在百人之中选中了你。你脚穿难看的破马靴,头戴尖尖破皮帽,身穿百洞烂皮袄,是我珠牡可怜你。现在我成了路边石,随你踢来又踢去,如果你还认我做王妃,就听我话留这里。”
  格萨尔听珠牡说出这般绝情之话,顿时火往上冒:
  “好呵,森姜珠牡,原来你是外表奶白茶红容颜好,却是个内心狠毒的坏主妇,这样泼辣的女人我怎能要?再若无理定把你丢掉!”说完,格萨尔不再听珠牡说话,打马就走。那珠牡并没有放开马缰,所以被江噶佩布拖出足有十几丈远。珠牡又气又急,一下子昏了过去,也就松了手。
  恍恍惚惚,格萨尔大王又像是站到了珠牡的面前:那张脸好像十五的月亮白生生,双颊好像放光的红珊瑚,两眼好像破晓的启明星,牙齿好像珍珠串,身躯魁伟好像须弥峰,心地仁慈好像白绸子,语音美妙好像玉笛声。珠牡慢慢睁开双眼,大王不见了,只听见周围的一片呼唤声:
  “王妃,醒醒!”
  “呵,王妃醒了!”
  其他妃子见珠牡醒来,忙倒茶端饭。可珠牡见不到大王,哪有心思吃喝。她一摆手,群妃退下,侍女阿琼吉和里琼吉上来侍候:
  “王妃,有什么吩咐?”
  珠牡像是没看见二侍女,像是没听见她俩的话,低低地唱着自己心中忧伤的歌:
  没有白雪的干枯山,
  白狮子住下来心不安;
  没有清水的烂泥塘,
  金眼鱼住下来不吉祥;
  没有森林的茅草滩,
  老虎住下心烦乱;
  岭大王不在岭噶布,
  珠牡姑娘心忧愁。
  珠牡的歌虽唱得轻,阿琼吉和里琼吉却听得真。她们为王妃担心,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替王妃排难解忧。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珠牡说话了:
  “阿琼吉,里琼吉,快快替我备马去。我一会儿也不能留在这里,没有大王的生活我一天也不能过下去。我要随大王去北方,不管多远多苦我也要随他去。”
  “这……”二侍女面面相觑,见王妃面带怒容,不敢不从命,慌慌忙忙地去备马。
  珠牡的心定了。趁着二侍女备马的时间,她美美地吃了一顿饭。马一备好,她立即出宫,头也不回地去追大王。
  珠牡马不停蹄地追赶,经过无数山山岭岭和谷地平川。终于在北方一个名叫纳查贡的水草滩追上了格萨尔。雄狮王正在这里休息,宝驹江噶佩布在一边慢慢地吃着青草。大王又以酣畅快乐的环形寝卧方式安睡着。珠牡立即扑到格萨尔面前,搂住大王的脖子,如泣如诉地呼唤着大王:
  “大王呵,你好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岭噶布!没有靠山,没有力量,知心的话儿说给谁听?大王呵,如果你实在要去北方,珠牡我也不拦你,让我和你一同去吧!我的好大王,好丈夫,你听见了吗?你醒醒呵!”
  格萨尔早就醒了,听了珠牡的哭诉,他心里一阵阵发酸。是呵,和珠牡结婚三年了,三年来恩恩爱爱不曾分离。此去北方降魔,少则半年,多则一载,让他一个人怎么生活呢?格萨尔想着,把珠牡搂在怀里,答应带她去北方。珠牡一听此言,又高兴,又激动,加上旅途的疲乏,她躺在格萨尔的怀里很快睡熟了。
  格萨尔看着珠牡那张绽开笑容的脸,替她轻轻擦去腮边的泪水,轻轻亲了亲那丰满的额头,思虑着如何带珠牡一同去北方降魔。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又响起一阵悦耳动听的仙乐,天母朗曼噶姆驾着祥云出现了。伴着仙乐,天母对格萨尔唱道: 
  白雪山脚两头猛狮子,
  一头要出征转山边,
  另一头要守在水晶石洞边;
  辽阔苍天上两条小青龙,
  一条打雷转天边,
  另一条守在密云间;
  巍巍高山两头壮野牛,
  一头红角野牛转远山,
  另一头守护阴山和阳山;
  红石岩上两只白胸鹰,
  一只高飞上青天,
  另一只守护在巢边;
  莽莽森林里两只花斑虎,
  一只求食偷伏在林边,
  另一只守护在洞里边;
  滔滔大海里两条金眼鱼,
  一条奋鳍转海边,
  另一条守护深海间;
  岭噶布的大王和王妃,
  大王降伏四魔走天边,
  王妃要守护在家园。
  听了天母的歌,格萨尔明白此去降魔是不应该带珠牡的。可是,珠牡怎么办呢?天母似乎明白格萨尔的心思,给他出了个主意:
  “大丈夫不能心太软,心里愁苦也不必。趁着珠牡熟睡时,快快离去别犹豫。我自有办法送她回去。”
  格萨尔听了天母的话,轻轻把珠牡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狠了狠心,骑上马走了。
  珠牡实在是太累了,特别是听了大王答应带她去魔地的话,心里也踏实了。所以,她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特别沉。但是,睡得再香总有醒来的时候。当珠牡一觉醒来,早已不见了大王,知道他又丢下自己偷偷地走了。珠牡急忙上马,她还要像以前那样,一定要追上雄狮王。
  走了没多远,一条大河横在珠牡面前,河对岸有一位头戴法冠、身穿法衣的格西(注4),正倚着一株檀香树作法。珠牡沿着河的上游、下游跑了一个来回,也没有找见渡口,就冲着对岸的格西大声喊道:
  “喂,有道行的格西,为众生作善事的格西,你可见过一个行路人过河去了?”
  “什么,什么样的行路人?”
  “长着白螺牙齿紫面皮,穿着岭地的金甲衣,骑着火红的千里驹。”
  “看见了,看见了。只是这个人已走远,姑娘你是无法追上他的。”
  “不,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大王,我一定要追上他。”
  “姑娘呵,这个地方名叫黑魔沟,这个海是老魔的寄魂海,这个地方不干净,姑娘家最好别靠近。再说,这条大河你是没有办法过来的呀!”
  珠牡听了格西的话,无可奈何,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转回去,便对格西这样说:
  “有道行的格西呵,请你帮帮我,只求你帮我一件事,有几句话要对我的大王说。”接着她唱道: 
  他曾对我发过誓,
  活着绝不抛弃我;
  口里的誓言是这样说,
  纸上的字句是这样写,
  石头上面也是这样刻。
  我一心一意恋大王,
  他却狠心丢下我;
  我今生和他相伴的缘分只到此,
  发愿来世相见在天国。
  请别忘姑娘托付的话,
  见到大王一定对他说!
  珠牡唱完,看着格西,又望了望眼前的大河,叹了口气,慢慢地转了回去。
  原来那格西乃是格萨尔所变,听了珠牡的一番话,格萨尔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回岭噶布的路途遥远,珠牡她一个人,会不会……
  (注1)闭关:密宗修法的一种方式。在闭关修法时,关门不出,除伺候修法的人以外,不与任何人接触,故名“闭关”。
  (注2)九万神箭:即九万良友箭,是格萨尔的一种神箭。
  (注3)煨桑:是藏族的一种祈祷仪式,即用柏树枝和艾蒿等物燃起火焰,向天神作祈祷,请求赐福保佑。相当于汉族的烧香、敬神。
  (注4)格西:藏语音译,意为善知识,指寺院里最高学位获得者。
  第14回 天母送王妃回岭国 大王降妖魔得胜利
  眼见珠牡远去,格萨尔心中大为不忍。想起那回岭噶布的路途遥远,又荒无人烟,珠牡一个孤身女子,真要有个一差二错,我怎么对得起她。我去北方降魔,为的是救出妃子梅萨,如果梅萨尚未救出,珠牡倒先有了闪失,岂不让我心痛?特别是一想起珠牡的种种好处,格萨尔的思念之情更切,不觉唱出了一曲忧愁的歌: 我为降魔留荒滩,
  王妃珠牡独自回转;
  北方吹来刺骨的寒风,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
  珠牡的衣服比绫罗薄,
  狂风夹雪会冻坏她;
  荒无人烟的大草滩,
  母鹿嘶叫会惊着她;
  高高的石山土山上,
  野牛吼叫会吓着她。
  人心焦啊,我心更焦。人们常说:指示正路的善良人少,心不外鹜的修行者少,永远知耻的朋友少,买卖正直的商人少,信仰不变的弟子少,和睦相处的夫妻少。自从纳珠牡为妃,我们相亲相爱整三载,难道真的为了搭救梅萨而丢了珠牡不成?
  格萨尔唱罢又想,想了又唱,一时起了转回岭噶布的心思。他真是放心不下珠牡,尽管她发了脾气,说了绝情的话,那不过是因为深深恋着自己罢了。
  “推巴噶瓦,你忘记在天界所发的誓愿了吗?”一个声音从空中飘来,柔和中透着威严。这是天母朗曼噶姆发了话。每当格萨尔在危难之时,天母总能及时来到他的身边,给他预言,给他教诲,帮助他摆脱困境、解除危难。
  “你到北方去,仅仅是为了梅萨吗?不!更重要的是降伏妖魔、解救众生。这是你自己发下的宏愿,是天神给你的使命,是众生对你的希望。现在,你不能退却,不要彷徨,往前走吧,珠牡自有我来保护,你的七个梵友(注1)也会帮助她回岭噶布。”
  天母的一席话,如一声惊雷,使格萨尔翻然醒悟,一下子从迷朦中得到解脱。是的,我不能回去,不降伏黑魔鲁赞,我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格萨尔匍匐在地,对天祈祷,深感天母的指教之恩,发出自己的誓言: 
  岭噶布的雄狮大王格萨尔,
  要降伏害人的黑妖魔!
  我要放出利箭如霹雳,
  射中魔头把血喝。
  我要斩断恶魔的命根子,
  搭救众生出魔窟。
  说完,格萨尔骑马向北方奔去,比以前跑得更快更急。他要把思念珠牡之情化作力量,一年的路程走一月,一月的路程走一天,一天的路程只走做一顿饭的时间。
  经过了一山又一山,走过了一谷又一谷。这一天天色将晚,格萨尔来到一座像心一样的山前。山顶上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城的四面树着用尸体作的幢幡,观之令人毛骨悚然。格萨尔心中暗自揣测,这恐怕就是魔地了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今晚也要在这住上一夜。想着,格萨尔下了马,走上前去叩门。
  沉重的城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一个天仙般的姑娘,没有说话前先唱了四句歌: 
  人找死才来到罗刹门前,
  虫找死才来到蚂蚁洞边;
  门前的这位从哪里来?
  大概是天神送给我的晚餐。
  唱罢,姑娘眨了眨眼睛:
  “喂,我说你这敲门人,怎么跑到我们魔国来了?看你长得还不同常人,暂且饶你一命。要是鲁赞看见你,再想逃跑难上难。喂,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快逃命去吧!”
  格萨尔并没有走的意思,倒回了四句歌: 
  人要降魔来找罗刹,
  虫吃蚂蚁来到蚁窝;
  雄狮大王格萨尔我,
  先要降伏你这女魔!
  唱罢,格萨尔上前一步,揪住了魔女的前襟,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姑娘佩带的金银珠宝装饰品也花花绿绿地撒了一地。格萨尔用膝盖抵住姑娘的胸口,从腰间抽出白把水晶刀,又唱道: 
  我降魔大王怒火万丈高,
  你这魔女死期已来到。
  高飞天空的红大鹏,
  能以下贱的黑龙来果腹;
  站立雪山顶上的猛狮子,
  能把南方的玉龙来降伏;
  四爪山王花老虎,
  能把众多野兽镇伏住;
  苍海中的大鲸鱼,
  能以水中鱼类为食物;
  我这手中水晶刀,
  能剜你心剖你腹。
  格萨尔的尖刀直逼魔女的喉头:
  “说,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黑魔鲁赞在哪里?”
  魔女被尖刀逼着,自知不是格萨尔的对手,只得说实话:
  “我是北方一魔女,阿达娜姆是我名,黑魔鲁赞是我兄,这里是岭与魔国的交界处,我兄命我守边地。雄狮大王呵,格萨尔,久闻大王名声好,好像南赡部洲水龙吟。美丽的孔雀爱玉龙,一听到龙声喜在心。大王呵,格萨尔,你夺去了姑娘我的心。”
  听了魔女阿达娜姆的诉说,格萨尔收起了尖刀:
  “你愿意帮助我去降伏黑魔鲁赞吗?”
  “听凭大王吩咐!”
  “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呵!”
  “是呵,可,可我,我早已过够了这魔国的生活。如果大王不嫌弃,我愿作您的终身伴侣,请您作这铁城的主人。口莫焦,我有好茶酒;身莫焦,我有白罗帐;心莫焦,有我阿达娜姆来解忧。”
  雄狮大王被阿达娜姆的诚心感动了,被姑娘的美貌迷住了。看她那玉洁冰清的肌肤,那窈窕婀娜的身姿,那闭月羞花的容貌,叫格萨尔怎能不动心!
  格萨尔和阿达娜姆姑娘就这样成了亲。每日里,夫妻二人形影不离。外出,阿达娜姆陪大王跑马打猎;回家,阿达娜姆为大王唱歌跳舞。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有一天,格萨尔突然想起妖魔未除,自己怎么能安心住在这里?可又怕阿达娜姆不让他走。如果得不到她的帮助,降伏鲁赞就不那么容易了。想到这些,格萨尔变得闷闷不乐,聪明的阿达娜姆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大王的心事,也知道留不住他,便决定帮助大王去降魔。
  这一天,阿达娜姆做了一桌丰盛的筵席,格萨尔大为不解:
  “王妃,有什么喜事,这样大摆筵席?”
  “为大王饯行呵!”
  “饯行?”
  “是呵,鲁赞不除,大王怎么会安心在这里住下去?今天我就要给大王好好说说降魔的方法,帮助大王得胜利。”
  “呵,我的妃……”格萨尔没有说下去。他没想到阿达娜姆竟是这样的明白事理,以大业为重,竟比那森姜珠牡还要胜过几分。格萨尔又想起了珠牡几次阻拦他来北方降魔的事。
  “大王呵,从此再往北去,还会遇到很多很多妖魔,碰到很多很多困难。我把这只戒指给你,你如此这般……一定会顺利的。”阿达娜姆褪下手上的戒指,郑重地交给格萨尔大王,又附在他耳边细细地说了半日。格萨尔连连点头,明白了降魔的奥秘。
  格萨尔大王与王妃阿达娜姆依依不舍地分了手,按照阿达娜姆所指明的路,启程前往。
  走了半日,果然如阿达娜姆所说,先看见一条像大象一样横卧着的白色山岭。山右边,有一座像黑蛇下坡似的桥梁。格萨尔过了桥,又看见一片好像奶汁一样白的海。这海水好惹人喜欢,格萨尔喝了一些,也给宝驹饮了一些,似乎还不过瘾,索性跳进海里,洗了个澡,真是舒服极了。本想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又想起阿达娜姆的嘱咐,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雄狮王又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一座黑猪鬃一样的山挡在面前。山的旁边,是一片黑茫茫的海,看着令人恐惧。但是,格萨尔大王怎么会怕这些!他正要好好地看看这座山、这片海,突然,从黑海中钻出一条熊一般大的黑狗来。格萨尔知道,这就是魔狗古古然杂。只听魔狗大叫一声“站住”,一下子蹿到格萨尔面前。
  格萨尔一见魔狗古古然杂张着血盆大口、立起两爪,就要扑过来的样子,微微笑了笑,把阿达娜姆的戒指举到了面前:
  “古古然杂,不要见了谁都喊‘站住’,我是阿达娜姆的丈夫。这戒指是阿达娜姆给我的定情之物。你不欢迎反倒要咬我,见了魔王我要告你的状!”
  魔狗被那闪闪发光的戒指晃得睁不开眼睛,又听说格萨尔是阿达娜姆的丈夫,心想,阿达娜姆的厉害谁人不知,哪人不晓,还是少惹是非为好!于是就说:
  “呵,呵,不知大驾光临,恕我老狗无理。您请,请到海子里休息?”古古然杂实在是没话找话。它明知格萨尔不会到黑海里休息,却还要这样说。
  “不必了,我还要赶路。”格萨尔收起了戒指,扔给古古然杂一块肥牛肉。魔狗高兴地叨着牛肉,跳进黑海里去了。
  格萨尔又往前走,眼前出现两条路,一条是白色,一条是黑色。阿达娜姆说过,白路是活路,黑路是死路。格萨尔顺着白路往前走,一会儿,就看见一座坚固的红色三角城座落在高高的花石山边。城头上,用五个骷髅作屋檐,用刚死的人的尸体作旗幡。一个长着三个头的妖魔,正立在城门口,见了格萨尔,没有说话先唱歌: 
  单身行人你听着,
  你已踏入魔国界。
  魔国英雄有三个:
  三头妖魔次褚我,
  五头噶达有毒者,
  九头魔王是鲁赞,
  劝你不要把妖魔惹。
  进入魔国要比武,
  射箭、舞矛、耍大刀,
  若会武艺可以住这里,
  不会趁早把命逃。
  唱完,三头妖次褚的六只眼睛一齐射向格萨尔。见格萨尔也正盯着他,他心中暗自惊奇,哪来这么大胆的人,不但敢往魔地走,还敢使劲盯着我,真稀奇!
  格萨尔听三头妖次褚抬出魔国的英雄来吓唬他,他也要回敬几句才是: 
  三头妖魔你听清,
  我从岭噶来此城。
  岭国四英雄最著称:
  我父森伦王得狮名,
  叔父达绒长官得虎名,
  英雄森达阿冬得熊名,
  总管绒察查根得鹰名。
  阿达娜姆是我终身侣,
  赞王多吉托归是我名。
  远处射箭近处舞刀,
  不远不近挥长矛,
  武艺不精怎能来魔地,
  今晚我一定要住这里。
  格萨尔边唱边把阿达娜姆的戒指拿了出来。在日落的黄昏中,戒指的光辉显得更加耀眼夺目。三头妖闭上了五只眼睛。他认识阿达娜姆的戒指,哪敢再怠慢,忙把格萨尔请进城里,摆上好茶饭,送上好饮食。格萨尔并不吃他的东西,只是假意说又困又累需要休息。三头妖次褚信以为真,又忙把格萨尔让进自己的宫中,陪同他一起睡下了。半夜里,格萨尔拿起三头妖的割草刀,将次褚的三个头一齐砍掉,头也不回地骑马而去。他不能回头,因为阿达娜姆吩咐过,如果他回头,三头妖就会复活。
  格萨尔算是过了第二道关口。天亮时分,他来到一座像五个指头竖起的高山旁边。这里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草场,一个长着五个头的妖魔正放牧着黑白两色的羊群。自从进入魔国,格萨尔发现,这里没有五颜六色,除了黑色就是白色,山是这样,海是这样,羊群也是这样。格萨尔还发现,魔国的大小妖魔见了人,都是后说话先唱歌。这个五头妖魔也是如此。听,他开始唱了: 
  这是如意园的大草场,
  我是鲁赞的魔大臣,
  噶达秦恩是我名。 
  骑凡马的小伙子,
  你来是从哪里来?
  你去是向何方去?
  格萨尔早已习惯这套问话的方式,便不慌不忙,铿锵有力地回答说: 
  我是播撒善良种子的人,
  我是拔除罪孽根子的人,
  我是岭噶布的治国人,
  我是断鲁赞魔命的行刑人。   我是熔化黑铁魔的烈火,
  我是烧焦霍尔草山的闪电,
  我是烤干姜国毒海的火焰,
  我是医治一切疾病的药丸。   我是引天上甘露的月光,
  我是勇武无敌的战神,
  我是攻破五毒的智慧者,
  我是引导众生的如来佛。   我是击碎魔军的铁锤,
  我是郭姆妈妈的亲儿,
  我是岭国的大首领,
  雄狮大王格萨尔。
  五头妖秦恩一听是格萨尔,顿时警惕起来。他虽然从未见过雄狮王,但格萨尔的名字已传四方;都说他是妖魔的死对头,不知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在魔国,五头妖的武艺只在鲁赞之下。如今见到格萨尔,他想和雄狮王比试比试,于是向格萨尔提出比武,一比射箭,二比摔跤。格萨尔欣然应允。秦恩马上立了五九四十五个靶子,它们是:九只绵羊、九只山羊、九层铠甲、九个铜锅、九副鞍木。
  格萨尔将九万良友箭抽出,默念助箭辞。念毕,搭箭开弓。弓弦响,箭离弦,闪电般的红黄火焰遮天盖地,如同燃烧的羽毛一样。利箭射穿了五九四十五只箭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回到格萨尔的箭囊中。
  五头妖秦恩看呆了,看傻了。他活到偌大年纪,经过、见过的不算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箭。他不再展示自己的箭法,服输了。于是进行第二项比赛——摔跤。
  格萨尔念动招请天神的咒语,只一下,就把牧羊老汉秦恩摔倒在地。格萨尔用膝盖抵住五头妖的胸口,掏出白把水晶刀,愤怒中带着得意地说: 
  有力的绿鬃白狮子,
  在雪山之巅得胜利;
  两翅无力的猫头鹰,
  在枯树中间败到底;
  花纹斑斓的小老虎,
  在檀香林中得胜利;
  皮毛似针的硬刺猬,
  在冰冻黑水边败到底;
  神变英雄汉格萨尔,
  在妖魔之地得胜利;
  五头的魔大臣牧羊妖,
  在肮脏的泥坑中败到底。
  五头妖魔你听着,针尖虽小能要人的命,我人虽小能把妖魔降!如果你还想活命,老老实实为我办事情;如果有半点不应承,现在就要你的命!”
  五头妖秦恩一听,自己还有活命的希望,立即答应为格萨尔办事,并讲了自己的身世:
  “我本生在绒国,后被鲁赞抢来,绒国的人也被鲁赞抢掠,这才在魔国住了下来,成了五头妖魔。这样的日子现在就要结束了,我愿随大王去岭噶布,做个善良百姓。”
  格萨尔见老汉说得情真意切,深受感动,饶了他的命,并让他立即去鲁赞的九尖魔宫,看看魔王在干什么,王妃梅萨在做什么。
  秦恩给格萨尔宰了一头肥牛,又献上一百碗酒,告诉他:
  “大王呵,您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一边鞣皮子,吃完肉还要砸碎骨头吃骨髓。我去去就来。”
  五头妖魔秦恩带着格萨尔交给他的任务,来到魔城九尖宫殿,看见了魔王鲁赞和王妃梅萨绷吉正悠闲自在地坐着。一见秦恩进宫,鲁赞忙问:
  “呵,我的大臣,你的身体好吗?黑色白色的牲畜都平安吗?国内各地方都安静吗?没有什么敌人来作乱吗?”
  “大王在上,容臣子如实禀告:国内各地都很安静,没有什么敌人敢来作乱。呵,多蒙大王庇佑,臣子的身体也很好!”秦恩拜过大王和王妃后,缓缓的回答着鲁赞的问话。
  “哎呀,我的大臣,我好像嗅到了生人的气味,这怕是你带来的吧?”鲁赞不愧是魔王,一下从秦恩的身上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味。
  “怎么会呢?大王,我每天都要放牧羊群,昨天,有一头白羊得了病,我把它杀了,可能溅在身上一些血,或者留下些膻味吧!”秦恩唯恐鲁赞追问自己,急忙解释。
  “噢,也许是。”鲁赞将信将疑。“臣呵,你远道而来,坐下休息吧,我还要出去巡视一回呢。王妃,你陪秦恩坐坐。”说着,鲁赞走了出去。
  秦恩知道,老魔是不放心。可这也正好给了他和王妃说话的机会。
  “呵,王妃,”见鲁赞走出去,秦恩马上对梅萨说:“昨天有个过路的印度商人,他说是从岭噶布来的。”
  “哦,他说了些什么?”梅萨本来是懒洋洋的不想和秦恩说话,可一听他讲从岭噶布来了人,顿时有了精神。
  秦恩心中暗笑,格萨尔总算没有白来,他的妃子心中还在想念岭噶布。于是,他故意慢吞吞地说:
  “他说岭国现在已经没有王,格萨尔已死了一年多。”
  “什么,你说什么?”梅萨心中着急,顾不得掩饰自己的焦虑之情。自从被鲁赞抢到魔地来,鲁赞对她真可谓下了功夫,把其他王妃都搁置一边,每日里陪她吃喝玩乐。梅萨吃的是最香最美的食品,穿的是最柔软最漂亮的衣服。老魔对她是百依百顺,梅萨说东他绝不往西。只有一条,老魔不许梅萨思念岭噶布,更不许提起半个岭噶布的字眼儿。所以,梅萨尽管享受着荣华富贵,心中还是不免常常思念家乡,想念她的大王,只是不敢有半点流露罢了。但是,今天一听秦恩说格萨尔已死,她可就憋不住了。
  秦恩见梅萨急成这副模样,忙又缓和了口气:
  “也许是我耳聋没听准,也许是他讲错了话,要不然,我带他到这里来见见王妃,您当面问问他。”
  “好吧,你把他带到后宫。记住,别让老魔鲁赞知道。”
  “臣子明白。”秦恩高兴地回去了。
  秦恩回来的时候,格萨尔已吃完了肉,喝完了酒,鞣完了皮子,正在砸骨髓吃。老汉高兴地把见到梅萨的情形告诉了他,格萨尔把手中的骨头一扔,立即随秦恩去见梅萨。
  自秦恩走后,梅萨心乱如麻,原指望有朝一日大王会来搭救自己出魔地,哪想到大王竟先她而去。今天且把那印度商人叫来问问,如若是真,那她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如若是假,那,那定要让五头妖把他吃掉,谁让他尽说些乱人心思的话呢?!
  梅萨正兀自想着,秦恩已把格萨尔带了进来。秦恩装作申斥格萨尔的样子,故意大声说:
  “印度商人,今天王妃有话当面问你,你可要说实话呀!”说着,秦恩给王妃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梅萨望着这“印度商人”,那面孔似曾相识;不,岂止是相识,简直是太熟悉了。
  格萨尔也直盯盯地看着梅萨,那美丽的头饰遮不住憔悴的面容,那华丽的衣服盖不住瘦弱的身形,她比在岭国时瘦多了。
  格萨尔慢慢脱下印度商人的外衣,露出了雄狮王的服饰。梅萨也脱去魔妃的服饰,只剩下洁白、单薄的内裙。大王和王妃紧紧地搂在一起,梅萨轻轻地抽泣着,格萨尔大王也潸然泪下。
  突然,梅萨猛地从格萨尔的臂膀中挣脱出来,大叫着:
  “不要骗我,你这老魔!如今你又变化出格萨尔的样子来试探我!我知道,格萨尔已经死了,死了一年多。今天,我也不活了!”说着,梅萨就向柱子撞去。
  格萨尔王眼疾手快,将梅萨一把拉住,又搂在怀里:
  “梅萨,我的妃,你怎么了?怎么连我也认不得了?为了你,我跋山涉水,历尽艰辛,你怎么反倒把我当老魔?”
  “你真是雄狮王?”
  “你不相信?”
  “那么我问你……”
  梅萨一一向格萨尔询问岭国的特征,格萨尔对答如流,梅萨这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真是自己日夜思念的雄狮大王格萨尔。
  “大王呵,那,你快带我逃出去吧!”
  “妃子不要心焦,等降伏了老魔我们再走不迟。”
  “这……”梅萨有些迟疑。她不是不愿意让格萨尔降伏老魔,而是怕大王打不过老妖反遭伤害。梅萨把格萨尔带到魔王的宫里:
  “大王呵,你看看,这是鲁赞的床,这是鲁赞吃饭的碗,这是鲁赞的铁弹、铁箭。”
  格萨尔在床上一躺,像个婴儿一样,只占了床的一角。他又想端那饭碗,拿那铁弹、铁箭,竟拿不起来。梅萨见状,忙劝道:
  “要想打败老魔,是很难很难的呵!”
  “那么,我就不要降伏这黑魔了吗?妃子梅萨,你一定知道降魔法,还要帮助我才是。”
  “这样吧,我把老魔的黄母牛杀了给你吃掉,你就会长大的。”梅萨说着,动手杀了牛,又把它煮熟。格萨尔一口气吃了这头牛,身体顿时变得又高又大。老魔的床睡不下他了,老魔的饭碗和铁弹、铁箭更是轻而易举。格萨尔心中十分高兴,梅萨也欣喜地说:
  “这下,降伏妖魔就有希望了。”
  梅萨叫格萨尔仍旧回秦恩那里去住,等明天再来告诉他降魔的办法。
  这天夜里,梅萨对老魔鲁赞说:
  “大王呵,不好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右边的发辫被剪掉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大王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呢?昨天听秦恩老汉说,岭国的格萨尔要来北方降魔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这里。您对于您自己的寄魂海、寄魂树、寄魂牛,还要多加小心才好呵!”
  老魔呵呵一笑:“妃子不必担心,我的寄魂海是仓库里的一碗癞子血,把这碗打翻,寄魂海才会干;我的寄魂树,只有用我仓库的金斧子砍三次,才会断;我的寄魂牛,只有用我仓库里的玉羽金箭去射,才会死。在我睡熟的时候,我的额间有一条闪闪发光的小鱼儿,这是我的命根子。在鱼儿闪光的时候被箭射中,我才能死。”说完这些,老魔鲁赞忽然后悔起来,“爱妃呵,这些事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我就真的没命了。”
  “妃子明白。”梅萨真高兴,竟这样轻而易举地知道了老魔的秘密。天亮时,梅萨假意关心老魔:
  “大王呵,为了保险,您还是出去巡视一下吧,万一格萨尔来了,也好早些对付他。”
  老魔对梅萨的话深信不疑,而且他也真有些不放心,吃过早饭就出去巡视了。
  格萨尔又来到九尖魔宫。梅萨详细给他讲了降魔的方法,先要把老魔的寄魂海弄干,再把寄魂树砍断,再把寄魂牛射死,最后才能杀死鲁赞。
  接连三天,格萨尔弄干了鲁赞的寄魂海,砍断了鲁赞的寄魂树,射死了鲁赞的寄魂牛。老魔的妖气消去了不少,身上的铁蝎子和手脚上的毒蛇也变得无影无踪。老魔不分白昼,一直在昏迷,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现在,就差射死他额间闪闪发光的小鱼了。
  格萨尔被梅萨藏在灶间,待老魔昏睡之时,突然射出了雕羽箭。谁知,这一箭竟没有射中。紧接着,格萨尔再发鹰羽箭,这一箭正中老魔额间。但是,鲁赞的妖气未尽,并没有马上死去,反而从床上跃起,扑向格萨尔:
  “我早就闻出你的味了,你弄干了我的寄魂海,砍断了我的寄魂树,射死了我的寄魂牛,现在又射死了我的寄魂鱼。既然我不能活,也绝不让你活下去。”
  格萨尔和鲁赞扭打在一起。梅萨生怕雄狮王有失,忙把豆子撒在鲁赞脚下,而把灶灰撒在格萨尔脚下。格萨尔念诵大力咒语,拼命一摔,老魔被脚下的豆子一滑,跌倒在地。雄狮王抽出红刃斩妖剑,将老魔斩为两段;然后将鲁赞的尸体压在一座黑塔下面。格萨尔坐禅静修,超度鲁赞的灵魂到清净国土。此时,格萨尔到魔国才三个月零九天。
  此后,格萨尔仍用秦恩为大臣,在魔国大作善事,又住了两年零三个月。
  (注1) 七梵友:即梵友七兄弟,是格萨尔大王的一种保护神。
  第15回 霍尔兴兵欲抢王妃 珠牡用计巧拖三王
  岭噶布的东北面,是霍尔人居住的地方。霍尔的天帝名叫霍尔赛庆(注1),所以,又称他们为黄霍尔。到了吉乃亥托杜王这一辈时,黄霍尔的区域变得更加广大,日子过得也很火红。吉乃亥托杜王有三个儿子,因为他们分别住黑、白、黄三种颜色的帐篷,所以被人称为黑帐王、白帐王和黄帐王。三个儿子长得很快,武艺都很高强,其中要数次子白帐王的武艺最精湛。
  到火龙年,也就是格萨尔到北地降魔的第三年,白帐王的王妃——汉地的噶斯突然病逝。白帐王过不得孤独的生活,便召集群臣商议,要选一个堪称天下美女的人作他的新王妃。大臣会议商议后,决定派宫中饲养的会说话的鸽子、孔雀、鹦鹉和老鸹出去,飞向四方去寻找美女。
  四只鸟奉命飞了出去,当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时,鹦鹉说话了:
  “我们这四只鸟啊,是派出的使者射出的箭,虽说是身不由己,可要为白帐王选王妃实在也是太不容易。一是大王要的美女天下难寻,二是即便找到了,也不见得能娶得来;要是娶不来,就得出兵去抢,一动刀枪,不知要死多少人马。那个时候,罪魁祸首就是我们四只鸟了。依我说,我们还是不要做这种遭人埋怨、受人责骂的事吧。”
  “那大王已经派我们出来了,我们怎么回去交差呢?”一向温顺的鸽子,发愁不能交差。
  “是啊,我们怎么回去呀!”美丽的孔雀张了张漂亮的尾屏,语气中流露出焦急和担心。
  “我看,我们都回故乡去吧,鸽子回汉地,孔雀回黄河边,我回门隅,只是老鸹没有故乡,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去吧。”鹦鹉早就打好了主意。
  鸽子、孔雀都说这个主意好,于是,三只鸟高高兴兴地回故乡去了。
  只有黑老鸹不听鹦鹉的话。见三只鸟各自回归故里,它是又气又喜。气的是这三只鸟在白帐王的宫中都比自己受宠:鸽子温顺,孔雀美丽,鹦鹉嘴巧,唯独自己,又丑又笨;雪白的鸽子喂白米,蓝色的孔雀喂青稞,五色粮食喂鹦鹉,给老鸹却只喂酒糟。可现在,最受宠的鸟却最先忘了大王的恩典,这多让人生气啊!老鸹生气之余也感到欢喜,因为三只鸟的离去,恰恰给了它讨好大王的机会。这一次,它一定要为大王选一个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以报答大王对它的不太多的恩典。
  黑老鸹不辞辛苦地飞呀飞,飞过一城又一城,飞过一地又一地,飞到南又飞到北,飞到东又飞到西,找呀找,寻呀寻,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它心目中的美人。
  这一天,乌鸦飞到了美丽的岭国。它有些泄气了。如果再找不到美人,它也不想再回霍尔国了,因为没有完成任务,四只鸟所要受的惩罚将全部落在它身上。而且,白帐王会加倍地处罚它,说不定还会要它的命。
  岭国,这美丽的地方,天龙尽情吟哦,杜鹃嘹亮歌唱,百灵婉转嘤鸣。在这里,乌鸦忘却了自己的烦恼和忧愁。它尽情地飞呀飞,不知不觉间飞到了达孜城的吉祥胜利宫,在松石梁大宝帐前,乌鸦飞不动了。呀,天下的美人竟藏在这里!
  这里是格萨尔大王的宝帐——王妃珠牡居住的地方。雄狮王去北方降魔,一去三载不回转。三年来,珠牡无心梳妆。这天,是岭国的吉祥的日子,天上的星宿、人间的时辰、空中的太阳都特别美好,珠牡的心情也比往日好多了。她想起大王临行时曾经说过,早则两年,迟则不会过三年,无论如何三年中,一定凯旋回家园。现在,大王走了整整三年了,也许大王要回来了吧,我还是把自己梳理打扮一下,也好迎接大王。想着,珠牡叫来了侍女阿琼吉和里琼吉,让她们帮她洗发梳头。梳洗完毕,主仆三人坐在大帐前,欣赏着天空中美丽的彩云,以及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树和各种鸟的鸣唱。王妃这种少有的好情绪,使阿琼吉和里琼吉也受到感染,显得格外愉快。她俩一个劲地给珠牡讲些吉祥的事,唯恐败了王妃的好兴致。
  就在这个时候,黑老鸹飞到了这里。它被珠牡的美貌惊呆了。王妃那美丽的容颜,真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莲花再鲜艳,也会显得黯淡;仙女再美丽,也要让她三分。乌鸦高兴得哇哇唱道: 
  我展开黑铁般的翅膀,
  人间天上到处飞翔。
  飞过多少花花世界,
  见过多少美丽姑娘,
  却没有一个人呵,
  比得上这女子的俊俏模样。
  “呵,珠牡姑娘,久闻你长得漂亮,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不寻常。你本是格萨尔的妃子,如今却独守空房。可惜呀,可惜你美妙的青春,守着空房独自悲伤。我老鸹是霍尔白帐王的使臣,为我大王寻妃忙。像你这般美貌的人儿,正好和白帐王配成双。我们大王年轻力壮,武艺高强,统领十二万人家,还有数不清的牛羊。你要是做了他的妃子,荣华富贵任你享,强似在这守空房。”
  老鸹说得洋洋得意,珠牡听得怒火满腔。真晦气,偏偏在这高兴的时候见到这灾鸟。黑乌鸦,这个白天传播凶兆、夜晚带来噩梦的灾鸟!珠牡抓起一把灰向老鸹撒去,哪知这灶灰非但没有撒在老鸹身上,反倒把自己的小松石发压摔在了地上。乌鸦一见,立即啄起小松石,展翅向霍尔国飞去。
  自从派出四鸟,白帐王等得好心焦。屈指算来,四鸟已派出百日,为什么还不见回还呢?正在他急不可耐之时,黑老鸹默不作声地飞了回来。白帐王一见,喜出望外,忙让老鸹报告情况。老鸹摇摇头,晃晃脑,吐出口中的小松石。白帐王一见这晶莹碧绿的宝石,知道乌鸦一定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老鸹辛苦了,快快对我说,美丽的姑娘在哪里?”
  黑乌鸦摆开一副又饥又渴、疲劳之至的架势,先把对鸽子、孔雀、鹦鹉的坏话说了一遍,气得白帐王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口吞了它们。他忙吩咐侍卫宰杀白嘴神羊来犒赏老鸹,又催问美女在哪里。乌鸦摇摇头,就是不说。白帐王无奈,又杀了长毛神牛,黑老鸹还是摇头,它嫌白帐王太小气。为了美女,白帐王忍痛杀了雁黄色的神马给它吃。老鸹依然摇头,还想得到更大的好处。可是一看白帐王怒气冲冲,面露杀机,乌鸦不敢再讨价了。它唱道: 
  美丽的姑娘在岭国,
  珠牡王妃俏模样。
  她往前一步能值百匹骏马,
  她后退一步价值百头肥羊;
  冬天她比太阳暖,
  夏天她比月亮凉;
  遍身芳香赛花朵,
  蜜蜂成群绕身旁;
  人间美女虽无数,
  只有她才配大王;
  格萨尔大王去北方,
  如今她正守空房。
  …………
  “呵,太好了,神灵赐给我这良机,我马上就把她娶过来。”白帐王根本不想再听老鸹呱噪,只想马上把珠牡抢到身旁。
  白帐王的大臣辛巴(注2)梅乳泽,在一旁听了乌鸦和大王的对话,心中暗想:无故向岭国兴兵,不仅违背了上天好生之德,也会给百姓带来灾难。岭国虽小,雄狮王却异常厉害,师出不义,何以胜人,大王怎么不明白呢?为了避免大王后悔,梅乳泽劝道:
  “大王呵,我们和岭国,不曾有过战争,和睦共处了这么多年,为了一个妃子,就要大动干戈?就是你把珠牡抢来了,那雄狮王岂肯善罢干休?大王还是再好好想一想吧。”
  白帐王一心想着珠牡,根本听不进辛巴梅乳泽劝告,但为了堵住梅乳泽的嘴,为了使出征岭国更有根据,他决定请吉尊益西打卦问卜。
  吉尊益西是霍尔噶尔柏纳亲王的女儿,不仅长得漂亮,且天资聪慧,能掐会算。她的卦是极灵验的,所以在霍尔国很受人喜爱,也被人尊重。一听白帐王要她算卦,吉尊益西带着虎皮卦毯、白螺卦箭、红袖子卦绸、绿松石骰子等物来见白帐王。
  白帐王让吉尊益西算算此次出征能否达到目的、取得胜利。姑娘虔城地祷告着,立即打卦,见卦象凶险,慌忙禀报:
  “卦象出现三座山,三山间有大草原,上有银刀光闪闪,下有血海波浪翻,我的阿弟刀下死,大王也难逃劫难。这个卦象太凶险,将来祸患数不清。大王大王请思忖,不要无故动刀兵。”
  白帐王一听,非常不满:
  “你这个卦象不可靠,不要再费唇舌说凶兆,若不是看你年轻容貌娇,定斩你首级不轻饶!”说着,他斥退了吉尊益西姑娘。
  见白帐王执意出兵,辛巴梅乳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随大王出征。
  再说岭国的珠牡王妃,自从看见乌鸦和丢了松石发压以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侍女阿琼吉和里琼吉也心怀忐忑,特别是见王妃那刚露出点阳光的脸又笼罩上了一层更厚的阴云,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天夜里,珠牡做了一个梦,梦见山崩地裂,洪水滔天,砸坏了岭国的房屋,淹没了岭国的牛羊。她还梦见鹞鹰乱飞,恶狼下山,群马被冲散,牛羊被霸占。珠牡被噩梦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忽然想起当年梅萨给她讲的梦以及后来她被黑魔抢走的事。她想莫非真有什么灾难要降临岭噶布吗?一定是!而且,这灾祸恐怕就要降到自己头上。大王呵,三年了,你怎么还不回返?惊恐之中,珠牡更加思念格萨尔大王。她叫醒了阿琼吉和里琼吉,把自己的梦说给她俩听。二人听罢,惊叫起来:
  “王妃,不好!梅萨王妃就是做了噩梦以后被抢走的。前几天黑老鸹来为霍尔王说亲,说不定霍尔国要出兵来抢王妃呢!”
  珠牡也惊慌起来,忙让二侍女去召集岭国大小战将、各家英雄;自己也紧张地思索着,想着对敌的办法。
  以嘉察和绒察查根为首的岭国三十英雄和众多臣民百姓都应召前来。听了珠牡的讲述,大家都认为这是恶兆,必有祸患在后头,只有晁通说是吉兆,是雄狮王要回岭国的象征。但是,任凭他怎么说,也没人相信他的鬼话。嘉察、总管王和珠牡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派出长系七骑兵、仲系七骑兵、幼系七骑兵,同到霍尔观察动静。英雄丹玛要求做这三七二十一骑兵的首领,嘉察和总管王答应了。
  丹玛带着二十一骑兵,出了岭国往前走。刚走到一个不太高的山顶,已发现在前面的大石滩上挤满了黑红十二部的军队,多得数也数不清。丹玛又登上最高的山顶向前面眺望,只见石滩上人山人海,炊烟燎绕,迷漫四野,仿佛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丹玛又仔细观察,见霍尔军的右翼是白帐部,左翼是黑帐部,中军是黄帐部。其余的山川九部分成三队,紧跟在白帐部、黑帐部和黄帐部后面。先锋部队是霍尔国最勇猛的大将辛巴梅乳泽率领的巴图鲁(注3)大军。这些军队的营门都朝着岭国。丹玛想,看霍尔兵马排列的阵势,肯定是来进攻岭国的。他立即吩咐二十一骑兵马上回去报告,他还要仔细观察,见机行事。
  二十一骑兵向岭国驰去,丹玛则不慌不忙地从阳山采来冬青,从阴山采来柏枝,从山谷采来香茅草,煨起桑来。随着香烟如白云般袅袅升上天空的时候,丹玛唱起了赞颂战神的歌,准备只身挡住霍尔的兵马。突然,丹玛的银灰马说话了:
  “霍尔的兵马多如牛毛,我们只一人一马,若直接去攻击,肯定会碰壁。我们不如假扮成跛人、跛马,你徒步行走,我空鞍前进,等到了霍尔军的面前,再猛烈冲击。”
  丹玛听从了银灰马的好主意,牵着坐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果然没有引起霍尔人的注意。眼看就要到霍尔军的营门了,丹玛迅速放下白盔的遮沿,束紧白甲,拉紧银灰马的肚带,跃上马背,像一道闪电,冲进了霍尔军的大营。辛巴梅乳泽的先锋部队被他砍倒了十八座大帐,踏翻了十八个锅灶,灶灰四处飞腾,笼罩了大地,遮黑了天空。辛巴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住了,不知所措,乱作一团。丹玛趁机把霍尔人在阴山、阳山和山谷里放牧的战马赶到一起,从容不迫地赶走了。
  眼看着丹玛赶走了霍尔的战马,辛巴梅乳泽又来劝告白帐王:
  “大王呵,我们还是不要进兵岭国了吧。你看这跛人跛马就如此厉害,如果岭国大军一来,还会有我们的好结果吗?不要为了一个女子伤这么多人的性命吧。我们霍尔的美女多得很,大王说要谁就娶谁。”
  “我只要珠牡,梅乳泽不要再多言!岭国的跛人跛马抢走了你的马,你不去追马,反倒来这里嚼舌头。平日里你是勇冠三军的大将,今天怎么变得如此胆小了?!那好吧,如果你害怕岭国人,那就回去好了。”白帐王连讽刺带挖苦,把个梅乳泽说得怒气冲天。他什么都不说,立即率领二万巴图鲁军向岭国杀去。
  岭国的英雄们早已作好准备,两军相遇,水火不相容;刀兵相见,有你没有我。直杀得尸骨成山,血流成河,霍尔兵死伤不计其数,岭国的兵将也损伤不少。
  岭国的十二王妃已被嘉察送到珠康查姆寺去避战。珠牡心如火焚,昼夜不眠,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象我这样无福的女人,如果落在霍尔王手里,跑又跑不脱,死也死不成。现在看样子,霍尔王如果不把我抢到手,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怎么办呢?如果我能用计把霍尔王骗过一段时间,说不定雄狮王很快就会回来,只要格萨尔一回来,自然会打退霍尔百万兵。
  珠牡这样一想,吩咐阿琼吉和里琼吉快去把自己的意思告诉嘉察和总管王,让他们告诉霍尔王:珠牡决定要跟他们去,只因现在正在修行,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出寺。与此同时,珠牡给格萨尔大王写了一封信,派岭国的寄魂鸟白仙鹤给大王送到魔地去。
  珠牡的计策得到了总管王的赞同。嘉察虽然不很愿意,但一见岭国的兵马受损不轻,心想,若能用计能拖住黄霍尔人,等格萨尔回来也好。于是把珠牡的假意允婚当作真情,告诉了霍尔白帐王。
  白帐王心中别提多美了,一想到世上最漂亮的美人就要归自己所有,高兴得要发昏。辛巴梅乳泽见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又禁不住劝他快些退兵。白帐王哪里肯依!珠牡一日不到手,他就一日不退兵。
  就这样,等呵等,白帐王在等珠牡,等了整三年。黄帐王和黑帐王等得好不耐烦,白帐王更是心急如焚。他又派辛巴梅乳泽去催珠牡快些启程。
  珠牡比白帐王还要心焦。她也在等,等雄狮王格萨尔的音信。可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也过去了,格萨尔的音讯皆无。莫非大王升天了吗?不然的话,怎么会不回来?就在珠牡心焦似火之时,辛巴梅乳泽又来催了:
  “珠牡王妃,我们大王好耐性,等了你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到现在不多不少三年整。就是耐性再好也等不及,脾气再好也要发火。你今天说东,明天说西,总是拖着不启程,这究竟是何道理?如果王妃再不快些跟我们走,我们的三位大王就不客气了。”
  “辛巴莫着急,梅乳泽莫生气,我珠牡从小生长在岭国,要离去自然麻烦多;再说出嫁是大事,怎么能当儿戏。今天我还要到上沟看姑母。她已经老了,我这一走,恐怕再难见到她。临行前,我一定要去见她一面才是。”珠牡强压心头的焦急和不安,故作轻松地对辛巴梅乳泽说。
  梅乳泽无奈,只好答应;又怕珠牡中途逃走,所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
  二人走到上沟的下面时,珠牡拿出一瓶酒对梅乳泽说:
  “好心的梅乳泽,你在这里喝酒,我一个人上去吧。不然,姑母见你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会吓坏的。”
  “也好。”梅乳泽看了看这山路,料定珠牡不能逃跑。
  珠牡一个人向岭国最高的山峰爬去,到了山顶,她顾不得喘息,拿出随身带着的一面水晶宝镜。这是面神镜,能把全世界各个角落都看清。她这次登上山顶,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大王究竟还在不在人世间。从宝镜中,珠牡不但看见格萨尔大王,而且看见了梅萨绷吉和另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二人正陪着大王饮酒唱歌。珠牡不看则已,一见真似万箭钻心,痛彻骨髓。这个狠心的大王呵,他真的把我忘了吗?现在黄霍尔的兵马围困着岭国,杀人掠马抢东西,岭国的臣民百姓、妇孺老幼都在盼着他早一天回到岭国,早日杀退霍尔兵马。可大王他,捎书带信他不理,国破家亡他不管,还有心思饮酒唱歌,真是个狠心肠的人呵!
  “天哪!”珠牡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一只小喜鹊叽叽喳喳地唤醒了珠牡。珠牡泪眼朦胧,一见喜鹊,忙让它去见格萨尔大王:“花喜鹊呀,请你告诉狠心的大王,让他快快回岭国。”接着唱道: 
  “珠牡正在哄霍尔,
  白帐王天天逼迫她。
  请大王明天就回还,
  不要留恋外地忘了家。
  纵然不念珠牡我,
  也应看看生身母,
  还应想念嘉察哥,
  更应挂念岭国的妇孺。
  花喜鹊呀吉祥鸟,
  快快飞呀莫耽搁。
  唱罢,花喜鹊飞走了,珠牡也慢慢走下山来,见了辛巴梅乳泽,不等他催促,就说:
  “我的姑母病得很重,我要侍奉她老人家几天才能走。”
  辛巴梅乳泽见珠牡眼圈红肿,不知是因哭格萨尔大王所致,真以为是珠牡的姑母得了重病,遂动了恻隐之心,点头答应了。
  白帐王等了三天又三天,终于耐不住了,又派梅乳泽来催珠牡上路。
  珠牡谢过梅乳泽,然后说:
  “我姑母的病好些了,可我还有个姐姐住在中沟,我还得跟她辞行。”
  “你们女人家就是事多。”辛巴梅乳泽有些不耐烦,可还是跟珠牡一同去了中沟。
  珠牡又拿出好酒,让梅乳泽在山下慢慢饮着,自己则带着水晶宝镜爬上了山顶,用宝镜一照,见大王和两个妃子仍旧在饮酒唱歌,那只为珠牡送信的花喜鹊被射死在大帐门口。珠牡的心碎了,狠心的大王真是不念旧情,还把为我送信的喜鹊射死了。天哪!天哪!我珠牡可怎么办哪!珠牡又昏了过去。
  珠牡再次醒来时,见一只美丽的红狐狸正趴在自己身边,用舌头舔着她的手腕。珠牡抚摸着红狐狸的脖子,只觉心灰意冷。
  “王妃,珠牡,我愿为您去找大王,我愿为您去送信。”狐狸说话了。
  “你没看见送信的小喜鹊已被大王射死了吗?”
  “那是它吵得大王心烦。我不会惹大王生气的,有什么话您就快说吧。”
  珠牡见狐狸一片真情,忙颤抖着从手上褪下金指环,泣不成声地说:
  “狐狸姐姐,你把这指环带给格萨尔大王,告诉他,在达孜城中有个姑娘正在受难。三年了,她用计拖了三年,她一天捱一天地盼着大王回来救她。现在,她已经被逼得没有了办法,大王如果还肯怜惜她,就快回来吧,若再迟疑,就来不及了。霍尔王要抢走她,岭国也将亡在霍尔人手里。”
  红狐狸衔着珠牡的金指环走了。珠牡又红着眼圈下山来了。
  辛巴梅乳泽见状,心想,难道她的姐姐又病了?这回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白帐王就要发火了。
  珠牡不说话,默默地跟着辛巴梅乳泽往回走,倒是梅乳泽有些沉不住气:
  “珠牡王妃,你姐姐好吗?”
  “很好。”珠牡不愿多说话,只是低着头,跟在辛巴后面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想。快到达孜城的时候,珠牡的眼睛突然一亮,有了主意。
  “要是王妃的事都办完了,我们就启程吧。”梅乳泽试探地问。
  “好!”珠牡不再推脱,答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
  辛巴梅乳泽高兴得立即回去向白帐王报喜,珠牡则快步向宫中走去。她急于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
  两个忠诚的侍女、珠牡儿时的伙伴,阿琼吉和里琼吉出来迎接。珠牡一见二人,忙把里琼吉的手拉住了:
  “阿琼吉,你说,里琼吉和我长得像不像?”
  “嗯,王妃不要生气,岭国的人们都说里琼吉长得像王妃,只是不如王妃那么美丽。”
  “嗯,好,可是……”珠牡突然觉得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珠牡姐姐,我早有此心,只是不敢冒昧。若王妃允许,我愿意,……”里琼吉似乎早有准备,神情异常镇定。
  “那,我,我怎么对得起你……”珠牡又哭了。
  阿琼吉也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显得很兴奋:
  “这太好了,太好了!里琼吉,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不早说。”
  “阿琼吉,快请总管王和嘉察哥哥来。”
  绒察查根和嘉察协噶很快就来了,里琼吉讲了她们的计策,总管王连声称赞:
  “好呵,好主意!”
  嘉察可没那么乐观:
  “主意倒是不错,可苦了里琼吉姑娘一个人了。”
  “嘉察哥哥,不要这样说,为了岭国,为了王妃,我,我愿意……”里琼吉的声音有些哽咽。
  珠牡和阿琼吉默默地低着头,手却紧紧地拉着里琼吉。
  黄霍尔退兵了,因为他们达到了目的。白帐王显得格外高兴,三年来的战争,已使他心烦,但为了娶到珠牡,他情愿。今天,梦中的花,水中的月,已经实实在在地摆在了他的眼前,叫他怎能不喜欢!
  辛巴梅乳泽看出了破绽。但是,为了早日退兵,为了和平安宁,他装聋作哑地没有说话。
  (注1)赛庆:意为大黄色;霍尔赛庆即黄霍尔。
  (注2)辛巴:原意为屠夫,这里作英雄讲。
  (注3)巴图鲁:意为勇士。
  第16回 巧施诡计晁通通敌 误中暗箭嘉察捐躯
  霍尔兵马排列整齐,偃旗息鼓,向后撤去。霍尔国和岭国的民众,也都安下心来,以为战争已经结束。
  霍尔兵马撤退时走得很快,第六天就到了雅拉赛布山。就在众人扎帐宿营之时,一支红铜尾箭带着呼啸声,飞到了白帐王的大帐里,落在众人脚下,把大家吓了一跳。辛巴们马上出帐探视,以为岭国又来袭击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安静下来,并没有什么人来袭击;射进帐内的,是一支带着信的箭。侍从把信呈给白帐王。看罢信,白帐王的脸像那叠信纸一样腊黄。
  “把辛巴梅乳泽请来。”白帐王大声吼着,特别把“请”字加重。
  梅乳泽一走进大帐,白帐王就把那叠黄纸摔给了他:
  “你看看吧,你办的好事,你办的好事呵!”
  梅乳泽从地上捡起信,所担心的事终于被那几张纸揭露了出来: 
  …………
  谁知宝贵生命换取的战利品,
  却是绿石头代替了宝贵的松石,
  毒树叶代替了美丽的白莲,
  黄铜冒充了闪光的黄金,
  铅铁冒充了耀眼的白银,
  黑乌鸦冒充了会唱歌的杜鹃,
  丫头里琼吉成了王妃珠牡的替身。   本想和雪狮结成解忧的伴侣,
  谁知结识了长尾巴黑狗;
  本想和猛虎结成蹲踞的伴侣,
  谁知相依的却是狐狸;
  本想和大熊结成炫耀的伴侣,
  谁知同行的却是小小骡驹;
  本想和珠牡结成终生的伴侣,
  谁知到手的却是丫头里琼吉。   赫赫有名的白帐王,
  这样的欺哄受得了?
  这样的侮辱受得了?
  这样的羞耻忍得了?
  要没本事就别来,
  来了为何忙回巢?
  …………
  梅乳泽的心慢慢往下沉,脸上阴云密布。
  “这是谁送来的信?”梅乳泽恨不能一口把这写信的人吞到嘴里,狠狠地嚼碎他。
  “是这支箭。”一个侍卫把红铜尾箭递给了梅乳泽。
  梅乳泽在记忆中拼命搜寻着,想找出红铜尾箭的主人。终于,他想起来了,这是达绒长官晁通的箭。梅乳泽的怒火冲天而起:
  “大王,没想到岭国人骗了我们,我们现在就回兵,这一次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也一定要把真正的珠牡抢到手。”梅乳泽没有说出口的是,首先要把这写信的达绒晁通王碎尸万段,让他再玩弄阴谋!
  “我们都没有见过珠牡,可你是见过的呀!我们被骗情有可原,你呢,难道不是存心要骗我吗?”白帐王一想起梅乳泽几次劝他收兵,顿起疑心。
  “大王,珠牡乃是妃子,就要做您的王妃了,我怎么敢仔细看她呢?再说,在我梅乳泽眼里,天下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服饰装扮不一样罢了。那女婢一穿上王妃的衣服,叫我怎么认得出来呢?”梅乳泽见白帐王怀疑自己骗他,急忙解释。
  白帐王听梅乳泽说得条条在理,便不再疑心。
  “那么,你就带着十万兵去岭国把珠牡抢来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梅乳泽一听,也好。兵少一些,可以少伤害一些岭国的百姓,只要把珠牡抢到手,大王就会高兴。
  眼见霍尔兵马又铺天盖地而来,达绒晁通王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终于又有了报复格萨尔的机会。前次给北地魔王写信,鲁赞抢走了王妃梅萨,这使晁通高兴了一时,但仍未能解心头之恨。此次霍尔王来岭国抢亲,晁通又高兴了一阵,因为,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一个机会。作为赛马的彩注,珠牡被格萨尔纳为王妃,眼巴巴地看着岭国最美的姑娘被格萨尔夺了去,晁通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这下好了,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最好你格萨尔也不要得到。晁通巴不得霍尔人快些把珠牡抢走,把岭国的大小英雄勇士统统杀死,以便他夺取王位,主宰一切。但是,愚蠢的白帐王被珠牡骗得昏头昏脑,娶了个侍女便高高兴兴地退了百万大军,让晁通空欢喜了一回。
  一向以心狠手毒著称的达绒晁通王怎肯轻易让霍尔人退兵?他真想明明白白地告诉白帐王:你们受骗了,被一个女人骗了。但是,晁通没有这个胆量,他还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卖珠牡和岭国。等了几天,他终于等到了时机——把带着信的箭射了出去,之后,便昼夜不眠地盼望着霍尔人迅速回转,现在,他盼回了辛巴梅乳泽的十万大军。
  辛巴梅乳泽并不想和岭国打仗,只想劝珠牡早日跟他们一起走,免得动刀动枪,霍尔人和岭国人还要流很多血,死很多人。所以,梅乳泽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悄无声息地赶到岭国,直接围住达孜城——珠牡住的城堡。
  清晨,珠牡推开窗户,想看看窗外的景色。这几天她的心情好多了,只是因思念里琼吉而略显不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惊呆了:周围全是霍尔兵马,只见人头攒动,刀矛林立,数不清的军队,数不清的马匹。珠牡感到惊恐,怀疑自己又在做梦。正在这个时候,辛巴梅乳泽从万军丛中站了出来,对珠牡大声唱道: 
  年轻貌美的珠牡妃,
  听我辛巴唱一曲。
  自从霍岭两国战争起,
  成百的英雄把命丧,
  成千的男儿洒热血,
  多少母亲失爱子,
  江山动摇如乳血相混合(注1),
  天翻地覆象铙钹相拍击,
  这根子究竟在哪里?   碧根的青苗把大地装扮,
  心想稻谷能得到丰产,
  谁知被严霜毁于一旦,
  这是苍天作下的罪愆;
  美丽的鲜花把玉瓶装扮,
  心想花儿会开得娇艳,
  谁知被冰雹毁于一旦,
  这是乌云犯下的罪愆;
  长长的鱼儿把河水装扮,
  心想金眼鱼会在水中盘旋,
  谁知被铁钩钩住了腮帮,
  只怪这鱼肉太香太新鲜。
  鸟王灵鹫把石山装扮,
  心想羽翎会得到保全,
  谁知在险处被网住双爪,
  只因羽翎可造那利箭;
  岭军把南赡部洲装扮,
  心想岭国会得到平安,
  谁知强大的霍尔来侵犯,
  这是珠牡妃引起的祸端。
  辛巴梅乳泽一边唱着,一边用眼睛盯着珠牡,见珠牡正凝神听他唱歌,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她。但是,还必须明确告诉他,不要再想用骗术哄人,霍尔人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再三等待皓洁的明月,
  等来了星星难除尽黑夜;
  一心想得到美丽的白玉,
  谁知却得了副白石念珠;
  一心想得到悦耳的杜鹃,
  谁知却飞来了一只山雀;
  一心想得到森姜珠牡,
  谁知里琼吉冒充了王后。
  好话坏话哑巴心里自有数,
  是爱是憎孩子心里也分明,
  好言好语把珠牡劝,
  请不要犹豫快启程。
  珠牡一直用心地听辛巴梅乳泽唱歌,她从心里觉得梅乳泽的话有道理,但是,她不能跟辛巴们到霍尔国去。与其跟了那杀人成性的白帐王,不如一死了之。这样一想,珠牡唱道: 
  我森姜珠牡岭王妃,
  是东方白度圣母转世身,
  和南赡部洲雄狮王,
  曾海誓山盟把佛奉,
  要把释迦正教建立起,
  要叫黑头众生享太平。
  我和雄狮大王格萨尔,
  好比皓月与太阳相配,
  从天界降生到人间,
  不为自己而是为公众。
  雪山顶上的白狮子,
  虽然没有可炫耀的绿鬃,
  不能把雪山装饰得更美丽,
  但决不会到平川去。   檀香林中的猛虎,
  虽然没有斑斓的花纹,
  不能把森林装饰得更美丽,
  但决不会到草原上去。   清水塘里的白莲花,
  虽没有长出茂密的枝叶,
  不能把供瓶装饰得美丽,
  但决不会到妖魔手中去。   我珠牡是岭国的王妃,
  虽然没有什么好声誉,
  不能把达孜城装饰得美丽,
  但决不会到霍尔的雅泽城去。
  辛巴梅乳泽一听,强忍着心中怒气,依旧耐心地劝解: 
  “与其坐禅修行在岩顶,
  不如多为百姓解纠纷。”
  怎样使圣岭得平安?
  怎样使霍尔安然去?
  怎样使嘉察为首的英雄们,
  永远平安长寿与天齐?
  诚心劝导你珠牡,
  仔细掂量此中缓与急。
  和平与战争正在矛尖上
  生死分界就在这一瞬息。
  “珠牡呵,岭国的王妃,你不要认为我愿意战争。为了和平,我劝过大王多少回,可大王发誓不娶到你决不罢休,这是无法劝转的心意。霍尔人都知道我梅乳泽有五个最(注2):高兴时最善良,愤怒时最狠毒,对敌我是霹雳最凶残,对战利品我最无私,对黎民百姓我如丝绸最柔软。到如今,霍尔和岭国已经打了三年的仗,死人的尸骨堆成了山,鲜血流成了河,难道你还要我们两国继续打下去么?”
  珠牡听梅乳泽的话说得恳切,她也相信梅乳泽说的不是假话。想到这三年来,岭国的人死得不计其数了,只为了她一个人。大王呵,格萨尔,你真的不回来了吗?真的不要岭国了么?自从你去北方降魔,我等了你三年;自从霍尔入侵,我又用计拖了三年。六年了,整整六年,大王为什么还不回还?
  东方的金刚空行母,南方的珍宝空行母,西方的莲花空行母,北方的事业空行母,五部大安空行母呵,对我这受苦受难的珠牡,说慈悲已到了怜悯的时候,说保佑已到了赐予的时候,说庇护已到了加持的时候,说帮助已到了实现的时候。可怜我森姜珠牡,我想死命脉不断,我想飞无奈翅膀难高举,我想逃跑已被层层围困。怎么办呵,怎么办?
  珠牡没有了办法。自从霍尔退了兵,岭国的众兵马也解散回了家,没想到霍尔兵马这么快又卷土重来,临时再召集军队已经来不及。
  “梅乳泽,你怎么还有闲功夫和她费唇舌,快些动手,把她抢走。”就在辛巴梅乳泽还在劝说珠牡的时候,白帐王亲率十万大军已从后面赶到了。原来,白帐王是不放心,也怕梅乳泽的兵马太少,办不成事,反受岭国人的伤害。所以,就在梅乳泽走了没多久,他又点了十万精兵,随后而来。
  “大王,我们还是不能太着急,俗话说:‘那黄野牛的肥肉,有煮熟的功夫,就在晾凉的功夫;酥油放在茶灶上,有烧茶的功夫,就有品味的功夫;利箭搭在弓上,有瞄准的功夫,就有射击的功夫。’大王先回大帐歇息片刻,我再劝珠牡几句,如果她能顺从我们走更好,如果不行再抢不迟。”
  白帐王一听有理,不太情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帐房。还没有在虎皮垫上坐稳,一支利箭,带着呼啸、带着闪电、带着霹雳,飞到白帐王的大帐里,钉在白帐王坐椅上方的柱子上,把个白帐王吓得一下子从坐垫上滑到了地上。
  “快,快叫梅乳泽来。”白帐王吩咐快请梅乳泽。
  辛巴梅乳泽一进大帐,就看见了钉在柱子上的利箭:
  “大王,这是格萨尔的神箭,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岭国的好,不然格萨尔一回来,就不好办了。”
  “那,珠牡呢?!”
  “她说再想想。”
  “再想想,再想想,她已经想了三年!她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拖到格萨尔回来。现在,神箭已经到了,格萨尔也一定离此地不远了,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明天就收兵回霍尔国。”白帐王声威赫赫,但一见那神箭,胆子像是被什么切去了似的,不那么气冲牛斗了。
  “依我说,大王,我们还是不把珠牡抢走的好。那格萨尔已离此不远,哪里能容我们抢走他的爱妃!如果大王一定要娶珠牡,又会引起一场更大的战争。”
  “那,我也想想。”白帐王这次是真的把梅乳泽的话听进去了,而且也真的想回国了,出征已经三年了,白帐王想家了。
  又是一支红铜尾箭,带着一叠可恶的黄纸射进了大帐。辛巴梅乳泽一见那箭和箭上的黄纸,知道肯定又不是什么好事,心中恨不得把晁通马上抓起来杀掉。
  白帐王已把信拿在手里,梅乳泽的担心得到证实。看了信,白帐王的满面愁云已无踪影。他拿着那叠黄纸,狂笑着,大叫着:
  “是神灵在帮助我,我一定要把美人珠牡抢到手。”
  辛巴梅乳泽从白帐王手中接过那信,那些恶毒的字眼立刻显现在眼前。信中说,刚才那支箭的确是格萨尔的神箭,但格萨尔离这里还远着呢!要是离得近,他就不会射箭了。如果把那支箭拔下来,压在魔鬼神的脚下,就能镇住它,也能镇住格萨尔,抢走珠牡也不会有什么灾难。
  “大王,我们还是先把这箭拔下来吧。”梅乳泽虽恨这信上的恶毒语言,但为了快些得到安宁,不再打仗,还是想按照信上说的办。
  两个侍卫走上前,拔了半天,那箭竟纹丝未动。
  “梅乳泽,就请你把这神箭拔下来吧!”白帐王用命令的口吻说。
  梅乳泽走上前,拔了两下,箭纹丝不动,倒把个大英雄累出了一身汗。
  “来,还得我自己来。”白帐王以为梅乳泽没有用力,便亲自动手,伸出两只柱子般的胳膊,猛地抓住那神箭,使劲一拔,神箭丝毫没有受到损伤和震动,因为用力太大,反把白帐王自己摔得坐在地上。这下白帐王才知道这神箭的厉害。
  白帐王心中暗想:这神箭尚且如此厉害,那雄狮王一定更是勇猛无比,如果不快些把珠牡抢走,等他一回来,就走不成了。
  “梅乳泽,快,下令攻城,马上把珠牡抢走!不能让她再想,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我一天也不能再等了。”
  “大王,您还是一定要娶珠牡?”
  “不要再多说,如果不把珠牡抢走,我们这三年多的时间,死伤的将士马匹,耗费的粮食物品,就失去了意义,我们也就白来岭国了。”
  白帐王一声令下,霍尔大军又把达孜城里里外外围了个严严实实。王妃珠牡已做好了迎敌准备。她把雄狮王留在家中的铠甲和弓箭,一一披挂起来,突然出现在达孜城的城头: 
  霍尔王臣听我讲,
  我是雄狮格萨尔王。
  北方妖魔已降伏,
  现在回来保家乡。
  你们无故犯岭国,
  我的怒火三千丈。
  我要用红鸟七神箭,
  射死祸首白帐王。
  霍尔人一见头戴战盔、身披铠甲、手执弓箭的珠牡,以为格萨尔真的回来了,顿时军心浮动,四处逃散,连那白帐王也沉不住气。晁通又乘机告诉白帐王,城头上的不是雄狮王,而是王妃珠牡,霍尔人不能后退,要前进。晁通这次没有射箭,而是唱了一支歌。听了晁通的歌,白帐王又定了心,霍尔的士兵也不再害怕。白帐王和辛巴梅乳泽当先向城头冲去,珠牡接连射出四支箭,射死了四百霍尔兵,就在她要射第五支箭时,被白帐王捉住了。
  白帐王吩咐吹起铜号,立即退兵。
  当嘉察等岭国英雄们赶到达孜城时,已经是人去城空。只见城门大开,宝库中的金雕释迦牟尼佛像,银雕观音像,佛法神矛,国法神矛,水晶吉祥碗,甘露净瓶,用朱砂写的《甘珠尔》大藏经等宝物,全被霍尔人掠走了。大英雄嘉察气得七窍生烟。他像是发了狂似的,既不和大家商量,也不部署战事,只身朝霍尔人退兵的方向追去。
  嘉察怎能不着急呵,格萨尔去北方降魔之时,曾把国事都托付给他,让他在家中保岭国、护王妃、卫牛羊。可如今呢,王妃被抢,珍宝被掠,格萨尔大王回来了,怎么向大王交代?俗谚说得好:“好汉里的真英雄,危急关头方认清;骏马中的千里驹,大滩上赛跑始分明;人群中的智慧者,遇到大事才显本领。”现在,这危急关头,该是他嘉察显示真本领的时候了。
  嘉察一边往前狂奔,一边对坐下的白背马说: 
  白背马呀白背马,
  今天上阵用着你。
  跃过悬崖翻石山,
  四蹄要像走平地;
  跳过大江和大河,
  就像水里金眼鱼;
  本领如同白胸鹰,
  跑路赛过闪电疾;
  今日我去杀仇敌,
  杀敌伙伴只有你;
  我俩闯进霍尔营,
  杀得他翻天又覆地;
  马儿马儿你听真,
  今天真正用着你,
  捍卫国土在此刻,
  冲锋陷阵要胜利。
  白背马懂得主人的言语,跑得四蹄生风,如空中的闪电。不知跑了多久,嘉察看见了,白背马也看见了霍尔那漫山遍野的兵马,那如丛林密布的刀枪。嘉察不顾一切地冲入霍尔的阵营,白缨刀左挥右砍,杀得霍尔兵血肉横飞;霹雳箭四射,射得霍尔兵滚翻在地。霍尔兵马顿时大乱,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压后阵的辛巴梅乳泽一见嘉察狠命追来,只觉大事不好。硬拼的话,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要是不把他杀退,岭国的各路兵马一到,霍尔兵再退就难了。梅乳泽眉头一皱,想出一个主意。
  梅乳泽骑着马跃出营来,站在一箭地之外对嘉察唱道: 
  嘉察协噶呵,
  请你不要苦苦追赶。
  今天正巧是十五日,
  白帐王正在守月圆。
  他守月圆是行好,
  不杀不打结善缘。
  手指缠上白绸子,
  绸子上边贴封签。
  各种戒律都做好,
  守戒不动杀人刀。
  若是杀人把戒犯,
  天诛地灭不宽饶。
  我俩今天别真打,
  做个游戏玩一遭。
  嘉察一听,信以为真,便站在那里,不再追赶。
  “梅乳泽,你是霍尔的大辛巴,抢我们王妃不应该。霍岭两国要想罢战,除非交回我们的珠牡王妃和珍宝物品。”
  见嘉察没有再追赶的意思,梅乳泽高兴了:
  “大英雄嘉察,两国的事我们先不管,我俩今天比比武艺,若你胜我负,我自去向我们大王说,把珠牡和珍宝还给你们;若你负我胜,就请大英雄自动回岭国!”
  嘉察一听,点头答应了。辛巴梅乳泽提出先比箭,再比刀。嘉察连想都没想,立即抽出雕翎箭,搭在弓上,唱道: 
  辛巴梅乳泽你听着,
  要论比武我不示弱。
  你的战马我不射,
  射马的必要不太多;
  你的花鞍我不射,
  射鞍的必要不太多;
  辛巴的铁甲我不射,
  射铁甲的必要不太多;
  马鞍上的辛巴我不射,
  射死人的必要不太多;
  你头上的铁盔我不射,
  射铁盔的必要不太多;
  我要把你盔缨作箭靶,
  让你的盔缨往下落。
  唱罢,一箭射去,正中梅乳泽的铁盔缨,把它射得飞上了天。那利箭却闪着光,打了个旋,又飞回到嘉察的箭筒里。辛巴梅乳泽吓得变了神色,心中暗想:都说格萨尔厉害,这个嘉察也真够得上是大英雄,如今不除掉他,是走不脱的了。可惜呀嘉察,可怜呀大英雄,你就要做我的箭下鬼了,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呵!只因你苦苦追赶,霍、岭两国都不得安生,今天只好如此!想着,梅乳泽满面笑容地唱道: 
  你是好汉是朋友,
  讲仁讲义信用多。
  我往上不向青天射,
  射着日月有罪过;
  我中间不向太空射,
  射死雄鹰也难过;
  我往下不向大地射,
  射坏白莲花造孽多;
  我要射你头上的白盔缨,
  我的箭百发百中没有错。
  一箭出手,正中嘉察前额,嘉察疼得万箭钻心。但是,英雄并没有倒下去,他挺直身子,抽出腰刀,一夹马肚子,直冲霍尔阵营。辛巴梅乳泽早就躲了起来。嘉察左突右杀,杀死了不知多少霍尔人马。最后,英雄终于倒下了。
  可怜嘉察协噶,格萨尔大王的兄长,岭国的栋梁,举世无双的英雄好汉,竟死于诡计之中。
  (注1)这是一句藏族谚语,意为搅得一塌糊涂。
  (注2) 最:即“泽”,藏语为顶端、尖子之意,意译为“最”。
  第17回 遭灾祸岭噶布被掠 闻急报岭大王班师
  嘉察中箭身亡,总管王绒察查根和丹玛等岭国英雄闻讯赶来。总管王一见嘉察的遗体,大叫一声,昏了过去。过了很久,他才苏醒过来。绒察查根心如刀绞,老泪纵横。王妃珠牡已被抢走,岭国的珍宝也被掠夺,如今嘉察又被杀害,岭国的英雄们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可憎可恶的黄霍尔人呵,当杀该剐的辛巴们呵,你们造了多少罪孽呵!”
  众家兄弟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饿死不吃腐烂的麦糠,是白嘴野马的本性;渴死不喝沟渠的污水,是红兕的本性;至死不流一滴眼泪,是男儿的本性。我们岭国的英雄们,宁可战死也不能叹息、流泪,我们大家要振作精神,为嘉察报仇!”英雄丹玛的眼睛中射出怒火,话也说得坚决有力。
  岭国的英雄们止住了眼泪。丹玛把刀一挥,众家弟兄就要跟他一起去追霍尔的军队。森伦王拦住了大家:
  “站住,年轻人呵,我们快站住。嘉察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去送命吗?”
  “不行,不杀了白帐王,不杀了辛巴梅乳泽,我丹玛的怒气难平。”
  “我们一定要去,森伦王,请您和总管王在这里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年轻的勇士们纷纷挥刀舞矛,坚决要去追杀霍尔人。
  “你们哪一个人比嘉察的武艺高,哪一个人比嘉察更英勇?”
  年轻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好,没有。在岭国,除了格萨尔,没有人能比得上嘉察。现在嘉察已死,靠你们是救不回王妃、夺不回珍宝的。”
  “那,就这么完了?”
  “不!这笔帐不能算完,我们的雄狮大王很快就要回来了。等他一回来,霍尔的白帐王、黄帐王、黑帐王,都休想活命。”森伦王耐心地给年轻人讲着道理,因为岭噶布的男儿已经死了很多,再要这样追杀下去,不但杀不死霍尔人,反而会像嘉察一样遭到敌人的暗算。
  悲痛欲绝的总管王绒察查根,频频点头。他赞同森伦王的主张,不想再看见岭国的年轻人像嘉察一样死去。
  “这,这,嗐,叫我怎能出得了这口气!”英雄丹玛憋得红了眼睛,大拳头握得格格响。
  “这样吧,我们叔侄几个人,每人向霍尔城射一支箭,每支箭射中一样东西,让白帐王明白,我们岭国的英雄多得像大地的草丛、河滩上的沙粒,是杀不光、害不尽的。”森伦王又出了个主意。
  英雄们纷纷拈弓搭箭,各自默默祈祷,求天神帮助。他们要把箭直接射向霍尔国白帐王居住的王宫里。英雄们唱道: 
  一箭射穿你金顶尖,
  象征把天魔头颅劈;
  一箭射向宝幢牛毛网,
  象征把空魔(注1)压在地;
  一箭射向飞檐连接处,
  象征叫地魔听使役;
  一箭射碎阳窗玻璃镜,
  象征白帐王魂魄飞;
  一箭射向王宫里,
  象征白帐王心被取;
  英雄们自有后继人,
  要在你雪山上开道路,
  要在你大滩上跳马舞,
  要叫千峰雅泽城化灰烬,
  要叫剩下的辛巴都断头,
  要叫你白帐王颈上备马鞍,
  要叫你遍地荒草唱悲曲,
  要叫你阿钦十二部,
  永远没有安居处……
  祝祷罢,几把箭齐射,箭如所愿,同时射在了英雄们所期望射到的地方。丹玛虽然还不甘心,但气也消了不少。
  雄狮大王格萨尔为什么还不回国呢?他去北方降魔,只用了三个月零九天,就射死了黑魔鲁赞。此后又在魔国大作善事,魔国的众生从鲁赞的蹂躏下挣脱出来,日子过得和平安乐,就这样,过了整整三年。
  见魔地的一切都做好了之后,格萨尔准备回岭国了。他任用牧羊老汉秦恩为魔国的大臣,让他管理魔国的国政。就在安排好了这一切的时候,梅萨绷吉和阿达娜姆二王妃来到了格萨尔身边,向雄狮王敬献美酒。格萨尔饮罢酒,竟把回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整天在九尖魔宫里,坐在白莲花宝座上,和秦恩下棋,与梅萨、阿达娜姆二王妃饮酒唱歌,寻欢作乐。
  原来,那王妃梅萨在魔国住得久了,难免不受妖魔的影响。她不愿再返回岭国,一是怕珠牡夺去了大王对自己的宠爱,二是习惯了魔国这享乐的日子,于是就与阿达娜姆一起,把加了药的酒给大王喝,使他忘记了过去,忘记岭国,忘记珠牡。阿达娜姆本是魔国生、魔国长的魔女,魔王鲁赞的胞妹,因爱慕格萨尔,才帮助他降伏了黑魔。她当然也不愿意离开魔国,见梅萨与自己心相同,倒乐得帮忙。
  格萨尔过着安乐的日子,白天有大臣陪着玩乐,夜里有美如天仙的妃子陪着安寝,心里混混沌沌的,不知过了多少天多少月。
  当珠牡派来送信的仙鹤降落在九尖魔宫的时候,格萨尔正在与秦恩掷骰子取乐。格萨尔猛一抬头,看见了空中的仙鹤,但他已记不得这就是岭国的寄魂鸟,倒有些诧异地问:
  “哎呀呀,怎么飞来一只从未看见过的鸟儿?鸟呵,你来自何方?”
  白仙鹤伸长了脖子。对雄狮王唱道: 
  太阳和月亮的故乡,
  在东方高高的山上,
  扫除了黑暗便落向西方,
  不会一直留在天中央。   白色浓云的故乡,
  在南赡部洲的南方,
  带来了荫凉便飘向北方,
  不会一生在虚空里飘荡。   青色杜鹃的故乡,
  在南方门隅的山上,
  转变了气候便回到山林,
  不会永远住在北方。   白色绵羊的故乡,
  在牧人美丽的栅栏旁,
  吃罢了青草便回圈内,
  不会永远留在草原上。   南赡部洲的格萨尔王,
  诞生在人们羡慕的地方,
  降伏了妖魔应返回故乡,
  不应终生留在魔城亚尔康。   我是岭国的寄魂鸟,
  带有王妃书信飞北方,
  岭国百姓遭灾难,
  大王要快快回故乡。
  白仙鹤的歌帮助雄狮王恢复了记忆,他又想起了岭国,想起了珠牡王妃。格萨尔心中暗想:黎明时候起新云,肯定不会见阳光;大河上面起雾障,肯定见不到村庄;岭国派来寄魂鸟,肯定消息不吉祥。格萨尔走下莲花宝座,去摘挂在仙鹤脖子上的信,心中还在想:三夏时节起狂风,将会带来旱灾情;三春时候倒春寒,将会使水土重结冰;三秋时节降酷霜,将会把庄稼摧残尽;三冬时节不寒冷,将使冬夏不分明;岭国神鸟飞到魔地来,必定有兵荒马乱的事情发生。格萨尔一边想,一边打开信,珠牡王妃的信果然带来恶讯,霍尔人已经包围了岭国,要抢她做白帐王的妃子,恳请大王快回岭国解救危难。
  格萨尔一见信,一扫过去的混沌,心如明镜一般。他决定立即启程,赶回岭国,打败霍尔王,解救众臣民。
  梅萨绷吉和阿达娜姆二人又袅袅婷婷地走到雄狮大王的身边,一个执壶,一个拿碗,笑盈盈地给格萨尔大王敬酒: 
  大王呵,
  您的脸像十五的明月,
  为什么皓月上笼罩着乌云?
  您的眼像黎明时的星星,
  为什么星星里有电火闪动?
  您的心像菩萨一样善良,
  为什么事竟然怒火满腔?
  二王妃一边敬酒一边唱歌。格萨尔正在焦躁之时,口渴得很,便以酒当茶,喝了一杯。他哪里知道这酒的厉害,喝了就要睡,睡了就要忘事,这正是梅萨和阿达娜姆二人的计谋。因为她们已经听到了白仙鹤和大王的对话,所以才特意来向大王敬酒,目的就是阻止格萨尔回国。
  格萨尔果然又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和妃子们过起安逸快乐的生活来。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就是珠牡用计拖住霍尔人的三年。
  这一天,珠牡派来给格萨尔送信的小喜鹊飞到了格萨尔居住的城门上,大王和二妃正在唱歌,一见这只喜鹊,梅萨马上说:
  “大王,我们正在高兴的时候,这只鸟又来捣乱,快快射死它!”
  格萨尔拈弓搭箭,把小喜鹊射死在城门口。这就是珠牡在宝镜中见到的情景。
  小喜鹊死后没多久,红狐狸跑来拍打城门。格萨尔一见这只美丽的狐狸,又要射箭,狐狸却把口中的金戒指吐出半截。格萨尔一见那金光耀眼的戒指,收起弓箭,走到红狐狸身边:
  “狐狸姐姐,把这个指环送给我吧,我不射死你,还要赏赐你。”
  红狐狸把指环吐在格萨尔的手中,把珠牡要自己带的话给大王说了一遍,最后说:
  “雄狮王呵,珠牡王妃被逼了三年,岭国被围了三年,百姓们已经遭了三年的罪,您怎么还不回去呢?”
  格萨尔的心被珠牡的戒指所照亮,又想起了一切,并且想到这几年的耽搁都是梅萨引起的。他决计马上回岭国,并且决不再饮梅萨妃子敬的酒。他知道,再迟一步,珠牡就有被抢走的危险。嗯,先射一箭,叫霍尔王害怕,也许还能再拖一些时间,只要有了时间,我就能赶回去,亲手惩罚那作恶多端的白帐王。
  格萨尔默诵着:箭哪!别让火烧焦,别让水冲走,别让刀砍坏,别让风刮走。降魔的神羽箭啊,快快射向霍尔王的大帐。
  神箭带着格萨尔的祝愿,带着雄狮王的神威,飞向霍尔白帐王的大帐,正射在虎皮坐椅上方的柱子上。这就是那支连白帐王也不能拔下来的神箭。就是那支吓得白帐王想立即退兵的神箭。但格萨尔没有想到的是出了奸臣晁通,给白帐王泄露了真情。
  梅萨绷吉和阿达娜姆得知格萨尔又要班师回岭国的消息,知道再敬酒是无论如何不行的。所以,二王妃摆下了一桌丰盛的筵席,声言要给大王饯行,却把那让人忘事的迷魂药撒在了饭食里面。格萨尔又没有提防,反而高高兴兴地吃了饭,并吩咐二王妃,饭后马上启程。
  大王吃罢饭,就像前几次一样,又把回国的事忘记了。欢快的日子又飞一样地过去了,一晃就是三年。此时是格萨尔来北方魔国的第九年,珠牡王妃已被霍尔人掳去了三年。
  这一天,格萨尔在二妃子的陪同下,外出打猎,刚刚走出城堡,胯下的千里宝驹江噶佩布忽然唱起歌来: 
  在吉祥幸福的东方汉地,
  聚会着不同语言的商旅,
  进行着各式各样的贸易,
  最后还得带了货物回故里,
  并非想舍弃这繁华仙境,
  有合有散是自然的规律。   在神圣的卫藏佛法圣地,
  有来自各地的僧侣。
  吟诵和辩论着各派佛典,
  心意相投像同胞兄弟。
  最后还是要各自回故里,
  并非他们想抛弃寺院,
  有合有散是自然的规律。   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
  在人人羡慕的达孜城里,
  把阿珠作为心爱的伴侣,
  以真诚的情义相偎依。
  虽然难舍难分也得别离,
  毅然来到这无人的北地。
  并非居心把阿珠抛弃,
  只因为到了降魔的时机。   如今魔国已经归顺,
  百姓们有食又有衣。
  王妃珠牡被霍尔掳去,
  天大的灾难笼罩着岭国。
  霍尔的罪孽已经满盈,
  现在是降伏仇敌的时机。
  格萨尔的心里像开了一扇窗户,他又变得心明眼亮了。他决计不再耽搁片刻,立即返回岭国去。梅萨绷吉还要阻拦,被阿达娜母劝住了:
  “岭国已被霍尔人抢劫,珠牡也被白帐王强娶为妃,格萨尔大王已在魔地耽搁了九年,如果不回去,天上的神仙、厉神,龙界的龙神们都会惩罚我们。不要再挡大王的路,不要再给大王吃那健忘的药,大王回岭国,我们也快快收拾东西,随大王回家乡吧。”
  千里宝驹江噶佩布载着格萨尔大王腾空而起,直向岭国飞去。宝驹受天母的旨意,对格萨尔唱那劝归的歌。它的心里,也早就对大王在魔地留连忘返的行为感到不满。此时,见大王归心似箭,江噶佩布也比平日跑得更快、更急,恨不得一步把大王带回岭国。
  快到岭国时,格萨尔忽然拍了拍宝驹的脖子,江噶佩布明白,主人是要它放慢脚步。是呵,离开岭国已经九年了,在这九年中,不知岭国发生了什么变化,岭国的人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格萨尔灵机一动,变化成一个牧羊的小伙子,赶着一群羊,慢慢向岭国走去。
  三年前,霍尔人抢走了王妃珠牡,掠走了岭国的财宝,杀死了大英雄嘉察,却因为晁通屡次报信有功,不但没有抢他的财宝和牛羊,还让他当上了岭国国王。赛马会上没有得到的东西,终于得到了一部分。虽然没有了七宝,没有珠牡,但是,他毕竟有了岭国,有了王位,这使晁通稍感满足。由于满足,他就要尽情地享乐,他把琼卡穆布王宫修得金碧辉煌,白日里金光耀眼,黑夜里灼灼放光。然而,他的资财毕竟有限,只好竭力压榨百姓。自从晁通当了岭国王,众百姓没有一天得安宁,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中煎熬。越是在困苦的日子,他们就越是思念雄狮大王格萨尔。  这天,晁通王正在他那辉煌的王宫顶上散步,看见了格萨尔和他赶着的羊群。晁通以为这是个发财的机会,便把格萨尔的父亲森伦叫来,让他去向那个不认识的牧羊人讨水钱、草钱。
  昔日赫赫有名的森伦王,如今已经沦为晁通的奴仆,对晁通王的命令,老汉不敢不从。他骑上跛脚马,一瘸一拐地向山坡走去,见了格萨尔,气喘吁吁地说:
  “年轻人,我们大王说了,你的羊群喝水要交水钱,吃草要交草税。”
  格萨尔一见父王沦落成这般模样,强忍住心头的酸楚,声音平和地说:
  “当然,当然。老人家,您请坐下,我要问您一些事情呢!”格萨尔把虎皮坐垫铺在地上,请老汉坐。
  “像这样华贵的坐垫,我老汉可没福分去坐呵!”老汉叹了口气,蹲在一边。
  格萨尔拿出自己的圆满吉祥碗给老汉喝茶,又用白把水晶刀给老汉切肉。森伦一见,心中疑惑:我儿的碗和刀怎么会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手中?见物思人,老汉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格萨尔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在森伦王怀里,叫了一声:“阿爸。”
  森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忙把格萨尔扶起来。怎么看都不象自己的儿子,老汉大惑不解:
  “年轻人,我的儿子是世界雄狮王格萨尔,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我就是格萨尔。”雄狮王又变成了自己的本来模样,森伦这才认出眼前的年轻人正是自己日日思、夜夜想,翘首以盼的儿子、岭国的大王格萨尔。
  森伦王不哭了。他咬着牙把从格萨尔离开岭国以后的事讲了一遍。讲到大英雄嘉察为国捐躯时,雄狮王的泪水沾湿了衣衫;讲到王妃珠牡被霍尔王抢去时,格萨尔急得如火焚心;讲到晁通叛国投敌时,格萨尔气愤地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愤怒地唱道: 
  在黑暗笼罩的夜空,
  星星炫耀自己的光辉,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时,
  星星却不见了踪迹。   在茂盛密集的森林中,
  斑斓虎炫耀自己的武艺,
  当勇士设下地弓和窝箭,
  一样留下自己的毛皮。   在东方的岭噶布国里,
  晁通炫耀自己的权力,
  当雄狮王从北方回来时,
  他想躲也躲不及。
  森伦王兴奋得有些发狂。他紧紧拉着格萨尔的手:
  “快呀!快回家去,快回岭国去,快去见你的妈妈,快去惩罚那罪恶的晁通!”
  格萨尔轻轻地抚弄着爸爸的手,想使他平静下来:
  “请您不要把我回来的消息告诉岭国人,我还要再转转,亲眼看一看晁通。”
  森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王。他从心眼儿里高兴。他的苦难就要解除了,岭国百姓的苦难就要解除了,他抑制不住地大喊着:
  “从今以后呵,有的人要倒霉了,有的人要兴旺了,百姓们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第二天,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乞丐来到晁通的王宫门前,连连高喊:
  “长命百岁的主人呵,给老叫化子一点吃食吧!”
  晁通探出头来问:
  “你是从哪里来的叫化子?清早来叫门,多不吉利。”
  “尊贵的主人呵,我是从魔国来的。”
  “从魔国来的?那,快进来,我有话要问你。”晁通一听这老乞丐是从魔国而来,忙把他让进宫来。他刚想吩咐侍女去拿些吃食,想了想,还是自己进去,端出一木盘炒面,上面放了一块酥油,还有一小壶酒。
  “喂,老汉,我有机密大事来问你,只要你说实话,今后你的吃穿用度就包在我身上。”
  “主人说吧,有什么事?”老汉慢吞吞地吃着炒面,饮着酒。
  “九年前我的侄儿格萨尔去北方降魔。头三年传说他死了,后三年又传说他没有死,如今这三年又没有了音讯。到底是死还是活,你要详细告诉我。”
  “呵,那号称雄狮王的格萨尔,死去已有八年整,千里宝驹被梅萨用来驮水,箭囊被魔女当作口袋用,魔王鲁赞却还活得好着呢!”
  “真的吗?真的吗?”晁通兴奋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给鲁赞作了三年的奴仆,自然知道得很清楚。”老乞丐一本正经地说。
  “太好了,我心里的石头可落了地。太阳到傍晚才觉温暖,人到老年更加幸福。这个坏侄儿老是找我的麻烦,只要他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不能安心为王。真好呵,太好了,活该他不得长寿。”晁通说着,吩咐侍女拿大块的肉来,拿大碗的酒来,给这老乞丐吃喝,他自己也要吃喝一番。
  老乞丐突然抖了抖身子,晁通王眨了眨眼睛,变了,变了,眼前的老乞丐变成了雄狮大王格萨尔。晁通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揉了揉,又眨了眨,一点不错,正是自己刚才还在诅咒的侄儿格萨尔。晁通不知说什么好,格萨尔早把白把水晶刀抵在他的胸口:
  “气呀气,气得我怒火心头烧。记得我远征北方降魔时,曾嘱托过你好好保岭国。谁知霍尔兵马到,你却降了敌。嘉察哥哥被害死,王妃珠牡被霍尔抢去。敌人退走你却称了王,还把岭国众生折磨得苦难当,我要为国除奸贼,为民报仇冤,今天一定要杀死你,你还有话说么?”
  晁通早被格萨尔的尖刀和比尖刀还要厉害的话吓得面如土色。他哆哆嗦嗦,话不成句:
  “对,对!侄儿说得对,叔叔确实有罪。叔叔做错了事,可心地并不坏。我再不好也是你叔叔,老人的性命你不要伤害。”
  “叔叔的舌头虽然巧,做的事情却肮脏。看你做的事,我要杀死你;念你是同宗,我想饶了你。用佛像砸死自己表虔诚,这种行为不可敬,杀死有罪的亲属,也不值得去庆幸!可不杀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宝驹江噶佩布早已忍耐不住,一张嘴把晁通吞了下去。
  总管王绒察查根得知格萨尔回国的消息,带领丹玛等众家兄弟前来迎接。老总管显得更加衰老,可一见雄狮王便立刻来了精神,只听他唱道: 
  快乐升平的好时光,
  已经降临到岭噶布。
  高兴地举起酒杯来呀,
  欢乐的歌儿尽情唱!   长官用不着担忧百姓少,
  只要你真心爱黎民,
  只要你忠厚治国家,
  只要你能够收民心,
  光明的部落自然会扩充。   男子用不着担忧财产少,
  只要你心地光明不贪婪,
  只要你爱护牛羊善农牧,
  只要你善良慈祥对人和,
  钱财货物自然会增多。   妇人用不着担忧食物少,
  只要你节俭持家手脚勤,
  只要你殷勤接待各方客,
  只要你能给富商备食宿,
  牛羊食物自然会丰盛。   岭国百姓不用再担忧,
  雄狮大王已经得胜利,
  酥油、糌粑不会缺,
  毛毡、氆氇(注2)不会少,
  骡马、牛羊会遍岭国。
  总管王唱出了大家的心里话。百姓们过了几年苦日子,今天,这苦日子终于到了头,他们怎么能不高兴。
  正在这时,梅萨绷吉和阿达娜姆带着魔地的财宝物品、骡马牛羊也回到了这里。格萨尔把牛羊、物品分给了岭国的每户每个人。
  这时,江噶佩布也把只有一丝气的晁通屙了出来。格萨尔也分了一份财产给他,令他到达喀部落去放马。晁通心中愤恨,嘴上却千恩万谢大王不杀之恩,把个“好侄儿”又叫了千遍万遍。
  格萨尔安置了两个王妃,让她俩留在岭国好好侍奉妈妈郭姆和爸爸森伦,就骑上宝驹,朝霍尔国奔去。
  (注1)空魔:指处于人神之间半空中的妖魔。
  (注3) 氆氇:藏语译音,手工生产的一种羊毛织品。品种甚多,一般用作衣料。
  第18回 讨顽敌格萨尔复仇 受惩罚白帐王被诛
  雄狮大王骑着千里宝驹江噶佩布,带着弓箭、宝刀,踏上了复仇之路,一口气跑到了霍尔边境。
  当格萨尔来到一条黑色的山沟时,被一只硕大、凶恶的黑青蛙拦住了去路。它把嘴张得大大的,想把格萨尔和江噶佩布一起吞下肚去。
  原来,霍尔王抢走了珠牡和珍宝之后,就怕格萨尔前来报仇,沿途设了九道关卡,这黑青蛙乃是霍尔的第一道关。
  格萨尔当然不能示弱,不由分说地和黑青蛙大战起来。打了半日,竟没有分出胜负来。雄狮王心里着急,恨不能一刀把黑青蛙斩为两截,可那黑青蛙左跳右闪,始终没让格萨尔的刀落在自己身上,也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格萨尔急得使劲一夹马肚子,江噶佩布立即变作一只硕大的乌鸦,猛地叼住黑青蛙,把它吞了下去。格萨尔高兴极了,关键时刻,宝驹又帮助了他。
  格萨尔继续往前走。第二道关是一座陡峭的山岩,一个瞎眼睛的母夜叉拦在唯一的小路上。雄狮王因为无心和她恋战,只把宝弓变成一块大磨盘石,自天上落下,把个夜叉婆砸得粉身碎骨。
  就这样,格萨尔又打败了魔狮、魔马、魔狗、魔牛等妖魔,闯过了第八道关卡。
  霍尔王设的第九道关最厉害。这道关卡的石崖戳进半天云外,中间狭路只容一人一马。守关的是两个大力士,二人把一面鲜艳的红旗插在关口的石岩上,风一吹,正好把关口挡住,二人则躲在红旗后面,轮流睡觉。
  格萨尔知道这两个人不好对付,只能智斗,不能硬拼。他摇身一变,变成个仆人模样,走到关前。守关的两个大力士听到脚步声,早已警觉起来。格萨尔不等二人发问,就主动把自己的身分和来意道了出来:
  “呵,二位大力士,我从岭国来,是嘉洛家的佣人。我家主人让我给珠牡王妃送个信,并带来了王妃喜欢吃的食品。”
  两个大力士一听是王妃珠牡家的仆人来了,不敢怠慢,立即下关来看,格萨尔趁机向他俩敬酒。两个大力士早就被那酒香馋得流出了口水,不等格萨尔多劝,就饮了许多,一边喝,一边还说:
  “嘉洛家的人,是我们白帐王妃珠牡家里的人,我们是亲戚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就住在……”话还没说完,两个大力士已经昏睡过去。他们哪里知道那酒中早被格萨尔撒了药。雄狮王见二人大睡,立即抽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再次上马。出了山口,却不知该走哪条路才能到霍尔王宫,正在犹豫之时,空中忽然响起了天母朗曼噶姆的歌声: 
  降伏霍尔时机到,
  但他的王宫却坚牢;
  城墙几十丈上不去,
  爬墙的铁索要打好;
  打好铁索进王宫,
  才能把霍尔三王都杀掉。
  你从这里往前走,
  前面经过三座山。
  最后一座山洞里,
  流出清清好山泉。
  智慧仙女吉尊益西,
  是你终生好伴侣,
  先住她家把亲定,
  有她才能进王城。
  格萨尔听罢,打马直向前走,翻过三座大山,果然看见一眼清清的泉水从山洞里流出来,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正在泉边汲水。姑娘穿着绣有金龙的黑绒长袍,衣领是珊瑚般的红狐皮,镶着白猞猁皮大边,蓝黑色水獭皮滚的小边,腰间束着五彩帮垫,胸前挂着三层黑金镶花佛盒,脖子上带着绿松石、红珊瑚等各色珠宝制的项链。这姑娘长得真美呀,如果看她鲜花般的容颜,深山老林中的苦修行者也会微笑,高僧比丘也会动心,大路旅客会频频回眸,年轻小伙子会失魂落魄。姑娘的脸像十五的满月,能压倒一切天仙;身子修直而柔软,胜过下界十万龙女。格萨尔暗想,面对这样艳丽的姑娘,真会令人改变对天堂的看法,对人间产生爱恋之情!没想到在这邪恶的霍尔国竟有这样的美女,为什么白帐王不娶她为妃呢?格萨尔想着,变化成一个小乞丐,向泉边走去。
  吉尊益西自从给白帐王打卦后,一直留在国内。为了抢珠牡,霍尔国损兵折将,吉尊益西的弟弟也死于战争,但白帐王达到了目的。可吉尊益西却牢牢地记住了那不吉利的霍尔王定要覆灭的卦象。昨天晚上,她梦见将有一位天神到这里。早晨一起来,她就让爸爸噶尔柏纳亲王准备好酒饭,自己到泉边来打水,没见到什么天神,却碰上个小叫化子。吉尊益西心中疑惑,或许这个小乞丐就是天神变化的呢!所以,吉尊益西并不忙着汲水,而是非常慈祥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破烂的小孩。看了一会儿,姑娘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便试探着问道:
  “看你头上有金盔印,腰上有铠甲痕,弯着腿像是刚下马,哪里像是要饭人。你可是天神?要么是英雄?为什么到霍尔来,可是要来报仇雪恨?”
  格萨尔暗自佩服这姑娘的慧眼,听她要道出真情,急忙解释:
  “这位阿姐好粗心,把个叫化子当天神。我头上哪有金盔印,那是帽子压的痕;腰上哪有铠甲痕,那是穿的衣服叠成的印。我是天生的弯腿没骑过马,这副样子哪里像英雄?我到霍尔来,是来讨吃食,不懂得什么是报仇雪恨。”
  格萨尔越是掩饰,吉尊益西越是疑心,但她不能肯定眼前这个叫化子就是天神。管他是什么呢,反正爸爸已经把酒饭准备好了,就带他回家吃一顿吧。想着,吉尊益西招呼格萨尔和她一起回家去。
  吉尊益西将格萨尔带回家,父王急忙出来迎接,见女儿带了个要饭的叫化子回来,很不高兴,但一见这小乞儿长得倒惹人喜爱,遂拿出酒饭。父女二人眼看着小叫化子又吃又喝,一会儿功夫把酒饭吃喝干净。格萨尔向父女二人道了谢,就要出门,被吉尊益西拦住了:
  “哎,你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哪里热闹就到哪里去吧。”格萨尔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使人看了更加喜爱。
  “爸爸,看他怪可怜的,我们就把他留下吧。”吉尊益西向爸爸恳求着。
  “好吧。”噶尔柏纳亲王爽快地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同时又和蔼地问格萨尔:“那么,你会作些什么事呢?”
  格萨尔回答得也很爽快:
  “我不会转没有经文的轮子,不会把外边的敌人引进来,不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扔掉,除了这些,什么都会做。”
  “好,你就留下吧。现在,你到磨房去磨些炒面。”噶尔柏纳亲王吩咐道。
  “呵,主人,我说了,我不会转没有经文的轮子。”格萨尔拒绝去磨面。
  “那么,你把房子打扫打扫,把垃圾倒掉吧。”
  “我不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扔掉呀!”格萨尔又拒绝去倒垃圾。
  “那么,你去打些刺柴(注1)来吧。”噶尔柏纳亲王有些不耐烦。
  “我说过了,主人,我不会把敌人引向家里。”格萨尔第三次拒绝了主人的吩咐。
  眼看爸爸要恼怒,吉尊益西急忙给格萨尔解围:
  “喂,你会作些什么呢?会烧火吗?会打铁吗?”
  “会的。”格萨尔肯定地点了点头。
  吉尊益西高兴极了,噶尔柏纳亲王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格萨尔在噶尔柏纳亲王家里留了下来,帮助亲王烧火、打铁。
  有一天,亲王对格萨尔说:
  “孩子,家里的木炭没有了,你和吉尊益西去烧些炭回来吧。”
  格萨尔点头答应了。吉尊益西准备好饭,二人来到靠山的一片树林里。格萨尔说:
  “姐姐,我们各干各的吧。”
  吉尊益西说还是一起干的好,这样可以快一些,可格萨尔说什么也不同意,吉尊益西只好自己去挖窑、砍树,格萨尔却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睡着了。吉尊益西点了火,跑过来叫格萨尔快起来烧炭,他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一下,就又睡着了。吉尊益西生气了,把带来的饭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放在格萨尔身边,驮起烧好的木炭就回家了。她到家后跟爸爸一说,噶尔柏纳亲王也很生气,只等格萨尔回来再跟他算帐。
  没有多大功夫,格萨尔驮着很多木炭回来了。噶尔柏纳亲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女儿,吉尊益西也惊得目瞪口呆。噶尔柏纳急忙吩咐女儿去给格萨尔烧茶做饭。吉尊益西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却不动声色地去给格萨尔烧饭。
  又过了些日子,木炭用完了,吉尊益西主动对爸爸说,她要和格萨尔去烧炭,噶尔柏纳答应了。吉尊益西准备好了饭菜,二人又来到第一次烧炭的树林里。吉尊益西并不忙着砍柴烧炭,而是静坐在地上默默地念诵着什么。一会儿她才起来,烧了一锅茶,把头茶献了天地,第二碗茶给了正在地上躺着的格萨尔,又把一条哈达和一对象牙手镯也献给了他。格萨尔见吉尊益西一反常态,行为古怪,心中纳闷,只听吉尊益西低声而又愉悦地唱道: 
  我这巍峨的雪山,
  乃是你白狮的归宿。
  为何至今不显现绿鬃?
  雪山始终在向往着你呵,
  你可知道我的赤诚?   我这锦绣般的草山,
  乃是你红兕的归宿。
  你为何至今不露牴角?
  草山始终向往着你呵,
  你可知道我的痴情?   我这葱郁的檀香林,
  乃是你猛虎的归宿。
  为何至今不显出斑纹?
  檀香林始终向往着你呵,
  你可知道我这善良的心?   我霍尔姑娘吉尊益西,
  是雄狮王的终生伴侣。
  你为何至今不显现真容?
  姑娘我一直向往着你呵,
  你可知道我的一片忠贞?   我这白螺般的耳朵,
  已听见了天母的歌声。
  我这启明星般的眼睛,
  已经看见了天母的身影。
  天母的预言正合我心呵,
  雄狮大王正是我的心上人。
  雄狮王知道该是他显露本相的时候了。
  吉尊益西唱完歌,却不见了地上躺着的小孩;她正用目光四下搜寻时,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位英雄。英雄生得齿白如玉,面色黑红,身材魁梧。虎腰像金刚般坚实,双足如大象踏地。白盔白甲,骑在火红色的宝驹上,绫带纷纷飘起,身上放射着光芒,真好似天神下凡而来。雄狮王在吉尊益西的玉颈下搭了一条“昼夜平安”的洁白哈达,对她唱道: 
  我来自遥远的北方,
  正是那格萨尔雄狮王;
  不是想观赏山川的奇妙,
  而是要追回被劫的妻房;
  我追歼外敌却丢了家乡,
  征服了魔国却毁了岭邦,
  娶了魔女却丧失了王妃,
  斩了黑魔却招来了白帐王,
  得了魔财却失去了宝藏,
  此来是向白帐王讨还血帐。   一报杀我长兄嘉察的仇,
  二救被抢去的爱妻,
  三雪毁我岭国的恨,
  定除白帐王这个仇敌。   在这烦恼孤寂的时刻,
  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伴侣。
  征战时请为我出谋划策,
  降敌后请与我同返岭国。
  格萨尔大王与吉尊姑娘海誓山盟,发愿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吉尊益西把手向西一指:
  “大王,你看那座像酥油一样白的雪山,山后有霍尔王的寄魂野牛。黄野牛是黄帐王的寄魂牛,白野牛是白帐王的寄魂牛,黑野牛是黑帐王的寄魂牛,红野牛是辛巴梅乳泽的寄魂牛,花野牛是我父王的寄魂牛,青野牛则是我自己的寄魂牛。你要想降伏霍尔三王,先要把黄、白、黑三色野牛的角砍掉,千万别回头。”
  格萨尔听了吉尊益西的话,来到雪山后面,果然见一群野牛中有六头与其它野牛不同的寄魂牛:样子好凶猛,个子也很高大。这样凶猛、硕大的野牛是不容易靠近的,那有灵性的寄魂牛就更难让人接近。格萨尔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大鹏金翅鸟,闪电般地落在黄野牛身上,砍掉它的一只角,接着又砍掉白野牛和黑野牛的一只角。当它落在红野牛身上时,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没顾得上砍那辛巴梅乳泽的寄魂牛牛角就飞了回来。
  吉尊姑娘还坐在林边,格萨尔的七位梵友和三百六十位天神眷属早已将木炭烧好。格萨尔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和吉尊一起把木炭驮回家去。
  森姜珠牡王妃到霍尔国已经三年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作了白帐王的妃子,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天,白帐王和王妃抱着儿子在王宫的最高处玩耍,珠牡忽然看见一个衣衫破烂的人,牵着一只猴子向王宫走来。珠牡立即对白帐王说:
  “大王,把那个耍猴子的叫进宫来玩一玩吧。”
  白帐王、黄帐王、黑帐王三兄弟,自从寄魂牛被砍去一只角后,都得了重病。请医吃药敬天神以后,白帐王的身体恢复得比较快,已经能够和王妃、王子耍笑。黄帐王和黑帐王虽然也好多了,却还不能起来走动。因为病了一阵,白帐王心里很烦闷,一听有耍猴子的来了,巴不得叫进来给他开开心呢!
  耍猴的人被叫进了王宫,表演了一会儿,果然引得白帐王开怀大笑,王子也嘻嘻地笑个不停。白帐王吩咐婢女给耍猴的人拿吃食、给赏钱。耍猴的领了赏钱就要离开,那王子却闹着不让。白帐王让珠牡带着王子再看一会儿,自己则进宫歇息去了。
  珠牡听耍猴的说他是云游四方的叫化子,也许他也到过岭国,到过魔地呢。因为白帐王在身边,珠牡不好细问。等白帐王一走开,她正可以好好地细问这个叫化子几句话。
  “老叫化子呀,赏你的吃食你已吃了,赏你的钱你也拿了。我还有话要问你,你若说实话,我再赏你能吃一百年的饭食,能穿一百年的衣服。”
  老叫化子点点头:
  “听凭王妃吩咐。”
  “你途经东方时,是否看见过两座大山,一座像黄毡衣上缝着纽扣,另一座像头上戴着黄帽子。它们是我故乡的神山,有什么变化请告诉我。”
  “尊敬的王妃呀,这样有名的两座山我怎能没见过,只是一座山的纽扣已经解开了,另一座山的黄帽子已经落在平地上。”老叫化子一边说,一边观察珠牡的神色。
  听到这凶恶的消息,珠牡的眼泪早已落下来。她心中暗想:我和雄狮大王会见的缘分,恐怕真的不会有了,但不知大王究竟怎么样。
  “老叫化子呀,你可知道雄狮大王格萨尔的消息?”
  “知道的,知道的。他到北方去降魔,没有征服敌人却被妖魔消灭了。他已经死了好几年。”老叫化子一点也不怜惜王妃的眼泪,从他那张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不幸的消息。
  珠牡一听,这下完了,大王已经死了,我这卑贱的身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想着,珠牡把自己头上的松石发压、身上的黄金饰物全部摘了下来:
  “给你吧,给你吧,老叫化子,这是我给你的布施。你带来了那么多不幸的消息,使这些饰物在我身上失去了光彩。我也不想再活下去。只望你拿了这些首饰,做做善事,超度雄狮大王格萨尔和她的王妃森姜珠牡。”说罢,从老叫化子的腰中抽出白把水晶刀,朝自己的胸口猛刺。
  老叫化子手疾眼快,一把将小刀从珠牡手中夺回:
  “阿姐呀,用不着这样自杀呀,我刚才是和你说着玩的。东方的两座山没有任何变化,格萨尔大王已经降伏了黑魔鲁赞,现在,他已经到霍尔国报仇来了。”
  “真的?!老叫化子,你不要再骗人了。”珠牡将信将疑,满面泪珠的脸上又布上了一层亦喜亦忧的疑云。
  “刚才是骗人,现在不骗你,你快把首饰都戴上,免得白帐王见了要杀我,免得你见了雄狮王失去了好容光。”老叫化子嘻嘻地笑着,使珠牡想起了什么。是的,当初自己朝柏日东措海跳去时,觉如揪着马尾巴,就是这样笑的。莫非,莫非眼前的这个叫化子又是雄狮大王格萨尔的化身?而且,他又那么肯定地说格萨尔已经到了霍尔国。只是,在这王宫里,他不能明说,我也不好明问,得找一个在外面的机会,再详细盘问盘问他。珠牡把首饰一一戴好,又吩咐再赏这个叫化子许多吃食和银钱。
  这耍猴的老叫化子正是雄狮大王格萨尔所变。他见珠牡仍像从前那样爱着他,心中感动万分。但是,他不能把这种感情流露出来,唯恐时机不到,惊动了霍尔王,给降魔带来麻烦。所以,他不能多说什么,匆匆吃了赏赐的饭食,拿了银钱,就走出宫来。他走到半路上,被霍尔的大臣辛巴梅乳泽拦住了。格萨尔心中一惊,莫非被他看出被绽,他要动手不成?梅乳泽的寄魂牛没有被砍下角来,所以他的精神还好得很,力气也大得很,我一定得好好对付,先杀死这个大辛巴,为嘉察哥哥报仇。格萨尔紧张地思索着对付梅乳泽的办法,表面上却装糊涂:
  “呵,尊贵的辛巴王,跟我这叫化子有什么话说?”
  “跟我来。”梅乳泽只说了三个字,转身朝一个僻静的小树林走去。格萨尔紧紧跟在后面,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在一个不常有人来的地方杀死大辛巴,可以不引人注意。
  二人来到小树林中,辛巴梅乳泽突然一转身,纳头便拜:
  “我尊敬的主人呵,统治万民的明君,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请接受我的敬意吧。”梅乳泽捧出一条洁白的哈达,又从无名指上摘下自己的碧玉戒指,继续说:
  “大王呵,我是有罪的辛巴,可我也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呵!”梅乳泽把霍、岭战争的始末讲了一遍,最后又说:“雄狮王呵,如今您来报仇雪恨,请手下留情饶我的命。我有黄金十八驮,白银十八驮,绸缎十八驮,松石珊瑚十八驮,青稞麦子十八驮,骡马牛羊数不清,都献给您,雄狮王,以赎我的罪过吧。”
  格萨尔一想起哥哥嘉察死在这个辛巴王的手下,真想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但转念一想,先不杀他也好,免得打草惊蛇,惊动了三个霍尔王,就不好办了。等杀了霍尔三王,再找他算帐不迟。格萨尔遂装出一副没听懂他的话的样子:
  “呀呀,你这大辛巴,霍尔王的大臣子,霍尔国的大英雄,十二万户部落的首领,怎么对我这个流浪汉行如此大礼,叫我怎么消受得了?”
  “雄狮大王,请不必再这样。关于您的行踪,我绝不会告诉别人。我对您是诚心诚意的,请您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忠心。从今日起,我将闭门静修,再也不出来了。”梅乳泽说罢,扭头就走。
  格萨尔捡起他敬献在自己面前的哈达和戒指,笑了笑,也走开了。
  回到噶尔柏纳王府,格萨尔抓紧时间锻造铁链。没几天功夫,铁链打得差不多了,吉尊益西跑来告诉他:
  “大王,你现在要再到白雪山后面去,在霍尔三王的寄魂野牛的头上钉上铁钉子,然后就可以降伏他们了。”
  格萨尔跑到雪山后面,在三头寄魂野牛的头上钉上了又长又大的铁钉子。三个霍尔王又病了,比上一次病得更重。白帐王吩咐侍卫来请吉尊姑娘进宫打卦问病。
  吉尊拿着算卦的用具进了王宫,装模作样地祈祷了一会儿,胡乱地一算,大惊失色地说:
  “大王,卦象不好呵!你们的病是因为冲撞了家神孜曼杰姆。她生气归天去了,要想请她回来,必须请五个漂亮的姑娘,戴上最好的首饰,到前面山上煨桑敬神,同时,王宫的三个门要大开三天,才能把家神请回来。”
  白帐王被病折磨得昏了头脑,只要能治病,做什么事都行。他立即吩咐一切按照吉尊益西说的去办。黄帐王和黑帐王担心大开宫门会有危险,不同意三门齐开。白帐王想了想,决定只把内门紧闭,开大门和中门。
  一个十五的月明之夜,格萨尔对吉尊益西说:
  “今天是降伏霍尔王的时候了,我就要进宫去,杀死霍尔三王,救出珠牡。你去白玛塘上滩,石山和草山交界的地方等我,我带珠牡和你在那里相会。”
  吉尊益西虽然知道大王此行危险,但这是上天的旨意,不能违抗。而且,黄霍尔王作恶多端,也该诛戮。她望着大王离去,心中默默为大王祈祷,祝大王马到成功。
  格萨尔把铁链揣在怀里,摇身变成一个霍尔人,身穿毛毡袍,头戴白毡帽,在月光下很不显眼。因为大门和中门都敞开着,格萨尔毫不费力地来到内城的门前,掏出怀中的铁链,向上一抛,正中城头上的一个铁橛子上。格萨尔抓着铁链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到中间时,他又累又乏,口中干渴,腹内饥饿,再也爬不上去了。正在这时,天母朗曼噶姆及时赶到。她向格萨尔的脸上吹了一口气,格萨尔只觉得异香扑鼻,顿时精神倍增。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上爬去,一直爬到王宫的神龛上,才稍稍喘了一口气。
  就在格萨尔向城墙上爬的时候,岭国的战神和霍尔国的魔鬼神也像云雾一样聚在一起,厮杀起来,把珠牡的儿子吓得大声啼哭。白帐王从昏睡中醒来,问珠牡:“王子为什么哭?”珠牡心乱如麻,自从见了格萨尔变化成的叫化子,她心中一直是乱哄哄的。见白帐王问自己,珠牡一面胡乱答应,一面给孩子喂奶。孩子不哭了,白帐王又昏睡过去。珠牡已经猜到,一定是格萨尔大王来了。今天夜里,这王宫中一定有一场大厮杀,自己应该有所准备才对。于是,珠牡在白帐王要经过的地上撒了一些黑豆。刚撒完,雄狮王已经从王宫的窗户上跳了进来,王子又大哭起来。白帐王一睁眼睛,见有人进宫,立即翻身下地,不料踩在豆子上,滑了一跤。格萨尔马上跳过去,左脚踏在他身上,连跺了三下,又将一个金鞍压在白帐王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然后抽出白把水晶刀,骂道:
  “你这害人的魔王,今天是你的死期!”
  “你,你是谁?”白帐王惊恐万分。
  “我就是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
  “大,大王,我是有罪的。我有金银,我有珠宝,我有黄金的宫殿,我有成群的牛羊,还有很多很多的好东西,全都送给你。只请大王手下留情,别,别杀了我。”白帐王被格萨尔的刀逼着,只有求饶的份。
  “让你知道有罪,知道我格萨尔是来治你的罪就够了,怎么能让你活命?若让你活命,除非我的嘉察哥哥死而复生,我们岭国的众家弟兄再投人世!今天,我这白把水晶刀,就是杀你的宝刀。”格萨尔说完,结果了白帐王的性命。
  格萨尔吩咐珠牡快快收拾好,等他杀了黄帐王和黑帐王,就来接她走。
  当格萨尔转回来时,见珠牡背着孩子,立即沉下脸:
  “你要把魔王的孽种背到哪里去?”
  “大王呵,求你答应我把他带走吧。他虽是白帐王的骨血,也是我的亲生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现在还未断奶,离了妈妈,他是活不成的。”
  “你还有这样的慈悲心肠!霍尔王杀了我们岭国多少孩子!在他们刀下,死了多少英雄。你快把这孩子扔下跟我走!”
  珠牡懂得格萨尔此时的心情,却又不忍心丢下这吃奶的孩子,真是肝肠欲断呵!见大王已经走在前面,珠牡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儿子,亲了亲儿子的脸,把他放在库房里,心中祷告着,但愿有人能抚养他,别让他饿死。珠牡抹去脸上的泪水,咬咬牙,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库房。
  见珠牡一个人跟自己走了出来,雄狮王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孩子。心想,孩子是敌人的骨肉,长大后还会生敌对之心,应当斩草除根,免留后患。于是又返回去,杀了那小孩,才带着珠牡出宫去找吉尊益西。
  格萨尔杀了霍尔三王,为民除了大害。全城的百姓都来为格萨尔王庆功。大辛巴梅乳泽也来了。格萨尔一见他,怒从心头起,立即揪住他,要将他斩首,为嘉察哥哥报仇。全城的百姓都跪下为梅乳泽求情,都说他是好人,连珠牡也说霍、岭之战不是梅乳泽的罪过。格萨尔见梅乳泽受到百姓们如此爱戴,也为之感动,于是,饶恕了梅乳泽,并把他封为霍尔国的首领。
  梅乳泽诚心诚意地表示,愿意向格萨尔大王称臣,愿意为雄狮王效犬马之劳。格萨尔吩咐他好好治理霍尔国,让百姓们过幸福安乐的日子,日后有用他之处,再让他立功赎罪,将功补过。
  (注1) 刺柴和敌人在藏文中是同音词  。
  第19回 生祸端黑姜抢盐海 用计谋辛巴建奇功
  位于岭国南面的近邻黑姜国,有十八万户部落,国土广大,国王名叫萨丹。国内兵多将广,粮草丰美。萨丹王不仅武艺高超,而且通晓妖法邪术。他不仅对国内的百姓横征暴敛,使百姓苦不堪言,也经常向邻近的邦国、部落发动攻击,使得邻近的小邦国家鸡犬不宁。
  这一天,萨丹王一觉醒来,忽然想起要巡视一下他的国家。成群的侍卫和大臣前呼后拥地围绕在国王身边,萨丹王非常高兴。他看了他国内的粮仓、金库、牧场、牛羊,还有数不清的臣民百姓和珠宝绸缎,心中甚是惬意。忽然,他感到像是缺点什么东西,眉头皱了起来。大臣和侍卫们一见国王不高兴,又不知因为什么,所以格外小心侍候,唯恐出错。萨丹王心里不高兴,便没有兴趣再巡视,把原来要狩猎的念头也打消了。
  姜国的大臣们不知道他们的国王为什么不高兴,可姜国的保护神——魔鬼神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天夜里,魔鬼神骑着三条腿的紫骡子,像空中的闪电一样落在玉珠塞钦宫中,附在萨丹王耳边说:
  “大王的苦恼我知道,姜国不缺金不缺银,不缺牛羊和粮草,只缺一种最好的调味品——盐巴。所以,大王吃饭觉着无味,饮茶也不香,邻近岭国有个阿隆巩珠盐海,大王应该把它抢占过来,为姜国所用。”
  见萨丹王有些犹豫,魔鬼神知道他是惧怕岭国的雄狮王格萨尔,马上又说:
  “不要怕,我们的萨丹王。头别怕,我做金盔护着你;身别怕,我做银甲裹着你;脚别怕,我做大地驮着你。”
  萨丹王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因为有了魔鬼神的鼓动和保护,他立即决定集合姜国的兵马去抢阿隆巩珠盐海。
  萨丹王命姜国的三员大将珠扎白登桂布、杰威推噶、蔡玛克吉为前锋大将军,令王子玉拉托琚为先锋,立即发兵岭国,去夺盐海。
  王妃白玛曲珍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赶来劝阻:
  大王呵,
  好战常因战斗死,
  好胜往往失败多;
  别国的土地不能占,
  没理的事情不能做。
  姜国地大财富多,
  有粮有肉果木多,
  大王和臣子吃不完,
  不要侵犯别国去惹祸。
  内大臣柏堆也很赞同王妃曲珍的话,劝大王慎重从事,免得惹起祸端,将来后悔。
  老将齐拉根保却不爱听王妃和内大臣的话,他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用教训的口吻说:
  “我们黑姜国名扬天下,兵多将广,萨丹王智勇双全,那盐海本来就该归我们姜国所有,现在去抢夺,哪会有什么祸端!大王不必顾虑,快快发兵才是。”
  曲珍王妃见劝不了萨丹王,又转过来劝玉拉王子。
  这王子玉拉年方五岁,王妃爱他若掌上明珠,怎么肯让他去出征呢。
  “玉拉呵,妈妈的娇儿,五岁的娃娃怎么能上战场?年小身体未长大,乳牙未退奶未干,不能随便到阵前。你若有个一差二错,叫妈妈怎么活在人间。”
  王子怎能不出征,可听妈妈这样说,又不愿让妈妈生气,就故意说:
  “儿做先锋是父王点的将,您应该先去劝父王才是。”
  “儿呵,你要是听妈妈的话,就到父王跟前去告假,如若父王不允许,献上礼物作代价。献上一群千里马,献上一群梅花鹿,献上一群犏牛和绵羊,父王一定会称心的。如若父王再不准,你就向他要物品,要九百个金银库,要九百个绸缎库,再要九个持纲人,还要三位大英雄。这些要求不答应,我儿一定不要去上阵。”
  见妈妈说出这样的话,玉拉王子有些不高兴,他怎么能随便向父王伸手要东西呢?再说,打仗是自己最高兴、最愿意干的事呵!看来,不和妈妈讲明是不行的。玉拉想了想,这样对妈妈说:
  “阿妈呀,我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孩儿三岁时,就已称英雄,现在五岁整,已是大英雄。我的左手能抓住闪电,右手能扳倒石山,一吼赛过青龙吟,一叫震过天雷轰。”见妈妈眼中含泪,玉拉心中不忍:“阿妈呀,阿妈的养育之恩孩儿怎能忘?孩儿打敌人赛猛虎,在父母面前却像奴仆。儿去出征夺盐海,也同样是孝敬父母,保卫国家保乡土。这样才是大丈夫。阿妈请您别伤心,再说什么也留不住我。”玉拉分明是奉父王之命去夺岭国的盐海,却说什么保国和保家。他不顾妈妈的竭力劝阻,穿起盘龙小红袍,扎上绿色腰带,登上黑缎小靴,系上五彩靴带,上马而去。  王妃白玛曲珍眼看着王子急驰而去,忍不住落下泪来。
  自从平伏了黄霍尔之后,格萨尔大王重新修饰了达孜城,把王宫建造得十分宏伟壮观,富丽堂皇。雄狮王与众王妃居住宫中,管理国政,大施善事。岭国百姓结束了过去的苦难生活,他们又有了自己的牧场、土地,过上了幸福安宁的日子。百姓们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这一天,太阳还没有出山,雄狮王已经起床。他漫步来到王宫顶楼平台上,抬头仰望天空,忽然发现蓝幽幽的天空中出现一片彩云,彩云上托着一匹白螺似的白马,马上坐着一人,头上是一顶黄罗伞盖,周围有无数天神仙女围绕,五色花雨随着彩云而落,一股世上从未有过的芳香扑鼻而来。格萨尔认出来了,这正是自己的在天之父——白梵天王。格萨尔纳头便拜,只听得琵琶铮琮,铜铃叮当,白梵天王为神子作歌曰:
  我儿推巴噶瓦呵,
  你抬起头来看着父王,
  你细细地听父王说端详。
  “儿呵,你是长了绿鬃的白狮子,你是檀香林中的花斑虎,你是百姓的好君王。你已经降伏了黑魔鲁赞,又消灭了霍尔三王。百姓们快乐,父王和天神们也欢畅。孩儿呵,要想好日子过久长,必须用刀矛来保卫。岭国的南方有个萨丹王,姜国的领地遍四方。他不仅残害生灵百姓,如今还要发兵来夺岭国的盐海,要把阿隆巩珠归黑姜。”
  格萨尔一听姜国要来抢夺盐海,立即抽刀在手:
  “父王,孩儿马上出征,讨伐萨丹王,保卫阿隆巩珠盐海。”
  “孩儿不要忙,这次打黑姜,要用辛巴王。梅乳泽是降将,如今该他出力量。你赶快派人召辛巴,让他快去盐海旁,专把玉拉王子擒,千万不要把命伤。”
  天王说完,飘然而去。
  格萨尔并不怠慢,立即叫蒙古小臣索米班笛去向辛巴梅乳泽传命。
  辛巴梅乳泽得知岭国派来使臣,立即下令,命霍尔十三部落和一百二十万户都派人骑马迎接,还选了许多美丽的姑娘,打扮得如花似玉,进茶献酒,跳舞唱歌。辛巴梅乳泽也把自己认真地打扮了一番:头戴红狐狸皮帽,身穿黑羊皮缎子袍,七色带子将有日月联璧的金银碗佩在身上。骑上火焰驹,出城来迎接索米班笛。见了使臣,梅乳泽首先献上一条三庹长的白哈达,然后唱道:
  罪人辛巴梅乳泽,
  敬祝大王永康乐。
  他为国为民除祸害,
  他是世界的大英雄。
  问候大王之后,梅乳泽又一一问候了珠牡等众王妃,岭国的众英雄,祝他们永远健康长寿。问候罢,梅乳泽又喜孜孜地对使臣说:
  “现在的霍尔国,可比以前不同了。托格萨尔大王的福,现在是穷人变富了,老人变长寿了,小孩更快乐了,姑娘们更美丽了。牦牛、奶牛和犏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山羊、绵羊、小羊羔,好像白雪落山坡。无主的骡子赛过茜芨草,无主的马儿比野马多,无主的食品堆成山,无主的野谷开满了花朵。奶汁像海酒像湖,没有人再愁吃喝。臣民夜里跳道舞,百姓白天唱善歌,人人欢喜人人乐,这都是格萨尔大王的功德高,我们要再祝大王永康乐!”
  使臣索米班笛听了梅乳泽的话,十分高兴。他把自己的来意一说,梅乳泽立即答应道:
  “大王怎么说,梅乳泽就怎么办。”
  说罢,拿出食品招待使臣,拿出礼物献给雄狮王。索米班笛回去了。
  辛巴梅乳泽头戴金盔,身披红甲,跨上枣红千里马,来到霍尔的最高山上煨桑敬神。随着袅袅的青烟,梅乳泽向左转三转,又向右转三转,说道:
  霍尔的保护神请听真,
  我摆上十一、十二、十三供,
  供品献给霍尔魔鬼神,
  上边白帐房象白云,
  洁白的水晶作城门,
  威武的白狮子坐垫上,
  那是霍尔白魔鬼神。  中间黄帐房像黄云,
  灿灿的金子作城门,
  威武的虎皮坐垫上,
  那是霍尔黄魔鬼神。  下边黑帐房象黑云,
  黑黑的钢铁作城门,
  威武的九头猪皮坐垫上,
  那是霍尔黑魔鬼神。  我用供品上了供,
  供给霍尔的保护神。
  魔鬼神能护佑我,
  什么地方都不怯阵。  青天上太阳有威力,
  白毡般的白雪不顶事。
  我能把白雪融化掉,
  驯服狮子作奴隶。  天上雷电有威力,
  大小石山不顶事。
  我能把石岩打粉碎,
  驯服大鹏鸟作奴隶。  红红的火舌有威力,
  软软的茅草不顶事。
  看我一下烧光它,
  驯服野马作奴隶。
  英雄辛巴梅乳泽,
  哪把玉拉放眼里。
  我要杀死萨丹王,
  驯服魔鬼作奴隶。
  唱完,梅乳泽带着格萨尔和岭国三十位英雄给自己的三十一支利箭,像疾风一样朝盐海奔去。虽然千里迢迢,但人强马快,只用了七天工夫就到了。
  梅乳泽来到盐海边时,姜国人马尚未到达。梅乳泽下马歇息。没过片刻时间,只见黑烟滚滚,尘土飞扬,梅乳泽知道这是抢盐海的人马到了。看着众多的兵将簇拥着一员小将,梅乳泽猜出,这一定是姜国王子玉拉托琚了。姜国兵马众多,自己单枪匹马,怎么能敌得过这来势汹汹的军队呢?梅乳泽灵机一动,想出一条妙计。他立即用霍尔王的口气,写成一封长信,拴在箭杆上,坐在盐海边等着。只见姜国王子玉拉像离弦的箭一样,快马驰来,在离梅乳泽几十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喂,海边的红衣人,你是从哪里来的,孤孤单单往哪走?莫非你是迷了路,还是有什么事情?你别呆坐装糊涂,快快离开这地方。”
  “我为什么要离开呢?难道这是你们的领地吗?”梅乳泽故意慢慢吞吞地说。
  “我们姜国物品样样有,唯独缺少调味的盐。今奉父王萨丹之命,夺得盐海归姜国。俗话说,绵羊在草地,寿尽才到狼面前;山羊在草坡,寿尽才到虎面前;小鸟在林中,寿尽才到鹰面前。红衣人呵,莫非是你命已尽,不然为何来到我面前?”王子玉拉心急嘴快,只想快点把眼前这个红衣人赶走。
  辛巴梅乳泽缓缓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支五尺长的白绸子哈达,面带微笑地来到玉拉面前:
  “尊敬的玉拉王子,我是黄霍尔的内大臣,辛巴梅乳泽是我名。我从霍尔来,要到姜国去,霍尔王有书信,请你报与萨丹王。”
  “霍尔人?到姜国去?什么事呵?”玉拉并不下马,傲气十足地问梅乳泽。
  “呵,是这样,我们霍尔白帐王,生一王子整八岁,年岁到了要娶亲,到处寻找小王妃。天神降下预言来,说姜国公主与王子正相配。门当户对年岁好,九宫八字不相妨。霍尔王和萨丹王,结合起来就是世界第一王。”
  王子玉拉一听梅乳泽这话,忽然大笑起来:
  “呵,梅乳泽真是个坏东西,说出大谎骗玉拉。你们霍尔白帐王,早被格萨尔降伏了,霍尔的三十个大英雄,也被雄狮王杀死。只有你这老狗留山上,不嫌丢脸活世上,充当岭国的奴隶和帮凶。我们有耳早听见,你们霍尔已投降。”
  “王子不要听人乱讲,堂堂大霍尔王怎能投降。现在有白帐王书信一封,请王子给萨丹王呈上。”说着,辛巴梅乳泽把信递上。
  王子玉拉接过信封一看,见写着“黄霍尔王的事情但愿成就。”打开一看,信中内容果然是向姜国求婚,与辛巴梅乳泽说的一样。并且,在信末还署有“从霍尔国雅塞王宫寄出”的字样。玉拉托琚开始犹豫起来。莫非过去的传闻有错?莫非霍尔国真的安然无恙?看这辛巴王倒还谦和恭顺,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可是,过去的传闻太多了,这辛巴的话还不能全信,我应该亲往霍尔国去看一看,才知端详。于是,对梅乳泽说:
  “你这坏辛巴,我不能听你的话!我要去霍尔,看看是真还是假。这里到霍尔,快马一百站,我这千里驹,一天能返回。”说完,玉拉把天青马打了三下,千里驹立即腾空而起,朝霍尔国飞去。
  辛巴梅乳泽没想到这小王子还有如此心计,顿时慌了手脚。如果玉拉看清了霍尔的真相,回来就要和自己厮打,我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哩!梅乳泽立即煨桑,请求天神相助:
  天神呵,快助我,
  玉拉托琚要去霍尔国。
  要用迷雾遮住他双眼,
  让他真相看不见。
  玉拉托琚来到霍尔国时,果然见霍尔国仍像过去一样,牛羊遍地,骡马成群,王宫周围笼罩着青云,练武场上,三十位英雄像牛角一样排列整齐。玉拉这才放了心,看霍尔的这般景象,霍尔王肯定还在,梅乳泽的话也是真的。
  玉拉托琚回到盐海边时,辛巴梅乳泽正在等候他。玉拉下了马,对梅乳泽说: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可我们姜国的公主,我的姐姐能不能嫁给你们霍尔国的王子,还要看你们的聘礼怎么样?”
  “聘礼当然不成问题。我们霍尔国地方大,金银珠宝遍地都是,任凭你们挑选。”辛巴梅乳泽见玉拉相信了他的话,心中非常得意,也就把话吹得天大。
  “我的姐姐可不一般。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母亲的心头肉,年纪虽小智慧大,世上的姑娘难比她。前年汉地国王来求亲,四百箱聘礼未收下;去年印度大臣为王子来求亲,四千箱聘礼未收下;今年大食国(注1)诺尔王来求亲,四万箱聘礼未收下。”
  “那么,你们究竟要多少聘礼呢?”
  “金马十八匹,银羊十八只,玉象十八头,铁人十八个,白水晶丫头十八名。还有百匹毛色好的马,百头颈项好的牛,百匹身材好的骡子,百头皮毛好的牦牛。”
  “有有有,我们都有。霍尔国的金马会奔跑,银羊会嘶叫,玉象能载重,铁人能打仗,白水晶丫头会歌舞。骡马牛羊数不清,只要百匹没问题。玉拉王子呵,你要的聘礼都应承,还要额外送上珠宝数不清。今天我俩应该先庆祝,喝杯喜酒你说行不行?”辛巴王一心想生擒玉拉王子,把大话吹得更不着边际。
  玉拉托琚以为自己要的聘礼会把梅乳泽难住,没料到他竟然全都答应下来,当然高兴。玉拉也希望姐姐嫁到一个富有的大国。听梅乳泽要和自己饮酒,玉拉爽快地答应了。梅乳泽拿出一只黑金木碗,上面刻有八吉祥花纹,还有正在开放的莲花,周围镶嵌着五种宝石,在阳光照射下,光彩夺目,甚是喜人。梅乳泽斟满一碗美酒,端到玉拉面前。别提玉拉托琚多喜欢这只碗了,碗中美酒的香气早就扑鼻而来,更使王子心醉。
  梅乳泽一边敬酒一边唱酒曲:
  大丈夫喝酒,
  要像骏马饮水;
  中等人喝酒,
  就像女人喝茶;
  没出息的人喝酒,
  才像喝药一样咽不下。
  你是姜国的大丈夫,
  喝酒要像骏马饮水。
  喝上第一杯,
  白帐王和萨丹王永和好;
  喝上第二杯,
  王子和公主永和好;
  喝上第三杯,
  霍尔人和姜国人永和好。
  辛巴梅乳泽一边唱歌一边劝酒,玉拉托琚忘乎所以,喝了一杯又一杯,不觉喝得酩酊大醉,说话都说不清楚了:
  “酒已喝足,我要回王宫去,亲事成不成,要和父王再商定。”
  梅乳泽见他要走,哪里肯放:
  “玉拉王子不要走,酒一见风更要醉,你会从马上滚下坡,金刚玉体会跌伤;路上还有条条河,波涛滚滚怎么过?若是走到高山上,跌下崖去不能活,死在半路没亲人,不如留下陪伴我。”
  玉拉一听有理。俗话说得好,多喝几碗酒,一定要出丑;多听别人讲,自己少开口。今天实在是喝得太多了,恐不能平安转回王宫,不如在这里歇息歇息。这样想着,玉拉已经身不由己地躺倒在地,顿时响起鼾声。
  梅乳泽见玉拉已经睡着,立即拿出牛毛绳子,把玉拉的手和脚捆了又捆;在四周钉了四个铁橛子,把牛毛绳的另一端拴在铁橛子上,试着拽了拽,觉得很结实,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姜国王子玉拉被这一捆,只觉疼痛难忍,酒也醒了几分。睁眼一看,见自己被捆在铁橛上,眼中立即闪出电光,嘴里放出毒气,发根喷出火焰,用力一挣,牛毛绳被挣断。他猛一起身,扑向梅乳泽:
  “你这老狗捣什么鬼,玉拉不是喝多了酒,只是猛虎吃饱了要睡一睡。你这几根牛毛绳,对我来说如丝线,玉拉力量大无比,千军万马也能敌。可恨你这老狗施诡计,把我玉拉捆绑起。今天我就要你的命,不用喝酒不用捆。”说着,玉拉托琚把梅乳泽向上一举,像要举上青天;又向下一摔,像要抛进地狱;向左一推,像要推下石崖;又向右一搡,像要扔向草山。辛巴梅乳泽在玉拉的手中累得呼呼直喘,哪还有还手之力!他急忙喊众神帮助。
  积石山山神来了,压不住玉拉;惹乔山山神来了,压不住玉拉;多闻天王和九曜罗曜星君来了,还是压不住这姜国王子。最后,还是白梵天王亲自来了,才把玉拉托琚压在地上。梅乳泽拿出一根十八庹长、胳膊粗的绳子,把玉拉左三道右三道地捆得像个线团团,玉拉这才动弹不得。
  梅乳泽把玉拉绑在天青马上,立即向岭国奔去。被捆着的王子玉拉忽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临行前的话,心中默默地念着:姜国的魔鬼神,请你搭救遭难人,玉拉落到敌人手,不能回去见双亲。雪山上的白狮子,能和小狮子来团圆;檀香林中的花老虎,能和小老虎来团圆;草滩上的花母鹿,能和小鹿来团圆;我玉拉撇下妈妈太可怜。玉拉想着,不觉说出声来:
  “白胸鹰呵大鹏鸟,黄天鹅呵布谷鸟,请你们飞到黑姜国,把我的消息报爹娘。说我想念妈妈恋姜国,思家念母正心焦。”
  辛巴梅乳泽听了玉拉的话,不觉一阵心酸。他小小年纪,在姜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受过一点委屈,如今被我绑在马背上,怎么不叫人伤心!
  “玉拉王子呵,好孩子,别乱想也别心焦。见到雄狮格萨尔,你就说喜欢岭噶布,不用擒拿自己来。我现在就把绳子解开。”说着,梅乳泽就要下马给玉拉松绑。
  谁知那王子年少气盛,根本不肯服输,反而责骂梅乳泽:
  “辛巴老狗可怜虫,天生一副奴隶相。霍尔王待你亲又亲,反目成仇为哪桩?现在可怜的不是我玉拉,而是你霍尔辛巴王。”
  梅乳泽见玉拉托琚如此英雄,不仅不生气,反倒增加了几分敬意。
  二人来到达孜城的王宫,立即被格萨尔传了进去。雄狮王一见玉拉王子那可爱的模样,先就有三分喜欢,但不知心地如何,还要试他一试:
  “玉拉王子,你不在姜国好好过日子,却跑到我们岭国来抢盐海,如今被梅乳泽捉了来,正好用你的身体来祭天神。”
  那玉拉托琚一听雄狮王的话,面不改色,神情自然地说:
  “如今我来到岭国,身体已非我所有,你要祭神就祭神,你要喂狗就喂狗。”
  格萨尔一听,这小孩不光长得惹人喜欢,还有股子大丈夫的气概哩!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玉拉王子,你别把笑话当真,我雄狮王降伏妖魔,为民除害,对真正的英雄却倍加爱护。将来我要让你做姜国王,姜国的事业会兴旺。”
  玉拉托琚久闻格萨尔大名,原以为他是个比妖魔还要凶恶的君王,没想到大王如此慈悲心肠,而且又长得仪表非凡、相貌堂堂。他对雄狮王倍加敬佩,于是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恳请道:
  “父王有罪过,饶他一命可不可?如果一定要处死,来生应叫上天国;母后是好人,别让受饥饿;姐姐姜公主,让她来岭国。”末了,玉拉托琚又说,愿为大王冲锋陷阵,背水放马,千言万语一句话:
  别让父亲下地狱,
  别让母亲受痛苦,
  别让姐姐流边地,
  别让姜国遭祸殃。
  格萨尔听了玉拉的话,连连点头:
  “好孩子,放心吧。你说的我都答应,我待你要像亲弟弟。我封你作大英雄,永远随我作善事。”
  (注1)大食国:原系波斯一部族的名称。唐代以来称阿拉伯帝国为大食国。大食,波斯文的音译。
  第20回 荡敌寇英雄诛群妖 踏魔窟岭王戮萨丹  辛巴梅乳泽用计生擒了姜国王子玉拉托琚后,岭国兵马在雄狮王格萨尔的率领下离开了岭噶布,大营扎在距盐海不远的地方。大王派巴拉穆江到右边山顶,打探姜军的左翼情况;派达桂达篷到中间的山顶,打探姜国的中军情况;又派出几路兵马四处打探。众将归营后,觉得此次姜国军队来势凶猛,与他们作战,应以智取为上策。
  格萨尔与众将反复商量,决定如此这般……各路兵马领命,自去照计行事。
  辛巴梅乳泽又一次单枪匹马来到盐海边,碰上了姜国的三军统帅珠扎白登桂布等三员大将。梅乳泽见他们那疑惑的目光,不等发问就说:
  “我是霍尔大臣辛巴梅乳泽。我们霍尔白帐王因为要抢岭国的王妃珠牡,才兴兵到了岭国,不想大王被岭兵杀死在雪山顶,一百二十万霍尔兵也丧生,只有我辛巴一人逃了命。因此我来投姜国,恰遇王子玉拉诉苦情。王子叫我管领一万户,率领姜兵打先锋,谁知上阵比刀箭,岭兵比我们凶十分。若不施展好计策,要想得胜万不能。”
  “你说什么?要想得胜万不能?”珠扎白登桂布双眉紧皱,“那么,王子呢?”
  “我和王子一同往回走,射死了九头野牛。我俩实在拿不动,王子叫我请兵将。现在不能多说话,耽搁了时间王子会生气。”
  珠扎白登桂布一听梅乳泽的话讲得有理,马上命大将杰威推噶跟梅乳泽一同前往,令他们快去快回,要玉拉王子也一同回来。
  二人领命,马上前往。走到木隆地方时,迎面来了一人,绿甲绿旗,像绿水一样绿;青鞍青马,像青天一样青。那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那马如箭脱弦,四蹄生风。杰威推噶马上警惕起来:
  “喂,梅乳泽,前面来的人好凶呵,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吗?”
  梅乳泽有些漫不经心,随口答道:
  “知道。那是岭地的放羊娃惹孜,不要怕,他只是个割草拾柴的人。”
  “割草拾柴的放羊娃?我看不像。”杰威推噶不信梅乳泽的话。
  “噢,他还有个名字叫丹玛。”
  “丹玛?你这个坏东西,谁不知道丹玛大英雄,你怎么说是放羊娃呢?”杰威推噶抽刀向前杀去。
  辛巴梅乳泽忙把他拦住:
  “杰威推噶你别慌,要打仗得我先上,请你观阵在后边。”
  杰威推噶已对梅乳泽存有戒心,见他拦住自己,更是怒火中烧。他左手握着马鞭把梅乳泽往一边推,右手挥打战马。正在这时,大英雄丹玛已经来到近前:
  “好呵,不消我动手,你二人先打了起来!打吧,打吧,我丹玛倒要看看热闹。”
  杰威推噶又气又急,一用力推开梅乳泽,向前一纵马,不料那马被梅乳泽突然给了一刀,疼得猛地向上一蹿,把杰威推噶掀翻在地,此时他方知上了辛巴王的当。梅乳泽跳下战马,拦腰抱住杰威推噶,丹玛抽出刀,一刀结果了杰威推噶的性命。
  丹玛和梅乳泽二人提着杰威推噶的首级来见雄狮王和众英雄,格萨尔十分高兴,命侍卫献茶敬酒,慰劳他二人。
  梅乳泽异常兴奋。此次和姜国作战,他已连立二功。酒喝了一半,他又向格萨尔请战:
  “辛巴连施二计,活捉了玉拉,杀死了杰威推噶;过午后,臣还要去盐海边,把珠扎白登桂布和蔡玛克吉骗出来,灭了这三员大将,姜国就将溃不成军,不战自退。”
  雄狮王还未开口,老总管绒察查根开言道:
  “辛巴王,你去了一次又一次,不能再去第三次。雄鹰展翅满天飞,羽毛会落到别人手里。你若再次去姜营,敌人会猜透你心机。”
  格萨尔也很赞同总管王的话:
  “辛巴梅乳泽,总管老人的话说得很对。你再去,落入敌人手中,就不好了。”
  “大王待我恩重如山,为了大王的事业,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辛巴梅乳泽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说着,梅乳泽再次披甲上马,前往姜营。
  珠扎白登桂布见梅乳泽一人回来,顿起疑心:
  “喂,朋友,我们的王子和杰威推噶哪里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杰威推噶和我在路上又打死了三头野牛,王子和杰威推噶正在搬肉,让我回来请蔡玛克吉和十名兵一同前去搬野牛肉。运回来后,我们就都有吃的了。”
  听了辛巴梅乳泽的话,珠扎白登桂布冷笑了两声:
  “梅乳泽,你这骗人的家伙,谁还信你的鬼话!你一次又一次来骗我,满肚子诡计把人欺。姜国两员大将不转来,我决不让你再回去。”
  辛巴梅乳泽见珠扎白登桂布道破了自己的计谋,立即拔出闪电水晶月牙刀,脸色铁青:
  “你要怎么样,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蔡玛克吉见梅乳泽要动手,忙向珠扎白登桂布使了个眼色,又劝梅乳泽道:
  “辛巴王,不要动怒,在王子和杰威推噶回姜营之前,你先留在这里。你的话如果是实,等他们回来你再出去不迟。大臣珠扎一时性急,说话多有冒犯,还请辛巴王多多包涵。”
  梅乳泽身在虎穴,当然知道动武对自己没有好处,听蔡玛克吉这样说,也就趁势收回刀,坐在垫子上。谁知他刚坐下,珠扎白登桂布和蔡玛克吉同时站起,扑向辛巴王,放松了警惕的梅乳泽束手就擒。
  眼看太阳逝去,黑暗笼罩了大地,梅乳泽仍未归营,格萨尔估计,辛巴王此去没有骗过珠扎白登桂布,反被姜国人困在营里,雄狮王决定立即发兵。
  追风骏马放开了健步,吃肉宝刀离开了银鞘,黑羽箭也搭上了宝弓,岭国的一百八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向盐海杀去。
  盐海边上的珠扎白登桂布和蔡玛克吉见远处尘土飞扬,知道岭兵已经出动,遂作好了迎敌准备。突然,一头硕大的野牛出现在离姜兵不远的山岗上。那野牛长得好凶呵,长角像要插向天空,大吼三声,响彻云霄,四蹄奔驰,地动山摇。姜国兵将一见,忙向珠扎白登桂布禀报。珠扎和蔡玛克吉出帐来看,见那野牛确是凶猛。珠扎吩咐取过弓箭:
  “你们不要怕,这是保护神给我们送来的吃食,是我们的福分。看我一箭射死它。”说着,珠扎白登桂布一箭射去,不料那箭射在野牛身上,竟像茅草一样无力,野牛连根毫毛也未损伤。珠扎的心往下一沉,自语道:我再连射三箭,如果还不能射死这头野牛,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了。珠扎白登桂布又连发三箭,同第一箭一样,毫无作用。珠扎大怒,一箭连一箭,把自己的三百支利箭统统射了出去,野牛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倒慢悠悠地朝岭兵来的方向走去。
  珠扎白登桂布哪里知道,这野牛原是雄狮王格萨尔所变,他当然不能射死它了。但是,野牛未射死,反倒把箭射光了。珠扎见山上没有动静,就徒步走去,想取回他的三百支箭。
  他刚走下山坡,还没有走到落箭的地方,以丹玛为首的岭国兵将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铺天盖地而来,没容珠扎白登桂布多想,丹玛已经砍掉了他的脑袋。岭兵一路掩杀,杀得姜国人马四处逃命,蔡玛克吉连头都不敢回,一直逃回姜国去了。偌大个营地,只剩下一个辛巴梅乳泽,被捆在木桩上。姜兵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工夫去管他!
  蔡玛克吉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姜国,萨丹王气得七窍生烟。他要姜国的一百八十万兵马倾城出动,去夺回王子玉拉,为大将珠扎白登桂布和杰威推噶报仇,还要让阿隆巩珠盐海永归姜国所有。
  姜国的一百八十万兵马与岭国的一百八十万兵马在日那绷黑山下相遇了。
  岭国的大将以丹玛为首,左翼黄旗招展,尼奔达亚为统帅;右翼白旗招展,阿努巴亚为统帅;中间青旗开路,森达阿冬为统帅。三路人马,遮天蔽日,八十位英雄,威风凛凛。
  姜国的人马是以法王滚噶吉美为先锋,带领着噶伦尼玛、董本噶玛绷图、黑旗独眼十手喝血辛巴退玛、角头铁辛巴、大力士熊头拉马、单脚白魔鬼、九头黑魔鬼,还有四方降将,杀气腾腾地奔向盐海。
  两方相遇,必有一场恶战。岭国大将丹玛下令:
  “右翼要从天上冲下去,噶伦尼玛作对手;左翼要从山上冲下去,噶玛绷图作对手;中军要从对面冲过去,把法王滚噶吉美的头砍下来。岭国的英雄和勇士,杀敌好像山石滚,除掉姜国的兵马与将官,好似平地铲草根。”
  姜国法王滚噶吉美向众妖魔吼道:
  “当太阳照到山顶时,要把岭国的人马,高处的在三山尖上杀死,低处的在河水边杀死;把那该死的辛巴梅乳泽活捉过来;把丹玛杀死在阴坡和阳坡之间。我们有魔鬼神保护,今天夺不过盐海,活着有脸也难见人。”说完,法王一马当先,冲到两军阵前,指着英雄丹玛大叫:
  “喂,岭国的丹玛,听说你们要出兵姜国,萨丹王命我来擒你。”
  草山牧场广又宽,
  各有土地不相干。
  谁知我在本国内,
  岭王派兵来犯边。  可恶的丹玛和觉如,
  这样藐视我姜国。
  我的黑箭不留情,
  要把你命根全射断。  古人有话说得好:
  日月高度不自制,
  一定要被天狗吃;
  红石崖高不自制,
  一定要遭五雷劈;
  岭国兵马不自制,
  一定死无葬身地。
  说罢,便把无羽黑毒箭搭在三楞铁弓上,铁弓顿时喷出火焰。那箭带着黑烟,径直射向丹玛,正中丹玛的护身青甲上,可并未伤着丹玛。英雄见了哈哈大笑:
  “姜法王,笨家伙,你这箭伤不了我。明明是你黑姜国要抢我们的盐海,反倒说岭国要犯边。你再仔细看一看,这里是岭国是姜国?你和姜国萨丹王,侵犯邻国多罪恶,还说我们不自制!今天让你碰上我丹玛,先叫你尝尝我这青钢刀的厉害!”丹玛扬鞭打马,手起刀落,把姜法王的头砍了下来。姜兵见主帅身亡,顿时乱了阵脚,丹玛挥兵掩杀,姜国众妖全军覆没。
  一连几天,姜国方面再没有任何动静,格萨尔大王和众英雄驻扎在盐海旁边,日夜守卫着他们的宝贝盐海。这天夜里,雄狮王正在酣睡,天母朗曼噶姆驾着祥云前来,对格萨尔作歌曰:
  呵,孩子推巴噶瓦,
  静听天母一曲歌:
  孩儿在天发过愿,
  要下世抑恶扶幼弱,
  降妖斩魔须留心,
  要使万民得安乐。  明日太阳发光时,
  你能见到姜王萨丹。
  对待妖魔别小看,
  他是黑魔有神变。
  张嘴一吼如雷响,
  身躯高大顶着天,
  顶门梵穴冒烟火,
  发辫是毒蛇一盘盘。
  千军万马捉不住,
  要你亲自去降伏。  你要把江噶佩布马,
  变作一棵檀香树;
  你要把三百支雕翎箭,
  变作十万小灌木;
  甲盔宝弓变树叶,
  变作森林满山谷。  萨丹见这好山林,
  就会出宫散散心;
  走过森林翻过山,
  看见湖水会高兴;
  喜得下湖去洗澡,
  护法天女当侍从。  这时孩儿你快来,
  变作金眼鱼湖中游。
  萨丹渴了要喝水,
  你趁势钻进他肚里头,
  在他肚里变成千辐轮,
  把他心肺搅得如烂粥。
  格萨尔一觉醒来,心中非常高兴,立即遵旨行动,降伏了姜国魔王萨丹。
  姜国兵马见萨丹王死在湖边,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即去报告王妃白玛曲珍。
  那曲珍王妃原是天女下凡,具有神通,不待报告,便知姜王萨丹已死。见到前来报信的大臣,王妃并无惊慌之色,反而说:
  “你们不必多言,萨丹王已死,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如果听我的劝告,还不致于死得这样快。可他偏要侵犯岭国,想抢占盐海,自找死亡。现在,我就要与世界雄狮王格萨尔见面了。我白玛曲珍与森姜珠牡、梅萨绷吉,一生都有三个经历。珠牡半生在霍尔国,梅萨半生在魔国,我的半生在姜国,这不过是为了降伏妖魔。最后要相聚在达孜王宫中,共享太平。你们也不必惊恐,只要你们忏悔以前的罪过,发愿不再残害百姓,在格萨尔大王面前,我一定替你们求情。”
  听了王妃曲珍的话,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只有大臣柏堆怒气冲冲地说:
  “王妃曲珍呵,不要这样吧。我们的萨丹王死了,就像太阳被天狗吃了,我们感到万分悲痛。仇未报,恨未消,怎能投降?!常言说得好:‘有大仇不报是狐狸,欠饭帐不还是小人。’我一定要为大王报仇。”
  “大臣柏堆,你怎么了?当初我们俩是怎样劝大王不要兴兵去抢盐海,你忘了?可恨大王他不自制,盐海起战争;不自量,盆地毒气翻……”王妃曲珍还想说服大臣柏堆。
  “王妃呵,事已至此,不必说过去,战斗的帅旗快竖起。快乐时不要意气扬,痛苦时不应心颓丧。我堂堂大臣伟丈夫,誓与姜国共存亡。我们不能再耽搁,格萨尔就要冲进城堡。”柏堆说罢,便穿上九角黑铁甲、黑魔鬼神的护身衣,带上削铁腰刀,骑上黑鹰飞马,一直冲向岭国兵营。
  雄狮王正坐在宝驹江噶佩布的背上,四处张望,忽见姜国方向冲来一黑人黑马,立即拔出白马水晶刀,一扬手,刀从柏堆的前胸进去,从后背穿了出来。柏堆大叫一声,跌下马来,当即毙命。
  眼看岭国兵马就要攻破姜国的王宫,一直镇守在姜国城堡中的老将齐拉根保杀了出来。他一路冲杀,并不说话,砍倒了岭国的金旗,踏翻了岭国的大帐,杀死了众多的岭国兵马;而岭兵射向他的利箭,却像茅草一样无力,砍向他的刀枪,像柴棍一样不能伤他。八十位英雄一齐上阵,也没有能战胜他,眼看着他杀得天昏地暗,然后得意洋洋地回宫去了。
  一连几天,齐拉根保老人连连出城,每战必胜,杀得岭兵横躺竖卧,尸积如山。岭国兵将不知如何是好,连雄狮王格萨尔也无计可施。
  这天晚上,当齐拉又得胜回城、岭地众英雄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之时,格萨尔的千里宝驹江噶佩布突然开口了:
  “哦,众位英雄们,你们虽然武艺高强,能征善战,但齐拉的命不该死于你们之手,你们再打也是枉然。”
  “那,齐拉不死,姜城不破,我们怎么能收兵,大王的事业怎么能完成?”丹玛急急地插嘴。
  “丹玛莫急,我无事不会乱开腔,开口自有好主张:明天太阳照山时,齐拉又会把营闯。众英雄披挂整齐压阵脚,不必和他去较量。等他打完回姜地,我和三十匹骏马拦在他的归途上,伏伏贴贴任他骑。只要他一骑上我,我就带他到空中,把他丢在毒海里,让他身心两分离。”
  江噶佩布一说完,岭国众英雄无不欣喜。雄狮王知道,江噶佩布绝不轻易说话,一旦开口,自然有好主意。齐拉根保命该丧于宝驹手里,众英雄就不必再与他斗下去了。
  第二天,齐拉果然又来闯营。在得胜回城的途中,恰恰骑到了宝驹江噶佩布的背上。只见那马背的两边,慢慢长出两只翠绿翠绿的翅膀,带着老将齐拉腾空飞了起来,把老齐拉吓得魂飞天外,连忙狠命地揪住马的鬃毛,才没被摔下去。江噶佩布越飞越快,转眼来到毒海上空,只见宝驹一侧身,翅膀歪了两下,把齐拉扔进了毒海。毒海呼呼地冒着黑泡,把齐拉的皮肉烧得精光,只剩下白生生的骨头漂浮在海边。可怜老将齐拉根保,竟死在一匹马的手里。
  老将齐拉被扔进毒海的消息传入姜城,王宫中顿时一片混乱。姜国失去了最后的靠山,他们再也没有力量和岭国人马抗衡了。大将蔡玛克吉和玉甲赛拉比别人更焦急,因为他二人是姜国剩下的最后两员大将。他们知道,靠他二人是守不住姜城的,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到嘉岭求救兵。
  王妃曲珍得知二人要去求援,急忙劝阻:
  “二位大将呵,你们不要再空跑,请来救兵也无用。岭国的英雄们,利箭射不透,快刀砍不伤,长矛戳到铠甲上,好像无尖秃头棒。况且现在天上布满了神兵,海中布满了龙兵,地上布满了岭兵,你们俩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莫如留在姜地,待雄狮王进城后,我替二位说情,让大王饶你们不死,还可以在姜国继续作事情。”
  蔡玛克吉不听还好,听了这话,反而讥笑起他们的王妃来:
  “呵,人都说女人说话作事非正道,果然如此。想我们堂堂大姜国的王妃,竟要投降那坏孩子觉如,真是可笑呵,可笑。白玛曲珍王妃呵,要降你就自己降,我们不能做降将。姜国的金银和珠宝,你可不能送别人,我们要用火烧毁,要不埋在黄土下。我们要去求救兵,你愿干啥就干啥!”
  王妃曲珍被蔡玛克吉的一席话说得又羞又恼:
  “你们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不听我的良言,就去送死吧。”
  蔡玛克吉二人出得宫门,先烧毁了姜国的金银库,然后骑马出城,没走多远就碰上了岭国大英雄丹玛。
  丹玛原想劝说蔡玛克吉归降,那蔡玛克吉也有意降岭,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在王妃面前夸下海口,又烧了姜国的金银库,此时再降,脸上无光,便把心一横,就和丹玛拼命。他哪里是丹玛的对手,只一个回合,就被丹玛剁成两段。
  岭兵大获全胜,进得宫来,众英雄齐向雄狮王敬酒祝贺:
  咚族一百九十系,
  都崇敬英雄格萨尔王,
  大王神威人莫测,
  降伏了姜国萨丹王。  姜国妖魔已消灭,
  岭国兵马喜洋洋,
  解除了姜人心头忧,
  良民百姓得安康。  天空升起金太阳,
  世界处处暖洋洋。
  草原长出好牧草,
  牛羊吃了甜又香。  我们手中的金龙碗,
  碗内满盛四种甘露酒:
  东方汉地的红糠酒,
  西方印度的白糠酒,
  绒部落的葡萄酒,
  哲孟雄的白米酒,
  喝了头抬得比天高,
  喝了心比日月明。……
  众英雄正在喝酒作歌,姜国王妃曲珍左手拉着王子玉赤,右手拉着王子恭赤,来见世界雄狮王。
  格萨尔连忙起身相迎,安慰他们母子三人:
  “王妃曲珍呵,你们母子不要怕,你们没做坏事情。玉拉王子已经在岭国,你们也可去团聚。岭国东方有座红珊瑚修的城堡,里面有绿松石的宝座,你们母子四人就住在那里吧。”
  王妃曲珍和二王子立即跪下谢恩,又说了许多表达感激之情的话。
  雄狮王安顿了曲珍母子三人,又令丹玛等众英雄把蔡玛克吉还没来得及烧毁的金银珠宝、绸缎布匹、粮食物品,统统搬出来,留出一部分带回岭国,其余全部散给姜国的穷苦百姓。
  雄狮王班师回岭国。从此,岭国和姜国和睦相处,共同过着和平、安乐的日子。
  第21回 得预言进军门域国 闻报警出城探敌情
  自从降伏了姜国,又过去了十年,岭国变得越来越富饶、美丽。雄狮王格萨尔居住的达孜城修建得更加雄伟无比。城的上部,像雄狮蹲踞;城的中部,像金刚石矗立;城的下部,像青龙盘绕。
  这天夜里,格萨尔正在王宫安寝,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彩虹,白梵天王骑着青灰色的神马,在亿万白衣天将的护卫下,驾着白云落在达孜宫中。天王语气威严而平缓地对格萨尔说:
  “孩子推巴噶瓦,你现在已经降伏了三个魔王,但是南方的魔王辛赤还活着,他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他的魔马米森玛布已满七岁,他的大臣古拉妥杰也满三十七岁了。前世注定,今年正当征服他。若过了明年,这魔王、魔马和魔臣就无法降伏了。不降伏辛赤王,就拨不开南方的黑云浓雾,大地的冻土无法融解,在没有日月、没有花草的的世界里,众生的苦难是非常深重的……”
  “父王,请告诉孩儿,辛赤王对岭国犯过什么罪恶?”
  “在你还没有出世的时候,嘉察也还年幼,门国的两员大将阿琼格如和穆琼古如带着十五万人马抢劫了岭地所属的达绒十八部落,抢走了马匹、粮食、牛羊,还把岭地的珍宝六摺云锦宝衣抢走了,杀死了很多百姓,还有达绒的两个家臣。当时岭国弱小,兵微将寡,无法报仇。如今,孩儿你已有降妖伏魔之力,正是报仇的好时机,千万不能再等待。”
  “孩儿遵命,明日就整装进军门域。”
  “不,门国的这些罪恶都是在晁通所属的达绒十八部落犯下的,你要托梦让达绒忿怒王兴兵。
  说门国美丽的公主梅朵卓玛,本该是达绒家的媳妇,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也正该趁此机会娶来才是。”说毕,白梵天王驾云离去,天也渐渐亮了起来。格萨尔披衣下床,走出王宫,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白梵天王的话细细想了一遍,决定立即前去达绒部落,给晁通预言。
  晁通王已从边远的放牧之地回到了达绒地方,这是格萨尔大王对他的恩典。对此,晁通感恩之外还有几分羞愧,所以他很少出门。这天,晁通正在静修,忽见他的称作先知鸟的寄魂鸟扑哧哧地飞到神案上,开口对他说:
  “修行的长官晁通呵,不要忘了旧日的仇恨,六摺云锦宝衣还在门国国王辛赤手里,你达绒的两个家臣死于门军的箭下,达绒部落的良马和牛羊现在正在门国的牧场上不断繁育。门国的公主梅朵卓玛像森姜珠牡一样美丽,她年已二十五岁,正等着晁通王去娶。今年的好时机难寻觅,快快行动莫迟疑。”说完,先知鸟扑愣两下翅膀,飞走了。
  鸟去言留,晁通牢牢地记住了先知鸟给自己的预言,特别是要娶梅朵卓玛为妻的说法,更是时时在耳边回响。这正应了俗话说的“掉了牙的犏牛喜欢吃嫩草,上了年纪的男子喜欢娶少女。”
  晁通顾不得再闭关静修,连忙吩咐家将:
  “将达绒部落的七十万人马全部集合起来,准备好红色的茶水、解渴的酒浆,还有各种肉食、酥油和奶酪。”
  王妃丹萨不知晁通闭关静修时又着了什么魔,忙阻止住家将,询问晁通王要干什么?
  晁通既兴奋又不耐烦地给丹萨讲了先知鸟的预言,丹萨听了,不觉一阵冷笑:
  “想必王爷忘了赛马会前马头明王的预言了?六十二岁的老翁还想娶年轻的姑娘,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
  一句话,把晁通王说得白胡须瑟瑟发抖,脸涨得像供品多玛一样紫,指着丹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丹萨一见晁通如此生气,知道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忙走了出去。她再进来时,左手端着盛茶的金壶,右手拿着盛酒的银壶,细声细气地劝晁通:
  “王爷呵,静坐不应当中途起来,修行也不应该突然中断。这预言决不是神明的旨意。门域那样的大国,达绒部落怎么能敌得过?梅朵卓玛那样年轻美貌的姑娘,怎么能让你这老头来娶?你的头发已经雪白,口中无牙,像个空口袋,脸上的皱纹象树皮。我的王爷呀,不要再惹出什么祸来吧!我这是为你、为我,为我们大家长久相安呵!”
  晁通已经缓过气来,指着丹萨大骂:
  “无知无识、丑陋无比的婆娘,你还敢来教训我晁通长官?达绒的军队像毒海沸腾,怎么会打不过辛赤?还居然说姑娘不会爱我晁通。女人的性情我早知道,不光看头发白不白,要看能不能像公羊一样斗起来;口中没牙也不要紧,会像羊羔一样来接吻;脸上有皱纹没关系,姑娘缠着我的脖子像树枝。没有人说不爱我晁通,除了坏婆娘丹萨你。此番去门域,是天定了的,丹萨再多嘴,我定不饶你!”
  丹萨见晁通如此蛮横,像是着了魔一般,待要不理他,又怕他真的集合军队去打门域。凭着达绒部落的一点人马,怎么能与强大的门国开战?不仅晁通会有去无回,达绒的百姓们也会死于战争。看来再劝他也无用。不如,嗯,这样,丹萨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王爷既然一定要去,我何必拦你,只是要通报一下格萨尔大王才好。如果雄狮王同意你去,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晃通一想,丹萨说得有理,如果格萨尔肯帮助,出动岭国兵马,辛赤王定死无疑。但是,雄狮王会帮助自己么?晁通没有把握,不过,他想试试。
  晁通不再说什么,换上好衣帽,骑上追风马,向达孜城走去。
  格萨尔早就料到晁通会来,因为那先知鸟本来就是自己的变化,目的就是要晁通兴兵门域。所以当晁通来到时,格萨尔忙起身相迎:
  “叔叔来了,一定有事吧?请坐下慢慢说。”格萨尔一面说,一面吩咐侍女阿琼吉和里琼吉倒茶拿果品。
  晁通有些受宠若惊。从霍尔大战后,格萨尔恨透了晁通,只是念在同族同宗的份上才没有杀他。后来把他从边地召回达绒部落,已是大恩大德,但格萨尔总是不能将前嫌忘却,一直对晁通很冷淡。今天受到如此恩宠,倒让晁通难以相信。但见雄狮王那一脸的喜相,晁通确信格萨尔是出于一片真心。说不定大王又要对我好了呢!这样一想,晃通有些欣喜若狂。他勉强压下自己大喜过望的心情,却仍不失兴奋地说:
  “好侄儿,好大王,叔叔此来是禀告大事情的。”
  “噢?请讲!”
  “南方门域国王辛赤,是四大魔王之一。大王您已经降伏了三个魔王,为什么要把辛赤留下呢?况且他早年曾兴兵岭地,杀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马,到现在,岭国的珍宝六摺云锦宝衣还在辛赤王手里。原来我们无力报仇,现在我们的岭国如此强盛,大王的威名声震四方,为什么还不发兵门域呢?”
  格萨尔听了,微微一笑。好一个晁通,终究改不了油嘴滑舌的本性。听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又多么理直气壮,只是只字不提要娶梅朵卓玛为妻。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现在我们岭国安宁,百姓生活幸福,何必还要动干戈。”格萨尔故意慢吞吞地说。
  “这怎么行?杀人的血债还没有偿还,失去的财物还没有讨回。俗话说,问话不答是傻瓜,有仇不报是狐狸。如果不灭辛赤,不但有损大王的声威,对我们岭国也是个威胁。”晁通见格萨尔不急,他就更着急了。
  “噢?他还敢来犯岭国?”
  “门域现在就有一百八十万兵马,和我们岭国相当。辛赤王还在不断地向邻国进攻,烧杀抢掠,扩大他的地盘和军队。一旦他的兵马多于岭国,岭国的安全就难以保证了。”
  “嗯,叔叔说得有理。而且我也得到白梵天王的预言,要我们进攻门国,夺回我们的宝衣,以雪昔日之耻。叔叔还可以——”格萨尔故意一顿,“娶个漂亮的姑娘为妻。”
  晁通一见天机已泄,顿时羞红了脸,默不作声。
  格萨尔不再和晁通多说什么,立即传令召集岭国的一百八十万兵马,并令白鹤三兄弟分别去召唤北方魔国的大臣秦恩、霍尔国的辛巴梅乳泽和姜国的玉拉托琚,前来听命。
  先锋晁通王身穿红底金纹、边镶獭皮的袍子和锁子软甲,头戴鹏巢盔,白色的箭袋里装有五十支红铜尾箭,褐色的弓袋里装着一把声如雷鸣的宝弓,身佩桑雅宝剑,胯下追风马,得意洋洋地走在岭军的最前面。
  珠牡率领众王妃手捧各色哈达,来给格萨尔大王和众家英雄弟兄送行。珠牡唱道: 
  世界雄狮格萨尔大王啊,
  愿您早日降伏辛赤王!
  献上三条白哈达,
  这是给白梵天王送行的哈达,
  不为离别而是为了再相逢。
  献上三条黄哈达,
  这是给厉神格卓送行的哈达,
  不为离别而是为了再相逢。
  献上三条青哈达,
  这是给龙王邹纳送行的哈达,
  不为离别而是为了再相逢。
  献上三条红哈达,
  这是给战神送行的哈达,
  不为离别而是为了再相逢。
  再献上不怕火的哈达共三条,
  不怕水的哈达三条整,
  金边、金图案的三条哈达啊,
  是给众大臣送行的哈达,
  不为离别而是为了再重逢。
  珠牡唱完,泪如雨下。岭国的妇孺老幼站在路边,纷纷为自己的亲人祝愿,愿他们早灭辛赤,早日凯旋。
  一百八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出了岭国,直向门域奔去。这一日,来到南方的达拉查吾山上。
  这个地方太美了,卫藏四部、门域的十八个大部落,都历历在目。远远近近的群山,在阳光映照下,重山叠翠,气象万千。雄狮王和他的大臣、部将们为这优美宜人的景色所陶醉。格萨尔吩咐就地休息,让岭国的官兵好好欣赏一下这如画的景色。
  侍卫们捧上美酒佳肴,君臣共饮,好不畅快。雄狮王格萨尔显得格外喜悦。席间,他忽然问最年轻的大将姜国王子玉拉托琚:
  “玉拉,我的爱将,你能说出远远近近的这些山名和它们的来历特征吗?”
  “请大王指出,我愿意献丑。”玉拉年方十五,年少气盛,正愿意在诸将面前显显才华。
  “好哇,你看那,玉拉,我指出山,说完了,你要马上回答。”
  “玉拉遵旨。”随着格萨尔大王的手指点,一座座崇山峻岭映入玉拉的眼帘:
  最近处的那座山,
  好像小沙弥持香在案前,
  它的名字叫什么?
  旁边一座紫岩石山,
  好似雄鹰低飞在山岩,
  它的名字叫什么?
  一片片石板耸立的那座山,
  好似红旗迎风展,
  它的名字叫什么?
  仙女头戴黄帽子,
  身披彩霞立云间,
  它的名字叫什么?
  美丽的孔雀开彩屏,
  立于仙女脚下边,
  它的名字叫什么?
  玉拉你再往南看,
  如同初三的月亮刚升起的山,
  它的名字叫什么?
  中间还有四座山,
  山势雄伟如殿宇,
  它的名字叫什么?
  北方一座险峻的山,
  好似将军舞战旗,
  它的名字叫什么?
  险山后面是缓山,
  犹如国王刚登基,
  它的名字叫什么?
  玉拉再往东方看,
  空行母托着五座山,
  它的名字叫什么?
  山山之间是平川,
  大象走在平川上,
  它的名字叫什么?
  美女怀抱小婴儿,
  翘首遥望盼夫还,
  它的名字叫什么?
  …………
  玉拉托琚整整头盔,站在一块岩石上,像一只骄傲的公鸡: 
  小沙弥持香是印度的檀香山,
  雄鹰低飞是印度的吐鲁鸟山,
  红旗飘舞是娃依威格拉玛山,
  仙女戴黄帽是著名的珠穆朗玛山,
  孔雀开屏是尼泊尔的长寿五眼佛山,
  初三新月升是不丹的天雷轰顶山,
  中间四座是藏地的四大神山,
  将军挥舞战旗是七虎雄踞山,
  国王登宝座的是念青唐古拉山,
  空行母托五峰是汉地的五台山,
  大象走平川是汉地的峨嵋山,
  美女抱婴儿是忽赞德穆神山,
  …………
  格萨尔一口气问了一百多座山,玉拉托琚都对答如流,这就是著名的“山赞”。
  雄狮王格萨尔听了玉拉的“山赞”,甚是喜悦,忙让侍卫换大碗敬酒。玉拉并不推辞,把酒碗高高举起,一饮而尽。格萨尔吩咐在此地安营,被玉拉止住了:
  “大王,此地虽美,却不宜安营。我们要快速进兵,今晚应在南钦杂拉娃玛扎营,到那里去守住通往门国的金桥,明日渡过河去,才能顺利进攻。”
  岭国南方的门域,是一个大的邦国,有十三条大河谷,十八个大部落,三百多万人,牛羊遍地,骡马成群,是个富庶的好地方。但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却不快乐,也不幸福,连起码的生命安全也没有。因为国王辛赤乃是魔王噶绕旺秋的化身,他的大臣古拉妥杰乃是魔鬼绷巴纳布的化身。辛赤手下的六十个好汉,专爱吃人肉、喝人血。邻近的几个邦国经常受到他们的骚扰。抢来的人都被这些魔鬼分着吃了,来不及去抢时,门国的百姓就要遭殃。所以,这里的众生整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知哪天就有被吃掉的危险。
  辛赤王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他的魔马米森玛布刚满七岁,大臣古拉妥杰三十七岁整。魔王、魔马和魔臣,今年到了修行的最后一道坎,只要平安地度过这个冬春,他们君臣就将天下无敌,过了今年,他辛赤就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他要一个部落一个部落、一个邦国一个邦国地去征服,然后在世界称王。当听到雄狮王格萨尔已经降伏了三方妖魔时,辛赤确实害怕了一阵子,心惊肉跳地等待着他的末日。但是格萨尔并没有到他的门域来,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辛赤王放心了。虽然放心,却一点也没有大意。他严厉地吩咐他的属下,这一年之中,不准外出骚扰,不准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把这一年熬过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一天,辛赤正在王宫里静坐,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骰子掷来掷去,用来打发那因无事干而嫌太慢的光阴。忽听侍卫来报:
  “禀告大王,河对岸来了许多人马,正在安营。”
  “哪里来的?有多少人马?”辛赤心中不快,暗想,我不去讨伐别人,这是哪里不知死活的人马竟找到门上来了。
  “不,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人马多得数不清。抬水的人像蚂蚁搬家,吹火的声音像春雷盈耳,煮茶的蒸汽像云雾迷漫,反正,反正人多极了。”
  辛赤王一听,把骰子往旁边一扔:
  “废物,哪里来的不知道,多少人马也说不清!滚,滚出去,叫一个有用的人来!”
  侍卫吓得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他生怕出去晚了被魔王吃掉。
  可谁有用呢?在这个火头上,谁又敢进去说话呢?
  辛赤王见半晌无人进来回禀,怒上加怒,自己走出宫门,正待要喊,恰巧碰上大臣古拉妥杰向宫里走来。
  “大王,臣子有要事禀报。”古拉妥杰步子匆匆,眉头紧皱,话也说得很快。
  “古拉,是什么人来犯我们门国?”辛赤王一把拉住古拉妥杰,急急地问。
  “现在还不知道,可从方向上看,像是从岭国来的。”
  “从岭国来的?这么说,是格萨尔来了?”辛赤王的神色有些紧张。
  “大王,您先不要着急,待臣子出城一看,不是岭国人马则罢,若真是格萨尔来了,我们也不怕他。”古拉妥杰一面安慰辛赤,一面往外走。他要马上出城,看个究竟。
  古拉妥杰和好汉达娃察琤二人打马出城,很快来到南方河畔,二人又策马上桥,对着河岸边的军营大喊:
  “喂,我们是门国的大将,请你们的首领出来讲话。”
  格萨尔一眼认出古拉妥杰,并且知道,他就是曾带领军队抢劫岭国的大将阿琼格如的后裔。格萨尔叫过玉拉,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会儿,玉拉笑眯眯地拉过战马,出营来答话。
  “我是姜国王子玉拉托琚,你们有什么话请说吧。”
  古拉妥杰见出来个少年,又报名是姜国王子,心里顿时明白了,不必再问,玉拉早已归降格萨尔,此地定是岭国兵马无疑。古拉妥杰愤怒了,果然是岭国兵马,果然是要来犯我门域,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我们门国的厉害。不过,还得先礼后兵才是。想到此,古拉妥杰板起面孔:
  “我们这河畔,是大王娱乐的场所,是王妃游玩的圣地,是大臣们射箭的靶场,是鲜花盛开、布谷鸟唱歌的地方。你们无故开来这许多人马,强行住在这里未免太不把门国放在眼里。这里不是你们落脚的地方,不要倚仗兵多把人欺。在强悍的辛赤王驾前,没有勇不可挡的人。你们这些人马如毛驴,怎能与我门域的骑骥相比。我,无敌英雄古拉妥杰,对亲人温柔如丝绸,却是制服顽敌的利箭和霹雳。我劝你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这是我的一番好意。侵入此地要赔款,若不拿钱就会起战争,你们兵力虽强大却没人怕,为些小事流血不值得。”
  玉拉托琚不怒不喜,不卑不亢,毫无表情地听完了古拉妥杰的长篇讲话后,脸上才露出笑意:
  “大臣请息怒!久仰您的大名,想来您是个有勇有谋的男子汉。如果您愿意听我言,我就把来龙去脉讲给大臣听。”
  古拉妥杰见玉拉彬彬有礼,说话和和气气,也不好在一个比自己年幼得多的孩子面前耍威风:
  “请王子讲来。”
  玉拉见古拉妥杰面色缓和下来,才慢慢唱道: 
  布谷鸟从门国飞来,
  它有意棲息在柳枝上,
  不想棲息就不会来盘旋。
  我们君臣从岭国来,
  有意和门国把姻亲连,
  想联姻而不是想分离。   岭国的王子扎拉泽杰,
  到了年纪应该娶亲。
  辛赤王膝下的公主,
  面如鲜花腰似柳柔,
  千百个女子都嫉妒,
  千百个男子都倾心,
  卜卦的都说卦象好,
  应与我们的王子结成亲。
  古拉妥杰一听岭国是来与门国结亲的,心里轻松了许多,但一看那遍布河岸的百万人马,脸又阴沉下来:
  “既是来结亲的,就应该派使者来好好商量,你们把这么多军队开进门域干什么?”
  “这个嘛,想古拉大臣应该清楚,辛赤王不会轻易答应亲事。以前许多国家的使者都碰了钉子,如果我们仍照先例,派使者来,后果不想也应该知道。所以,我们……”
  “如果辛赤大王不允婚,你们还敢抢走公主不成?”古拉妥杰瞪起了双眼。
  “我们当然不愿意这样,只是希望辛赤王高兴地应下这门亲事。”玉拉不急不怒,态度坦坦然然。
  古拉妥杰可没有这个涵养:
  “玉拉托琚,我今天一不用试手中的刀,二不用试腰间的箭,三不用试胯下的马,请你们赶快找一条别的路走。倘若明日一早你们的军队还不离开,我们门域的人马也不是好惹的。”说完,古拉妥杰一打马,回王宫去了。
  见到辛赤王,古拉妥杰把情况一禀报,辛赤王大怒:
  “我们门域的公主怎么能嫁到岭国去?他格萨尔和我本来就是仇敌,若不是要耐心地忍过这一年,我早就去杀死他了。今天他竟如此大胆,没等我去征讨,倒找上门来,还要娶我的公主,哼!……”
  “大王息怒,还要从长计议。这次来的人马,除了岭国的,还有北方魔国、黄霍尔国和黑姜国的,这许多人马来到门域,就为了一个公主。如果我们暂且把公主许配给他们,过了今年,我们变成世界无敌的时候,就去把公主抢回来,再荡平这几个国家。”古拉妥杰不仅武艺高强,且谋略过人。
  辛赤王的脸色稍缓,却仍旧怒气冲冲:
  “古拉妥杰呵,大丈夫应该有三种志气:两国商量结亲,不可示弱是一种志气;英雄们斗智的时候,不可随便牺牲自己的性命,是一种志气;办理国王的政事时,不可塞住自己的心眼儿,是一种志气。如今藏区五部军队都来到门域,金缨在阳光下闪耀,银缨在月光下飘舞,绿缨像海水涌波澜,红缨像火焰在燃烧,黑缨像暗影黑沉沉。在他这么多军队面前,我们如果就此答应婚事,岂不让世界上的人耻笑我辛赤无能,是因为害怕岭国才结亲的。这样的事我绝不能干。”
  这时,闻讯赶来的门国众大臣都汇聚在宫中。他们听了古拉和辛赤王的话,觉得都有理,但又拿不定主意,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主张先结亲,有人主张不能就这样轻易地让岭国把公主娶去。双方争执得很激烈,各不相让。这时内臣雍仲白杰高声对大家说:
  “大家不要吵,我们决定不了的事,还是请上师来决定吧。我们的独脚魔鬼上师是圣贤,他发怒时敌人要遭殃,他安居时三界都畏服,他行动时乘风翱翔,他懂得一切事情。他能把该死的人的寿命延长,能把三千世界覆盖,能预知未来。我们平日敬他拜他,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请他拿主意吧。”
  君臣们都同意雍仲白杰的说法,立即派青年冬丁惟噶前去请示上师。
  上师早知他来,走出森波冬麻洞,对前来的青年哈哈一笑:
  “我知道你要来,所以出洞相迎。现在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伟大的门国在七天之内就可作出决策。边地的军队无论作什么,你们也不要管他们。现在请你进洞,我要给你一件迫切需要的东西。”
  第22回 南方河畔两军对垒 降伏四魔岭军凯旋
  门地的青年冬丁惟噶拿着上师赐予的打了九个结子的黑带子,很快回到了门国。那上师也收拾了灵验卦书,花色的万应卜绳,招魔鬼的骰子等物,流星般地飞到门地,受到门国君臣的盛大招待。
  那上师闭目静坐,为门国眼前的战事打卦问卜。过了好大一会儿,卦师才慢悠悠地说:
  “这卦象有坏也有好,坏者多来好者少。门国就要遭兵灾,人畜就要血淋淋。安分守己的要受灾难,鸡蛋碰石头的要流血受伤。面对眼前的兵灾,诸位君臣莫忘记:要把自己的部属管得严,要把甲胄整理好,要把盔上的缨儿添,要把骏马的鞍鞯弄整齐,要把毒液涂在武器上,要把箭囊、剑鞘都修牢。我要用威力无比的咒火,要用倒转三千世界的法能,要用毒龙的恶咒,千言万语一句话,我要用尽法术来帮助你们。”
  辛赤王大喜,拜过上师,立即调动军队:
  “古拉妥杰率领金缨部队,玉珠妥杰率领黄缨部队,洞炯达拉率领白缨部队,达娃察琤率领红缨部队,郭波巴达率领青缨部队,卡扎容廓率领花缨部队,旦爬雪·阿杰布噶率领黑缨部队,雍仲苯杰率领绿缨部队,明日一早,在娘玛金桥桥头布下大阵,准备迎敌。我们门域的英雄们,在上师的指点下,在战神的护佑下,一定要战胜岭国。”
  古拉妥杰首先表示拥护辛赤王的决断:
  “藏地有这样的谚语:‘海螺是用牛奶喂,为的是把鳄鱼吓跑;骏马是用细料喂,为的是把遥远的路儿跑;一辈子皈依上师,为的是一生中有人护佑。’我们门国有大将六十员,像用血喂饱的老虎,为的是敌人入侵时把国保。今日正是我们施威用武的好时机,我们要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去杀敌。”
  门国的六十勇士、大小战将纷纷响应,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与岭国决一雌雄。
  岭军与门军,在娘玛金桥桥头相遇了。真是狮逢对手,虎遇强敌。岭国的七色军如彩云追月,门国的七色军如彩蝶飞舞,两国大军铺天盖地,驻扎在南方河的两岸。
  门国的红缨军首领达娃察琤并不搭话,连向岭国的红缨军发了六箭。这六箭射死了岭兵十三人,惹恼了岭国红缨军大将辛巴梅乳泽。只见他把红马使劲一夹,那马立即蹿出几丈远,带着他来到阵前:
  “美丽的门域草原,到了冬天还开满鲜花。这里怎么可以随便把人杀。俗话说:‘八部众(注1)不知去那方时,术士抛掷施食不应当;不知洪水向哪里泛滥时,从洼地搬家不应当;不知布谷鸟何时鸣叫,喜鹊叽叽喳喳不应当。’岭国军队开到哪里还不知道,先射死我兵士不应当。我们本是与门国来结亲,你们与亲人为敌实在太可气。俗话说:‘讲经容易实行难,骑马容易喂马难。’杀人容易让人活命难。既然你们已经先来犯,那我也就不用再客气。”辛巴梅乳泽说着,拿出“莲花弯乐”弓。这弓甚是奇特:上半截是大鹏鸟的角,下半截是野牛角,握手处用象牙制成,弓弦是用野马背上的筋制成。这本是霍尔的镇国之宝,如今拿在大英雄梅乳泽手中,恰似如虎添翼。梅乳泽左手持弓,右手抽出一支光亮夺目的长箭搭在弓上,猛地射出去。利箭闪着耀眼的光芒,带着雷鸣般的隆隆响声,直向达娃察琤的胸口飞去。只听“当啷”一声,达娃察琤的护心镜被利箭射得粉碎。由于护符法轮的保佑,达娃察琤没有受到伤害,却也着实吓了一跳。达娃察琤愣了一下,又略微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地对梅乳泽说:
  “有利的买卖还要加添头,高高的城墙还要竖金缨,杀死了人还要赔人命,藏区九部中还没有这个先例。这可是你们霍尔国规矩?你既然有如此好武艺,为什么不到上方的印度,把印度的讲经场夺来?为什么不到下方的汉地,把汉地的法庭夺来?为什么不回头进攻岭国,把失去的财物拿来?好端端的大英雄却投降了岭国,今日到门域还有脸充先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既如此,今日我就送你下地狱。”达娃察琤一箭射去,正射在梅乳泽左膀的甲片上,把甲打碎了一大块,气得辛巴王哇哇大叫。他抽出腰刀,正要向达娃察琤扑去,一条细细软软的套绳忽然飞向达娃察琤,毫无准备的门国英雄一下子被绳子套住了脖子。梅乳泽闪电般地冲到达娃察琤跟前,举刀连劈,把达娃察琤斩于马下。抛出套绳的玉拉也赶到眼前,二人将达娃察琤的首级取下,打马回营。
  雄狮王重赏两员大将。格萨尔知道,此次进兵门域,不比降伏其它三个妖魔,辛赤老魔已是魔法成就,就要修炼得天下无敌,加之他手下的大臣古拉妥杰,甚是厉害,所以就更加难以对付。这一开兵见仗,就先让他们杀了十三个兵士,虽说斩了他的一员大将,却也挫伤了岭军所向无敌的锐气,究竟应该怎样对付这可恶的辛赤王呢?天王只是给了进军的预言,并没有告诉我怎样降伏这老妖,如今在这南方河畔,两军对垒,岭兵人地生疏,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得了。
  入夜,雄狮王辗转反侧,不能安寝。快到天亮时分,一阵香风吹过,随着仙乐、环珮叮当之声,天母朗曼噶姆驾着彩云出现在格萨尔眼前:
  “好孩子,不要睡,爱睡的男子没出息。爱睡的神和上师就是心灵睡了觉,官吏爱睡就是执法的睡了觉,长老们爱睡就是作主张的睡了觉,英勇的将军爱睡就是御敌的睡了觉。你是当今世界雄狮王,不要睡觉,快快起。”
  格萨尔猛地惊醒,翻身坐起,天母好像离得远了,但歌声却是那样清晰:
  十八日是个良辰吉日,
  天兵天将十八亿,
  玉山顶上来聚集;
  夜叉兵九十九万,
  札洼滩上已经聚齐;
  龙兵像海洋的波涛翻腾,
  已经在纳弄山下来聚齐;
  孩子呵,你不用惧敌,
  到了二十九日,
  …………
  天母的歌声忽然变得很细很弱,但格萨尔却听得真切,那愁蹙的眉梢渐渐展开,他已经明白了降魔的秘密。
  第二天早上,铃声一响,格萨尔大王把岭国大将召集在神帐里。众将领似群星捧月,把雄狮王围在中间,静静地听大王给他们面授机宜。格萨尔的心情很好,语调也很欢快:
  “岭国的英雄们呵,你们可记得这样的谚语:‘白色善业的太阳不出来,黑色罪孽的迷雾不能消;冰雪若不被热气所融化,白色的狮子就捉不到;碧绿的海水里不放下钓钩,哪能尝到金眼鱼儿的好味道?大军若不打开敌人的城堡,谁会给你想要的财宝?’这话细想实在妙,我们岭国的大将浩浩荡荡地开赴门域,就是要降伏那魔王辛赤,把受难的百姓解放。但是,降魔要有好时机,今天还不是时候。一会儿太阳高高升起时,门国的古拉妥杰一定会来骚扰。我们不能一个一个地跟他拼,要用计谋来对付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这南方闷热的空气里,有病毒和瘴气。我这大帐里有从流水中提取的药水,还有天母的护身结,今天你们拿回去,无论尊卑长幼,一律都要发给,降魔的时间是二十九日。”
  众英雄遵照雄狮王的旨意,各自回到营中,把圣水和护身结发给岭国的将士。没过一会儿,果然如雄狮王所说,门国的大将古拉妥杰又来挑战。
  这古拉妥杰生得面如满月,虎背熊腰,真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那穿戴就更漂亮了:头戴阳光普照金盔,盔顶一个火焰似的红缨,身着黄金甲,外罩黄缎子披风。金色花纹和箭袋里,有吃肉的毒箭五十支;在日月对照的弓袋里,藏着一把铁弓;腰间佩带着一把吸血宝剑,胯下是一匹鹅黄色的千里马。
  岭国的英雄们早就作好了迎敌的准备,见古拉妥杰快到营门之时,从大营中一下飞出五员大将,为首的正是大英雄丹玛。
  丹玛向古拉妥杰扬了扬手:
  “喂,门国的单身人,你是来和我们打仗的么?那就先到个空地方比比武吧。”
  古拉妥杰本来就怒火冲天。昨天达娃察琤没有活着回去,已经丢了门国的脸,古拉冲到这两军阵前,就是要吐出这口咽不下的气。看到丹玛又是一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神态,更加恼怒,恨不得把丹玛一口吞下肚去才好。古拉妥杰强忍心头火,跟着岭国的五位英雄来到一个平坦的地方,一比高低。
  丹玛虽然听了雄狮王的嘱咐,还是想在众英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特别是要让古拉妥杰看看自己的箭术。丹玛抽出一支鹰翎箭,搭在“开乐”宝弓上,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喂,这个地方叫‘亡命平原’,我们五个人叫‘死神阎罗’,你这黄袍人先看看我的箭吧。”说罢又唱: 
  听呵,你这黄色的家伙!
  你单人上路真可怜,
  你独马出阵心也寒。
  太阳独行要遇天狗,
  群星成队就安全;
  小羊独行要遇豺狼,
  群羊成队就安全;
  单人独行要遇敌人,
  众人成队就安全。
  红色的火要有同烧的木柴,
  绿色的水要有同流的水源。
  英雄要有个队伍,
  狗也要打个同吠的伙伴。   我们兄弟五个人,
  穿灰黄的是噶德米钦色波,
  力大无比能举起山坡;
  穿白的是洞琼巴拉,
  惹怒了这狮子赛阎罗;
  穿红的是辛巴梅乳泽,
  他的毒剑下没人能活;
  穿青的是玉拉托琚,
  他的弯弓似盘磨;
  想让你先尝我丹玛的箭,
  可我又不愿杀你造罪孽。
  唱着,丹玛毫不经意地拉了一下弓,离弦的箭向古拉妥杰飞去,只听“喀啷”一声,正射在阳光普照金盔上,却没有伤着古拉妥杰。
  古拉气得两眼通红,指着丹玛大叫:
  “什么英雄丹玛,你还差得远着哩,明明是武艺不高,还硬要说是无心射我。你已经射了我一箭,我若不还你一箭,倒说我怕了你。”说着,一支毒箭射来,正中丹玛的盔缨。那毒箭射掉丹玛的盔缨后,又继续向英雄们后面的树林飞去,射倒了几株百年老树,树林里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丹玛虽然没有受到伤害,却因毒气薰心,变得神魂不定,在马上坐立不稳,似要跌落下来。古拉妥杰见状,得意地哈哈大笑:
  “英雄丹玛,徒有其名!我只射了一箭,你的狐狸相就露出来了,我再射一箭,定要你的狗命。”
  不容古拉妥杰再次射箭,岭国的其他四英雄的箭已经射了出来,随后,四人又一起挥刀向古拉妥杰冲去。虽然四英雄的箭都没有伤着古拉妥杰,也使古拉妥杰不得不收起弓箭,举刀迎战四将。古拉妥杰虽是妖魔化身,但要敌住四位大英雄,也深感力不从心。他不敢恋战,一夹马肚子,只见鹅黄马的四蹄也冒出红光,顿时连人带马不见了踪影。
  四英雄护着丹玛回到雄狮王的神帐,格萨尔给他服了不死神丹,又用千佛的头发烧火微熏,丹玛不仅恢复了体力,而且精神大振,比原来更胜三分。只是把迎战古拉妥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岭国的英雄们与门域的古拉妥杰等众魔臣连战数日,杀得难解难分,双方都有些损失,却没有分出胜负。
  这一日,晁通拍拍身上的铠甲,挺着胸脯出来请战。这晁通因见连日来众英雄不能战胜古拉妥杰,又仗着自己有些法力,所以一张口就把话说得挺满:
  “身上没有法力的上师讲经,给当地的信徒们留下耻辱;外表装腔作势,实际丑态百出,看见的人都觉得羞耻;懦弱的人夸口说怎样勇敢,庞大的军营也要受耻辱。可惜岭国的众英雄,竟连个古拉妥杰也不能战胜,这怎么能不令人感到羞耻。”
  “晁通王,你……”丹玛气得怒火冲天,上前要抓晁通,被辛巴梅乳泽拦住了。梅乳泽附在丹玛耳边低声说:
  “丹玛,不要着急,胆小鬼已经在夸海口,大有把山岳翻转来的样子,大有把海水一口吸干的样子。晁通自己说的话,马上就要应在他自己的身上。我们就等着看吧。”
  格萨尔也觉得晁通的话很不中听,但因他是长辈,又不好过分训斥,只得问帐下众将:
  “那位愿与晁通王同去迎战古拉妥杰?”
  晁通本来就是不受欢迎的人,刚才那番话又犯了众怒,谁还愿与他同往?倒是丹玛想看看他晁通是怎么个英雄,所以愿领命与晃通同行。
  二人出帐,各骑上坐骥,朝营门前的空地跑去。丹玛有意比晁通慢几步,落在后面。晁通可是一心想在岭国众英雄面前逞逞威风,立即打马奔到古拉妥杰面前,并不搭话,抽剑便刺。
  古拉妥杰见今天岭军只杀出一人一骑,心中暗自纳罕,见剑已到马前,顾不上多想,立即抽刀迎战晁通,只一个回合,便把晁通的铠甲砍下一大块,把个晁通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往回跑。古拉妥杰正要追时,被丹玛一箭挡了回去。
  丹玛笑着跟在晁通后面回到格萨尔的神帐。晁通那套伎俩,早已被众家英雄看在眼里。玉拉托琚趁着格萨尔没注意,在晁通的追风马的尾巴和鬃毛上各拔了一撮毛,又在晁通的狗尾巴上拔了一撮毛,找了张哈喇皮,一条哈达,一头牦牛,摆在晁通面前,为他庆功。这虽能瞒得过格萨尔,却遮不住众英雄的眼睛。英雄们哈哈大笑,笑声飞出了神帐,充斥在山谷中,把刚才被晁通奚落所压下的怒气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晁通气极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趁着大家不注意,拿起一块小石头投入水中,施起了法术。顿时,大火冲天,随着山崩地陷般的隆隆响声,雹子大的铁块从天上降落下来。众英雄一下停住了笑,纷纷向神灵祈祷。
  “玉拉和丹玛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特别是在这降妖伏魔的紧要关头,我们众家兄弟应该一致对敌,不要再互相捉弄。晁通叔叔,对他们的做法,请你不要太介意。您的法术对岭军威胁太大,快快把这邪术除了吧。”
  晁通听雄狮王这样说,灰白色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喜气,把胡须往左一摆,又往右一甩,连声说:
  “遵命,遵命!但是,若要我收回法术,请每人给我一支箭。”
  众位英雄还要说什么,被格萨尔用目光制止了,强忍着心中的不满,把一支支系着哈达的箭递给了晁通。
  晁通左手拿着系有哈达的箭,右手伸向脚下,从碗口大的水中取出一块白石子,吞入口中,邪术顿时消逝,太阳也重新露出笑脸。
  二十九日,降魔的日子到了,格萨尔遵从天母的旨意,早早地来到南方玉山山麓、谷尼平原的上首。他见到一座骏马似的岩石上头,有一块牦牛形状的大铁块,上面装饰着人的头骨,用血淋淋的人的肠子围在四周。格萨尔不忍看这惨状,飞快地来到铁块下面,轻轻推开一道小门,里面是间暗室。格萨尔定睛细看:右边是一只九头毒蝎。这就是辛赤王生命的支柱。左边是一只九头乍瓦(注2),长着铜胡须铁尾巴,这是古拉妥杰生命的支柱。雄狮王慢慢拈弓搭箭,射死了毒蝎和乍瓦,回头便走。这是天母的旨意,只有用弓箭才能除掉这两个妖魔的寄魂动物,并且不能回头。
  门域的国土上立即出现了各种灾象:天上出现扫帚星,山上无故燃起大火,猫头鹰哈哈大笑,大地上布满红炭水,灶上的四方白铜锅裂成八块,神庙里的狮虎柱被毒蛇缠绕,马厩里的马被虎吃掉,长流水的神湖里结了冰,神山金城崩塌,辛赤王的宫殿金梁被折断。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公主梅朵卓玛作了个梦,梦见巴拉玉隆地方降下了贝壳雪花;天空里雷声隆隆响,黄牛身上露珠晶莹;南方的冬杂拉卡纳地方,出现了四个太阳;雪山变成了风化的石山,贵妇人们被带到北方去;中部山上烈火冲天而起,斑斓猛虎被焚烧;辽阔的草滩平原,小豹子在炫耀身上的花纹;美丽的莲花,生长在黄河狭谷的冰湖中;门国中心平原,野草竟然发出了嘘声。梅朵卓玛心中暗想,门国连连出现灾象,自己又作了这么个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公主焚香祈祷,乞求神灵让自己清醒,让自己能圆梦。神灵似乎真的让梅朵卓玛明白了,这一明白,公主不禁害怕起来。原来,梦是这样的:降下贝壳的雪花,是象征梵天降下大雪;天上响起的雷声,黄牛身上的露珠,象征着属牛的辛赤王的灾难;太阳从四方出现,是可敬的古拉妥杰丧失威望的象征;雪山变成风化的石山,象征着门国要遭难;美丽的莲花生长在黄河狭谷的冰湖中,象征女孩子要送敌人……
  公主越想越怕。如果岭国真的是为自己而来,真的要与门国结姻缘,那么为了门国,也该嫁到岭国去才好。梅朵卓玛想着,来到辛赤王的宫中,对父王说,愿到岭国和亲,以便尽快结束这场可怕的战争。
  辛赤王因为寄魂的毒蝎被射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精神,但魔王的本性仍旧使他强打精神,不愿在女儿面前承认自己不行:
  “儿呵,你是门国的珍宝,你是父王的掌上明珠,国家的事不要女儿担心。古人有谚语:‘小心眼是痛苦的源泉,会梦到青天要砸到地上,会梦到山岳被水冲走,会梦到无羽毛的人在天上飞翔。小心眼儿是痛苦的尖兵,胆儿小器量也狭小,器量狭小就被痛苦紧紧缠绕,痛苦的心里就产生种种幻想。狐狸拖着尾巴去逃生,具有六技的猛虎却情愿牺牲;疾病是前世的灾难,死亡是命运所注定。’儿呵,国家的事你不要管,只要我在世一天,就绝不让你去岭国。”
  梅朵卓玛公主诺诺然地退出了父王的寝宫,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宫中。她预感到,父王将离自己而去;古拉妥杰大英雄也要为门国捐躯;而自己,则注定要嫁到岭国去。
  岭军再次吹起号角,众英雄一齐向门军冲杀。由于射死了寄魂的乍瓦,古拉妥杰失去了灵性和魔性。他虽强打精神,却也禁不住岭国众英雄的四面夹击。辛巴梅乳泽一抛出套绳,正套中古拉妥杰的脖子。众英雄把他带到格萨尔面前,听凭大王发落。
  格萨尔见古拉妥杰生得一表人材,又英勇无敌,就想像收服梅乳泽和玉拉托琚那样,也收他为岭国大将,便和颜悦色地说:
  “古拉妥杰,念你是个英雄,我想饶你不死。但是,你要帮助我降伏辛赤王,打败门国的战将。事成之后,我们班师回岭,我封你为三万户,给你修宫殿,分财产。你看怎么样?”
  古拉妥杰并不为格萨尔的话所动,却怒目而视雄狮王:
  “坏觉如,你假装慈悲,借口联姻进攻门国,是个违背誓约的坏人。我与其向你这三界生命的摧残者求赦免,倒不如死九次来得痛快些!”说着,古拉妥杰泪如雨下,他觉得这样死去未免太冤枉了。
  众英雄见古拉妥杰如此无礼,齐声喊斩他。格萨尔也情知不能挽回,遂下令将其斩首。
  就在杀死古拉妥杰的同时,岭地的三术士也降伏了门域的魔鬼上师。
  岭国大军一直向辛赤王的魔宫逼近。门国的青年冬丁惟噶把箭搭在弓上,站在宫顶的平台上唱道: 
  老鹰守在山顶上,
  无故设下罗网为什么?
  牡鹿在天山里吃青草,
  为什么被猎人拔下角?
  小河在山谷里自由流淌,
  为什么要放钩把鱼钓?
  辛赤王守在城堡里,
  为什么百万大兵来掩杀?
  …………
  丹玛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不由得怒火中烧:
  “若说无故才是假,抢东西的强盗忘了失主的家。从前你们门国曾发兵到岭地,抢去了我们岭国多少牛羊和骡马?杀死了我们岭国的多少百姓?我们岭国的珍宝六摺云锦宝衣至今还在你们辛赤魔王的宫里,怎么能说是无故?!”
  “噢,早年的仇何必至今还说呢。你这穿绿衣服的坏家伙,绿衣绿马绿铠甲,绿色的肉只能喂虱子,绿色的舌头要被饥荒制服,绿色的草长得不合适,要用利斧把它砍,……”
  “绿色不坏绿色好,天是绿色才能降甘露,山是绿色牛羊才能来聚集,田是绿色能够生五谷,剑是绿色可以斩仇敌。我丹玛是绿色就要降伏你!”丹玛说着,“嗖”地射出一箭。与此同时,青年冬丁惟噶的箭也已发出,两支箭在空中相遇,碰了个粉碎。不等冬丁再搭箭,丹玛的第二支箭又离了弦,一下正中冬丁的盔中心,把天灵盖揭去了一大块,冬丁惟噶一下子从宫顶跌落下来。
  这时,辛赤的王宫已燃起熊熊大火,火焰直冲霄汉,好像白云都要燃烧起来。这是辛赤王指使他的侍卫们放的火。火光中,辛赤王在向火神作紧急的祈祷。天空中突然伸出一架魔梯,辛赤王全身披挂,威风凛凛地爬上梯子。眼看着魔王越爬越高,就要隐没在云层中了,突然,一支利箭呼啸着,射中了魔梯。格萨尔大王骑着千里宝驹江噶佩布出现在半空中,宫中的大火顿时减弱了许多。
  辛赤王一见格萨尔的神箭射中了他的魔梯,气得青筋暴凸。他站在魔梯上,抽出一支毒箭搭在弓上: 
  在青天的秘密路上,
  向伟大的大自在神(注3)敬礼!
  在蓝天的空间里,
  向极喜自在护法神敬礼!
  在无变(注4)的大地上,
  向藏地的尊神敬礼!
  我能像鸟儿一样飞上天,
  我能像鱼儿一样潜水底,
  我喜时四方都自在,
  我怒时八部大众都要遭殃。
  我能从青天抛掷武器,
  同我较量不会心欢喜。
  既然觉如要与我为敌,
  今天就要杀死你。
  辛赤王唱完,射出一支毒箭,这当然对格萨尔毫无损伤。雄狮王反手回射一支箭,正射在辛赤王胸前的护心镜上,穿透护心境,直刺辛赤的心窝。魔王痛得嚎叫着滚下魔梯,跌进他自己点起的火海里。
  至此,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降伏了世界的四大魔王,拯救了四方百姓,天下太平,万众安康!
  (注1)八部众:佛学名词。指天众、龙众、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喉罗迦八部。
  (注2)乍瓦:一种动物名称。
  (注3)大自在神:东方护法神。
  (注4) 无变:意为永恒、长存。
  第23回 盗良马晁通犯大食 追宝驹东赤捕元凶
  在世界雄狮王格萨尔降伏了四方妖魔之后,又过了三年的光景,大英雄嘉察的儿子扎拉王子也长成了少年英雄。总管王绒察查根和晁通王,这时都成了七旬老翁。
  这天,正是仲夏初一,刚过午时,达绒长官晁通舒适地坐在檀香木宝座上,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不断地盘算着:我的妃子丹萨已经老了;另外两个虽然貌美,我却不中意,就像没有牙齿的人吃炒青稞一样难受。听人讲丹玛的姑娘已经长大,又漂亮又柔顺,若能将她娶来,那是再美不过了。只是不知丹玛是不是愿意,也不知我那两个年轻美丽的妃子是否赞成。不赞成倒也不要紧,只要丹玛肯把女儿嫁给我就行。
  晁通一想起美丽的姑娘就心醉神摇。他不由得又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一边转着眼珠,一边想怎样才能让丹玛心甘情愿地把女儿送过来。
  一碗酒下肚,主意有了:格萨尔和扎拉最喜爱的大臣就是丹玛,如果大王做媒,丹玛决不会说二话。这就要使大王和王子高兴。怎么办呢?对了,王子扎拉的坐骑在与南方魔王打仗时死掉了,至今还没选出合意的良骥。自己虽有好马千匹,但没有一匹能当作礼物献给王子的。听说西方大食国有匹名叫“青色追风”的千里宝驹,是从大鹏鸟蛋中孵出的,耳朵上有撮绒毛团,四只蹄子上也有绒毛,瞬息之间能绕南赡部洲走一遭。若能将这匹马弄来献给扎拉王子,王子定会非常喜欢,格萨尔大王也会高兴。那时,再请大王父子跟丹玛说,这门亲事就……晁通越想越高兴,把酒喝得啧啧响,好像怀里已经搂着那个漂亮的姑娘。
  奉晁通的密令,嘉卡谐格米吾托尊、东通图吉米桂杰麦和嘉列柏布益查米三个家臣前往大食去盗“青色追风”马。三人丝毫不敢懈怠,一路急行,第十天头上,到了大食国。恰逢大食国王由一百二十个内大臣、一百二十个外大臣和一百二十个骑士陪着,威风凛凛地出城巡山。他们一路走,一路赛马比箭,甚是威武雄壮。
  这下可美了达绒部落来的三个盗马人。不用打听,不用寻找,他们看清了大食国王坐下的那匹青色宝马,果然是蹄不着地,行走如飞。三人耐着性子等到天黑,这才悄悄溜到拴马的地方,一看那匹匹骏马,竟有七匹模样长得相同。这下可急坏了嘉卡谐格米吾托尊等人,因为三个人没法骑七匹马,要是偷错了,回去没法向晁通王交待。就着月光,三人又仔细地辨认了半晌,这才看到有一匹马个子比其它马稍矮一点,耳尖的毛也稠密些,嘉卡谐格米吾托尊认定,这就是千里宝驹“青色追风”马。为了保险,自己牵了这匹马,又让同行的两个人各选一匹,这才放心地经汉地往回走。
  那大食的宝马竟无人看守、任人偷盗不成?天底下没有那样便宜的事。原来,晁通为盗宝马,早已施法术于护马大臣,罩上了迷魂的帽子,所以在宝马被盗的第二天下午,护马大臣东赤拉郭才从混沌中解脱出来。“青色追风”马等三匹良驹早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四匹马也呜呜嘶叫着,四蹄乱刨,暴躁不安,想必那魂也跟着“青色追风”马飞了。
  东赤拉郭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马不在了,是逃到山里去了?还是遭了盗贼?自己一向精勤谨慎,不曾有过半点差错,今天怎么会把宝马丢了呢?东赤拉郭怎么也弄不明白。但不管他怎么不明白,马毕竟是丢了,得赶紧去找。终于在去汉地的路上发现了马的踪迹,东赤拉郭好不高兴,遂带三百勇士追踪而去。当来到朗赤巴麻地方时,遇到了一个商队。东赤拉郭马上迎上前去,细细地盘问起来:
  “喂,你们这些商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可曾看见强盗赶着马走,三匹马的毛色都一样,其中一匹是我们大食国王的坐骑,名叫‘青色追风’马。你们如果说实话,金子银子赏给你;若是隐瞒实情,那……”东赤拉郭一指身后的三百勇士,“马上抽了你们的筋,剥了你们的皮。”
  见东赤拉郭怒气冲冲的样子,为首的那个商人连忙下马,给护马大臣献上七色礼品,答道:
  “我是拉达克的国王,到此要求谒见西方大食财宝王,并没有看见强盗赶着马行走。古谚说:‘事情慢慢去做心愿能成就,话要慢慢讲才能说明白,马要慢慢跑才能得锦旗。’东赤拉郭长官说话办事如此鲁莽焦急,就有无故挑衅的嫌疑。虽然我没看见盗马人,但可以为你占一卦。你看是不是可以?”
  东赤拉郭对自称是拉达克国王的商人将信将疑,但还是同意他为自己打卦。拉达克国王拿过东赤拉郭的靴带,从怀里取出占卜用的肩胛骨,用靴带捆了三道,放在火中烧了一下,然后仔细看起来。半晌,拉达克国王说:
  “啊呀,你那匹马,被头戴别人看不见的帽子、脚穿别人看不见的靴子、具有飞鸟般神通的三个人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赶去了。”
  东赤拉郭等三百勇士听了拉达克国王的占卜结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好。既想追赶盗马贼,又怕上了这陌生人的当。于是,东赤拉郭决定回大食国,向大王禀报后再说。
  大食国王也在占卜求卦,想问问宝马的去向。女卦师扎色热纳挥动着花卦绳,十三支神箭搭在弓上,四十八粒松石放在卦骰上面。过了一会,她神情庄重地说:
  “在东方两条河流交汇的地方,犹如一个长矛尖似的红石崖下面,有一座像犄角般的城,马就在那里面。”
  大食王赛赤尼玛明白了,原来是岭国人偷了宝马,不由得怒火顿起。心想,藏区的四大王中,我大食王是无人匹敌的。无论是上面的印度,还是下面的汉地,都不敢犯我大食;我也安守在自己的疆土上。那东方的格萨尔为什么要偷我的宝驹呢?“青色追风”马本是大鹏鸟雏,是我大王的命运宝驹,是大食国的财宝象征,价值无法计算。如果不追回宝马,大王我与那死尸还有什么区别呢?赛赤尼玛把眼一瞪,即刻就要发兵岭地,夺回“青色追风”马。
  坐在大王旁边的大臣协赛绕朗,却不这么认为。他缓缓地站起身,用尽可能温和的口气对大王说:“俗话讲:‘贤上师被僧人诬蔑,官长的靴带被仆人拉扯,檀香树常被荆棘遮住。’到底是不是岭国人偷了我们的宝马,还是先派人到岭地查看一下再说吧。如果确实如此,再发兵不迟。”
  众大臣都说此话有理,大王赛赤尼玛也点头同意。
  第二天,内臣协噶丹巴和护马大臣东赤拉郭二人穿上破衣烂鞋,装扮成可怜的乞丐模样向东方走去,前往岭地探明情况。
  第十一天的中午,二人来到岭地的中心,在一个小草山上遇到了老少两个牧人,正坐在草滩上喝茶。东赤拉郭二人上前讨饭,牧人请他二人一同喝茶,对二人说:
  “想要讨饭,现在有个最好的去处,在对面的沟里,有一个叫达绒晁通的家里。这人太阳落山时看彩虹,布谷鸟飞走时出城巡行,人老快死时讨老婆。因为他给王子扎拉献了一匹岭地没有的宝马,所以王子将丹玛的姑娘许配给他,今天正举行喜筵,岭地所有的人都聚会在那里,你们二人前去准会有好吃食。
  东赤拉郭二人无意中听到了晁通献马的事,一阵欣喜。东赤拉郭忙向协赛使个眼色,协赛拿出五枚金币,让牧羊老汉把晁通所献的马的来历讲了一遍。果然就是“青色追风”马!此行的目的这么轻易就达到了。二人谢过老少牧人,乐悠悠地把达绒部落的情形看了个仔细,这才启程回大食国。第九天的早晨,他们回到了大食王宫,立即向大王赛赤尼玛报告说:“冲散绵羊群的,是山中的恶狼;伤害野马驹的,是林中的斑斓虎;偷去追风宝马的,是岭国的晁通王。”
  赛赤尼玛大王冷笑三声,遂向大食所属的各部落调集兵马。大食本是富庶之邦,兵强马壮,武器精良,兵马一拉出来就与诸国不同,你看那: 
  红人红马光闪闪,
  好似火神舞赤焰;
  青人青马光闪闪,
  好似江湖狂浪卷;
  白人白马光闪闪,
  好似群龙闹雪原;
  黑人黑马光闪闪,
  好似浓云一片片;
  ……
  更有那百户、千户和万户各率自己的部下,蜂涌般随大王向城外杀去。
  再说达绒长官晁通自从偷了“青色追风”马,娶了丹玛的姑娘,心里美滋滋的,丝毫也不考虑因偷马而可能引起的祸事。直到大食国的兵马包围了他的大帐,晁通还在床上作着美梦。
  侍女慌忙喊醒了晁通,告诉他被包围了。晁通吓得魂飞天外,赤身裸体地钻到了一口大锅下面,藏了起来。这下可好,不仅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战斗,连厮杀声也听不清楚。晁通想,反正有他的儿子在领兵作战,只要把入侵的敌兵打退,就会将他从锅底下救出来。但是他渐渐觉得胸闷气堵,原来这锅下面虽然安全,却比不得帐房内舒畅。晁通不想再呆在锅下,但又无力把锅掀开。他感到憋得厉害,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突然,一阵香风从脸上掠过,晁通用力地吸了两口,像是有两辈子没呼吸过似的,但眼睛仍旧很难睁开,四肢也酸酸的,软软的,不能动弹。
  “快看,这锅下有个死尸!”
  “哪呵?是活的,他在装死。”
  一些粗鲁而生疏的声音在晁通耳边回响。晁通用力睁开眼睛,马上又闭上了。这是吓的。眼前这些人分明都不是他达绒部落的人,显然就是敌兵了。怎么办呢?晁通闭着眼睛,心中紧张地盘算着对策。东赤拉郭闻声赶来,一见躺在地上的晁通,认出就是前次来岭地时在喜筵上见过的主人。真是佛祖保佑,让他落在我的手里。东赤拉郭忙吩咐手下兵将:“这次出兵就是为他而来,快把他绑起,献到大王座前。”
  大食的兵马带着晁通往回撤,走到北方的一个大草滩时,三个大臣吩咐把晁通带来。大臣朗卡托贝一见晁通那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由得讥笑起来:
  “听说晁通王英勇无比,今日却见到一个比乞丐还要可怜的老头儿;听说世界雄狮大王神通无敌,见我们抢了他的叔叔却不来追赶;听说岭地八十英雄能取活人的心,这次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着,是何道理?难道你偌大年纪竟没有听过这样的谚语:‘长官所作倘若不节制,权势会落入他人手里;富者若无善举,财富会落入他人手里;穷人若对食物贪婪,身体会落入他人手里。’”朗卡托贝越说嗓门越大,越看晁通越有气:“我们大食的宝马,是大鹏鸟的雏儿,是无敌大王的坐骑,不要说动手去偷,就是用你的小眼看一下都不许。你现在最好把马交出来。常言说:早上用羊作赔偿,迟到下午赔马也不行。如果不快些交出宝马,就拿你抵命。”
  晁通一直跪在三个大臣面前,一听要拿他抵命,吓得连胡须都颤抖。他左思右想,又有了主意。
  “啊呀,至高无上的大食长官啊!古人常说:‘由于乌鸦的罪恶,致使天鹅陷泥坑;由于无耻淫妇的污手所沾染,致使法臣上师流落于轮回。’大臣们不知听了谁的胡言乱语,竟把我清清白白的晁通当成了盗马贼。”晁通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不是你盗了马献给扎拉王子的吗,还想赖?”大食国大臣见晁通推了个干净,更加生气。
  “大臣请息怒,听我慢慢讲。献马的事真的有,盗马的事我不知。上个仲夏日,岭地来了三个人,牵着三匹同样的马,其中一匹叫‘追风’。上午牵到雪山顶,想与雄狮比脚程;据说开始狮子快,后来‘追风’占了先。中午牵到水草滩,又与野马赛脚程;开始也是野马快,后来‘追风’走在前。下午牵到花石山,再与野牛比脚程;开始还是野牛快,后来‘追风’又占先。他们问岭地谁愿买此马,我便买下献给了扎拉王子。现在你们杀我不如放了我。杀我等于杀死一老鸦,肉不能吃,羽毛不能用;放我回岭地,禀报大王格萨尔,‘青色追风’归还你。”
  大臣朗卡托贝听晁通说得有理,就是杀了他也得不到“追风”宝马,不如放他回去。想到此,朗卡托贝说:
  “这次饶了你。限你三七二十一日把马送回大食,过了期限,就杀你的头,荡平岭国的地,你可听清楚了?”
  晁通连连点头答应,恨不得一步迈出大食的营地。朗卡托贝马上吩咐给晁通拿来衣服鞋帽,还给了他一匹马和路上的口粮,放他出境回岭地。
  可怜巴巴的晁通终于靠巧嘴骗过了大食国大臣,骑着马急急惶惶地往回逃。原来他哪是想送回追风宝马,分明是想回岭地搬兵与大食决战。他有了这个念头,就更怕大食国人看出他的诡计,因此一步三回头,生怕他们追上来再把他抓回去。
  晁通走了半日,来到一个小山沟,有点累了。这许多天来,他吃不好,睡不着,时时担心大食人杀了他。如今笼中鸟获自由,网中鱼死里逃生,虽然心有余悸,却也没有在大食营中那样的恐惧。
  晁通正要歇息片刻,突然被七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晁通扑通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纳头便拜,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请求饶命的话。
  七大汉中为首的一个见晁通行为古怪,不禁问道:
  “喂,大胡子老汉,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是岭地晁通,在三位大官人面前,请了十天假。回岭地为大食取宝马,请壮士们放我过去。若耽搁了时间,不仅我的性命难保,大食的‘青色追风’马也取不到。”
  “既然如此,当然要让你过去。不过,因为我们没有打到什么野兽,所以得向你要些东西。”
  “我只有五天的口粮,给你们什么呢?这样行不行,十天后我回来时,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晁通急于脱身,把二十一天期限说成十天。
  七壮士不肯就这样放走晁通,有的说要抢他的马,有的说要他把他的口粮留下。晁通又一阵哀求,说马是他的腿,没有马他老汉走不了;口粮是他的命,没有粮他老汉活不了。七壮士看见实在没有什么可取的东西,遂割了他一段马的梢绳,说明十日后要在此等候他的厚礼,这才放晁通通行。晁通心里恨得发痒:十日,十日,十日内若真回来,定把你们七个剁成肉泥!
  晁通历尽千难万难,终于回到岭地。他刚巧碰上自己的两个儿子正在聚集部队,准备进攻大食,营救父亲。
  晁通一面派儿子向格萨尔大王禀告,一面准备军队进攻大食国。格萨尔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晁通充满了必胜信心。他想:一则神明有启示,鸡猪年要降伏大食;二则上师有启示,吃人虎的斑纹要用血来装饰;三则大王有启示,……
  话说大食国的大臣朗卡托贝等三人放了晁通后,回国向大王赛赤尼玛禀报。大王认为这种作法很不妥,晁通不是那种讲仁义、守信用之辈。他是怎样的人呢? 
  他像贤上师面前的僧人,
  丧失戒律时恨誓言;
  他像充当三年劳役的仆人,
  食物齐全时恨主人;
  他像年轻而富有的女人,
  衰老时却恨母亲。
  晁通这样的人,不仅不可信,而且还要做好他来犯大食的准备,在阳光照山峰、河水吼叫时,人要穿好盔甲,马要备好鞍辔,青色箭镞要加纯钢,宝雕弓上罩桦皮,长矛尖端装利刃,锋利的武器淬毒水。
  大食国的军马整装待发,只等大王一声令下。赛赤尼玛大王等呵等,等到二十一天头上,大出所料,那不讲仁义、不守信用的晁通竟如期来了。晁通先派人送来一封信,大意是说:他在回岭地的途中遭了劫,弄得死去活来。但为了赶日期,他像一具僵尸一样赶了回来。现在已经到了觉卧当资山下,请大王前来面商交马一事。
  赛赤尼玛大王以为晁通如此讲信用,甚是喜悦,遂派大臣协赛等二人前去觉卧当资山与晁通相见,取回宝马。
  晁通一见只来了两位大臣,心中不悦,口气流露不满:
  “这样的大事,大王为什么不亲自来,连王子也见不到?”
  “王子身体不爽,大王事务繁多,委派我二人前来取马。”协赛并不想和晁通多罗嗦,只想取回宝马,早日返回大食。
  “因为路太远,我们一怕误了期限,没日没夜地往这里赶;二怕损伤了宝马,所以没有带来,护马的人随后就到。”晁通信口胡编,殊不知那宝马日行万里,怎么会为这点路程损伤身子呢?
  协赛不愿捅破晁通的谎言而伤了和气,只得耐心地等待着。等呵等,一连等了十天,协赛每天都去晁通营中询问,晁通每次都用好言好语搪塞协赛。到第十一天,协赛再也忍不住了,他又一次来到晁通营帐中,不等晁通说话,先就唱了一支歌: 
  在蔚蓝的天空,
  不用驱使的白云在翻滚;
  把水遗留在海中,
  需要的细雨却没有;
  刮起无用的狂风,
  这是出现旱魃的象征。   在牧场原帐篷前,
  不用驱使的牧童首先来;
  乳牦牛遗留在草原,
  需要的牲畜却不见;
  不必要的废话讲不完,
  这是失掉牲畜的表现。   漂亮整齐的厨房间,
  不用驱使的主妇立灶前;
  酒肉留在库房中,
  需要的吃食却不见;
  对来访的客人说甜言,
  这是败坏家业的表现。   在这觉卧当资山下,
  不用驱使的叔叔来眼前;
  追风宝马留岭地,
  需要的诚心却不见;
  每天讲不完的好话连篇,
  这不是交马是欺骗。
  “达绒长官晁通,我们奉大王之命前来取回宝马,可你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让我们大王等得心焦。今天你再不要推了。我们大食的宝马何时到,你说个准吧,不要再用甜言蜜语哄骗我们。”协赛两眼瞪着晁通,急促地说。
  晁通王毫无羞愧之色。他不因协赛的恶言恶语而发怒,依旧慢声细语地说: 
  雪山与狮子相配合,
  森林与猛虎相配合,
  野马与草滩相配合,
  鹫鸟与山崖相配合,
  雄狮王与大食王相配合,
  成为事业一致的好朋友。
  大臣协赛与晁通相配合,
  互相交换弓箭与坐骑,
  今生后世彼此施利益。
  “协赛绕朗讲话不要太伤人,我们岭地从不把人欺;和你商议为了两国好,要说动武,谁不知格萨尔王天下无敌?!”晁通的话句句像锥子一样刺着协赛的心。
  协赛心想,怎么相配合?晁通的意思,分明是想留住宝马,还说什么要和我交换弓箭和坐骑。什么东西都能换,但追风宝马却万万换不得。
  “晁通王,你要用什么来换我们的宝马?”
  晁通微笑着,点点头:
  “如果大臣能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两国就将永远友好下去。”
  “我们上你的当了。”协赛指着晁通,气得说不上话来。他想事到如今,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只有回去禀告大王,立即发兵;不打败他们,晁通是不会交出宝马的。  第24回 夺宝马大食忙起兵 逢良机王子急上阵  大食国要不回自己的宝马,恨死了晁通。恨他嘴上说的似蜜甜,心里却狠如毒刺,诡诈犹如海底淤泥深;恨他偷去追风马,又来玩弄假和解,欺人太甚。大食国难以咽下这口气,因此马上发兵征讨岭国。与此同时,岭大王格萨尔也认为已经到了降伏大食的时候。两国军队在边界上相遇,立即摆开了阵势。
  护马大臣东赤拉郭一马当先,从大食国阵营里冲了出来,边冲边喊:
  “在大王驾前,我是听命守法的人;到了两军阵前,我是穿白铠甲的人,我是挽红铜弓的人,我是骑银红马的人,我是找晁通报仇的人。刀在近处挥是真英雄,箭在远处射是懦夫子,我今天要在阵前与你晁通较量。是好汉,就快出阵吧。”
  晁通并没有出阵。东赤拉郭的话激怒了晁通的儿子拉郭,他哼了一声:“懦夫?今天就让你死在懦夫手里!”只见他拈弓搭箭,一扬手,正中东赤拉郭的额头。可怜的勇士,坠马落地,当场毙命。拉郭毫不犹豫地取下他的首级,并指挥大队向乱了阵的大食国军队冲去。幸好大臣协赛绕朗及时赶到,向岭军连射六箭,射死岭兵十人;又一箭射在晁通次子崩奔托规巴瓦身上,将铠甲射得粉碎,甲叶纷纷落地。这才止住了岭地人马的追杀,大食国兵马的阵脚才稳定下来。崩奔托规巴瓦见协赛射死了十个岭兵,不由得怒从心头起,立即挥刀向协赛奔去。协赛也毫不迟疑,连着向崩奔砍了三刀,崩奔竟没有一点感觉,刀砍在身上只是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似的。协赛见不能伤崩奔,顿时慌张起来,拨马就要逃走。崩奔哪容他逃,手起刀落,将协赛劈成两半。大食军马刚稳定的阵脚,比先前更加混乱起来。士兵们慌不择路地向后逃窜,混乱中许多兵马被挤入水中淹死。岭兵乘势夺了大食的营寨,又得了不少粮食和财宝,喜孜孜地回营休息。
  侥幸得以逃脱的大食兵将,急急地回王宫向大王赛赤尼玛报告:将领东赤拉郭和协赛绕朗阵亡,先锋部队等于全军覆没,所剩无几。
  赛赤尼玛心中不禁一惊。他虽料到打仗会有胜败,但没有想到他的军队会败得如此之惨。想他堂堂大食财宝国,怎肯就此善罢甘休。大食王稍微想了想,决定再派一支部队去迎战晁通。这一次他派的是具备四种降敌武艺的大将赞拉多吉,令他戴上九峰青铜盔,插上火光炽热的尾缨;披上护命的红铜甲,系上古今绫绸带;挂上断石剑,上饰雕鸟缨;骑上红色识途马,备上虎纹鞍;系上火光闪耀的箭筒,装满六十支长寿箭;背着能胜霹雳的铁弓,并给他一百勇士作侍从。然后吩咐他:
  “人生疾病有根由,部落战争有原因,大食与岭国战争的祸根就是那达绒长官晁通。他长着灰黄色长胡须,马带银鼻花,豪言如雷声,胆小如狐狸。赞拉多吉呵,你平时练就的如雷似电般的利箭要射向他。”
  赞拉多吉披挂整齐。他把大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只等上阵见到晁通,立即把他擒回来,让大王亲手宰了他,以吐心头那口闷气。
  迎战赞拉多吉的既不是晁通,也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以晁通的侄子噶细长官伦珠为首的三员大将。因为前一仗拉郭和崩奔大败大食军,杀死东赤拉郭和协赛绕朗,使岭军军心振奋,声威大振,这次,伦珠坚持要叔叔晁通派他出阵,以立战功。见到大食的赞拉多吉,伦珠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反倒摇头晃脑地教训起赞拉多吉来:
  白狮的鬃毛多雄伟,
  猎狗佯装雄姿实可怜,
  老狗最好守本分。   猛虎的斑纹多雄伟,
  野狐炫耀皮毛实可怜,
  狐狸最好别离窝。   鹫鸟飞翔在蓝天,
  小雀展示翅膀实可怜,
  小雀最好蹲树梢。   旷野是野牛磨砺犄角处,
  黄牛欲发威风实可怜,
  老牛最好卧在糟糠中。   这里是岭国兵比武处,
  大食兵到此送命实可怜,
  你们最好回家去。
  “喂,听说你叫赞拉多吉,看你长得像个人,战马也漂亮,弓箭又整齐,杀了你实在怪可惜,不如趁早逃回去,我就装着没看见。”伦珠拨马就要走。赞拉多吉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俗话说:“死人怕冷风,活人怕侮辱。”他堂堂大食国的大将,竟让这么个不知高低的小人数落了一顿,实在可气又可恼。难怪东赤拉郭和协赛绕朗死在阵前,不要说打,就是气也气死了。赞拉多吉一拉马缰,挥刀朝伦珠砍去。已经拨转了马头的噶细长官伦珠,忽听脑后风声响,急回头,正撞在赞拉多吉的刀上,可怜大话连篇的伦珠,顿时脑袋和身子分了家。另外两名大将一齐举刀来战赞拉多吉,被赞拉多吉猛砍一刀,虽未丧命,却也鲜血淋漓,此时方知赞拉多吉的厉害,不敢恋战,慌忙败下阵去。赞拉多吉乘胜追击,踏进岭军大营,一腔的仇恨都聚在刀口,逢人便杀,见人便砍,岭兵渐渐支持不住。就在这时,拉郭和崩奔兄弟二人赶到了,赞拉多吉自知不能敌此二将,便退下阵去。
  大食王赛赤尼玛亲自为赞拉多吉摆筵庆功。接着,命赞拉多吉统领马尾缨军五万,朗拉噶琼统领白缨军五万,米纳多丹统领黑缨军五万,迅速在岭军占领的桑噶茂草滩对面的奔布雅昂玉雪山的一个山岗上安营扎寨。
  岭军见大食的军队在对面驻扎,就像空中的星星汇聚在一起。老年人认为不能再与大食作战,恐岭军不是对手;年轻人则跃跃欲试,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达绒长官晁通也拿不定主意,既想打败大食,又怕打不过大食。惶惑中,他打了一卦,卦词说:
  “迈开三步可得战利品,向人讲三句话就能得胜利,因此要赶快起行。”
  这样,害怕大食的人没话可讲,年轻的英雄壮士凭空又添了许多勇气,晁通也不再犹豫。
  第二天,拉郭首先出阵,唱了一支歌: 
  要讲男儿的英雄与懦弱,
  在于一日的福运盛与衰;
  要说马儿跑得快与慢,
  在于一夜的草料足与亏;
  要讲兵器的长与短,
  在于一人的武艺高与低。
  “赞拉多吉,不敢迎敌的是狐狸,不敢吃食的是饿鬼,不能答话的是哑巴。我第一要取下你的头作祭品,第二要踏平大食营,第三要让河水变颜色,办不成这三件事非英雄。赞拉多吉,是英雄就快出阵吧!”
  赞拉多吉早就按捺不住,一下冲出阵来,指着拉郭大骂: 
  懦弱的狐狸种,
  不会生出美丽的虎纹;
  小小哈巴狗,
  不会生出狮子的绿鬃;
  松鸡的翼下,
  不会孵出神鸟杜鹃来;
  诡诈如狐狸的晁通,
  怎么会生出英雄?!   可怜你,
  翼力尚未发达的鹫鸟雏,
  想游天空却坠深渊;
  脚力尚未成熟的狮儿,
  想游雪山却损绿鬃;
  斑纹尚未丰满的虎仔,
  想劫畜场却伤爪牙;
  武艺尚未具备的小儿,
  出阵只有丧性命;
  你本应去守护祖宗遗留的神城,
  理不该前来上阵。
  “你父偷我大食宝马已难容,怎敢不还宝马动刀兵。如果交出追风马,两国还是好交情;假如今天不交马,定要你命不留情。”
  赞拉多吉说着,见拉郭的刀已向自己砍过来,知道再多说也无用,立即抛出手里的闪电红套绳。这根绳甚是厉害,是用野牛的胸毛、猛虎的背毛、牦牛的臂毛、乳牦牛的肋间毛编制而成,抛向蓝天能捕云朵,抛向空中能捕狂风。这一抛,正好套中拉郭的脖颈。赞拉多吉一用力,拉郭在马背上晃了一下,几乎跌下马来。
  拉郭拼命挣扎,越挣扎套绳越紧;用刀去砍,套绳又丝毫无损。拉郭急得哇哇大叫。正在这危急关头,崩奔跃马上前,用尽全身气力,猛地向套绳砍了一刀,套绳虽被砍断,可拉郭已被勒得快要窒息了。崩奔不再恋战,护着拉郭后退。赞拉多吉追了一阵,因怕中埋伏,也领兵回营。
  大食和岭国两军各自安营扎寨。烈日炎炎,动则汗流不止。这样过了六天。第七天早晨,天气稍微凉爽,突然从大食营中飞出一骑,白人白马,白盔缨,白铠甲,白螺宝剑。此人正是大食国大将朗拉噶琼。朗拉像一道闪电,首先冲向岭国的右营门,杀死一百金甲军;接着又向中军的帐篷冲去。拉郭和崩奔奋力拼杀,才保住父亲晁通的虎帐,没让朗拉闯入。朗拉又杀了红缨军三十人,然后继续向岭军的左营门扑去。岭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住了,要想躲藏却没有坚固的堡垒,要想逃遁又找不到路径,飞向天空翅膀不能展,钻入地下爪子不能伸。虽说不停地开弓射箭,也没能伤着朗拉。朗拉在左营门又杀了十名白缨军,这时他的白马,四蹄已被鲜血染得如同红珊瑚一般。他手持宝剑,冲出岭营,回营复命。
  达绒长官晁通慢慢从帐篷中伸出脑袋:“那人走了么?快追!如果现在不追,我们就将不得安宁。”
  拉郭和崩奔等四勇士连忙上马追出岭营。崩奔一箭射去,并没有伤着朗拉。朗拉回射一箭,也未能射中崩奔。二人刀刃相见,打在一处,半晌竟未能分出胜负。崩奔见一时不能杀死朗拉,心中焦急,大喊一声,直刺朗拉的肚子。顿时,朗拉的肠肠肚肚流了出来。他惨叫着把剑指向崩奔,乘崩奔稍一发愣,刺入他肋间。两英雄几乎同时翻身坠马而亡。
  岭军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大食的一个朗拉噶琼,就把偌大的岭营搅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虽说已经把他杀死,可岭军又损失了晁通的爱子、大将崩奔。怎么办呢?晁通面对败局,愁得双眉紧皱,两腮下陷。
  部下大臣们紧急聚集,商量解脱困境的办法。出路只有一条,回岭地搬救兵,恳请格萨尔大王亲征。晁通派出三个使臣,千咛万嘱,叫他们见了雄狮王一定要把详情细细禀报,并且说,如果大王不来,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三个使者带着赏钱和隐身风轮,急急忙忙奔向岭地。
  格萨尔早就料到晁通会派人回来求援。他把岭六部的人马聚集起来,竖起聚宝旗,击起龙吟法鼓,吹起凤鸣海螺。几个侍从登高远望,就在太阳偏西时,他们迎来了三个报信的使者。
  使者顾不上喝茶饮酒,把达绒部落与大食作战情况细细地向格萨尔禀报,然后请求大王亲征大食:
  “世界雄狮大王呵,在美丽的蓝天上,光明的太阳绕四方,若无太阳高高照,四洲永远暗无光;在茫茫的草原上,甘露般的细雨落牧场,若无细雨纷纷降,草原就会变荒凉;岭噶布是达绒的家乡,家乡兵强马又壮,若不迅速派援军,达绒兵马要遭殃。”
  格萨尔听了这番禀报,皓月似的笑脸上忽然现出如黑石山似的浓云。众大臣也默默无语。三个使臣心中甚是焦急,见大家都不说话,一时也没有主意。
  格萨尔心中暗想:晁通为了自己的目的,用尽了心机和诡计;这次与大食作战,都是因为他自己引起的。但按照预言中“时值木虎年,去攻大食财宝城,为岭地藏区辟财源”的说法,该是征服大食国的时候了。格萨尔认为,这次出征,应该让扎拉王子去。于是,传令调兵: 
  上岭色巴军,
  黄人黄马黄灿灿,
  好似金鸟落平原;   中岭文布兵,
  红人红马红光闪,
  好似巨人火山燃;   下岭穆姜人,
  白人白马白光闪,
  好似冰雪白玉团。
  此外,还有三十英雄,八十勇士,以及霍尔军、魔国军、门域军、姜国军,也都聚集待命。雄狮王宣布,由王子扎拉任岭军统帅,用三年半时间征服大食国。
  大臣们无话可说。王子扎拉有些忐忑不安。他想:假如没有水晶坛城(注1),纵然星星众多,昏暗也难免;如果大王不亲征,单凭我,怎能战胜大食?晁通王那样诡计多端,尚且不能取胜,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获胜么?王子扎拉虽然勇敢,但因为从未离开过雄狮王,所以缺乏自信。
  老总管绒察查根看出了王子扎拉的忧虑,忙起身对王子说:
  “扎拉啊,你是穆布咚氏的后代、大英雄嘉察的亲生子,你是雄狮大王的代理人、十万精英的主宰。好孩子,别犹豫,岭军勇猛赛霹雳,夺取胜利并不难。到了危难时,大王总会有安排。”
  扎拉这才安下心来。军队已经聚集,王子下令出发。格萨尔大王和王妃珠牡等众叔伯、姑姨,一直将扎拉王子送到岭国北方与大食的交界处。珠牡依依不舍地拉着王子,细细地打量着他:
  头上戴白盔,好像东山出皓月;身穿银铠甲,好像白狮蹲雪山;脚穿虹纹靴,好像天神行苍穹。真是个活脱脱嘉察大英雄的再生。
  珠牡合掌祈求神灵保护:为不教风吹雨淋,请天母朗曼噶姆保护;为勿使锐利武器磨损,请本尊金刚加持(注2)!
  王子扎拉告别了岭地,告别了雄狮大王和王妃,骑马率军而去。正月十三日,来到大食国晁通的营地。那晁通见到岭军的大队人马,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即带上众英雄来谒见王子扎拉。
  扎拉虽不喜欢这个爷爷,但奉雄狮王之命前来援助晁通,不能显得太不恭敬。他问了问这里的近况之后,马上调兵遣将。老将军丹玛首先出阵迎敌。迎战丹玛的是大食国大将赞拉多吉。丹玛见他甚是威武,心中有些喜欢,希望把他收到自己军中。于是,他一勒马缰,对赞拉多吉道: 
  两个上等男子相遇时,
  好像彼此都了解,
  争论问题和解后,
  人喜自喜都快乐。   两个中等男子相遇时,
  好像彼此都相识,
  茶酒两人同享受,
  赞善颂美两俱得。   两个下等男子相遇时,
  彼此之间揭隐私,
  为了小事结血仇,
  两人坏话满山沟。
  “岭国与大食国,从来无冤又无仇,为何非要征战不休?我们的王子扎拉对敌不宽恕,众英雄对敌不容情,我丹玛对敌不畏惧,你是喜欢和还是战,请考虑吧。”
  赞拉多吉根本听不进丹玛的话。自从王子扎拉带着岭地援军到达后,大食国确实恐慌了一阵。但是,与其害怕,坐在城中等死,不如出城来决斗。正象古谚说的那样:“苍龙要使石山变平地,粉身碎骨不懊悔;杜鹃要使悦耳之声遍山谷,没有草原鲜花不懊悔;鱼儿为了在清湛湛的水中游动,河水结冰不懊悔。”为了保证大食国的富庶安乐,我赞拉多吉流血掉头也不懊悔。赞拉历数晁通的骗人伎俩,越说越生气,哪有半点可以和解的余地?!说着说着,他突然向丹玛射了一箭,正中丹玛前胸。幸好丹玛穿着战神长寿衣,没有受伤。他回了赞拉一箭,也未伤着赞拉。二人刀矛相迎,骏马相撞,打在一处,半晌不分胜负。
  迎战大食国将军穆纳多旦的是姜国王子玉拉托琚。那玉拉自幼勇猛善战,喜欢战争就像苍龙喜欢细雨、鹰鹞喜欢小雀。他相信这个道理:雪山上面慢慢走,对行人的眼睛不利;鞭打不善走的坐骑,会使脑浆泼地;没有军队作战,本该得到的利益会失去。
  玉拉托琚骑在马上,显得悠闲自在,就像儿时的游戏。他见了穆纳多旦,先唱了一支歌,要与大食将军斗矛:
  “今天你我二人,比试幻轮花长矛,看谁的锋利如毒蛇;赛赛马的脚程快与慢,看谁吆喝挥鞭在先,……”
  穆纳多旦并不与玉拉搭话,长矛早已刺了过去;玉拉也早有防备,就在矛尖刺来之时,挥起一剑将那长矛削为两段。穆纳多旦见了,愤怒无比。明知打不过玉拉,仍然打马朝岭营扑去。玉拉策动天青马,飞也似地追了上去。
  北方魔军与黄霍尔军合兵一处,主攻大食国麦达蔡鲁营寨。辛巴梅乳泽早就听说麦达蔡鲁的武艺高强,特别是他的“饮血虎箭”甚是厉害,很愿意和他较量一番。
  果然,麦达蔡鲁勇猛异常,但是与霍尔辛巴王较量起来,还不是对手。辛巴梅乳泽步步紧逼,不给麦达以射箭的机会。打了十几个回合,梅乳泽看出了麦达的破绽,一个突刺,矛尖正中麦达的小腹,麦达顿时滚落马下,“饮血虎箭”成了辛巴王的战利品。
  壮士森郭昂通见麦达蔡鲁落马而亡,骑着“火红大鹏”宝马冲出阵来。辛巴梅乳泽正待迎战,被北方魔军女将领阿达娜姆拦住了,她要试试自己的利刃。
  那阿达娜姆自从帮助格萨尔降伏了自己的亲哥哥北方魔王鲁赞后,即做了格萨尔的妃子,很少出征打仗。这一次因格萨尔不能亲征,她求大王应允让她率北方魔军助战。现在见辛巴王首战得胜,她也禁不住要试试自己的武艺。
  见壮士森郭昂通一副凶相,杀气腾腾,阿达娜姆首先警告他:“好汉不节制勇气要后悔,射手不节制箭速要后悔,善跑者不节制双腿要后悔。壮士呵,趁着我未射箭赶快逃吧,若打起来可没有你逃的路……
  森郭昂通见一女子也用这种气冲牛斗的口气跟他讲话,心中只觉晦气,打也不是,走也不是。如果真的不战而走,恐人耻笑;如果和她认真交手,就是打胜了也不会有人说他是勇士。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走的道理,只得挥矛迎战。阿达娜姆见他如此不听劝告,也动了气。她并不想和森郭昂通认真动手,而是漫不经心地射了一箭,那箭竟穿过森郭昂通的胸膛又飞了好远,几乎和森郭昂通同时落地。此时大食国军兵方知女英雄的厉害,不敢再战。
  阿达娜姆欲挥兵追杀,梅乳泽却拦住了她:“高飞者若不节制,如鹏鸟的羽毛风吹落;凶悍者若不节制,老虎也会滚陡坡;千里马若不节制,脚力再好也会失前蹄。今天我们已经得胜,不要再穷追不舍了吧。”
  大食国损兵折将,赛赤尼玛大王十分烦恼。君臣们坐在一处,谁也拿不出好的对策来。沉默了半晌,大将军赞拉多吉站了出来,向大王禀告自己的计谋,赛赤尼玛和众臣听了都点头叫好。大食王忙吩咐众将依计而行。
  过了两日,大食国兵营突然旗幡招展,人头攒动。大食王子察郭达瓦头戴插红纹缨头盔,身披盔甲,手持“吃肉”宝剑,肩挎青色铁弓,箭囊内插满铜翼铁箭,胯下骑黄嘴战马,率红缨军直奔岭军北营。东炯达拉赤噶、昂察达米率军袭击姜营。赞拉多吉率中军直扑岭军大营。大食国兵将黑压压漫山遍野,一心要与岭军决一死战。
  岭军初战得胜后,斗志有些松懈。想那大食国兵将不过如此,胜利在望;只待休息两日后进兵,便可直捣大食国的老巢,取得全胜。谁知大食国不等岭兵进攻,倒先铺天盖地杀来,岭军匆忙应战。这时大食兵马已经杀到帐前,众英雄簇拥着赞拉多吉,点名要岭国王子扎拉决一胜负。
  “太阳运行处,群星欲敌对,炎热光芒不可阻;雷声响动处,浓云欲敌对,霹雳电光不可阻;大河奔流处,沙砾欲堵塞,河中波涛不可阻。我们大食国,岭军欲敌对,大食军队不可阻。听说扎拉是统帅,出帐和我战一回。”
  王子扎拉欲出帐迎战,被众将拦住了。丹玛心中暗想,昨夜的梦不吉祥,今早大食军包围了我们的军营,还需小心才能免祸殃。他出帐上马,来到赞拉多吉面前。大食王子察郭奔了上来,不容赞拉多吉与丹玛搭话,抽出那“吃肉宝剑”,挡在丹玛面前:
  “恶狼都有吃羊心,猛虎都有杀马心,我王子察郭只有搅乱岭军的心,只有杀死岭人的心,只有杀死你丹玛的心。”
  丹玛见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他面前说大话,不由得火往上冲:
  “清水河流回漩处,金眼鱼是水獭的食物;刺树上的小雀,是青色鹞鹰的充饥物;小狐狸察郭达瓦你,乃是我丹玛要降伏的玩物。我这如霹雳的披箭,搭在能推动山岳的宝弓上,射向那高山,石崖也会裂开,今天先给你尝尝。”丹玛说着拉动了弓箭,只听轰轰隆隆地响,如山崩地裂一般,正中大食王子的胸口,什么护身符也没法抵挡得住,一下子将心劈为八瓣。
  赞拉多吉见王子死得很惨,顿时急红了眼,定要与丹玛拼个你死我活。丹玛又拉弓射箭,却奈何赞拉不得。赞拉见扎拉王子不出帐,丹玛的箭又不能损伤自己,更添了几分勇气,手一挥,大食军兵向岭军掩杀过来。丹玛单身匹马,拦挡不住。两军顿时混战起来。
  这一仗,岭军大败。格萨尔的侄子大英雄巴森,还有大将卓赛阵亡,死伤兵马不计其数。晁通的脸上又布满了阴云,扎拉王子也觉得没脸见人。众英雄心中有苦难言,不知该怎样挽回这败局。
  (注1)水晶坛城:月亮的别名。
  (注2) 加持:佛教用语。一般指以佛力佑护众生。密教解为大日如来与众生互相照应,说大日如来以大慈大悲佑众生,此为“加”;众生能够接受大日如来的佑助,此为“持”。  第25回 解危难格萨尔亲征 胜大食众英雄分宝
  扎拉王子一觉醒来,吩咐整队摆筵,迎接雄狮王格萨尔。群臣不知王子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都以为他想大王想得着了魔。王子见众臣并不依令而行,便说刚才得了一梦,梦到格萨尔大王要亲征大食。众臣听了,将信将疑地出帐执行王子的命令。
  格萨尔大王果然来了。他并没有带很多兵马,只有三千六百多侍从。王子扎拉向大王禀报与大食作战的结果后,大王毫无嗔怪之意,反而安慰大家说:“不可挽回的事情有六件:一是违背佛法戒律僧,二是太阳西去的阴暗地,三为心灰意冷的伴侣,四是头顶的白发,五为陡坡上的礌石,六是命运已尽的英雄。我们岭地,佛法兴盛如印度,国法公平胜汉地,享受丰富如夜叉,居住幸福如神地。金山的根基不动摇,大海的水不混浊,暂时受挫没什么了不起,没有什么敌人不可战胜。”
  众英雄这才变得喜悦起来。
  大食国得知格萨尔亲自出征,惊恐异常。国王赛赤尼玛为了抵御岭兵,特请来黑教术士三百六十人,用火山燃炽的毒咒修炼九种物质,炼了七天七夜,硫磺、鸽子粪、蛇骨头等九种东西忽地燃起大火,把大食城包围起来,不要说有形的生物,就是无形的魔鬼也休想靠近。
  格萨尔并不理会大食城周围的大火,反而带着众将走下山坡,来到一个三条沟交汇的地方。雄狮王吩咐烧茶休息。就在这时,不远不近的河边出现三个女子。三女子肤色洁白而微带红光,以各种饰品装饰,步态不缓不急地在那里采药摘花。格萨尔指着那三个女子对众人说:
  “这三个女子本是夜叉的姑娘,若能追得上,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还可要她们做新娘。”
  大家顺着大王的手指望去,没说什么。只有晁通王不甘寂寞,一看那女子面若莲花,身若修竹,邪念顿起:
  “大王啊,照昨夜的梦兆看来,有此福运者只有我晁通。”
  众将讪笑着,无人理睬。晁通以为得计,高兴得一撅胡子,拿出金银玉石各一斗,挂在肘间,喜孜孜、笑盈盈地朝河边走去。来到这三女子跟前,左边放一斗松石,右边放一斗银子,中间放一斗金子,缓缓对姑娘们说:
  “我是达绒长官晁通王,是十八部落的统治者,是十万大军的首领。你们可愿随我去达绒仓?我有黄金无数,白银无数,珍珠宝物亦无数。你们一定听人说过:要想发财得去财神头上泼水,要想行走得召仆人作伴,要想幸福就要嫁老汉为妻。”
  晁通一心想将三女子占为己有,全然不顾其它。那三女子听了晁通的话,并不答话,扭头便走。晁通将金银和松石放在一处,急忙去追。转过三个草滩来到一座山下,眼见那三女子越过石崖就不见了踪影,晁通忙把坐骑拴在石崖之下,自己也沿着刚才三女子走过的石径向上攀登。半日,来到一座石洞前,见石门敞开,尚能听见里面三个女子的悄声细语,晁通试探着走了进去。刚走三五步,他听见后面的石门关闭了。再往里看,里面肉积如山,血流似海。晁通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急待要退出去,却又没有出路。正在又急又怕的时候,几个罗刹兵把他抓小鸡似地提到罗刹大王面前。罗刹大王看也不看地说:“把他装到人皮口袋里,搁上七天,再看他是什么东西。”
  再说格萨尔大王和众将坐在河边饮茶,看那晁通去追三女子,半晌不见回音,正不知怎么回事,忽有蜜蜂在格萨尔身边嗡嗡地说:
  “赡部洲的大王呵,这里不能继续住下去,罗刹大王已把晁通装进人皮口袋,你们君臣要快去攻取罗刹肉城。那长寿宝物若被大食王得去,你们就不能征服他了。”
  格萨尔知道这正是自己在天之父白梵天王给自己的预示,遂起身对众将说:“晁通叔叔已被罗刹大王扣留,我们要快去攻取罗刹肉城。”
  众将随格萨尔来到石崖下,见马毛碎骨丢了满地,原来是晁通的坐骑已被罗刹吃掉。格萨尔猛吸一口气,向石崖吹去,石崖立刻裂为两半。罗刹大王率众罗刹杀了出来。雄狮王在石崖上又连击三下,顿时山崩地裂,罗刹王的头和身子分了家,众罗刹也被震得头昏目眩,岭国众将乘势将他们一一砍死。格萨尔又入洞中,剖开人皮口袋,救出晁通,施以圣火,使其苏醒过来。
  攻取了罗刹肉城,得到了罗刹城的宝物——摄引三千世界的套绳和罗刹的长寿命册后,格萨尔决定立即进攻大食。宝驹江噶佩布突然说话了: 
  劈开雪山行走时,
  步态威武似雄狮;
  劈开石山行走时,
  步态疾速如箭矢;
  劈开太空行走时,
  有如鹫鸟一样的飞行术;
  劈开大海四川时,
  有像白腹鱼儿的游泳术。
  砍击无敌剑,
  锐利如何看今朝。
  江噶佩布马,
  脚程如何看今朝。
  “大王啊,要胜大食先要取那术士们炼就的法物,现在我就和你去。”
  江噶佩布说完,驮着格萨尔来到大食城外。格萨尔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雀,宝马变作一只乌鸦,两鸟相跟着飞到装有法物的红木箱前,人不知鬼不觉地把法物衔走了。
  大食国君臣发现那能燃烧和能致死的两样法物不见了,心中更加惊恐不安。术士入定一看,方知法物已被格萨尔偷去。欲得此物还需重新修炼。眼见岭国大兵压境,哪里还来得及?!尽管如此,大食王还是命术士们重新修炼,以稳定军心。
  大食王和将士们胆战心惊地守卫着他们那并不十分牢固、又没有了法物的城堡,特别是赞拉多吉更是分外用心。他与岭军多次交战,杀了不少岭国军兵,缴获了不少战马军粮,为大食国立下了汗马之功,也为岭国的军兵深恶痛绝。特别是王子扎拉,曾发誓一定要杀死赞拉多吉。
  大食与岭国一交手,王子扎拉就盯住了赞拉多吉。赞拉多吉对王子扎拉似乎也很感兴趣。他见王子死命盯着自己,颇为得意:
  “威镇四方的雄狮,稳固地占据着雪山,不会流落到空滩,绿发显威风,不会失庄严;占据山林的猛虎,巡行山林间,不会流落到荒滩,笑纹染鲜血,不会死在沟涧;蓝天上的白天鹅,依靠坚石崖,不会降到草丛间,展翅飞翔在天空,鸟王不会落平滩;英雄赞拉多吉我,英勇得胜利,不会失江山。”
  扎拉见他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雪山稳固终为太阳消,看狮子的绿发向什么显威风?茂盛山林被火焚,猛虎的笑纹向谁显威风?坚硬的翅膀折断在石崖,天鹅用什么显威风。你赞拉的命就在我手中,今天就要把命丧,还用什么显威风?”
  赞拉多吉从扎拉的话里感到了死神的威力,心虚起来。但是,赞拉想:大英雄,就是死也要死得威武。他说:
  “好,小王子,话多无用,今天射你一箭,若不弄得石崖崩裂,赞拉和死尸无两样,看箭!”
  话到箭到,正中扎拉的胸口。但因有长寿衣的保护,只射坏了铠甲而未伤着王子。扎拉大叫着:
  “赞拉多吉,我让着你射我,你射完了该我射。这是一支锋利的饮血箭,箭镞用毒水泡过,射过去你休想逃脱。我为岭地英雄报仇的时候到了。”扎拉的箭追着赞拉多吉,走到哪追到哪,终于射中了他的前胸,射穿了护心镜。赞拉多吉像被海螺击中的鲸鱼,头朝下跌下马来。众英雄上前取下他的头盔首级,又继续追杀大食的残兵败将。
  大食王眼见手下的众将死的死,伤的伤,知道大势已去,万难挽回,如今趁着混战之时不逃,还等什么?赛赤尼玛王使劲一夹马肚子,名叫“善飞野牛”的宝驹发了疯似地跳出人群,狂奔起来。雄狮王格萨尔早将这些看在眼里,遂催动江噶佩布,很快地就追上了大食王。
  “大鹏飞翔处,小雀不能展翅显威风;兽王的爪牙下,小狗不能摇尾显威风;宝驹驰骋处,野牛不能奔腾显威风;我雄狮王的宝箭下,大食王难逃脱。”
  见格萨尔大王逼近,大食王赛赤尼玛明知今日在劫难逃,但还硬着头皮充好汉:
  “我大食王,权势比天高,财富比海深,名誉震天宇,武艺压群雄。手中刀是锐利出名的送命刀,胯下马是迅速出名的大鹏驹,背上的箭是流星闪闪的青龙箭。我取过多少敌人的心,喝过多少敌人的血,今天对你格萨尔也不能留情。”大食王说完,连向格萨尔射了三箭。三支箭射出时呼啸带风,到了雄狮王身上却像羽毛一样,轻轻碰了一下就落在地上。
  格萨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铠甲,心中甚是喜悦。降伏赛赤尼玛的时机已到,他又想起了大食王对岭地犯下的种种罪行:
  “你的军队血洗达绒仓,晁通家的财产都让你抢光。文布部落的巴森,我那像莲花花蕊一样的侄儿,也在你们的箭下丧生。还有卓赛等众英雄,五十九个好汉被你杀,抢走的马匹无其数。我们藏区有句话:第一搅乱衣服的虱子,第二胸襻已断的战马,第三做坏事情的祸根,最后都要受报应。今天该你死,不叫剑下生。”说着,格萨尔举起手中宝剑。
  大食王一见那剑,认识。这是东方玛哈国王用六种珍贵的铁、妖魔尸体中的六种毒和掺有红花的六妙药锻制而成的。剑尖利而软,剑腰细而长,剑把硬而滑,剑口青而暗,能砍坚硬石崖,能斩潺潺流水。赛赤尼玛见那宝剑忽忽闪光,红光亮得耀眼,青光恰似闪电,早吓得跪在地上,合掌向格萨尔拜道:
  “雄狮大王啊,拯救六道的上师,以前我连一个嘛呢(注1)也没念过。请大王宽恕我,死后别让我下地狱。我把所有财宝献大王,请您超度我的亡魂。”
  赛赤尼玛一一道出存放财宝的地方:在扎玛依隆红岩旁边,有一块像马一样的巨大岩石,在它底下有别处所没有的财宝,其中有海螺全胜宫殿,自鸣绿玉门,如意宝贝,蓝珍珠网,紫玛瑙龟,黄玛瑙狗,海螺白羊羔,水晶鹅色骏马,绿玉母犏牛,善走的铁制公犏牛,长角的青色牦牛……
  格萨尔手起剑落,砍下大食王的首级,将他的盔甲弓箭作为战利品,然后按照大食王的心愿,引他的亡魂到净土,同时也超度了所有阵亡将士的亡魂。
  富饶美丽、财宝成堆、牛羊成群的大食国终于被征服了。格萨尔大王遂率领各路大军班师回岭。
  这天,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众人把大食国得来的宝物,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营地中央。前有魔军,后有门军,左面是姜营,右面是霍尔营。格萨尔大王的宝帐位于中军之中,帐顶金缨飘扬,旗幡密布;帐内珍宝堆积,富丽堂皇。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安坐在金光灿灿的宝座之上,王子扎拉坐在叔父旁边的银座上。众叔伯、姑嫂、兄弟姐妹团团围绕在宝座后面。魔国、霍尔国、姜国和门国的大将及官员们分坐在两侧。每个人穿的都是绸缎,像被七色彩虹裹着一般,光辉绚丽,色彩斑斓。宝座上的格萨尔大王更是与众不同,只见他:头戴映红顶子帽,上插九尖金刚帽缨,身穿紫色织金缎袍,胸佩赤金护身符,足下日月金刚靴,真好比神仙下世,菩萨再生。大王环视左右,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财宝,心中喜悦,高兴地说:
  “你们是引导众生的上师,黎民百姓的首领,英雄好汉的战神,我今日要唱一支国王神语六颤曲。后世的黎民百姓们,听此一曲可以除恶趣,引此一语可以得极乐。我们已经降伏了四大妖魔,那是因为唱了降魔四大曲。” 
  缓慢悠长勇武调,
  射中鲁赞额间曲;
  三界吃肉饮血调,
  黄帐王颈上备鞍曲;
  白色杜鹃远距调,
  断送萨丹老命曲;
  猛虎霹雳威光调,
  砍断辛赤魔梯曲。
  “四魔降伏不算完,岭地的百姓还缺很多东西,为了众生得安乐,我们还要去降敌。” 
  一为今年财宝城,
  二为蒙古宝马城,
  三为阿扎玛瑙城,
  四为碣日珊瑚城,
  五为祝古铠甲城,
  六为米努绸缎城,
  七为汉地茶叶城。
  “世界财宝的大树,应该种在我们岭国;世界的奇珍异宝,应该归我们岭地所有。臣民们,分吧,分吧,财宝分给你们,分给百姓,福禄分赐给你们,这是上天的旨意。”
  格萨尔大王说完,帐下的臣子和帐外的军民都欢喜若狂,欢呼声震撼雪山草地。这财宝多得数也数不清,有达瓦郭松福庆马,阿热雅赞福庆牛,岗瓦桑布福庆羊,福庆金如曼陀罗,福庆麦如凤凰卵,招致商运的铁钩、水果、糖类以及各种谷物等。
  对于财宝的分配,众臣子有很多想法:有的说应该把财宝分成五分,五个国家每国一份;有的说分成九份,给天神、厉神、山神、龙神等众多神灵当作供品;还有的说,应该掷骰子来决定财宝的分配。众说纷纭,格萨尔大王把目光投向总管叔叔绒察查根。老总管一捋长髯,笑着说: 
  森林若茂密,
  虎毛自丰满,
  虎仔常嬉戏,
  后裔永不断。
  树木尽折断,
  虎毛怎丰满?   湖海若广宽,
  獭皮也丰满,
  鱼儿常出没,
  后裔永不断。
  湖海一旦干,
  鱼獭存身岂不难?   大食珍宝献神灵,
  藏地事业会圆满,
  藏民从此多欢乐,
  美满自由永不断。
  珍宝财源若断绝,
  岭国臣民何处安?
  “大食的七宝是分不得的,要把它交给诸神,其它的财物和牛羊可以分给众臣民。”
  格萨尔大王频频点头,深感总管王的话甚合自己的心意。众英雄也认为老总管毕竟见多识广,想得周到。
  格萨尔立即吩咐煨桑(注2),招众神前来领宝物。顷刻之间,天神、龙王、厉神们如浓云漩涡一般,纷纷降临在大王左右。雄狮王吩咐把朗岭拜玛噶布神毯铺开,将七种珍宝置于其上,把天神白梵天王的白螺骰子交给众神,让他们掷骰求宝。
  骰子的么点,降于念青唐拉,他得到了白、黄、红、绿财神的福庆中的全部吉供,因此他的地方缎子及牛羊非常丰盛。戎赞卡瓦噶布得了五点,压在糖类福庆吉供上,因此他的地方盛产糖果、藤类和竹类。骰子的第二点降于觉吾矫庆冬热,他得到了金质宝塔和金子的曼陀罗,因而他的地方金银成堆,并且草木枝繁叶茂。哲秀卡瓦掷了个四点,得到了招致商运的铁钩,因而他的地方商业发达,财源茂盛。骰子的第三点降于玛沁邦热,他得到了达瓦郭松的神马,因而他的地方良马成群,遍地都是宝矿。木雅玉日泽嘉掷了六点,得到了如凤凰卵大的粮食福庆吉供,因而他的地方五谷丰登。杂嘉潘秋得到福庆羊,所以他的地方羚羊、山羊、绵羊等各种羊类繁衍极盛。
  诸神得了这些珍宝,欢欢喜喜地返回各自的住处。对于其它财物,格萨尔大王要总管王绒察查根来分配。老总管并不推辞,他慢慢站起身,正了正插着五根孔雀翎的头盔,拽了拽绣有四大团花、白水獭皮镶边的黄缎袍,紧了紧黄绫腰带,踩了踩脚下绣有三层彩虹、系着红绫带的靴子,走下席位,微笑着说:
  “大食国的财物中,最丰富最宝贵的就是牛了,既然大王令我分配财物,权且先把牛分了吧。” 
  金色头部金色眼,
  金角金耳叠叠起,
  金色毛梢飘飘摆,
  金色尾巴丝丝垂,
  眷属八万八千头,
  敬请南赡部洲大王收。   银色头角银色鼻,
  银色毛梢银色尾,
  眷属七万七千头,
  敬请王子扎拉收。   玛瑙头角玛瑙眼,
  玛瑙毛梢玛瑙尾,
  眷属五万五千头,
  敬请辛巴梅乳泽收。   松石头角松石鼻,
  松石耳朵叠叠起,
  松石毛梢飘飘摆,
  松石尾巴丝丝垂,
  眷属五万五千头,
  敬请玉拉王子收。   紫色头角紫色眼,
  紫色耳朵叠叠起,
  紫色毛梢飘飘摆,
  紫色尾巴丝丝垂,
  眷属五万五千头,
  敬请魔国秦恩收。   白色海螺头与角,
  白角白耳叠叠起,
  白色毛梢飘飘摆,
  白色尾巴丝丝垂,
  眷属五万五千头,
  敬请冬红王子收。
  “上面分的是大王和属国的牛,接下来的,该分给岭国内部的众位英雄了。
  “毛纹如熊的驮牛,头角如兕多峥嵘,蓬松尾巴飘飘垂,眷属五万五千头,达绒晁通所分牛。
  “青色苍龙的头角,左臂有白螺点,右臂有花豹纹,眷属五万五千头,中岭文部所分牛。
  “白额头,松石尾,眷属五万五千头,穆姜部落所分牛。
  “淡黄毛色白螺角,母子对对相配齐,眷属五万五千头,格日部落所分牛。
  “……”
  岭国的英雄好汉们,各自分到了应得的牛,人人欢喜,个个高兴。老总管继续分配其它财物:格萨尔大王分到了黄金,扎拉王子分到了白银,英雄丹玛得到了玛瑙,达绒晁通分到了铁,辛巴梅乳泽分到了铜,玉拉王子分到了松石,冬红分到了紫宝石。……
  财物分配完毕,英雄们分立两旁。以珠牡为首的众王妃和姑嫂、姐妹们分别到各个牛群中,挤出母犏牛的乳汁,献于雄狮王及各位英雄面前。
  格萨尔大王吩咐立即返回岭国。大王要闭关九年,在此期间,诸国要休整兵力,等候神灵的预言。
  大王双手合十:愿神鹫棲止享安乐,愿家乡吉祥多平安,愿天下百姓得安乐!
  (注1)嘛呢:藏传佛教名词。取自六字真言。“嘛呢”梵文意为“如意宝”。
  (注3) 煨桑:祭奠的一种仪式。
  第26回 受惩罚岭国降凶兆 消灾祸晁通施巫术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这年正月初八黎明之时,在东方玛沁邦热山的神殿里,聚集了天、龙、念三尊及善业护法童子二十五人。神灵们预示,攻取索波马城的时间到了。但格萨尔对神灵们的预示装聋作哑,一点也不听从,既不召集六部的臣民,也没有一点进军的意思,每日里昏昏欲睡。
  众神见格萨尔如此懒散,就商议着必须如此如此,方可使雄狮王发兵蒙古马城。
  天上方的恶兆,星的恶兆,鸟的恶兆,空中风的恶兆,虹的恶兆,声音的恶兆,地上人的恶兆,狗的恶兆,龈鼠的恶兆,这九种恶兆一起降到了索波马城。马城出现很多怪现象:
  天空出现了扫帚星,滚滚黑云急驰,像一头黑猪要吞食生命似的;降着血雨,散播着瘟疫和疾病。
  一只蛇头黑鸟,落在马厩北面的屋顶上,张着嘴吞噬着小麻雀。突然,一阵狂风骤起,紧接着是倾盆暴雨,电闪雷鸣,蛇头鸟向高空飞去。索波马城的城门上,出现了五色彩虹的帐篷。
  群山环抱的大山谷里,一个八旬老妇生下一只黑狗。这只狗长着鸟儿的喙牙和肉翅膀,小声说着人的话语。
  在城的右边,有一块神扁石,国王在扁石上面一座帐篷中忽然被猴子抱起,滚下山坡。
  神虎梅日查通被一只黑狗咬死,而且被吃了一半。
  ……
  凶险的恶兆和怪兆,搅得索波马城的人们心神不安。国王决定在极喜自在魔神庙里占卜。外道法师六十人齐集庙中,占卜结果是这些恶兆和怪兆均由岭地降下。国王大怒,即命六十名外道法师立即作法消灾。
  法师们要国王收集黑鸟、黑狗等九种黑物的心和血,收集九种毒物及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然后念诵然扎帕瓦苟多咒经,修九九八十一种施食禳灾退法,画恶咒符于地下,十天之后,将收集的各种污物一起抛了出去。
  岭国遭到了报复。
  森珠达孜城上的金胜幢倒了;一只盾一样大的青蛙,在紫褐色的茶城的仓库里蹦跳;丹玛玉郭宫门旁,黑蛇摇着尾巴;颇若宁宗城上空,枭鸟飞来飞去;美丽的查堆朗宗城的庭院中,洒下了十个血点。岭国的僧俗百姓们,白天观凶兆,夜晚作恶梦,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比索波马城更甚。
  王妃森姜珠牡提醒格萨尔道:
  “大王呵,我们美丽的岭国出现了凶兆,如果再不想出个消灾的办法,我们是不会有安宁的。”
  格萨尔觉得王妃所言甚是,立即吹起螺号,擂响战鼓,远方的派使者,近处的听呼唤。他要集合六部众生,共同商议如何消灾禳祸。
  第二天,阳光照到半山腰时,众英雄接二连三地来到了森珠达孜城。但还有老总管、玉拉王子、辛巴梅乳泽等几位没有赶到。格萨尔等得有些不耐烦。王妃珠牡在众婢女的簇拥下,已敬了两次茶,见大王有不悦之色,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但大王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道:
  “今日召诸英雄进宫,是因为岭地出现了恶兆。雪山是狮子的居住地,现在雪山有变岩石的征兆;大森林是老虎的居住地,现在森林有被焚烧的征兆;白岩石城是鹫鸟的棲栖地,现在白岩石有被夷为平地的征兆。国家有昌盛和衰败之时,如今岭国出现的恶兆,是国家衰败的征兆,我们不能眼看着岭国遭恶运,众英雄可知道如何消灾除祸?”
  其实王妃就是不说,大家也都见到了恶兆。王妃要大家想办法,众人七嘴八舌地讲开了,都认为眼前的灾祸是因索波马城念咒引起的。但怎样消灾,还想不出办法。只有达绒晁通王在暗自冷笑。
  晁通擅长巫术,他明白这是索波赤德王的外道放的咒,给岭国带来恶兆,只有他能破此道。但是,他可不愿意为岭国出力,反倒想借索波赤德王的力量,为自己报仇。这样一想,晁通把自己的胡须编成三根辫子,晃了晃胸前铜盆样大的金佛盒,变颜变色地说:
  “昨夜我作了个梦,梦见在黄河平原的沙滩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色术士,鼻梁陷进眼珠红,洁白的胡须如雪花,手持牛尾扇,扇得黄河滚滚奔腾急,上游如书卷叠起,下游如线球翻滚,坚固的城堡也被他扇得一晃三摇。这是个法力无边的修道者。他的咒力能使火海腾旋,埋藏的咒符能害九代人。他还有传播瘟疫的鬼神拘牌,有能害生灵的凶咒利刃。他发狠能把天地颠倒。像这样的人索波娘赤王手下有很多个,我们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众英雄听了晁通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答话。英雄丹玛可一点也不相信晁通的鬼话。不仅不信,他还很生气。气的是晁通长敌人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堂堂岭国,百万兵马,怎么能怕区区几个索波妖道?就是破不了他们的妖术,我们只要发兵,一定能扫平索波。想到此,丹玛气宇轩昂地站了出来:
  在高高碧蓝的天空中,
  飞翔着我们岭国的白胸鹰。
  在宏伟壮丽的森珠达孜宫,
  刚才说话的是晁通。
  “哼!洁白雪山中的雄狮,号称是众野兽的首领,没看见时远听名声大,抬到身边像狗一样,传扬中的绿鬃真可耻;森林中的斑纹花虎,没看见时远听名声大,抬到身边像狐狸一样,号称具有六纹真可耻;天空中飞行的苍龙,没看见时远听名声大,抬到身边像蛇一样,号称能掷雷箭真可耻。”
  见晁通的脸顿时变了色,丹玛言犹未尽,索性说个痛快:
  “奇怪的达绒长官呵,年幼四牙时的怪论,到白发苍苍时还不抛弃。你一向喜欢讲假话和歪话,讲假话遭祸端,讲歪话起争执,岭国平安你就不欢喜,百姓富裕你就不安生。如今索波向我们放恶咒,你不想办法祈祷反倒吓唬人。实话告诉你,别以为没有你晁通,岭地就要遭灾祸!请大王给我一支令箭,丹玛我要率领大军扫平索波。英雄若不能得胜利,丹玛与死人有何异?!”
  丹玛说完,晁通已气得脸红脖子粗,下颔的三缕胡须直竖,用手指着丹玛,正想说什么,被格萨尔大王拦住了。
  雄狮王心想,眼前所现恶兆,是索波方面施放的,只有晁通能禳退此施食凶咒,他虽然狡猾,但现在不应该揭他的短。进攻索波马城的时机已到,只有让晁通先施法消灾,才能出兵索波。想到此,格萨尔和颜悦色地对众位英雄唱道:
  山沟被雪所覆盖,
  只有太阳能制服它;
  将太阳引来作伴侣,
  雪就能溶成水。  太阳被黑云所覆盖,
  只有大风能制服它;
  狂风吹过乌云散,
  清除黑暗见光辉。  坚硬如铁的白石崖,
  只有雷箭能制服它,
  一声霹雳落下时,
  石崖夷为平地变成灰。  禳退外道的施食咒力,
  只有达绒晁通能做此事,
  药物法器都齐备,
  请晁通王施法消祸灾。
  听了格萨尔大王的吩咐,众英雄点头称是,晁通更是得意非常。他挑战似地瞟了丹玛一眼,心中暗想,匍匐的蛇跳得再高,也比不上苍龙;蝙蝠飞得再高,也比不上金翅鸟;利箭人人都能射,而禳退咒力的只有我。晁通狠狠地瞪了丹玛一眼,把头昂得高高的,得意洋洋地向格萨尔索要消灾的供品。
  “大王呵,您的吩咐晁通不能违抗,只是所需物品必须齐全。”晁通见格萨尔微微点头,更加得意,“无缝洁白的海螺蛋内,要能劈开天路(注1)的大刀;未画而有图纹的法器内,要有察鲁上师的尿水;作为上方老父的心爱物,需要黑白两色世间人骨;为了供养下方老母,需要一串九庹长的珍珠念珠;在非隐非显的幻城里,需要有胆量的英雄的盔缨;在山谷下边苍白黑刺地,需要无主人的驴脑子;……”
  丹玛等众将听着晁通的大话,倍觉难以忍受,而格萨尔闭目静听,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示。丹玛起身去找病中的老总管绒察查根,丹玛献哈达后,忧郁地说:
  “布谷鸟若不鸣叫,夏天和冬天的季节不能掌握;苍龙若不怒吼,五谷的宝库不能开启;岭地的政事叔叔若是不管,不能取得更多的胜利和财宝。那晁通所要的禳退恶咒的物品,都是些世间没有的东西。这,让我们到哪去找?找不到又怎么办?”
  老总管知道晁通又在乘机难为大家,笑吟吟地劝丹玛不要生气:
  “消灾的供品是必需的,但不必过于劳神。攻取索波马城的时机已到,我们大家都要准备好。”
  丹玛听总管如此吩咐,而禳退恶咒又非晁通不可,连大王也这样说,只好把满腔的怒火往下压。现在不是和晁通斗气的时候,只有到了战场上,才能分出英雄和懦夫。
  第二天黎明时分,玉拉托琚和辛巴梅乳泽赶到了,病中的总管王绒察查根也被请了出来。诸英雄齐聚在森珠达孜城上,看达绒长官晁通施法术。只等他念完咒,各路兵马就进军索波马城。
  达绒长官晁通站在城堡前的一座小山上,头戴九股金刚石顶子的黑帽,身披黑色仙衣,手持威镇神鬼的生铁橛和飘摇三千的黑旗。身后站着抛掷施食刀箭的一百六十人,使三棱铁橛的三十六人,击鼓的八十人,一律头顶黑帽,身披黑衣,足蹬四层底子的绿色长靴,看上去杀气腾腾,阴森可怖。
  一阵乱箭射出后,晁通念起了咒语:
  上方清净国土中,
  本布佛子上师们,
  愿浓云密布空中。
  战神威尔玛等诸神,
  愿象落雪般降临,
  愿祈祷之事自然成功。
  “这一箭射出去,要落在索波马城的中心,将索波王的生命钩去,让外道喇嘛口吐鲜血,让城堡上下翻覆,让城内人痛心绞肠,让城内的马跌蹄生疮,让城内的牛头昏迷路,让城内的羊倒地不起,让男人们的头折断,让女人们的血流干。我手中的三棱黑铁橛,要把有形和无形的灵魂全钩住。黑暗在前面引,狂风在后面摧。快快来吧,要把他们全部压成粉灰!”
  念罢,晁通射出一支黑箭,又摇了摇黑旗。站在后面的人把施食刀箭也全部抛了出去。刹那间一股黑风骤起,带着一团火光,向索波城中飘去。
  各路兵马已经聚齐,白盔白甲骑白马的是穆姜部落,黄盔黄甲骑黄马的是色巴部落,红盔红甲骑红马的是辛巴梅乳泽的属下,青盔青甲骑青马的由玉拉托琚率领。嘉洛部落的人一律黑盔黑甲骑黑马。各路兵马排列得十分整齐,头上的帽子,如天空的星座各不相同;身上的衣服,如大地的花草,各不相同;说话的语调,如百灵的鸣叫,各不相同。刀枪林立,箭拔弩张。只等雄狮大王格萨尔一声号令,就要发兵。
  以绒察查根为首的岭地老一辈们,已不能随大王出征了,想走路不能举步,想射箭拉不开弓,虽然老天拔地,却依旧豪情满怀。因为他们的子孙已长大成人,他们的雄狮王长生不死。就像谚语里说的那样:“深谷里被箭射中的牡鹿,临死没有什么可恐惧。有小鹿崽留在山坡上,可以觅饲草游山岗,有头角长成的希望;飞行疲劳的大鸿雁,来到无垠的旷野也不后悔,有金蛋留在居汝湖边,还可振翅绕行海滨,有六羽丰满的希望。”老人们眼看着儿孙们要出征,心中又难免惆怅。他们只能为格萨尔大王祝福,为儿孙们祝福,愿他们打胜仗,早回乡。
  老总管绒察查根向格萨尔大王献上五匹红白哈达,语重心长地对自己亲爱的侄子说:
  “这次去索波地区,要取得胜利并不容易,那娘赤拉噶索波王,本是天神的亲属,一切变幻像天神一样,过的生活和夜叉没什么区别,权势比赡部洲的任何人都强。索波国中能单枪匹马出阵作战的大将就有百人,箭法比黄霍尔还厉害。”
  格萨尔知道,总管叔叔要告诉他如何向索波马城进兵。果然,老总管又开口了:
  “在司色吾山的那一面,有个索隆部落,长官叫做库野王,以太阳为救主,以弓箭和武艺为职业。过了这个部落往前走,是黄索波的外关口,这里有各种黑魔的幻术。在一块大圆石旁,有条肉腿吃另一条腿。再往前走有个四四方方平平展展的大草滩,有个猴子在那里布棋局;草滩前面有一座像帐篷一样的小草山,山头上有只地鼠在挤奶子;小山前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崖,有只鸽子在石崖下面摇手磨;…到达索波马城之前先要经过俄恰央宗(注2)城,征服马城之前要先把福禄之羊城征服。俄恰央宗左边的山,像迭起的黑绸缎;右边那座山,如臣子奉献的曼陀罗,……”
  格萨尔点头称是,将总管叔叔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嘉洛敦巴坚赞从人群中走出,缓缓地为雄狮王和岭军众将士祝福:
  “古谚说:‘布谷鸟到藏区来,一是因为柳树枝叶茂盛,二是因为布谷鸟六音悠扬,三是与那绵绵细雨相遇;雄鹫在空中遨游,一是因天空广大,二是锻炼羽翼,三是藏区美丽。岭国发兵到索波,一是因索波有马城,二是岭国英雄多,三是雄狮王要去索波做善事。大王啊,请天神保佑您,一让疾病离身体,二在作战时不恐惧,三使事业永远兴旺。我的死亡兆头已出现,大王啊,愿我们能够再相见。愿将马城迁岭地,愿出征的人和在家的人快些相聚。”
  格萨尔见嘉洛如此感伤,笑着劝慰道:
  “不要灰心,不要丧气,我和将士们会很快回来。”
  格萨尔安慰了嘉洛敦巴坚赞,又来到父王森伦面前。看着父王那衰老的脸庞,格萨尔好像有好多话要和父王讲。森伦已不能和儿子一块出征,也不能拦阻雄狮王的行动,心中暗自思量:英雄的部队越来越强,骏马的跑道越来越长,各种武器越来越锋利,善良的属民越来越增多,满以为今后可以和平安康,谁料想天神又把预言降,这次的敌人非同寻常,发生的征兆也很不吉祥。森伦转念一想,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不吉祥的话,无论如何,应该为儿子、岭国的大王祝福才是。
  他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声音说:“献上九色礼品为前导。献上七宝为大王饯行。再献上保护大王身体不受伤害的铠甲,断送敌命的兵器,射穿敌胸的银珠箭,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的骏马。愿明年这时节,和雄狮大王再相聚。”
  格萨尔深情地望着父王,从心底里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更感激父王给自己的祝福。
  众王妃簇拥着森姜珠牡,也来为雄狮王送行。她们的脸,像美丽的花朵,可花朵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她们的歌,如动听的百灵,可欢乐的鸣叫中又流露出几分凄切。森姜珠牡手捧一块碧绿、硕大的松石,上面缠绕着五彩哈达,敬献到雄狮王面前;
  世界雄狮大王出征,
  天、龙、念神都来相送。
  手捧哈达松石,
  献上岭地臣民百姓的赤诚。
  愿众英雄的武器锋利,
  愿岭军早得胜利,
  愿金桶里盛满美酒,
  愿哈达比丝绸更绚丽,
  愿一切需求都获满足,愿明年在岭噶重聚。
  格萨尔大王接过哈达松石,从箭囊中取出一支利箭,指着它对珠牡说:
  “一支箭上具备的东西,一个上等女人身上都具备。心地正直如竹子,心胸阔大如箭翎,智慧锐利如箭镞,口齿伶俐如箭矢,将痛苦和罪过抛背后,把佛法和善事捧前胸,知道对上师要信仰,知道对乞丐要施舍。珠牡啊,我走后,岭地的老幼你要多照应,诸事烦你多操劳。”
  格萨尔又将国事作了交待,然后率队出征。
  (注1)天路:指鹏鸟飞行之路,即太空,也称鸟路。
  (注2)“央”:藏语音译,意为福禄、财运,吉祥如意的好运气。藏族原始宗教认为,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央”——福禄和财运。马有马的“央”,羊有羊的“央”,金银铜铁、珍珠、玛瑙等也都有自己的“央”。在夺取这些财宝之前,必先夺取它们的“央”。史诗里有很多这方面的描写。
  第27回 雄狮单骑祛巫平妖 麻夏降兽宝马归岭  神箭飞了三七二十一天,方才到达索波王城,落在中层珊瑚天窗上面,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夹着暴雨、冰雹,铺天盖地地落到城中。城中王宫摇晃,百姓惶恐,国王娘赤昼夜不得安寝。
  第二天一早,国王急急派出身边的侍臣外出巡视,并要求立即回来报告。
  侍茶仆役达瓦曲绕是国王最忠实的侍从。他一出王宫,立即左右搜寻,仔细查看,见东边的“安乐园林”看台上的珊瑚天窗被雷击穿,一支洁白如玉的箭嵌在窗棂上,松石箭尾碧绿发光,箭颈上系着一封写在黄缎子上、盖有红色大印的书信,风一吹,像一团黄火苗在闪动跳跃。达瓦曲绕心想,恐怕这就是昨晚带来恶兆的不祥之物吧。他急步上前,想把箭拔下来,可是拔了两下,箭纹丝不动,又拔了两下,仍然未动。达瓦曲绕使劲搓了搓手,猛地一用力,仍然没有将箭拔下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黄缎子信从箭颈上解下来揣在怀里,回宫去见大王。
  达瓦曲绕叩见大王,奉上黄缎子信,禀报了那支神奇的箭。大王眯起眼睛看了看,想了想,说:
  “对佛、法、僧三宝做祈祷,箭会拔下来的。”
  达瓦曲绕点头称是,又快步出宫,来到“安乐园林”,那神箭早已不知去向,珊瑚天窗也变得完好无缺。茶役大惑不解地再次回宫向大王禀报。
  这里,索波上下已出现了许多恶兆:河水失去了本来的颜色,神山落下雷箭,草山爬出了毒蛇,神湖干涸,白狮头上的绿鬃蓬乱,……
  索波王娘赤拉噶吩咐召见所有大臣议事。众臣心情不安,神色紧张地来到王宫。他们都见到了恶兆,现在要听听国王的圣断:
  娘赤拉噶如皓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慈祥的目光环视着大家,缓缓说:
  “昨夜我做了个梦,今日又看到黄缎书信一封。梦见一道光出现在东方,闪着五色的光芒,光的尖端插到我身上,我的心和光芒融为一体。梦见了比这里更好的地方,那里财物享用不尽,遍地是喜人的好风光。今日黄缎书信上的意思除了本王无人知,上写着:‘上界天神格萨尔,今年要光临索波国,他是身不动祖师莲花生,要打开成就的宝库门;他是心不动的金刚手,要将外道教义毁灭尽;他是语不动的观世音,要弘扬无灾的法音。’神灵命我们好好迎接他。从今日起,这东日森宗城要好好洗刷干净,扯起华盖树起旌旗和幡伞,准备一个镶着五种珍宝的宝座,铺上最好的垫子三百六十副,派三十名大臣,带九色礼品,前去迎接世界雄狮大王格萨尔来索波马城。”
  听了大王的这一番话,众臣面面相觑,都以为大王一定是妖魔附体,在说疯话。大臣拉吾多钦明白了大王的意思,而且知道大王绝非狂癫,说的都是真话。拉吾多钦犹如黑刺扎心,两臂的肌肉随之胀起。
  冬三月山头被雾罩,
  是秋季六谷被霜打的先兆;
  春三月暴风猛烈吹,
  是夏季青苗被晒焦的先兆;
  地方上出现的恶兆,
  是魔鬼觉如召唤的征兆。
  岭敌来到要迎接,
  用坚硬甲胄不是财宝;
  大王思绪乱是敌人搅,
  鲜花美酒迎敌一定糟糕。
  拉吾多钦的话引起了众大臣的强烈反响,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娘赤拉噶大王看出来了。他压住内心的烦躁,耐心地向自己的大臣们解释:
  观看要用明亮的眼睛,
  思考要用洁白的心灵,
  走路要迈开双脚,
  空有愤怒等于白费劲。
  无人马不要编队伍,
  无智慧莫生贪婪心。
  “大臣们呵,岭军来索波,是上天的旨意。格萨尔的大军有神灵护佑,你们能挡得住?如果黑暗能阻挡住黎明,才意味着能守护自己的祖业;如果清风能阻挡住太阳发光,才意味着能胜过格萨尔王;流水若能用手抓住,才能与岭军为敌;若能取得空中雷电,才能击退岭地的英雄。像太空苍龙般的格萨尔,有闪电般的神奇幻术;像冰雹般的诸英雄,有雷箭般的肱臂膂力;像大地般的国都,有河滩般的大军人马……”
  众人见劝不住大王,请来了王子拉吾和仁钦。两个王子都不愿降岭。拉吾向父王献上三匹上好的哈达,禀道:
  “世间有三种失败:修禅定失证悟是失败,善诊病失冷热是失败,大人虑事错误是失败。面对敌人的挑战,父王应把坚强的人马、铠甲整顿齐,把各种英雄好汉召集起,安营扎寨,把守要道。怎么能引狼入室,摆酒迎敌呢?”
  “儿呵,把不能摧毁的岩石用石头去砸,像无识的枭鸟要摔落山岩下;未灭的炭灰用嘴吹,可怜胡须被烧焦。上等丈夫思考时,心智明瞭如日月升,环绕四大洲心愿完成;中等丈夫思考时,心胸宽阔如大平原,报仇不用动刀兵;下等丈夫思考时,心内黑暗如石头,这是沦入地狱的缘由。我们要的不是甲胄武器,而是金、银、绸缎、氆氇和美酒。父王我和雄狮王,要做佛法誓言一致的施主,你们和岭国王子扎拉要做可亲可爱的好朋友。不动刀枪得安乐,我们会比过去更富有。”
  拉吾和仁钦见父王执迷不悟,便不再说话。他们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联合下索波,调动一百二十万兵马,分四处扎营,同时召集幻师七兄弟,在贡巴阿梅夏纳托贝山前的草滩上设下埋伏。
  幻师七兄弟将索波军变成蚂蚁,把马群变成雀群,在滩对面的羊卓湖中央,变出外道大师的讲经院和无数的寺庙,中间有佛殿和经堂,上有脊顶、庙檐、万民伞、胜利幢、花花绿绿的旗幡等,装饰得十分美丽。下面是僧舍,有城墙围绕着,里面有各种树木的林园,有沐浴的水池、花园,一些飞禽走兽在嬉戏着,简直与天堂无二。只等岭军一进入草滩,变幻的索波军便一举杀出。
  雄狮大王格萨尔率领着百万岭国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索波马城,没有遭到任何麻烦,反而受到索波国王娘赤拉噶的热烈欢迎和盛情招待,他希望格萨尔大王留在城中,普渡众生。心有灵性的雄狮王知道,索波王是一片真心;他也知道王子拉吾和仁钦已布下幻寺,设下埋伏。所以格萨尔并不在城中久留,他要尽快破掉王子拉吾的幻寺,平服叛逆者。雄狮王安抚了索波王娘赤拉噶,随后领兵启程,直奔贡巴阿梅夏纳托贝草滩。
  岭军来到山前,格萨尔吩咐扎营休息。众英雄应召来到大帐里,听候吩咐。
  格萨尔指着前方草滩对面的幻寺,脸带笑容,说:
  “索波王子拉吾和仁钦,想用幻术战胜我们。他们把兵马变得让人看不见,还要请我到幻寺中。我明天一早就去寺院灌顶讲法,任凭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众英雄要兵分两路:一路据守军中,大将是丹玛;第二路由玉拉和梅乳泽率领,从草山背面压迫敌军。达绒长官晁通,继续施法放咒,岭兵必胜无疑。”
  晁通一听格萨尔要只身赴幻寺,顿生疑虑:莫不是雄狮王不敢住在军中,才说出什么他要赴幻寺之类的话;我若留在军中,索波兵铺天盖地地杀过来,想走也走不脱了。不行,我必须跟着格萨尔,方能保住性命不受伤害。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嘴上却说出了另外一番话:
  “英雄虎豹的行列中,不容骚狐恶狼混杂其间;渊深莫测的海里边,幻术的城邑十分威严;恶病毒气的黑暗笼罩着,恶人穿着出家人的衣衫。虚幻的讲经院内,您单人匹马如何能去?古人说得好:‘鹫鸟虽不怕强烈的阳光,暴风却能给它带来灾难;雷雨虽不必担心乌云会分散,闪电却是它的灾难。’大王的身体虽似彩虹,恶毒的药物却会妨碍经脉。您如果一定要去幻寺,叔叔我愿随您前去,幻化诱骗的事我会做,您只管杀得敌人天翻地覆。”
  格萨尔和众英雄听晁通说得入情入理,一致同意晁通随雄狮王前往幻寺破敌。
  第二天一早,岭军兵分两路,各个按大王的吩咐行事。格萨尔自己则穿戴好莲花生祖师的服饰:头戴莲花帽,手持三叉戟,身披织锦披风。晁通扮成大智者模样,身穿红花法衣,头戴长耳红帽,足蹬卫地(注1)坛云靴,手里拿着菩提子念珠。内大臣米琼卡德站在旁边,后面是格萨尔用身、意、语变化的十个比丘(注2),个个身材高大,满腮胡须,头戴纱帽,身穿红色披风。师徒十三人,缓缓而行。
  岭军的诸英雄,见大王只身赴寺,颇有些放心不下,但见大王主意已定,又是一团正气在身,也就不说什么。
  索波王子的幻师幻变的湖中经院,敞开了寺门;幻变的僧队,排列成三层,拿着旗帜、胜幢、法鼓、手摇鼓、唢呐等,吹吹打打;寺院的活佛手中持香,站立在大殿之中,迎接莲花生大师——格萨尔的到来。
  进得寺来,格萨尔口中念诵咒语,只见寺院中心接连出现四座城:东面是密集坛城,南面是胜乐轮坛城,西面是喜金刚九天坛城,北面是本尊大威法坛城,使幻寺牢牢钉在地上。格萨尔继续往里走,在幻变的经室内坐定,从胸口放射出“哞”,字,将众神灵召至空中。众神灵纷纷对幻寺中的物品进行加持,幻变的物品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器具。活佛也变成了具有三学(注3)的标准比丘。从这一天起,不分昼夜地灌顶、传法、授戒,幻变寺院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却又非常稀奇的寺院了。
  破了索波王子设的幻寺,幻变的兵马顿时恢复了原形:索波军从四面将留守营地的岭军团团围住,东面是朗拉托杰,西面是拉吾多钦,南面是哲察冬扭,北面是汪贝赛日,王子拉吾和仁钦居中。索波兵刀枪攒动,摇旗呐喊。
  正在这时,以玉拉和梅乳泽为首的岭军第二路人马从索波军背后掩杀过来,索波军腹背受敌,顿时乱了阵脚。可怜慓悍的索波军队,只好落荒而逃。
  三千索波兵簇拥着大将哲察冬扭,正在夺路而逃,被岭大将巴拉森达挡住了去路。哲察冬扭见走不成,索性横下一条心,拈弓搭箭,大话连篇:
  “金翅大鹏占据天空,雏鹏飞行要有分寸,不然翅膀会被折断;苍龙遨游太空,咆哮要有分寸,不然会被阳光烧毁;英雄已得胜利,追赶退敌要有分寸,不然心血会洒泼在地。我已退却,你若还要苦苦追赶,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右手拿箭,左手持弓,臂力能将山尖折弯,要让你的身体如弓箭一样分离。”说罢,一箭射出,正中森达胸前的护心镜,护心镜被射得粉碎,森达却毫毛未损。哲察冬扭大惊,拨马就走,森达哪里肯让他逃去,举刀上前,连砍三刀,哲察冬扭死于马下。
  辛巴梅乳泽追赶着索波的西路大将拉吾多钦。多钦的周围只有百多名军兵,逃至河湾时,多钦见四面都是岭兵,自叹必死无疑,遂下马立于河滩。辛巴梅乳泽见状,令军兵停止追击:
  “不要放箭,他们已经无路可逃,我们不必杀他,先劝他们投降,若不投降,再杀不迟。”
  岭国军兵一齐呐喊,要多钦投降。多钦低头暗想:斑斓虎不应失去六纹,雪山狮不饮污泥水,我是不能投降的。……
  猛然间,多钦想到一计:他以极快的速度射出了他的神箭,一道闪电,夹着霹雳。趁岭军遥看天空之际,他拍马飞过河滩,逃出重围。
  辛巴梅乳泽见多钦逃走,顿时大怒,大刀一挥,将河滩中余下的索波兵斩尽杀绝;又追上了尼玛拉赞,将他刀劈于马下。
  眼见天色已晚,格萨尔吩咐收兵休息。各路人马纷纷上前禀报战绩。格萨尔听罢心中高兴,传令明日攻取敌人城堡:辛巴梅乳泽率霍尔兵留守大营,玉拉托琚、丹玛、森达、东江四人各带十万人马去攻城堡的四门。
  第二天,东门下,老将丹玛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下令攻城。两顿茶的功夫,双方都死伤惨重,城门并未攻下来。丹玛一阵心焦,举刀就要向上冲,索波守城大将朗拉托贝拈弓搭箭喊道:
  “老家伙你攻城不顶事,将黑夜当白天把腰带系;老马惊悸捉不住,踏不上灰色的道路;老狗跑起来挡不住,碰上石头也想吞噬;你无勇徒穿英雄甲,无谋空做岭大将。我今天射出这支箭,是石岸也要连根击毁,是天地也要让它翻覆,可怜你老汉今日就要归天去啦!”
  朗拉托贝的话像箭一样钻心,箭像话一样恶毒。丹玛裹甲避了三避,仍被射中盔缨。他抖擞精神,大笑三声:
  人虽老英名尚存,
  马虽老仍驰骋千里,
  刀虽老利刃不卷,
  箭虽老箭头犀利。  老鹞飞翔太空久,
  六翼翎羽似衰退,
  还想将麻雀当肉吃;
  老狼久行山腰里,
  齿落毛脱似衰退,
  还想将绵羊当肉吃;
  老汉我久经战阵后,
  周身的力量似衰竭,
  还想捣破你这重地城池。
  丹玛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一支利箭在笑声中飞向朗拉托贝,索波大将的脑壳被射开了,白花花的脑浆、红殷殷的鲜血流洒在城头上。岭军乘势掩杀过去,东门很快被岭军攻占。紧接着,其余三门也相继被攻破,索波大将保护着两位王子弃城而逃。
  岭国兵马在后面紧紧追赶。转过一个山脚,索波君臣不见了踪迹,怪事发生了:
  将近万头的一群野牛挡住了岭军的去路,一头青色雄野牛立在牛群中央,头像小山一样大,前额有团白毛,像阴山上结的冰块一样闪闪发光;右角上的珊瑚鼓槌,正敲打着左角上的金鼓,鼓声像苍龙咆哮一般。其他的野牛团团围绕着它,吼叫喧闹,岭军止步不前。
  留在营中的辛巴梅乳泽赶到了。他打马直朝青色雄野牛奔去,野牛也怒吼着向梅乳泽冲来,一边冲,一边将白尾巴朝两边甩动,扫起的沙石迷住了岭国兵马的眼睛。梅乳泽不顾一切地向雄野牛扑去,边走边将铁箭抽出,一箭正中野牛前额的一撮白毛,青野牛一声凄厉的嚎叫,倒在地上。其余的野牛像失去了灵性一般,四散奔逃。辛巴巴图鲁们四处追杀,射死了不少野牛。
  岭军继续向前追赶拉吾王子一行。行至达日滩头,像是从天边飘来似的,从滩中涌出了鹿群,多得数也数不清。为首的,是一头紫褐色梅花雄鹿,海螺般的耳朵,像日月般光明,像冰雪般晶莹。丹玛见了心中暗喜,搭弓欲射时,梅花鹿不见了;刚放下弓箭,鹿又出现在眼前。就这样,时隐时现,像是在同丹玛开玩笑。老丹玛又气又恼,铁箭朝着鹿显现的地方射去,一声惨叫,铁箭正中梅花鹿的日月头角,一道闪光过后,其余的梅花鹿四散而逃。
  驱散了鹿群,又遇黄羊群。玉拉一眼看见了羊群中紫褐色的头羊。白缎子般的屁股,闪亮耀眼,松石角尖上挂着银铃。玉拉连射三箭,头羊并未倒下,反倒以更快的速度向草山下逃去。玉拉王子气得使劲夹马肚子,只嫌马慢。终于在山脚下,射中了这头黄羊,黄羊倒下,玉拉仍不解气,又连射三箭,把羊屁股射得稀烂。他这才下马休息,看着死羊的羊角出神。
  晁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玉拉的身边,他看中了羊角。他见玉拉正冲着羊角出神,生怕玉拉把羊角先拿到手,立即念诵咒语,又将手中黑旗一挥,死黄羊翻身腾起,向山上奔跑。玉拉吓一跳,随即打马去追,谁知这正是晁通用的调虎离山之计,逃跑的羊尸不过是晁通施的障眼法。眼见玉拉去远,晁通立即割下羊角,揣在怀里。
  玉拉追了几条沟,又翻过几座山,不见了黄羊的踪影,心中十分奇怪。正纳闷,耳边忽然有人说:
  “丢掉的不要找,逃掉的不要追,多余的话不要说,在半山腰中,做一个捉麻雀的扣子,过三顿茶的时间,就会知道结果。”
  玉拉托琚打马往回走,又套住一只斑斓猛虎,在途中与众英雄汇合了。
  诸英雄纷纷拿出自己的战利品,梅乳泽献出射杀的雄野牛,丹玛拿出了鹿角,晁通大摇大摆地掏出了羊角,又令家将抬上黄羊身躯,献于大王脚下。
  玉拉一见黄羊,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说三顿茶的功夫就能知道结果,原来如此,自己射死的黄羊被晁通偷去了。玉拉哪里肯依:
  “达绒长官,你好手法,自己没本事取胜利,偷我的黄羊算什么东西!”
  “什么?你这个毛孩子,敢说我偷!”晁通见玉拉当众揭他的短,不禁又羞又恼。
  玉拉抖动着手中套虎的绳子,想套住这老窃贼;晁通也把罗刹大刀握得紧紧的,准备迎战,又希望哪位英雄能来为他们调解一下。
  辛巴梅乳泽站在了两人中间:
  “玉拉托琚不要动怒,晁通王也消消气,内部兄弟不必结怨恨。玉拉说黄羊是他射杀的,却被晁通拿了去;晁通说是在箭矢发射的道路上捡来的,众弟兄们也看见了;黄羊确实死在玉拉手里,晁通拿了羊角却没有出力。你们两位不要气,听我辛巴说一句:旧怨新仇不要提,百川都要东流去,今日不论谁是非,请把羊角给玉拉,黄羊的皮子归晁通,诸位看这可有理?”
  诸位英雄都觉得辛巴说得有理。玉拉托琚虽是怒火满胸,恨不得吞了晁通,可令人尊敬的辛巴王已经说了话,自己当然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恨恨地收了绳套。
  那晁通本来理亏,见不出力也可以得到黄羊皮子,便也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地收了罗刹大刀,交出了松石羊角。
  拉吾和仁钦两位王子战败后退回王宫,对多钦等众将大发雷霆。正当他们重新部署准备和岭军决战时,国王娘赤拉噶来到了。索波王仍旧劝告王子不要莽撞行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王子拉吾和仁钦根本听不进父王的忠告,执意要和岭国决一雌雄。索波王见他们如此不把父王放在眼里,又气又怒又没有办法,只得任他们去死。
  两位王子见父王盛怒而去,不仅不后悔,反倒想打个胜仗给父王看看。前次从边城逃走是因为准备不足,这次,如果不打败岭军,决不生还。
  拉吾和仁钦披挂整齐,率队出城。面前的岭军铺天盖地,拉吾定睛细看,见一个骑青马的汉子,站在岭军阵中,无论怎么看,都与常人不同。拉吾料定,此人必是王子扎拉无疑。既然见不到格萨尔,那就先杀了扎拉王子,也是一样的。这样一想,拉吾打马直取扎拉,却被玉拉托琚拦住了:
  “喂,拉吾王子,别这么急着送死,扎拉王子怎么能跟你较量呢,先跟我打一回试试吧。”
  英雄相遇心中乐,
  骏马相遇心欢喜,
  今天不显本领待何时?
  右边虎皮箭筒中的箭无长短,
  左边豹皮弓鞘中的弓无软硬,
  箭的快慢射出去看,
  刀的利钝要挥起来看,
  老虎出山方显威,
  英雄好汉阵上辨。
  玉拉唱罢,挥刀与拉吾战在一起。王子拉吾只想快些斩玉拉于马下,再去杀扎拉王子。越是着急,越是战玉拉不下,刀法也渐渐乱起来。玉拉像是看透了拉吾的心思,愈加不紧不慢地向拉吾挥着刀,左一刀,右一刀,一把刀使得上下翻飞,得心应手。眼见拉吾刀法已乱,玉拉猛地朝拉吾的头上劈去,拉吾想躲,已经晚了,半个头盔连着杯口大的额角被削了下来,疼得拉吾大叫一声,摔到马下,被玉拉断为两截。仁钦见哥哥阵亡,慌了。多钦等大将也不敢恋战,急忙夺路而逃。岭军大获全胜。
  王子仁钦和大将多钦等无颜见国王,便投奔他乡。娘赤拉噶虽然早已预料到拉吾必死,可还是不免伤心。军情紧急,岭军已经将上索波全部占领,索波王只得把怜子之心暂且收起,吩咐备盛宴款待岭国军兵。
  格萨尔大王高举金杯,唱起了取宝歌:  ……
  天上浓云白皑皑,
  空中雨水淅沥沥,
  山间松石雾腾腾,
  百花开放红艳艳,
  甘露香气冉冉升。
  这美丽壮观的索波马城,
  是所有马匹的神魂归依处。
  能把一切福禄召引来,
  是取到一切物品的宝库。
  骏马前额上的白点如启明星,
  将大梵天的骏马福禄召引来;
  黄铜色骏马闪光辉,
  将厉神的骏马福禄召引来;
  四条马腿似松石,
  将龙王的骏马福禄召引来;
  ……
  唱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取过宝弓,搭上神箭,一箭将藏宝的磐石劈成两半,一匹彩虹似的宝马柔巴俄宗,抖一抖美丽的鬃毛,四蹄轻踏,似要腾起一般,诸英雄早将准备好的绳套抛了过去。
  天空中降下花雨,宝马归于岭地。
  (注1)卫地,指西藏拉萨地区。
  (注2)比丘:梵文音译之佛教称谓。指出家后受过具足戒的男僧。
  (注4) 三学:佛学术语,指戒、定、慧三学。
  第28回 遵神旨雄狮取索波 得异梦莽吉抗岭军
  与索波马城相邻的,是索波铠甲城和玉城,这里有英雄勇士喜欢的铠甲,也有姑娘媳妇喜欢的美玉。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人们把马城叫做上索波,把铠甲城和玉城叫做下索波。
  上索波马城的娘赤王投降了岭国,王子仁钦和大臣多钦却不肯归顺,逃到下索波铠甲城。谁知下索波大王莽吉赤赞听说上索波被岭国征服,娘赤王也已降岭,早就吓得哆哆嗦嗦,哪里还敢收留这两个不肯归顺岭国的王子和大臣。
  莽吉王正不知该如何对待仁钦王子和多钦大臣时,上索波娘赤王派人送来一信,说格萨尔大王要王子和大臣回马城,饶他们不死,恕他们无罪;假若继续藏匿下索波,或引敌前去,便将他们二人碎尸万段。所以,娘赤王恳请莽吉王派人将王子和大臣送回上索波。此信算是帮了莽吉王的大忙,正合他意。如果将二人留在下索波,不但不能活命,而且下索波也会因此遭祸殃。于是,莽吉王把王子仁钦和大臣多钦叫到座前,将娘赤王的信拿给他二人,好言劝他们回马城。
  王子仁钦看罢信,对莽吉说:
  “大王,格萨尔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如果下索波不能停留,请把我们送到别的国家去,回上索波只有死路一条。”
  大臣多钦可不这么想。他已经在外边流浪够了,就是回上索波被杀头,也愿意返回家乡。他心里思念那离别并不很久、却又仿佛过了百年的索波马城。
  莽吉王又劝王子仁钦不要违抗父命,如果他不回国,说不定格萨尔大王会对他的父王施以酷刑。
  仁钦虽然不情愿回马城,可是见多钦不想和自己在一起,莽吉王又极力相劝,更怕自己孤注一掷会对父王不利,便答应立即返回马城。
  莽吉王派了一员得力大臣将王子仁钦和大臣多钦送至上、下索波交界的河口,娘赤王早已派人在那里等候。
  回城的第二天,娘赤王带着王子和大臣向格萨尔大王请罪,又献上许多金银绸缎。雄狮王格萨尔依信上之言,恕二人无罪,命二人继续留在娘赤身边,辅佐上索波王管理马城,并决定岭军明日班师回国。
  就在格萨尔决定回国的当天夜里,龙王邹纳仁庆忽然驾着祥云出现在格萨尔的神帐内。只见他身穿松石铠甲,头戴玉盔,佩九种兵器,骑着黑色海马,满脸带笑地对格萨尔说:
  “索波马城已攻下,但雄狮不能回岭国。大鹏飞腾在太空,避开劲风非良禽;大鱼遨游在海中,避开浪潮非金鳞;坐骑驰骋在大道,避开河滩非骏马;岭军已经征服上索波马城,放弃铠甲、玉城非英雄。下索波莽吉赤赞王,甜言蜜语毒计心中藏,在岭军回国的半路上,他埋伏下精兵六万人。让你英雄无暇携武器,令那懦夫无处去逃生;有翼失去空中道,有腿不能在地上行。更有扎拉郭杰那魔臣,射技精良力大能捕雷霆,还有那……格萨尔呵,雄狮王,八日这天要率岭兵攻到下索波,那里有英雄喜爱的铠甲城,有姑娘喜欢的碧玉城,有存放财物的宝库城,都要攻下不能等。”
  听了龙王的预言,格萨尔并不像过去得到天神预言那样兴奋。他懒懒地躺着,不想起身,心中有些不快。自从被遣下界,就没有过一天清闲日子,每逢降伏了一魔,待要歇息片刻,便有天神降下新旨。这次更加特别,不等班师回岭,又要去征服下索波。想那天宫有多少英勇之士,为何不让他们也下界走走?!我和千里宝驹就是每日行千里路,也还有许多地方巡行不到;每日获得多少战利品,也还有许多妖魔未归顺。不行,不行!大丈夫前日生怕违誓言,今天倒要给天宫递辞呈。俗语说: 
  恩德最大是父母,
  言语过多扰人心;
  饮食可口是乳品,
  食用过多也恶心;
  衣服温暖是羔皮,
  穿用太久把虱子生。   白狮绿鬃饰雪山,
  并非怕它会消融,
  寒风吹来阵阵冷。   野牛红角饰岩山,
  并非怕它会裂崩,
  山路坎坷难通行。   猛虎斑纹饰森林,
  并非怕它遭火焚,
  林中行路难辨明。
  格萨尔久经征战之苦,已生厌烦之心。特别是想起在三十三天界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就更加不愿留在人间。这么一想,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大梵天呵,我的王母,请安居在普胜宫,不必再给我降预言!厉神们呵,龙王仁庆,请安居在雪山和龙宫,不必再给我降预言!大丈夫并非怕敌人不能克,终生劳累对作战生厌心。今天我要把人身变神身,要把幻身变法身,要把岭军撤故土,发愿以后再相逢。”
  说完,格萨尔把自己变化成八岁小孩大小的身体,通体放着虹光;把宝马江噶佩布变成一匹三岁马驹大小的身体,备上宝石马鞍,像无风时的炊烟一样,从岭军大营一直升到天空,神、龙、念诸神,谁也无法挽留他。
  这时,东方出现一道白光,莲花生祖师出现在白光之中,挡住了格萨尔那道像烟一样的虹光。大师头戴莲花冠,冠上羽毛颤动;身披白色披风,上面饰金刚图案;右手执雷霆杵,那杵像要插入天空;左手捧甘露瓶。祖师对格萨尔喝道:
  “格萨尔,你要往哪里去?!昔日释迦转那法轮时,曾立过整年不亲自接饮食的誓言;我莲花生来此人世时,在身上画过五行红坛城;自从你降生岭地后,天、龙、念及诸神,哪有一天有空闲,但谁也没有出怨言。格萨尔你是大丈夫,是飞禽里的大鹏,是百兽里的雄狮。降魔大业非你不行。战争使你太劳苦,有我莲花生来帮助。不要再出怨言欲归天,克敌之时只有懦夫才会逃遁。”
  面对上师莲花生,格萨尔无言以对。想到多年的征杀之苦,想到久等自己回归的父母,想到在战争中死去的众将士,格萨尔的眼泪像荷叶上的露珠,扑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天母朗曼噶姆像知道格萨尔的委屈似的,骑着青色水牛出现在他面前。那随之而来的芬芳之气,沁人心脾,使人神往。天母极力安慰着格萨尔:
  “格萨尔呵,你来下界虽非自愿,却降伏了众妖魔,拯救了四方百姓,这样的大业只有你能完成。你在为众生造福时,上有比父亲大的白梵天王,下有比母亲大的龙王仁庆,中有比兄弟大的厉神格卓,三者都在保护你。白昼你出征在阵前,这护佑如同影随行;夜晚你安寝在帐中,这护佑如同怀中婴。格萨尔呵,泄气话以后不要再讲,大业未就不能回天庭。”
  神、龙、念各部众,战神、厉神、空行、勇士等如黑夜的星辰一般聚在空中,用期待的目光凝视着格萨尔。
  以丹玛为首的岭军大将和王子扎拉也都齐声呼唤雄狮大王格萨尔,焦急地期望格萨尔重回大营。
  格萨尔见此情景,顿生忏悔之心,遂向神、龙、念及战神、空行拜了一拜,又望了一眼下界的扎拉、丹玛等诸将,说道:
  “大鹏鸟生在须弥山顶,若不能绕行四洲,空长金翅有何用?白狮子雄踞在雪山之顶,若不能装饰雪山,空长绿鬃有何用?斑斓虎栖息在森林,若不能装饰密林,空有六纹有何用?我格萨尔降生在岭国,若不能降魔伏妖,空有六艺有何用?惧怕劳苦想天庭,违背誓言空忏悔有何用?我要立即率岭军,杀到下索波铠甲城,降伏莽吉赤赞王,拯救索波众百姓。”
  格萨尔说完,诸神降下花雨,赐给岭军诸将以黄金铠甲,然后像彩虹般消逝了。
  却说下索波王莽吉赤赞,自从送走上索波王子仁钦和大臣多钦后,心里一直很不踏实,他想,既然格萨尔征服了上索波,说不定哪天他又要打到下索波。如果岭兵真的打来,那该怎么办呢?莽吉王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大臣白玛洛珠说:“以往格萨尔征服各个邦国,都是只杀作恶的妖魔,并不加害百姓,也不抢掠财物。如果岭兵真的进攻下索波,我们还是投降的好。马城的娘赤王还不是降了格萨尔王,结果是照样住王宫,作国王。大王也可以效仿。”
  莽吉赤赞听白玛洛珠讲得有理,遂稍稍安心。过了几日,又听得岭军准备退出上索波马城,并没有攻取下索波铠甲城之意,莽吉王就更加放心。
  这天夜里,莽吉王睡得很香甜,这是许多天来他睡得最好的一夜。天快亮时,寝宫中忽然出现道道彩虹之光,莽吉王一下醒了过来。他想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奇异之光,必有什么怪事降临。抬头往上看时,只见四大天王的首领战神端立云头,手拿雷霆金刚杵,身披水晶铠甲,头戴玉盔,胯下一匹麦黄色御风骏马,十万魔鬼神军围绕四周。战神面色严峻,对莽吉赤赞说道: 
  苍龙吟哦在穹隆,
  如不轰毁白石崖,
  雾气不会自隐踪。   恶狼巡行在谷中,
  如果肉食不满足,
  嚎叫之声不肯停。   岭国大军向东进,
  如不攻取铠甲城,
  觉如不会返回岭。   固然屈服非英雄,
  但是垂首去投诚,
  莽吉也难留性命。
  “莽吉呵,现在要快快聚众兵,三年之内定取胜,不胜则逃外国境。莽吉王有长寿命,五年之内克敌兵。”
  战神说罢,即刻消逝。莽吉赤赞却兴奋起来。他想,战神的预言如此稀奇,历朝历代也没听说过。看来格萨尔必犯铠甲城,如若投降,难保性命,不如遵从战神旨意,召集兵马和岭国决战,战不胜时再逃不迟。
  第二天,莽吉赤赞在宝座上坐定,一脸的严肃之色。他要把夜里战神的预言告诉众臣,然后召集兵马,准备迎敌。莽吉还未开口,大臣扎拉郭杰从右排首位站起,向莽吉禀道:
  “大王呵,臣昨夜得了一梦,不知吉凶如何,请大王明鉴。”
  莽吉一听,心里动了一下,莫非是天神也给郭杰降了预言?先听听他说些什么吧,于是点头示意郭杰把梦讲出来。
  郭杰不知大王想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梦与前日君臣商议投降的事不符,本不想贸然讲出,见大王示意他讲,便把梦境原原本本地讲出。郭杰说:
  “我等君臣和属民,虽不侵犯别国国境,但对来犯之敌却不能退让。猛虎吃到鹿肉不满足,四爪还要抓树木;豺狼吃到鸟肉不满足,还要捉那小羊羔;觉如得到马城不满足,还要夺取下索波。自愿投降寻死路,见敌就逃像骚狐。”
  众大臣听扎拉郭杰的话中露出杀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惊慌之色,不知说什么好,就把目光都投向莽吉赤赞大王。只见大王连连向郭杰点头:
  “大臣所说梦境与战神给我的预言不差分毫!” 
  几声狗吠鸡鸣,
  白狮绿鬃何必动?
  狐狸在兔子面前逞凶,
  岂能与猛虎争雄?
  敌国岭兵呐喊,
  好汉何须胆战心惊?
  战神暗示敌军将至,
  大王我要把人马速速集中!
  “大臣们呵,从现在起,我们要聚集军兵七十万,层层设防扎下大营。从今后要严禁外人入境,国内的情形不能向外传。军兵们无论何时发现敌情,都要火速禀报到宫中。”
  大臣们见莽吉王一反常态,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准备与岭军决一雌雄的样子,心中疑惑不解;想到郭杰的梦境凶多吉少,就更加不安。他们又不便把疑惑和担心讲出来,只好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坐在前排的大臣白玛洛珠也觉得大王和郭杰的梦有些不祥之兆,但见莽吉主意已定,现在说什么大王也不会听进去。他见众臣闷坐不语,便装聋作哑地呆在那里。
  莽吉赤赞见众臣无言,便以为大家都赞同他的主张,当即点了十二员大将,命令他们各带精兵,从川底到川口严密设防。
  正当大将们奉命将去召集兵马之时,上索波娘赤王的使臣已到,递上了他的信件。莽吉王忙打开一看,信中写道:
  “据说岭国兵十万,要经贵国通行,我请雄狮王宽限三日,派去使者给你报信。林中所生鲜花,看到太阳升起时,纷纷绽开笑脸;田中所长禾苗,看到星辰运转,六谷已经丰满;下索波赤赞王臣,听到岭军宽限三日,可想到索、岭两国要和缓?三秋天空的雷声,决定三冬天气,湖水可以结冰,海水不会干涸;三夏草地的鲜花,决定三秋天气,山谷可以被雪封,大地不会有变异;莽吉王的态度,决定岭军进兵的时间,下索波迟早要归岭,格萨尔大王天下无敌。望赤赞王臣考虑仔细!”
  莽吉王把娘赤王的信一说,众臣颇有赞同之意。老臣白玛洛珠认为这是个说话的时机,遂站起来禀道: 
  布谷鸟叫时春天到,
  春天到时花枝俏,
  花开花落结鲜果,
  结了鲜果枝弯腰。   深沉大海虽广阔,
  广阔皆因有江河,
  江河掀起浪涛时,
  水珠旋向海心窝。   铠甲城内兵将多,
  兵将多时易起祸,
  百姓不愿有征战,
  平服战祸应议和。   山岳不变居大地,
  甘雨降毕云自收;
  大海不变居大地,
  江河湖泊来汇合;
  莽吉不变居故土,
  格萨尔王不记仇。
  “大王呵,布谷鸟的故乡在门域,不会在别的林中住一生;绵羊吃完草回栏中,不会在草地住一生;觉如的故乡在岭地,不会在索波住一生;我们不如先议和,免得两国动刀兵。”
  众位大臣深表赞同,只有扎拉郭杰认为格萨尔反复无常,不可信,上索波的娘赤王肯定是受格萨尔的胁迫才写此信,希望大王不要以此为凭。
  莽吉王也想起了战神的预言,即使投降也难保性命,于是对使臣说:
  “兔子占据刺树林,雕鸟岂能发怒嗔;青蛙占据小池塘,金鱼岂能把怒生;小雀鸣叫在树顶,布谷岂能心不平;莽吉占据自己城,岭国为何来入侵?下索波准备了百万兵,不怕岭国来进攻,格萨尔如果不怕死,就让他来送性命!”
  使臣回马城复命。娘赤王带使臣前去见雄狮王格萨尔。格萨尔得知莽吉赤赞不愿投降,心想,这是他的死期到了,给他一条生路他不走,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岭军立即启程,走了没多远,就碰上莽吉赤赞王派出巡哨的百名骑兵。这百名骑兵见到岭国的大队人马,竟毫不惧怕,也不惊慌,更没有逃跑的意思。原来,莽吉王把最勇敢的兵士派到下索波最前沿来了。岭国军兵并不懈怠,搭弓射箭,百名索波兵顿时倒下三十几个,剩下的军兵见岭军如此厉害,这才开始边抵抗边向后撤。
  再往前走,是下索波赤赞王设的第一道关,由大将扎杰率十万兵马守在一座草山上。只听螺号一声响,岭国大将卓郭达赞冬珠、玉珠陀杰等率三百名兵士,向山上冲击。守在山上的十万大军还不如巡哨的百名兵士镇定,见岭国兵将个个像天神下凡,早吓得战战兢兢,胆小的开始往后跑。索波将领扎杰等顾不得迎敌,先要挡住自己的军兵,不让他们后退,因为这十万大军要是乱起来,兵败如山倒,岭国再追杀过来,将全军覆没。
  扎杰在稳定索波军的军心。眼看岭国兵将已冲到眼前,索波将领玉鄂拉桑一拍坐骑,抽出曙光剑,挡在岭国军兵面前:
  “食尸鹫鸟夸烂尸,贪吃三沟的尸体,恣意飞翔在空中,最后毛秃落沟底;山中野狼夸奔驰,贪吃羔羊的肉体,扰乱牧人的羊群,最后四爪枯旷地;鹞鹰自夸翅力雄,贪吃小雀肉体,翅膀拍拍旋虚空,最后饿死在刺林中;岭地英雄夸战争,一心想得战利品,抓着刀柄恃奋勇,最后心血地下喷。”说着,玉鄂拉桑冲了上来。
  门国大将玉珠陀杰用马刀架住拉桑的宝剑,对他说:
  “何必这么忙着死呢,我有话要告诉你。太阳东升西落去,云朵虽厚难阻碍;大江河川向东流,坚石山崖不能御;霹雳轰轰从天落,高山险峰不能立;英雄受命抗岭军,索波十万也难抵。”玉珠陀杰说完,抽回马刀,再次抡起,用力一劈,马刀从拉桑的右肩上进去,从左肋上挥出,他的上半截身子齐刷刷地滚落在地,坐骑惊叫着,带着拉桑的下半截身子跑回索波大营。
  大将扎杰见玉鄂拉桑死得如此悲惨,一股怒气冲天而起,顾不得再弹压他的部下,拍马挥剑向岭国兵将杀来。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大将朗赤托赞。
  岭将冬珠拦住朗赤托赞道:
  “太阳环绕四大洲,萤火虫闪光应顾忌;苍龙在太空吟哦,虎仔吼时应顾忌;孔雀开屏炫美丽,小雀展翅应顾忌;岭国神兵临此境,下索波兵应顾忌。你不顾忌是找死,让你和拉桑作伴去。”说罢,向朗赤托赞砍了一刀。索波将领一低头,冬珠的刀从他的盔帽上挥过,削掉了他的盔缨和六片盔瓣。朗赤托赞吓了一跳,拔刀就走。冬珠哪里肯放,一提马缰,追上去又砍了一刀。这一刀从朗赤左肩而入、右肋而出,他也剩了半截身子,真的和拉桑做了伴。
  索波军连损两员大将,本来就已骚乱的军兵,更加混乱起来,扎杰再也挡不住,带着残兵败将溃逃而去。
  岭将森达边率兵追击,边开口唱道: 
  难逃之事有三种:
  一是清晨天要明,
  二是黄昏夜幕临,
  三是阎王来索命。
  索波在劫难逃脱,
  英雄追击不留情。
  岭军大队人马追击片刻,只杀得索波兵将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岭军乘胜前进,第二天一早,已经到了黄河渡口。索波大将玉泽东玛率兵守在这里,见丹玛出阵,他指着丹玛笑道:
  “白雕飞翔在天空,老鹫弄翅真可厌;英雄交锋在阵前,老朽来送死真可厌。我手中灵巧神奇索,若将它投向高山,能拉断山尖;若将它投到平川,能牵引水头使其倒转;若将它投向老朽,能叫你离开鞍鞯。”玉泽东玛说完,向丹玛抛出套索,正中丹玛的脖颈。丹玛砍了两刀也未砍断。玉泽东玛一用力,老英雄一下从马上跌落;玉泽刚要上前擒丹玛,玉拉托琚的箭射来了。这箭好厉害,正射中玉泽东玛那只拿套索的左臂上,玉泽疼得大叫一声,扔了套索。玉拉再一箭射来,箭镞穿心而过,玉泽东玛跌下坐骑,口吐鲜血而亡。玉拉上前扶起丹玛,老英雄愤怒不已,照玉泽的尸体砍了几刀。二人上马。刚要回营,索波拉如噶琼拦在马前:
  “你们岭人号称英勇,实在是吹牛,两人共战一人,难道不知羞?!” 
  虽未到过雪山脑,
  也知道那里有白狮,
  今日见了才知晓,
  叫它兽王太可笑。
  细毛好像青茅草,
  唤作绿鬃实可羞。   虽未到过石山脑,
  也知那里有白雕,
  今日见了才知晓,
  叫它鸟王太可笑。
  一撮细细鸟羽毛,
  唤作六翅实可羞。   虽未到过岭国地,
  也知那里有觉如,
  见了他的属下才知晓,
  叫他雄狮王太可笑。
  迎敌的狐狸八十只,
  唤作英雄实可羞。
  “岭国的小子们,你们不是生铁铸,我们也非酥油塑,是强是弱比比看,是英雄好汉要交手。”拉如噶琼挥刀劈来,达绒拉郭早就迎住了他:
  “白狮是雪山的骄傲,玉雕是凌空的鸟王,格萨尔是四洲主人,我是无敌的勇士。你口出狂言实可恼,今天让你吃一刀。”拉郭的话音刚落,岭国的六员大将一起上前,宝刀齐下,把拉如噶琼剁成了肉泥。这是他出口伤众,咎由自取。
  岭将挥兵掩杀,紧紧追杀,有乘船的,有涉水的,到日落之时,已全部渡过黄河。
  各路溃败的索波军退回王城。莽吉赤赞王速召文武官员在殿前议事,众臣无话可说。老臣白玛洛珠献上一条哈达,对莽吉赤赞王及众文武说:
  “大鹏在太空翱翔,要在空中设置三种风暴迎击,才可杀其羽毛之身;斑斓虎在森林中奔腾,要在狭道里设置三支利箭迎击,才可杀其斑纹之身;金眼鱼在大海中遨游,要在渡口设置三只铁钩迎击,才可杀其金鳞之身;岭国大军来进犯国境,要在滩头城堡里埋伏迎击,才可挫其锐气。”
  莽吉王觉得老臣的话有理,但是派谁去呢?现在与岭军刚一交锋就败得如此惨重,谁还敢再出阵呢?最好有自告奋勇出阵迎敌的大将,想到这,莽吉王说:
  “这次和岭军交锋,并非我的本意,实在是敌人所逼。若有哪位大将自愿领兵迎敌,本大王自会重重奖励。”
  大将朗卡、噶纳、朗杰扎巴等人从座位上站起,向莽吉大王禀告,他们几人愿率兵出城迎敌。
  莽吉王大喜,刚要说话,老臣白玛洛珠也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走到这几员大将跟前,鼓励他们说:
  “秋天的花朵被霜覆盖,花苞花蕊却比夏日繁荣;冬日的河水虽被冰覆盖,冰下之水却比秋天急;秋天的芦苇虽被镰刀割,柔根细秆却依然随风飘动;索波军开始虽有些失利,但英雄们最后会无敌。如不趁火未燃之时用灰盖,山林失火要后悔;如不趁马未惊之时系桩上,腿被踢伤要后悔;如不趁敌未逼近之时去反攻,城堡被围要后悔。英雄们呵,快骑上战马,快出城迎敌,拿着敌人的盔缨来献礼。”
  众将出城,率兵来到距王城不远的滩头城堡,准备迎击岭军。索波兵们还不曾准备好,岭国大队人马已经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索波将领噶纳先冲出城堡,对走在岭军前面的大将森达说道:
  “雕雏最好循鸟路(注1),飞上九霄要被大风击;金眼鱼最好海中游,漫游小溪要失去鲜美肉体;野牛踞山岭最稳妥,跑下山岗要失犄角;岭兵最好回国去,战而不胜要失首级。”
  森达扬了扬手中的刀,笑道:
  “这滩头的城堡,是守望的还是御敌的?是守望的应守本分,是御敌的要显本事。若避狐狸非猛虎,若避小雀非大鹏,今天阵上碰见你,当然要和你比武艺。”森达一刀挥去,将噶纳的长矛劈成两截;噶纳舞着半截长矛,继续和森达大战不休。森达二次挥刀砍去,结果了噶纳的性命。
  朗卡托松见噶纳落马,从城堡内猛扑出来,一下冲进岭国兵营,一把大刀,左挥右砍,一口气杀死二十几个岭国兵士。辛巴梅乳泽见这索波如此凶悍,把利箭搭在弓上,说道:
  “今天我射一支箭,青色铁弓箭道中,虽非苍龙却呜呜吟;黑色铁制箭镞上,霹雳风雪乱纷纷;如不让那索波箭下亡,我辛巴与那死尸一个样。”梅乳泽一箭射出,从朗卡托松的前胸进去,后背出来,又连着穿过八个索波兵的胸膛,然后落在草山旁边,射碎了一块大石头。奇怪的是那索波将领朗卡托松只在马背上晃了一下,并未受伤。他反手一箭射向辛巴梅乳泽,辛巴一闪身,那箭射中了他身后的四个霍尔兵。梅乳泽一见射不死这索波大将,反被他射死了自己的属下,心中气恼,却无可奈何,眼看天色已晚,只好收兵回营。
  当晚,梅乳泽因战不胜索波将领而焦虑难眠,天快亮时才有了点儿睡意。忽然,天母朗曼噶姆出现在帐中:
  “大辛巴,不要睡,朗卡要逃回下索波王城去,降伏他要用套绳,快快去找格萨尔,套绳就在他手中。”
  这是自从霍岭大战后天母第一次给自己降下的预言。辛巴听罢大喜,顾不得再睡,忙派手下大将前去格萨尔处取那缚魔的神奇飞索套绳。
  三日后,索波将领朗卡托松果然退兵,辛巴梅乳泽也已将套绳取回。他见索波兵欲退,挥兵追杀。朗卡勒马转过身朝霍尔兵杀来。梅乳泽围住他大战三十几个回合,竟未能取胜。朗卡见索波军已退出很远,遂跳出圈外,打马就走。恰在这时,梅乳泽抛出套绳,将朗卡套住,任凭他怎么挣扎,非但不能解脱,反而越套越紧,把个朗卡缠得像个线团。梅乳泽一边拉那套绳,一边唱: 
  太空的皓月,
  下弦亏损时心意冷;
  骏马良驹善驰行,
  放入河滩心意冷;
  鹰雕鹫鸟善飞翔,
  羽翼摧折心意冷;
  朗卡虽然有神通,
  被我套住心意冷;
  我辛巴气盛能使石山倾,
  忿怒犹如大火焚,
  今天岂能放过你,
  快求诸神为你把路引!
  梅乳泽拉着拉着,那套绳中的索波将领朗卡慢慢变成了一只猛虎,他不觉一愣。那虎突然开口道:
  “尊贵的辛巴王呵,不要杀我吧,我愿永远照您的吩咐办事。”
  “谁信你的话,你用什么来做保证呢?”
  “上索波的娘赤大王可以作证人。”
  “那好吧,只要你不违背格萨尔大王之命,可以饶你不死。”梅乳泽听说娘赤王可以为老虎作证,遂宽恕了朗卡的死罪。
  出城的三员大将遭到惨败,剩下的索波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散的散,滩头城堡变得空无一人。
  (注1) 鸟路:大鹏飞翔的地方,泛指太空。史诗中多处用到。
  第29回 晁通王恃强落敌手 下索波失陷丢珍宝
  下索波兵将大败,全部退回王城。岭国大军在滩头孤堡外扎下大营,人欢马叫如龙吟,兵甲闪光照日影。
  下索波王莽吉赤赞高坐在镶满珍珠、珊瑚、松石的宝座上,身穿天蓝色锦袍,罩九彩披风,缎靴上饰有红珊瑚带环,洁白的绫巾下面是一张焦虑的面孔。往常大王有如日月般的光彩,如今却被岭国的乌云遮蔽了。眼看兵临城下,他怎能不着急呢?!
  大臣扎拉郭杰坐在莽吉王的右手,他也在盘算:大王和自己两个是不用发愁的,就算岭兵真的攻破了这座王城,自己也可以保着大王上天、入地,或者藏到海底。但剩下的人怎么办?特别是大王的宠臣、爱妃,又不能一起带走呵!心想下索波这些兵将,不是没有守关隘,不是没有拼命冲杀,也不是没有取过小胜,而是英雄碰上了强将,兵器不能将他敌;两匹骏马相遇,迅捷总是有高低。
  莽吉王望望群臣,又看看扎拉郭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莽吉可不愿意自己逃走。忽然间,他有了主意,他要带着众臣及王妃、王子、公主一起到神山上去煨桑,从千里宝镜中看看岭国的虚实。
  君臣一行,浩浩荡荡来到神山顶上。果然,从宝镜中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切,上至雄狮王格萨尔,下至无名的众军士。莽吉赤赞问扎拉郭杰:
  “那格萨尔王的大军,除了岭国三系的人马战将,其他四魔之臣及其部众,是不是都靠得住呢?”
  “禀大王,除了辛巴梅乳泽和玉拉托琚外,其他人也是无可奈何来的,我们要想战胜岭军,……”郭杰如此这般地和莽吉王耳语半晌,说得莽吉喜上眉梢。
  岭国群臣在格萨尔的大帐中,把下索波君臣的行踪看得一清二楚。但不知他们要干什么,正在纷纷议论,猜测。那心有八十二万诡计的晁通却不说话,眯着眼睛像要睡着似的。过了老半天,他才慢慢睁开眼,缓缓离座来到格萨尔面前说:
  “那下索波赤赞王,想把广袤的天空试探,想把大地降为壕沟,想施咒术把岭国君臣用雷击。”
  众人瞪大眼睛,不无紧张地望着晁通。虽然他一贯骗人,但却精通巫术。如果下索波真的施了咒术,唯有他才能破敌。晁通见众人害怕,心中暗自得意,抖了抖袍子,捋了捋胡须,把手中的黑旗一挥:
  “我这黑旗是自在天的神舌,是能钩慑八部鬼神的咒语。旗上部苍龙两相对,赤电之光闪烁;旗中间虎皮风袋中,生铁溶液沸腾;旗下边鬼魅钉杵上,大风呜呜呼啸。旗向东挥,属木性的云彩行走;旗向西指,属火性的云彩飘动;旗向南舞,属金性的云彩急驰;旗向北摇,属水性的云彩聚集。小蛇要趁幼时在地穴中灭之,小河要趁潜流时开沟引之。小敌莽吉要趁他施咒术前制服。今日我要念咒语,钩来下索波君臣命。”他摇动黑旗,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四面八方布满了各色密云,风雷齐鸣,震动大地,格萨尔的神帐也跟着摇晃起来。
  下索波君臣煨桑敬神、观望宝镜之后,乘马回宫而去。走到半山腰上,莽吉王的耳边响起一声炸雷。神山摇晃起来,随行的一百多名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霹雳震破了额头,震裂了心肺。八岁的王子也被雷击得粉身碎骨。王妃看着儿子死亡,心疼得昏了过去。
  所剩无几的大臣和军将,把下索波王和王妃、公主等护送回宫。王妃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过了很久很久,才醒过来。公主娜姆珍琼用手擦去母亲的眼泪,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去触母亲的额角,缓缓地劝慰母亲道:
  “母亲呵,请不要悲伤心痛,索波王城原本有阳光,如今只因天阴雨濛濛。……我们要给王弟办丧事,要请经师为他超度。”
  王妃手拉着女儿的手,泪眼濛濛地说:
  “女儿呵,这次和岭国打仗,都是你父王自己所招致的。我心肝一样的儿子,也……。儿呵,现在无论你父王要做什么,任他去做吧,我可要投降格萨尔。”
  公主见母亲哭得如此伤心,并且有意降岭,便决定劝劝父王。
  第二天,在莽吉王的大殿里,大臣和大将变得更少了,而且个个神情忧郁,人人闷头不语。莽吉王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公主娜姆珍琼上殿来启奏:
  声音幽雅的云雀,
  无辜关在鸟笼中,
  没有飞行的机会,
  翅膀丰满也无用。  羽毛美丽的孔雀,
  无辜落在罗网中,
  没有飞往印度的机会,
  纵然开展也无用。  父王的权势与财富,
  无辜被岭王强夺去,
  现在没有反击的能力,
  纵然调兵也无用。
  “父王呵,现在唯一的出路,是到米努达央王那里去,求得良策与妙计。”
  莽吉王听了公主的诉说,心中赞同,却不动声色,因为不知道大臣们心里怎么想。莽吉不禁向众臣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白玛洛珠身上。老臣抬头望着莽吉王,知道大王是要他说话,这才勉强说道:
  “公主的话有理,米努达央王的计谋多,米努国的绸缎多、兵将多,大王亲自去求援,我们坚守在这里,在大王未回王城之前,我担保能挡住岭国兵。”
  莽吉赤赞见老臣也如此说,这才吩咐侍臣将他的白雕毛大氅取来。他告诉众臣:
  “我即刻就去米努国,早则二十天,迟则一个月回来,诸将一定要守住王城。”说罢,他披上大氅,腾空而去。
  格萨尔早知莽吉赤赞要出城求援,他岂能放鸟出笼?雄狮王立即作起神变之法来,将整个王城罩在一张无形的网下。莽吉冲了几次,却怎么也飞不出去,只得返回王宫,别谋良策。 围绕在下索波王城周围的是一条又宽又急的护城河,下索波将士全凭此河固守王城。岭军试了几次,不能渡过。王子扎拉有些焦急,坚持要单枪匹马、只身渡河。老总管绒察查根极力劝阻:
  “扎拉呀,好孩子,心勿烦乱听我告诉你:鹫鸟翔空徒虚名,却让小雀得其力,天空高高无穷尽,鹫鸟最好还是守其崖;鱼儿漫游在江河,就怕游到渡口水深处,那有花花绳子弯弯钩,会被蝌蚪任意欺;雄鹿食鲜花享空名,就怕跑出草山头,若去茂密的林隙中,会碰上带毒的箭镞;岭军在山地能取胜,碰到河流难成功,再过十天船造好,英雄自能破城关。”
  王子扎拉十分烦恼,他忍耐不了这十天的等待,但总管王的话,他又不能不听,因此静坐一旁,不再说话。
  晁通可巴不得王子扎拉单枪匹马渡河,今见扎拉被总管王劝住,不禁跳起来怂恿王子出征:
  良马要为驰骋亡,
  好汉要为杀敌死;
  猛虎不必惧野牛,
  雄狮何必怕狐狸。
  “我愿幻变成一匹马,引着王子过河去,杀了莽吉取王城,岭军方可得胜利。”
  格萨尔听了晁通的话甚觉惊奇,但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环视众英雄。众人都察觉晁通不怀好意,但又找不出破绽,只好闷声不语。老总管想说什么,又怕引起争执,便把目光投向辛巴和丹玛,希望他二人说话。
  王子扎拉刚刚被总管王劝住,经晁通一挑动,烦躁之火又添了几分。辛巴梅乳泽忙从胸前的佛盒中取出一条洁白的哈达,放在王子面前,笑盈盈地说:
  日月独行被天狗吃,
  黑鸟独飞被罗网系,
  英雄独行遭灾祸,
  自古相传此道理。
  岭军人马无其数,
  王子何必单身去迎敌。
  “再过十天的早晨,丹玛、巴拉森达和我霍尔辛巴,三人先出击,要把下索波王城用火焚,要让索波军鲜血流,将那财宝与家畜,全部当作战利品。”
  辛巴说完,丹玛连连点头称是。众英雄也纷纷献上哈达,劝慰王子。
  晁通见众英雄阻止扎拉行动,分明是怀疑自己。心想,我若不独自前往,施用幻术,众英雄会更看不起我。于是,他起身走到格萨尔大王面前:
  “王子不必去了,施用幻术只需我晁通一人。不过,我若取得胜利,大王给多少赏赐?”
  雄狮王看了看晁通,心想,怎么未出师就先要奖励?于是说:
  “现在还不是施用幻术的时候,等到和我一起出阵时,施用幻术自然有奖励。”
  晁通见大王不许自己出征,想了一下,如随众英雄一起去,岂不是让阳光遮住了星光,我的功绩谁能看得见呢?这样一想,他更加坚决要求独自出征。
  格萨尔见晁通主意已定,便答应下来:如果成功,不但要亲赐奖品,而且众英雄每人都给晁通三枚金币和一匹绸缎。
  第二天一早,东方还没有发白,小鸟尚未出巢,晁通就穿上赤铜甲,骑上乘风马,来到了河边。刚一下马,晁通便有些胆怯,但已经到了这里,怎好返回营地?已经在众英雄面前夸下海口,要了奖励,如果无所作为而归,岂不被人耻笑?晁通想了想,决定变成雄狮王格萨尔的模样到王宫去,先把他君臣骂一顿,然后再看该怎么办。这样一想,晁通很快来到王城的东门,在门口站定,右手抓起一个石子,在左手心把下索波君臣挨个画了一遍,然后大吼一声。整个王城顿时震动起来,直震得城内的臣民百姓头昏目眩,呕吐不止。莽吉王料定这是岭军在施咒术,立即披铁甲、戴铁盔、佩宝剑,出宫而来。
  在东城门下,晁通见莽吉王出宫,先吓了一跳,略定了定神后说:
  “我是雄狮王格萨尔,身居森珠达孜城,降伏过四方大魔王,拥有岭国大军十万整。今天降临下索波王城,臣民百姓该欢迎,近的来献茶,远的来拜谒,……”
  莽吉赤赞早就看见坐在东门口的“格萨尔”了,心想,都说格萨尔神通广大,原来就是这副鬼模样,看我今天怎样制伏他!只见莽吉口中念念有词,一座小山便从城外飞来,落在莽吉的手中。莽吉指着“格萨尔”道:
  小雀吱吱叫,
  鹞子快来到;
  羊羔咩咩吟,
  豺狼后边跟;
  马驹呼呼鸣,
  猛虎威风凛。
  我有神力举小山,
  树木枝叶摇颤颤,
  野兽竞驰纷纷乱,
  河水小溪潺潺流,
  山上礌石滚滚翻。
  将山砸在你头上,
  看你“格萨尔”往哪儿钻?
  晁通见那座小山朝自己飞来,大惊失色。这样的神变,就是在格萨尔那里也没见过呵!现在不逃,岂不是要粉身碎骨?!晁通一惊慌,幻术全然施展不出;虽然没有被山压住,却像被棍子打中了似的,昏了过去。
  随莽吉王出城的大臣扎拉郭杰见那自称是“格萨尔”的人昏了过去,立即把他装进木笼,带回王宫。
  君臣并未费力,便猜出笼中之人并非格萨尔,而是精通幻变之术、诡计多端的达绒长官晁通。郭杰守在木笼旁边,见晁通慢慢醒来,便笑道:
  狐狸逞能要丢性命,杜鹃逞能会失妙音。像你这懦夫来出阵,是把性命送别人。
  “听说你们岭国英雄多,好汉森达哪里去了?机警的丹玛哪里去了?勇猛的玉拉、力大的尼奔、无敌的辛巴都到哪里去了?大王本欲处死你,是我替你求了情。现在大王有赦令,你才能够得活命。”
  晁通立即爬起身,双膝跪倒,叩头称谢:
  “谢大臣求情,谢大王不杀之恩!现在我口渴得很,求大臣赏口水喝。”
  扎拉郭杰命侍卫端来一碗水,晁通一饮而尽。他抹去胡须上的水珠,吐出三颗鹅蛋大小的珍珠,对郭杰说:
  “尊贵的大臣,这是我幼时被大修士放入腹中的珍宝,因我身边无物可献,只好把这宝贝吐出,献给你们君臣,作为觐见之礼。大王对我有什么喻示,我一定照办。”
  原来这珍珠乃是晁通的幻变之物,为的是蒙骗莽吉王,快将自己放走。郭杰捧回珍珠,莽吉一看,大为惊异;生怕其中有诈,便用种种方法试之,那珍珠始终晶莹透明,甚是喜人。莽吉这才相信晁通是真心投降,便让郭杰告诉他,要他带人去护城河边的白磐石下将咒符取出,准备对岭兵放咒。
  晁通连连点头应允。郭杰立即将晁通从木笼中放出,然后回宫复命。
  晁通马上招来岭国神鸟,用血写信给儿子拉郭,告诉他自己陷于敌手,明日莽吉王将派他出城挖取咒符,要拉郭速速禀报格萨尔大王,派十五名英雄在河边等候。晁通写毕,将血书挂在神鸟的脖子上,神鸟扇翅而去。谁知那鸟刚刚飞出王城,还未到河边,就被下索波的寄魂鸟抓住,带回王城。莽吉一见晁通的书信大怒,这才是愚夫抛石落在自己头上,这样的人怎么能放过?!遂命郭杰带人去把晁通杀掉。
  扎拉郭杰知道晁通的幻术厉害,若让他知道性命难保,不仅捆不住他,杀不死他,再施法术上天入地就麻烦了,得想个巧计擒他。于是,郭杰带着几个侍卫,端着放了毒的酒肉吃食来找晁通。
  晁通见半日没有人来,心中着急,取下胸前的核桃念珠打了一卦,卦象极为凶险。晁通明白自己又将大祸临头,得想个办法逃走才是。正在这时,见郭杰带人前来,晁通马上把惊慌之色藏起,换上一副笑脸。
  郭杰命侍臣将酒肉吃食摆好,劝晁通饮用。晁通的念珠忽然发出爆裂之声,发辫上也直冒火花,他知道那凶险的卦相一定应在这食物上面,便说:
  “谢大王恩典,我打算向岭国放一咒术,现在正在修炼,七天之内,吃喝自有天神赐给,这些饮食是一点一滴也不能进的。”
  见晁通不肯上当,郭杰猛地一扑,把晁通从地上揪起,命侍卫用绳子将他紧紧捆住,使他不能逃脱。然后,指着晁通的鼻子大骂:
  心恶个矮的晁通,
  自造罪孽寻短命;
  心怀歹意隐恶形,
  空对大王作保证;
  食言背信犹如吃炒麦,
  说话好比皂泡影。
  “你这老狗,本来饶了你,你却不领情。还没过三天,就要引贼兵。现在大王发了怒,将你送给黑熊当饭食。熊牙如锯来咬时,若失声叫唤没骨气;五体节节支解时,若喊叫疼痛被人嗤。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剜出心肝不解气。这都是你晁通自找的。”说罢,郭杰将黑熊牵了过来。
  那熊张开血盆大口,喷出毒气,舌头闪闪发光,吓得晁通直流冷汗。虽然害怕,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修起千幅轮法,因而没有被黑熊吞掉。黑熊见不能吞吃他,便伸出爪子将他抓住,用牙来咬。晁通又修起铁磐石法,那熊就像啃岩石一样,非但没有咬伤晁通,反而被他的骨头刺伤了喉咙,口吐鲜血,倒地而死。
  扎拉郭杰见黑熊死了,便命侍卫把晁通抬起扔到石崖下面。晁通又修起雕鸟之法,身子就像羽毛一般,轻轻飘落,毫毛未损。
  莽吉王闻报赶来,见弄不死晁通,便命人取来铁钉,往晁通的心口钉。那一庹多长的钉子竟像钉在岩石上一样,非折即卷。
  莽吉王命众将用刀砍,王城仅有的十三名大将轮番砍晁通,只砍得他火花四溅,刀变得像锯齿一样,晁通却一点儿不以为然。
  十八捆檀香树枝熊熊燃起,索波人把晁通投入火中,烧了半日,柴尽火熄,晁通仍端坐其中,只是热汗淋漓,像刚喝过一锅奶茶一样。
  莽吉赤赞气得嗷嗷乱叫,命人端来掺了毒药的吃食,强迫晁通吞下。晁通无奈,只得大口吞吃。虽然没有丧命,但不知不觉,身子竟变成了一只小山一样大小的黑象。莽吉王这才转怒为喜,命人将九转铁轮安在黑象的鼻子上,放它回岭营。
  下索波两员小将奉命送黑象来到护城河渡口,把手中藤鞭一举,对黑象念颂道:
  大力象呵,
  你魁梧威严与山同,
  长鼻摆动似雷霆,
  象牙锋利似刀刃,
  黑心将亲友当敌人。
  现在让你回家去,
  把岭国大营来踏平。
  死尸填满沟和谷,
  鲜血染得河水红。
  快去吧,
  快把格萨尔吞肚中!
  两名小将念罢,狠狠地抽了黑象几鞭。黑象非但没往前走,反而回过头来,抡起象鼻,朝两员索波将领甩去。索波将领不曾提防,一下被黑象抽烂了身体。
  格萨尔得到天母的预言,得知这黑象乃是晁通所变。见它摇摇晃晃地朝岭营而来,遂大动恻隐之心,立即向神灵祈祷,愿神灵生怜悯之心,将象身变回人身。
  神佛的加持像花雨一般,落在黑象的身上。但是,晁通中毒太深了,形体一时变不回来。这时,下索波王莽吉赤赞又念动咒语,那黑象竟抡着鼻子朝大营闯来。丹玛和辛巴、玉拉等八位岭国英雄,纷纷抛出套绳,那黑象力大无比,将套绳一一挣断,只剩下玉拉托琚的套绳还挂在脖子上。玉拉拼命地拉着绳子,尼奔达雅挡在黑象前面,阻止它冲进大帐。正当众英雄力不能支的时候,格萨尔出现在黑象面前,修起降魔大法,黑象顿时站住了。米琼走上前来,捡起一块石头,朝黑象扔去,那象长鼻一伸,把米琼卷起送进嘴里吞了下去。众人一看米琼被象吞吃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格萨尔手持如意鞭,对黑象道:
  晁通人身黑象形,
  胸中抱着菩提心,
  勿害米琼速放他,
  否则要受神惩罚。
  格萨尔晃动如意鞭,黑象大吼一声,把个米琼像牛犊子一样吐了出来。米琼浑身血肉模糊,气息全无。格萨尔忙吩咐拿过虎皮箱,取出救命灵丹,给米琼灌下去,又在米琼耳边说了几句话,米琼立即苏醒过来。
  几个达绒的家臣陪着拉郭一直守在黑象身边,过了一夜。天将黎明时分,那黑象忽然流泪了,朝着格萨尔的神帐连叩三个头,然后抖了抖身子,恢复了人形。晁通站在那里,只穿着白锦缎内衣,系水红腰带,赤着双足。拉郭又惊又喜,忙给父亲取过衣服靴帽,又去雄狮王那里禀报。
  格萨尔召集八十英雄在神帐就坐,亲赐晁通金币三枚、哈达一条,众英雄也依前言,各有所赠。
  晁通把自己陷入下索波王城的经过对众人讲了一遍,然后告诉大王,现在城中守将不多,莽吉正在念经祈祷,准备对岭军放咒,大军如不立即开过去,将遭灾祸。
  格萨尔知道晁通说的是实话,因为天母也是这样预言的。岭军自然要马上进兵。
  船只业已造好。格萨尔吩咐将船只首尾相连,盖住了河面。岭军一下子就冲过了护城河。正待攻克城门,一阵大风突然掠过,刮得岭兵东倒西歪,不能站立。四面城门同时出现一只黑熊,张牙舞爪地朝攻城的岭军扑来。格萨尔下令放箭,虽将四只黑熊射死,大风却不见减弱。岭军只得退出一箭之地,扎营休息。
  一连六天,大风刮得飞沙走石,就像炮石打在营中一样。岭军一直没有攻进城去。正当格萨尔无计可施之时,大梵天王亲自降临帐中,给神子指示破敌之法。
  十五天过去了,岭国造了一只能容纳万人的会飞木船。万名岭军将士乘着这只大船飞进了王城。正当索波军与岭军拼命厮杀之际,莽吉王带着眷属侍从坐进了下索波的镇国之宝——大铜箱内。那铜箱就要腾飞而去的时候,寄魂鸟落在铜箱上,对莽吉王说:
  “大王,空中阴雨濛濛,上面天门不开,我昨夜的梦境又不好,大王今日不宜出行。要等到初十那一天,天门启,天神迎,随心所欲四方皆可去。”
  莽吉王探出头来,空中果然灰濛濛、雨丝丝的,只得暂时留在城内。
  大臣扎拉郭杰变化成一只大鹏鸟,从空中射下像屋梁大的雷箭三支,尚未落入岭军中便被晁通收去。晁通回射一支红铜尾箭,大鹏鸟歪歪斜斜地凌空而逃。扎拉郭杰又变化成一只猫头鹰,飞到霍尔军的上空。辛巴梅乳泽得到天母预言,知道这只盾大的猫头鹰乃魔臣扎拉郭杰所变,立即将格萨尔所赐的神箭搭在弓上,念道:
  箭呵,你有日月般的箭翎,
  羽翅如火山喷;
  你有琥珀般的眼睛,
  利爪如钢针。
  雷霆之箭破虚空,
  要断魔臣的命根。
  梅乳泽射出神箭,那猫头鹰像沾了火一样,燃烧着羽毛落到地上。过了片刻,猫头鹰再飞起来时,变成一只白雕鸟,辛巴再射一箭,白雕被射死,魔臣郭杰被降伏。
  晁通和丹玛朝辛巴梅乳泽走来,恭贺他降伏了魔臣扎拉郭杰。晁通心想,辛巴降伏了郭杰,这城中的玉石宝藏也该由他来获得了。想着,他用手一指旁边的石崖,石崖顿时裂开,露出三块帐房大小的磐石: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红。晁通自己留下白色的磐石,把黄色的交给丹玛,把红色的交给辛巴梅乳泽。晁通施用幻术破了白磐石,而辛巴和丹玛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磐石弄开,刀砍、箭射,都无济于事。晁通嘲讽二人道:
  “两位大英雄名扬南赡部洲,竟连两块磐石都不能击破,岂不可笑?传扬出去,岂不可羞?”
  二人听了晁通此话,把刀箭收起:
  “这两块石头,对我二人毫无用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两块磐石也被晁通一一击破,现出了里面的松石。晁通把三块大松石献给了格萨尔王和扎拉王子,把其余细小的松石分给了众英雄,唯独没有给辛巴和丹玛。
  莽吉王及眷属、侍从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可以飞行的日子。趁岭军还没有发现他们,莽吉念动咒语,铜箱腾空飞去。飞了三个时辰,箱内的人感到受不了。又闷又热,姑且不说,不知从什么地方还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王妃想,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大王恐怕要把我们送到边地去,那种地方我们怎能活下去?还是先到阿扎国暂避一下为好。想到这,她也不和大王商量,就拉动了幻绳,使铜箱朝阿扎地方飞去。飞着飞着,铜箱轰的一声,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上,箱内的人和物四处散开。莽吉王立即变作一只鹫鸟,急剧向下滑翔。格萨尔的神箭对准了它。鹫鸟坠落地上,又变成一只蚂蚁,钻入地下。雄狮王变成一只金刚蚁王,随后追去。直追到龙蛇之界时,蚁王追上了小蚁,一把拖住它,挖去了它的两只眼睛。相传蚂蚁没有眼睛,就是这个道理。莽吉王一扭身,又变化成一条金鱼,游入水中,格萨尔随即变为一只水獭,紧跟其后,从水面一直追到龙宫,眼看就要追上,金鱼突然一跃而出水面,在水边变化成和雄狮王一模一样的人,骑着马向山上逃去。格萨尔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个雄狮王,一前一后,岭国兵将在山边观看,难辨真假。等候在山的另一侧的辛巴、丹玛和玉拉等人与索波王相遇,以为是格萨尔王,待走至近前,见那一脸的惊慌之色,才知不是大王,可莽吉已脱身而去。后面追上来的格萨尔与众英雄合兵一处,继续追赶莽吉。
  莽吉赤赞只顾急急忙忙逃命,不知不觉来到一座高山顶上,见有三人坐在山路旁,对他喊着:
  “喂,好汉从哪里来?看你的眼睛向后看,肯定后面有追兵。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做朋友,我们可以帮助你。”
  莽吉已成惊弓之鸟,看谁都像格萨尔的神变之身,根本不相信那三人的话,拔剑就朝他们劈,他们躲闪不及,被他砍伤了手臂。
  眼看格萨尔从后面赶来,莽吉立即变化成一只狸猫,向沙滩窜去。格萨尔迅即变化成一只猛虎,紧追不舍。莽吉见走不脱,又遁入水中。格萨尔见追不上他,知道还不到降伏他的时候,遂收起变化,坐在水边休息。
  第二天早晨,格萨尔骑上宝驹,继续去寻莽吉王。行至四路八水汇聚的地方,见一黑蛇盘踞在岩石之上,九个头钻了九个洞。此蛇正是莽吉所变。格萨尔立即抛出金刚杵,那毒蛇迅速变化而去,金刚杵把磐石砸得粉碎。
  莽吉王变成白人骑着白马继续往前逃,正碰上丹玛、玉拉和辛巴,三人迎住莽吉,笑道:
  雪山之主猛狮子,
  不在山上炫玉鬃,
  下卧狗窝实心寒。  英俊城主莽吉王,
  不去做威武部队的统帅,
  独游旷野实心寒。
  玉拉搭上一箭,说道:
  “在大鹏鸟的翅膀下,小鸟小雀哪能逃;在猛虎的利爪下,红色小狐哪能逃;在大力士玉拉的利箭下,你莽吉赤赞哪能逃!”玉拉一面拉弓,一面祈祷战神威尔玛保佑,一箭射出,正中莽吉胸部。魔王疼得大叫着,挥剑朝三人劈来。三位英雄的铠甲被莽吉砍破,急抽剑相迎。由于中箭,莽吉气息奄奄;三英雄几剑下去,莽吉王被剁成了几段,他胯下的马化作一股清风朝天上飞去。丹玛朝空中射了一箭,一只鸽子鸣叫着坠落在地。
  下索波君臣全都丧命,格萨尔吩咐开城,住在城外的岭军纷纷涌入。八十英雄紧跟在雄狮王的后面,来到城堡外的一座石崖。格萨尔用金刚杵一敲,石崖轰隆裂开,六只大石柜显现出来。三只柜子里,装的是五颜六色的松石,三只柜子装的是镶有虎皮边的铁甲,此外还有金银玛瑙等珍宝。众英雄上前,从柜中取出金银玛瑙和各种玉石、铠甲,放在已经准备好的驮马上。格萨尔将所得八十二套盔甲全部分给岭国众位英雄,把各种松石带回去,分送给众王妃和姑娘们,让她们打扮得更美丽。
  第30回 过碣日岭商队遭劫 经阿扎格萨尔借路
  北方有个碣日国,国王叫达泽赞布。他有一兄一弟,兄名雅杰堆噶,弟名东赤达玛。王妃协饶司葳生了一子一女,王子叫塔钦司威,公主叫贡尼曼吉。国王的权高势大,武艺超人。属下有名有姓有地位的大臣就有三百六十人,属民二万一千户。碣日国富庶无比,特别盛产珊瑚,有烈火珠、红马头、骡马牙、罗刹拳、红脚鸽、红舌狼、鹿角、箭镞、野牛脚、檀香树等等,珊瑚的名目繁多,不可计数。因为民富国强、兵精马壮,碣日国国王达泽便逐渐骄傲、狂妄起来,企图将世界占为己有。
  土龙年六月初十日,岭国的商队路过碣日国,达泽王毫不犹豫地命令手下的兵将去抢岭国的财物。
  岭国商队的首领,是名扬藏区的三个商人,名叫麦雪尼玛扎巴、达伍协饶扎巴和达隆达瓦扎巴。这是个大商队,有骡子一千五百匹,赶骡帮的仆人一百五十人,还有银子上万,货物无数。见碣日国出兵来抢商队的财物,尼玛扎巴搭弓射箭,达瓦扎巴举刀相迎,协饶扎巴舞动长矛,三个扎巴与碣日兵将战在一处。不到一顿茶的功夫,尼玛被飞索套住,做了俘虏;协饶连人带马陷入淤泥,被碣日兵石击刀砍,弄得半死不活;达瓦则被碣日大将的利箭射死,岭国商队的财物全部被碣日兵将掠进城里。
  达泽王一见抢来的金银财宝那么多,高兴得手舞足蹈。大臣托拉赞布提醒大王道:
  “我们虽然抢到了岭国商队的财宝,可也埋下了祸根。小石虽出自淤泥,对头却是龙魔;小滩虽为平地,对头却是大力宝驹;商队的财宝虽然取得,对头却是格萨尔。商队被抢,格萨尔怎肯善罢甘休。我们不如留下一些东西,剩下的归还岭国。协饶扎巴受了些皮肉之伤,尼玛扎巴还关在营中,大王可将他二人放出来,赐给衣物,交还骡马,送二人回岭。”
  达泽王听托拉赞布说得好像有理,只是舍不得把已经弄到手的财物再送出去。他原来并没有思虑到以后的麻烦,才下令抢了岭国的商队,现在听大臣这么一说,又有些发愁。他想,假如格萨尔真的发兵前来,虽说我达泽力大能摘日月,势大可与天齐,但能不能敌得过降妖伏魔的格萨尔,还很难说。所以,还是先把财物还回去一些的好。达泽王立即吩咐托拉赞布将岭国商人尼玛扎巴和协饶扎巴放出,赐与衣物和酒肉,交还一半财物,派一百名碣日兵护送出碣日国境。
  尼玛扶着受伤的协饶,出了碣日城。行至途中,协饶留着泪说:
  “达瓦扎巴死了,财物也只剩下这么一点儿,我们这样回去算什么?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回去。”
  尼玛回头望了望离去尚且不远的碣日城,劝慰协饶说:
  “你不要这样讲,现在我们刚刚出了虎口,冤未伸,仇未报,怎么能死?!我们得活着回去禀报雄狮大王,为死去的达瓦报仇,为我们雪耻。”
  就在岭国商队被抢之后,两个商人尚未返回岭国之前,格萨尔得到天母的预言:
  “田里的六谷冰雹摧,念诵咒语的时机已来临;岭国的强敌犹如霹雳落,身佩弓箭的时机已来临;北方碣日达泽王,杀了岭国商人,抢了岭国货物,进攻碣日夺取珊瑚珍宝的时机已来临。男人无珊瑚装饰是乞丐,女人无珊瑚饰品心不宁。取来碣日的珊瑚装饰岭国,降伏达泽王得以解脱。”
  格萨尔王命侍臣去请总管王、王子扎拉和大将丹玛速速进宫议事。
  总管王绒察查根正在吩咐女儿熬茶。因为昨夜梦境不好,所以心烦意乱,总觉得会有什么不祥之事发生。尽管女儿极力劝慰,老总管依旧坐立不安。恰在这时,使臣来见,只说格萨尔大王请他进宫议事,未说究竟有什么事情。绒察查根一边答应,一边猜测,恐怕是自己的梦境已经应验了。
  丹玛带着九个大臣、九只猎狗、九匹骡子正朝森珠达孜宫走来,恰巧路遇使臣,随即与使臣一道进宫。
  扎拉见到使臣后,马上去见正在病中的母亲,告诉她格萨尔叔叔请自己进宫,三日之内,不能侍奉母亲了,请母亲不要忧虑。僧人正在为母亲的康复念经祈祷,愿母亲早日大安。
  总管王、丹玛和扎拉进宫来见格萨尔。那些没有被召见的大臣和将军纷纷猜测,有的说,是大王要把国事全部交给王子了;有的说,是商议委派大食和索波长官之事;还有的说,是调解文布与达绒二部的纠纷。正当群臣和众将纷纷议论之时,尼玛和协饶的商队回到了岭地。格萨尔马上召见二人,天母的预言验证了。
  格萨尔与总管王、扎拉、丹玛商议决定,立即召集岭六部及各属国大将来森珠达孜宫商议讨伐碣日国之事。
  雄狮王命尼玛和协饶把商队遭劫一事向大家诉说一遍,英雄们气愤异常,个个摩拳擦掌。他们说:
  话不回答是哑巴,
  哑巴还要装笑容;
  食不回报是骗子,
  骗子事后说好话;
  对敌不回击是狐狸,
  狐狸逃走翘尾巴。
  碣日无故抢商队,
  若不雪耻反遭诸国骂。
  格萨尔大王见众英雄已按捺不住,立即点兵:
  “上岭色巴部,选黄缨军十二万;中岭文布部,选白缨军九万;下岭穆姜部,选银缨军七万;达绒部、丹玛部、嘉洛部……各选精兵五万。还有姜国、门国、大食国、上索波、下索波、霍尔国……各自选兵五万整,准备三个月的粮草,初八日出兵碣日。”
  格萨尔点兵完毕,才发现达绒晁通父子并不在场,心中纳罕。那晁通一贯喜欢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今日为何不到?总管王也发现晁通没来,立即派使臣去请。
  原来晁通正在家里和儿子拉郭商议穿什么,戴什么,拿什么兵器去见格萨尔,如何在众英雄面前显威风。晁通忽然想起兵器库里还有两件不曾用过的祖传兵器,一件是罗刹神铁锻制的斩象剑,另一件是像牦牛腿长短的铁柄矛。他立即叫家臣将两件兵器取出,把斩象剑递给拉郭,把铁柄矛留给自己。拉郭要父亲在家等着,自己前往森珠达孜宫领命。他还要禀告雄狮大王,中岭文布的玉赤王子如何与达绒为敌,若让达绒部出兵碣日,就得先灭了文布,然后再出征。
  晁通见儿子拉郭气势汹汹,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现在与文布争斗,也不是时候。于是,他对拉郭说:
  “取碣日珊瑚城,只要三年时间就够了,现在不是内部闹纠纷、辨是非的时候,三年后再与文布算帐不迟。”
  拉郭听父亲说得有理,可又难平心头之恨,便说:
  “常言道,敌人来犯要回击,若不回击是狐狸。”
  “拉郭呵,好茶赐给好儿子饮,好玉赐给好女儿戴,你不要违背父王的意志。我今日去森珠达孜宫,领来雄狮王之命,我们父子就出征。”晁通说着,穿上红披风,戴上红缨帽,手拿铁柄矛,带着四个大臣侍从,往森珠达孜宫方向走去。行至途中,正遇格萨尔派来请他们父子的侍从。
  晁通来到宫中,格萨尔已经点兵完毕。格萨尔将达绒部应出兵数目、进军顺序又讲了一遍。各部、各国英雄纷纷回去准备,进兵日期推至二十九日。
  长系首领尼奔达雅回到上岭部,妃子绛萨神色紧张、焦虑地对他说:
  “昨夜三更,我做一恶梦,大概应验在岭军身上。我梦见两座黄金城,一座为虎踞,虎纹被风吹;一座为雕占,雕翎被折断。猛虎应在晁通身,恐对达绒仓不利;雕鸟应在色巴部,恐怕对你尼奔不利。……今年出征你要去请假。上岭若无长官你,一则色巴绝子嗣,二来绛萨终身受孤凄。俗谚说:“神树枝叶不茂盛,杜鹃何处去栖息?蓝色海水不流动,鱼儿何处去散心?炎炎夏季雷不响,孔雀何处去开屏,色巴的阳光不温暖,让我绛萨靠何人?”
  尼奔达雅见妃子焦虑不安,忙安慰道:
  “浓云不东去,草木之上如何能结露?杜鹃不南去,夏季气候谁掌握?大雁不到北方去,朗措湖的主人谁来做?尼奔如果不出阵,谁来做长系将士的首领?……”
  绛萨见尼奔主意已定,知道劝不住,只得摇头叹息作罢。
  十五日,各路各部各国英雄均已聚集。按照惯例,出征前英雄们要先骑马绕十三座净房一周,然后向森珠达孜宫右面的山峰射出一支箭。
  以尼奔达雅为首的色巴英雄四十人,个个服饰华丽,靴帽鲜艳,虎皮箭袋、豹皮弓鞘整整齐齐。绕行十三座净房一周后,尼奔抽出一支金箭,将山峰射掉帐房大的一块。其他英雄的羽箭也纷纷射出,射得岩石迸出朵朵火花,甚是壮观。
  文布的姜国王子玉赤由九位英雄簇拥着。他骑在青龙宝驹上,将银箭搭在弓上:
  生有利爪的鹰鹞,
  若不能迅速扑飞鸟,
  足爪锐利也枉然。  生有茸角的雄鹿,
  角尖若不能刺狗头,
  头角沉重也枉然。  口带金环的骏马,
  若不能走完大滩,
  金环美丽也枉然。  威武军队的首领,
  若射不倒那座山,
  身佩弓矢也枉然。
  玉赤的银箭,闪着火光,飞向那座挡路的山。只听轰隆一声响,石山齐刷刷地崩塌了一半。
  原来在玉赤准备射倒这座石山时,晁通却在暗中祈祷,愿石山如金刚般坚固,所以石山只倒一半,实则是晁通从中作祟。
  轮到达绒部走来时,晁通勒马搭箭,张口摇舌,目光炯炯地对众家英雄说:
  “射那样的箭,岂不羞愧,我虽是老汉,这石山也经不起我的箭射。我达绒部的骏马奔腾如闪电,勇士吼声似雷鸣。我晁通心欢喜,臂力也增添,箭翎上面燃烈火,射得石山如霹雳劈。我父子二人同射箭,将石山射得无踪迹。”
  晁通说完,与拉郭二人同时拉弓,双箭齐飞,两座山峰顷刻崩塌。拉郭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玉赤及文布的英雄们,分明在说,你们只会出狂言,哪能射倒石山?真正能射倒石山的只有我们父子!
  玉赤怕雄狮王和扎拉王子不悦,强忍住心头怒火,装作没看见似的,没有搭话。那文布的九位英雄不干了,纷纷提缰跃马,朝达绒晁通父子逼近。拉郭也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
  眼看二部要争斗,丹玛拍马走到众位英雄中间:
  “今天是吉祥的日子,口虽利不宜争吵,手虽痒不能动刀。两部的英雄们,射箭瞄准金刚崖,摧毁坚石才是真英雄。”
  见丹玛拦在中间,拉郭不作声,文布的九英雄也回了本部。尼奔达雅想,文布与达绒二部,就像老鸹与枭鸟一样合不到一起。虽然暂时平息了争吵,但晁通诡计多,玉赤性子急,出征后难免还要发生争斗,要大王早作安排才好。于是对大王说:
  “岭军就要出兵碣日,文布与达绒二部的冤仇不解,出阵时会不会发生内乱?还请大王多思虑。”
  格萨尔见二部争斗不休,甚是生气:
  “文布、达绒两部,不遵从我的法令,不听众家弟兄的劝解,偏要在内部争雄。那好,让文布出兵八十万,达绒出兵九十万,一年之内攻下碣日,若不能攻下,定罚不饶。”
  众英雄见大王动怒,不敢再说什么。达绒和文布两军更是惶惶然,不敢作声。众人随雄狮王进帐。神帐内早已摆下宴席,英雄们闷坐吃喝,不似往常。老总管见众人不快,心里很不舒服,遂起身道:
  “众英雄在这样热闹丰盛的宴席上,像哑巴一样喝酒有什么意思?常言道,赛马要喊叫,喝酒要热闹。今天趁众家英雄都聚集在此,我们再赛一次骑马射箭,输了的,要摆宴请众英雄
  喝酒。年老的由我绒察查根、色巴阿杰和达绒晁通比武艺。年少的,由嘉洛·朗色玉达、达绒·洛布泽杰和穆尼威噶比本领。少者骑马带射箭,每射一箭唱一曲。老者比赛自己拿彩注,一是色巴阿杰的长腰刀,二是我总管的大砍刀,三是晁通的月牙钩镰刀,获胜者要奖励。”
  晁通听说要比射箭,嘿嘿一笑:
  “像蒜头一样的阿杰和像狐狸一样的总管,我刚刚骑马射过箭,射得两座山峰无踪迹,你俩愿意赛马就赛马,愿意比箭就比箭,和你们再比,我不愿意。”
  格萨尔见晁通不愿比武,便说:
  “晁通叔叔十三岁就精通武艺,八十三岁仍然射技不衰,但色巴阿杰和绒察查根叔叔都比你年长,他们尚且愿意比赛武艺,你怎么好说不愿意?”
  晁通见大王也要他比,心想,要比也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立一个很小很小的靶子,他二人老眼昏花,必然射不中,那样,三口宝刀岂不归了我?!这样一想,晁通便提出要求:
  “我们叔伯三人本是弟兄里的长辈,万木林中的檀香,百川里的甘露,要射箭就不要射秃石山,最好在三百六十步外摆上我们三人的盔帽,看谁能把盔缨射下来,宝刀就归谁。”
  老总管立即识破了晁通的诡计:
  “我这顶胜利光缨宝盔,是三十英雄的头饰,不能用箭去射。倘若玷污它,会坏了岭国的风水。”
  阿杰也忙说:
  “我这顶盔帽乃是色巴部的寄魂之物,万万射不得。”
  晁通见二人盔帽不能射,自己的盔帽当然也射不得。射了这顶罗刹盔,谁知会降下什么灾难来。
  丹玛出来献策:
  “既然你们的盔帽都不能射,那就把你们的铠甲脱下来摆在石头上射吧。”
  格萨尔说这个主意好,总管王和阿杰也赞成,晁通只好沉默不语。
  晁通将绿玉雕翎罗刹箭搭在雷鸣罗刹弓上,心中祈祷罗刹保佑。但箭飞向铠甲,到了近前,忽然一偏,把旁边的石头射了个洞。晁通很丧气,但也无可奈何。
  色巴阿杰搭在龙吟宝弓上的鹰翎箭,射中了两副铠甲。
  比武最后轮到总管王绒察查根。老总管将雄狮箭镞的雕翎箭搭在梵天宝弓上,默默向梵天祈祷。顷刻间,他的额头上忽然长出一只肉眼,将三副铠甲的甲叶、边边角角、连同缝隙都看得十分清楚。他一箭射出,不但射穿了三副铠甲,把三块护心镜射个粉碎,而且把摆放铠甲的岩石也射裂成几瓣。
  丹玛将射穿了的铠甲拿给大家看,众英雄连连称赞,三把宝刀归了总管王。
  老英雄的比赛刚见分晓,三个小英雄走上前来。
  达绒的儿子洛布泽杰心中憋着一股气,父亲的刀已经输出去了,自己可不能再输。他急急忙忙把铁镞翎羽箭搭在角胎弓上:
  住在神山的鹫雏,
  尚未加入鸟群前,
  身子藏在卵里面。
  今天要振翅凌霄汉,
  若堕入地面多难堪。  生在门域的布谷,
  不能发出鸣声前,
  小小身子飞行在深山。
  今日振翅鸣叫时,
  声不嘹亮心不安。  生在坚城的达绒子,
  武艺尚未熟练前,
  老老实实练射箭,
  今日振臂拉弓时,
  不射穿磐石非好汉。
  话音刚落,箭已射出。轰隆一声,将磐石射掉一半。洛布泽杰骄傲地一抬头,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的父亲晁通。
  第二个小英雄穆尼威噶一扬手中的宝弓,给众位长者唱了一支歌:
  并非马儿愿奔驰,
  只因主人马鞭急;
  并非大刀愿砍杀,
  只因勇士有臂力;
  并非利箭愿射击,
  只因宝弓来摧逼;
  并非孩儿愿比武,
  只因叔父命令真严厉。  马儿走荒滩,黄牛去耕地,
  威噶手中箭,
  把石射穿争第一。
  威噶的箭向另外半块磐石射去,磐石不仅被射穿,而且随着飞箭不知去向。
  正当众英雄惊奇之际,嘉洛·朗色玉达上了阵。他唱道:
  鹫鸟是石山之主,
  飞翔就要冲云霄;
  百灵是森林之主,
  啼叫将会震山谷;
  玉达是坚城之主,
  比武射箭永不输。
  玉达唱罢一箭射出,利箭摧倒了整个磐石,箭镞深深插入地里。
  格萨尔见三位小英雄的武艺如此精深,非常高兴,忙吩咐取过奖品,每人赐金币一百枚,绸缎一匹。众英雄每人赏他们银币十枚,绸缎一匹。
  比武结束,众英雄各自回营。总管王的家臣拿着赢来的宝刀走了没多远,坐骑一颠,把他从背上摔下来,接着那匹马发狂似地奔驰起来。可怜那家臣一只脚尚未离镫,被马拖着走了很远,直到总管王从后面追上,才勒住马缰,但家臣已被拖死,晁通的月牙钩镰刀柄也被折断了。绒察查根明白,这是晁通输了宝刀,因此念咒作法,进行报复的结果。有个家臣见此情景便劝总管王,还是把刀还给晁通为好。绒察查根不肯,因为这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况且家臣又为它而死,怎能把它还给达绒家?于是,他把宝刀交给了本部上师代为收藏。
  第二天,岭部琼居设宴款待众英雄。太阳照到神帐的时候,雄狮王在三百侍卫的簇拥下来到设宴的帐内。席间,晁通父子与文布玉赤又因一点儿小事再次反目。格萨尔大怒,吩咐家臣将晁通父子及玉赤王子等六个大臣关押起来,渴了不给水,饿了不给饭,等岭军从碣日回来再做处理。
  老总管虽恨晁通无理,却又不能不替他们跪下求情:
  “晁通秉性恶劣,拉郭高傲无理,玉赤自恃功高,背弃了大王的黄金之法。但是,眼下大战在即,须弥山不能为微风所动,克敌之心不能为棍棒所移,达绒与文布两家的宿怨,应该彻底消除。”
  雄狮王忙把老总管扶起:
  “对达绒晁通,我曾像父亲一样看待;对拉郭,我也曾像扎拉一样爱护,可他们竟如此无情无义,虽屡次劝说却恶习不改,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不行呵!”
  老总管又要跪下,被大王扶住,但他依旧苦苦求情:
  “文布杀死过达绒的神牛,达绒杀死过文布的骑兵,两家的旧仇要解开,命令他们各自赔偿损失,大王不必动怒。”
  格萨尔见总管叔叔须发皆白,遂动了恻隐之心。诸位英雄也替晁通、玉赤等求情。格萨尔这才下令:由文布拿出三百头牛,交给达绒部;达绒拨出七十兵将,归文布统领。二部要保证和好,不得再有争斗发生。文布、达绒部各自领命。
  因为文布与达绒不睦,岭国的出兵日期由二十九日推到了次月的十五日。
  岭国大军晓行夜宿,不多日,来到阿扎玛瑙国边境。格萨尔命使臣带着礼物入城向国王问候,请阿扎王让出一条路,岭国将通过此地向碣日进军。
  在阿扎玛瑙城南面的司隆玛夏鼎宗,住着老臣拉浦阿尼协噶。几日来,夜间猫头鹰鼓翅,白昼鹫鸟落滩,山边又有许多毒蛇咬尾,阿尼协噶恶梦不断。种种不祥之兆使他心神不安。这天早上,阿尼协噶吃过早茶,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上马到王宫来见尼扎王。阿尼协噶忧虑地说:
  “举首望苍穹,浓云消逝到北边,甘霖是否下降不得知;仰面观太空,白云团团如羔羊,是否有益六谷不得知;俯首观大地,山谷冻结极寒冷,绿苗是否能生不得知。再看大王的事业,有白日的征兆与夜晚的凶梦,属民是否安宁不得知。这几日,老臣我连续得梦,梦见绿鬃白狮子,四爪爬雪山,绿鬃猛抖动,雪山变石山;梦见六纹花斑虎,四爪攀树木,笑纹一抖动,森林被火焚;梦见铁角黄野牛,雄踞两山间,犄角一抖动,两山分两边。……这个梦境太凶险,不知大王怎么看?”
  尼扎王不知吉凶,也没说什么。公主喜饶措姆禀道:
  “赞杰雅梅和赤德赞布兄弟俩最会解梦,还是请他二人来打卦占卜为好。”
  兄弟二人奉召前来解梦,赞杰雅梅认为此梦主凶:
  “雪山变石山,象征事业有变迁;森林被火焚,象征人马俱伤损;两山各分开,象征兄弟要别离;……”
  公主听赞杰雅梅如此说,也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向父王禀道:
  “狮子为岭国琼居魂魄,绿发首领是那觉如,雪山变石山,象征降伏天魔神;猛虎为岭国琪居魂魄,笑纹首领是那尼奔,烈火焚森林,象征降伏厉魔神;野牛为岭国珍居魂魄,长角首领是那玉赤,两山分两半,象征降伏龙魔神;……父王若不信,可再请猴头女魔热噶达问卜打卦。”
  女魔像风一般旋进宫内,右肩插十三支箭旗,左肩插十三支矛旗,右手持钩魂妖牌,左手擎旋风套索,鼻孔冒浓烟,口中喷烈火,连吼三声:  我是阿扎大王的保护神,
  是钩摄三界众生魂魄的人,
  龙魔猴头热噶达是我名。
  她吼罢闭目伸舌,手足抖动。阿尼协噶忙献上金曼扎和一匹白绫,问道:
  “现在阿扎国的神、龙、念为何动怒,降下凶兆?”
  “聪明的大臣呵,我们阿扎有花玛瑙、紫宝石、绿松石,还有宝藏不可数。这些珍宝恐有失,冰峰雪消融,山上树干枯,山下水源绝,难道你们没看见?假如珍宝被别人抢去,人会得疫病,牲畜会死亡,国运将衰败。”
  君臣正在问卜之时,侍臣禀报,岭国大军前来借路。
  大臣的梦,女魔的卜,公主的话,全部应验了。岭国人马果然到了阿扎,那么,该怎么办呢?热噶达说:
  “玛瑙城将守不住,地方会有变迁与兴衰。”
  尼扎王此时才明白过来。虽然岭国人马不是来攻打阿扎国的,但碣日紧连阿扎,碣日城破,阿扎岂能长久?看来这条路是借不得的。尼扎王一面拒绝给岭国让路,一面迅速召集国内兵马,准备拒敌。
  格萨尔大王听说阿扎王不肯借路,愤怒异常。次日出营绕阿扎国转了一圈,只见岩石环绕的山峦中,雄山如白铜,雌山如彩陶,子山像鹅蛋,水晶山像牦牛。东边的神湖似明镜,西边的磐石像谷囤。中间有马尾一线光,内藏美丽玛瑙矿。无生命的气微动,有生命的兽狂吼。上阿扎坚险石山如宝剑,除非鹫鸟不能过;中阿扎两山如尖刀,除非野牛不能过;下阿扎两水相交织,除非鱼儿不能过。三沟到处有毒树,枝叶好似兵器竖;毒水滔滔顺山流,水势汹涌起波涛。
  格萨尔看罢回营,闷坐不语。凭阿扎的险峻地势,绕路不可能,借路又不肯,这该如何是好?雄狮王在心中盘算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降敌妙策,郁郁然躺在榻上。
  天母朗曼噶姆出现在云端,缓缓地对格萨尔唱道:
  鹫鸟向着石山飞,
  不要落在石山的神峰,
  山沟死尸遍谷底。  布谷向着大树飞,
  不要落在茂盛的树梢,
  山间葡萄遍谷地。  白天鹅向着北方飞,
  不要留在海尽头,
  平坝滩中好栖息。  岭国大军向北行,
  不要住在沙漠上,
  攻取阿扎玛瑙城。
  “阿扎的白雪山,好似狮子在发怒;阿扎的白石山,好似鹫鸟支帐篷;阿扎的玛瑙山,好似猛虎显威风。翻过三山有大水,制服大水要用凤雏马的尿。三七二十一日内,要摧毁神山,烧毁森林。岭军进攻时,在山岗要像梁上落白雪,在盆地要像牧人赶羊群,在平滩要像空中狂风吹。”
  天母说罢,天已大亮。格萨尔召集众将,说了天母预言:欲取碣日珊瑚城,必须先破阿扎玛瑙城。
  第31回 破关隘岭军打阿扎 保江山王弟送老命  格萨尔下令进攻阿扎,王子扎拉把大营扎在玛瑙城外的一座山下。整个大滩中布满了岭兵,烧茶的火光把夜空照得如白昼一般,牛马骡遍及整个山坡。
  阿扎王尼扎,立即派大将洛玛克杰带领十二万人马守住山口关隘。
  在扎拉的大帐内,众英雄边吃喝边议论阿扎国的情况。辛巴梅乳泽站起身来请战:
  “敢冲锋陷阵的人,是英雄里面的英雄,是好汉里面的好汉。我辛巴带着霍尔十万兵,战马备鞍鞯,鞍鞯镫鞦已齐备;磨利大砍刀,刀鞘刀柄已齐备;箭矛抽出鞘,扳指扣弓弦。我作先锋杀过去,犹如霹雳摧石崖;大军随后来,要像河水流平川。骑兵要像冰雹降,步兵要像风雪扬,红缨犹如烈火燃,黑缨犹如乌云翻,花缨犹如彩虹闪。”
  森达、玉拉等岭国大将立即站起身来,愿与辛巴梅乳泽作先锋。
  第二天,辛巴、玉拉、森达等各带一百名将士向阿扎行进,正遇出城巡哨的一百名阿扎兵将。只一顿茶的工夫,阿扎兵被杀死杀伤二十几人,俘虏六人,剩下的全部逃散。
  据六个被俘的阿扎兵说,有三百兵将正在半山腰准备放滚木石,山顶上驻扎着阿扎十万大军。
  辛巴梅乳泽一听半山腰安放着滚木礌石,吃了一惊。要不是俘获了这几个阿扎兵,岭军从山脚一过,还不被滚木雷石砸得血肉横飞,尸骨难寻?!辛巴与森达、玉拉一商议,决定立即袭击半山腰上的阿扎兵将,先破他们的滚木雷石。
  大河流行处,不受野草阻;霹雳降落处,磐石变泥土;岭军途经处,要把障碍除。辛巴梅乳泽、巴拉森达、玉拉托琚等人急驰如飞,很快来到半山腰。三百名阿扎兵将正在运石抬木,见岭国大将凶神恶煞似地扑来,吓得丢了滚木雷石,抱头鼠窜。
  阿扎大将玉雅森雏、昂雪鲁桑、绒赞扎赞等三人想从岭军的包围中冲杀出去,被岭军的三位英雄拦住。玉雅森雏一看走不脱,朝森达射了一箭,一下把森达的胜幢宝珠头盔射落在地。玉达大怒,眼睛喷出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吼声如雷鸣,宝刀似电闪,连着向玉雅挥了三刀,取下了人头。辛巴梅乳泽已将昂雪鲁桑刺于马下,玉拉活捉了绒赞扎赞。
  就在辛巴、森达、玉拉去破半山腰滚木雷石之际,岭军攻占了阿扎的关隘。右翼大将阿达娜姆、左翼首领达拉赤噶、中军元帅扎拉王子,率兵一起向阿扎大营扑去。
  女英雄阿达娜姆边取弓箭边唱道: 
  囊中取出九缠利箭(注1),
  是用绒钦林中精竹造,
  九种鸟羽作箭翎,
  九种精铁作箭镞。
  套中取出威猛降敌弓,
  雄龙角作弓上鞘,
  响声犹雷鸣;
  雌龙角作弓下鞘,
  发威如电闪。
  雷箭作弓把,
  握在手中声萧萧。
  阿达娜姆唱罢,箭离弦,九个阿扎兵将应声倒地。
  阿扎大将洛玛克杰率十员大将、九名大臣立即向岭兵反扑。玉拉抛出飞索,套中洛玛克杰的脖子。洛玛克杰挣扎着,用刀砍断了绳索。辛巴梅乳泽射死了他的朱红孔雀马,洛马克杰便与辛巴抡刀步战。森达赶来向他连砍两刀,将他的右臂连同大刀一起砍落在地。洛玛克杰用左手捡起大刀,朝森达砍去,砍得森达甲叶飘落。玉拉和梅乳泽拔起支撑帐篷的柱子,猛地朝洛玛砸去,连砸了九下,才把他击倒。
  阿达娜姆又射三箭,三个万户和五个大臣中箭身亡。又战了一会儿,另外三个万户死于玉拉和达拉之手。剩下以加纳拉吉唐赛为首的三个万户和一千五百名阿扎兵将弃甲投降。
  辛巴梅乳泽奉王子扎拉之命审问被俘的三个阿扎万户。梅乳泽喜气洋洋,手拿酒碗,对俘虏说: 
  三冬寒冷狂风吹,
  山山岭岭降雪日;
  三春杜鹃啼叫时,
  杨柳和风玩耍日;
  三夏苍龙吼叫时,
  鲜花和雨结合日;
  三秋六谷成熟时,
  设宴摆席饮酒日;
  岭国大军得胜时,
  审问阿扎降将日。
  “我的问话,你们要如实回答。岭国与阿扎,没有旧恨新仇,为征碣日借条路,阿扎国王设关阻碍真糊涂。……”梅乳泽详细询问了阿扎国的城中部署、山川河流、守城大将等等情况,唐赛等三个万户一一作答,看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并不像撒谎。
  三个万户将自己的盔甲、宝剑、坐骑等一一献上,请梅乳泽代他们向雄狮大王及扎拉王子致意。他们表示愿意率自己所辖的十八个部落、十八个千户归顺岭国。
  扎拉得到辛巴的禀报,大喜。立即赐唐赛一顶红缨帽,一个黄尾长寿结。封他为岭国千户,率一千兵士,归辛巴梅乳泽统领。另外两个万户,每人赐给二百兵士,分别作了玉拉托琚和阿达娜姆的属下。
  关隘被攻破,三个万户率众归顺的消息传到了阿扎王宫。尼扎王立即召集群臣众将商议对敌之策。大王的弟弟赞杰雅梅,愿率三百骑兵出城迎敌。
  众臣说王弟亲自迎敌,恐对大王不利。王妃和姐妹也婉言相劝。但雅梅主意已定,一定要出城杀败岭兵。
  尼扎王因昨晚梦兆不祥,心中烦乱,又喝了点儿冷水,肝胀得比石头还硬。别人的话听不进,自己的话也说不清。但是,弟弟要出城,他倒觉得不适宜。见众人劝不住弟弟,他从颈上取下大刀烈火护身符,戴在赞杰雅梅的胸前,对弟弟说:
  “上等男子出阵时,头戴雪山盔,身穿坚石甲,右悬毒刺箭,左佩电光刀,肘挂鹫鸟棍,骑上野马驹,出阵无人敌。中等男子出阵时,头戴明月盔,身穿坚铁甲,右悬霹雳箭,左佩烈火刀,肘挂石山棍,骑上追风驹,上阵得胜利。下等男子出阵时,头戴烂毡帽,身穿破皮袄,右悬无翎箭,左佩缺齿刀,肘挂细木棍,胯下骑老骡,上阵毁自身。这是大刀烈火护身符,再赐你一个护身器,两件宝物犹如身与影不分离,刀砍不入枪难击。”
  老母亲唯恐儿子上阵有失,颤微微地捧出一条吉祥长寿结:
  “儿呵,敏捷须如鹰,胆量须如虎,武艺如霹雳,到了阵前需用智,战不胜时走为上。这是吉祥长寿结,愿保我儿寿命长。”
  赞杰雅梅见王兄和母亲如此放心不下,遂取过两匹白绫献上,安慰母亲和王兄道:
  “阿扎兵马多如群星,英雄勇士凶如猛虎,神箭好似晴天霹雳落,铠甲是那九种精铁锻,石山坚险鹫鸟难盘旋,河水湍急鱼儿难过关,城堡牢固比磐石坚。母亲和兄长不必为我把心担。” 
  大丈夫要为事业死,
  反之与狐狸无区别;
  良骥要为驰骋死,
  反之与老驴无区别;
  利箭要为射击损箭镞,
  反之与野刺无区别。
  “王兄呵,老母亲,愿孩儿我能胜敌人,愿母亲寿比高山,愿王兄权势齐天。”
  阿扎军驻守在红砂山上,岭军扎营在红砂山下,两军对垒,刀矛林立,人喊马嘶,甚为壮观。
  岭国众将聚集在王子扎拉的大帐内,商议破敌之策。姜国王子玉拉托琚从虎皮坐垫上站起来说道:
  “明天东方发白时,点起绿缨军,准备朱砂箭,挂上锋利刀,勒紧马肚带,冲上红砂山。第一声呐喊齐射箭,利箭射出如电闪;第二声呐喊用长矛,矛头转动如风旋;第三声呐喊抽出剑,宝剑闪闪如雷电。敌尸若不遍山岗,岭军不算英雄汉。”
  辛巴梅乳泽可不这么想。眼前这座山,坚险好似门关闭,峡谷犹如刀竖立,阿扎兵马占陡坡,就是大鹏也难飞过去。从昨夜的梦兆来看,应该先杀掉山岭那边的几个阿扎大将,不然很难攻破山顶大营。想到此,辛巴梅乳泽站了起来:
  “善业的白旗不摇动,江山如何能收复;骏马若无快脚程,怎能走完大平川;鹏鸟没有飞行力,怎能绕行四大洲;若无巧计胜强敌,岭国如何能兴盛。若想胜阿扎,还需施巧计;明日天明时,让阿达施幻术,变作大鹏鸟,右翅遮东方,左翅遮西方,森达等九人立右翼,玉拉等九人立左翼,我辛巴等九人立鸟尾。大鹏循着鸟路飞,悄悄降落阿扎地,杀死阿扎众大将,然后返回自己的营地。”
  辛巴梅乳泽的主意,大家都说好。玉拉托琚说:
  “我们去山那边袭击,大军从山这边进攻,两面夹击,此山必克。”
  王子扎拉点头赞许。
  第二天,岭将二十七人乘大鹏鸟飞到红砂山的另一边,发现了阿扎大营。辛巴命降将加纳拉吉唐赛前去阿扎大营观察动静,其他英雄各自隐藏起来。
  唐赛装作来给王弟赞杰雅梅献茶的样子,来到阿扎大营。雅梅想,听说唐赛已经投降了岭国,怎么又到我的大帐中来,莫不是为岭军当探子?他立即命人将唐赛带进大帐,劈头就骂:
  “寺院骚乱僧人恶,法衣下面放毒箭;挑拨是非妇人恶,讲话温和心计多;国家动乱大臣恶,外敌引到自己国。今天你来献茶点,用矛当茶敬,用钢刀作礼物,用箭来欢迎。你外表和善心阴险,卖身求荣降岭国,万难隐瞒讲实言!”
  唐赛见王弟愤怒,心中一惊,但既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顶住:
  “没有智慧的人蠢如牛,白昼不知太阳暖,夜间辗转不能眠。我们阿扎大军去迎敌,杀死白缨军一百多,随后洛玛被岭军杀,只有我万户几人得逃脱,今日等着给你王弟来献茶,不知你还需要什么?”
  赞杰雅梅见唐赛并不慌张,心中疑惑起来;不知那些传说是真是假?旁边的大臣达拉郭冬走过来问道:
  “你真的没有投降岭国?”
  “不要说投降,我连想也没想过。”唐赛赌咒发誓。
  “那好,阿扎与岭国不同,就像幸福与灾难、神灵与阎罗有区别一样。如果你没有降岭国,可把你手下的六个千户叫来作证。”
  唐赛急忙出营,来见辛巴梅乳泽等众岭将。梅乳泽一想,破敌的机会来了,遂与玉拉、森达等六英雄装扮成阿扎千户的模样,随唐赛一起来见赞杰雅梅。
  森达手捧一条吉祥哈达,来到赞杰雅梅面前,那王弟伸手来接,被森达一把捉住。辛巴梅乳泽一声喊,七位岭国英雄一齐动手,杀死大臣三人,杀伤万户三人,生擒了王弟赞杰雅梅。
  众人当即审问赞杰雅梅。梅乳泽指着不可一世的王弟道:
  “你自以为聪明如鹞鹰,实际上愚蠢似野猪;你自以为勇敢如猛虎,实际上怯懦似狐狸。今日撞到我手里,若想活命,必须讲实情。若问话不答时,把你两手扯到红山峰,距离苍天只一肘;把你两脚系到磐石上,距离大地只一庹;二十七支利箭瞄准你,让你皮肉两分离。”
  赞杰雅梅并不说话,愤愤然瞪着辛巴梅乳泽。玉拉托琚见他不理不睬,气得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要立即把他捆到石头上。唐赛一见大惊,一面劝王弟投降,一边跪下替他求情: 
  肥沃田中的六谷,
  被猛烈的霜风摧残,
  一半由于云聚集,
  一半因为寒风吹。   谷口边上的海水,
  天长日久变干枯,
  一半由于烈日晒,
  一半因为热风吹。   阿扎国的十八部,
  被格萨尔所征服,
  一半由于前缘定,
  一半因为劫数催。
  “尊贵的三位大臣呵,赞杰在阿扎国,大王待他像眼睛一样爱惜,像心一样珍重。唐赛我保证,打从今日起,王弟不会再与岭国为敌,心有罪恶随后会忏悔。英雄们倘若动弓箭,就像杀我一个样。英雄们呵,请勿动刀枪!”
  尽管唐赛劝了半天,那王弟仍是一副骄横相。梅乳泽和玉拉等得不耐烦了,立即吩咐岭将把赞杰的衣服脱光,四肢分别绑在四块大石头上。岭国英雄纷纷把箭搭上弓。突然,一只老鸹飞来,翅膀将唐赛打了一下,唐赛一惊,见老鸹飞向王弟,又在他胸前屙了一团黑乎乎的粪,赞杰像中箭一样,垂下了头。玉拉立即吩咐射箭。
  众箭齐发,支支利箭穿过赞杰雅梅的心,唐赛不忍看那王弟的惨相,闭上了眼睛。王弟猛地抬起头,利箭只使他疼痛,并没有将他射死。玉拉咬着牙搭上一支铁箭,心中默默祈祷战神保佑,然后一扬手,利箭飞了出去,把赞杰雅梅的心脏劈成两半,王弟这才一命呜呼。
  辛巴梅乳泽和玉拉托琚,立即收赞杰雅梅所属的三个万户归于岭国统领。
  处理了赞杰雅梅的尸体,辛巴梅乳泽等又乘大鹏鸟飞回岭国大营。阿扎军群龙无首,不攻自破。虽然碰上少数不怕死的抵抗了一阵,但最后依旧是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红砂山很快被岭军占领。
  驻守在红砂山下纳端宗里的阿扎军,已乱成一团。唐赛奉王子扎拉之命,派人送去一封劝降信。信里说,要想活命只有投降,倘若反抗,就像头碰金刚石一样。守城的千户们全部愿降。第二天黎明,为首的阿扎千户率降兵出城迎接岭军。
  这时,岭军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雄狮王严令不准大军骚扰百姓。梅乳泽决定向唐赛借粮:
  “唐赛呵,大雁向北飞,因为路远而疲倦,立誓不吃地面食,请借清风来支援。英雄无敌的岭国军,因为远征粮草断,立誓不去扰百姓,请唐赛借粮来支援。借得粮食攻城堡,占领阿扎后即归还。”
  唐赛立即吩咐人取来青稞五百六十大袋、七百二十小袋,献到王子扎拉和众英雄的面前:
  “大雁北飞路程远,清风愿意来援助;岭军远征路遥远,粮草由我来供应。我有青稞城,是祖先留下的,把它献王子,岭国大军用。”
  扎拉吩咐将青稞收起。唐赛告诉王子,阿扎国有座宝城,上三层为金银绸锻城,设有三十六道门;下三层是铠甲兵器城,藏有三十九副甲;中三层是粮食城,一层青稞,二层白米,三层装满上等麦。粮食城中共有谷仓九十九座,里面有青稞的父亲章杰,母亲第雅,女儿格托,儿子扎仁,孙子堪第,孙女索寿,舅舅扎通,姨娘玛章,还有青稞长官玛达,僧人阿达,男仆尼杰,女仆喀热,青稞的家族全在这座粮食城中。岭军若得此城,所需的一切就都有了。王子扎拉一一记在心里,默默祈祷:
  “当撒下青稞种子时,愿快快长出绿苗;当禾苗结出饱满的果实时,愿得到满足和温饱。愿乌云不要遮住阳光,愿冰雹不要打伤禾苗;在小苗生长的时候呵,愿上天降下蒙蒙细雨。”
  第二天,是个吉祥的日子,扎拉率军继续前进。
  格萨尔王率领的大军,比王子扎拉的先锋部队走得缓慢。这天,他们行至一座石山和平滩之间,发现了九只恶狼的脚印。晁通马上说:
  “这里有狼的脚印,把我们的狗放出去一只吧。”
  旁边一个岭将劝他说:
  “常言道:‘狼不害到自己时不要呼叫。’我们最好别去招惹它,要是把狼群引了来,就麻烦了。”
  “为什么不杀狼?在哪里碰到恶狼,就要在哪里杀死。上等男子能与狮子比武,中等男子威风赛过野牛,下等男子见到恶狼就溜走。堂堂岭国男子汉,难道让几只狼吓住不成。”晁通说罢,放出六只猎狗。
  不多工夫,六只狗赶着母子两只狼回来了,晁通抬手一箭,两只狼应声倒地。晁通高兴极了,原来打狼竟是如此容易。
  两只狼皮还未剥完,左边山顶和右边滩头同时响起阵阵狼嚎声。很快,满山遍野都响起了狼嚎声。接着,黑压压的狼群朝岭军包围过来。晁通这时慌了手脚,躲在一块大磐石后面,战战兢兢地把仅有的三十支箭射了出去,一只狼也没射死。
  达绒的家臣也纷纷射出利箭。狼一只只倒下了,可更多的狼又围了上来。眼看手中的箭所剩无几,恶狼却越聚越多,屙出来的粪便臭气熏天,不一会儿,达绒晁通等人便熏得昏了过去。
  大梵天王见到达绒部遭狼群袭击,立即降下霹雳杵,这才将群狼震死,替晁通解了围。
  消灭了狼群,岭军又被毒树林阻挡。只见那一株株树,高耸入云,枝叶黑色,树干上缠满毒蛇。蛇头向空中摇动时,毒气遮日月;蛇尾向地上摆动时,大地生黑沫。格萨尔知道,这些毒蛇毒树,利箭不可摧,长枪不能敌,霹雳不能毁,大刀不能劈,只有达绒晁通能降伏。于是,他命令晁通出营破这毒树毒蛇阵。
  晁通修起烈火施食大法,毒树林刹那间化为灰烬。那毒蛇也被大梵天王降下的千幅霹雳轮击成粉末。
  再往前走,就是长有毒草、布满毒虫的滩地。只见那毒草根根似针,那毒虫有空中飞的,有地上爬的,让人看了发抖。格萨尔在一块座垫大的磐石上坐下,开始对毒草、毒虫唱那规劝的歌: 
  东方来的昆虫们,
  不要停留各自回本土。
  饥时吃大树的嫩枝,
  渴时饮冰崖顶上露。   南方来的昆虫们,
  不要停留快快回本营。
  饥时吃茂盛的绿叶,
  渴时饮潺潺雨水。   西方来的昆虫们,
  不要停留快快回本地,
  饥时吃檀香树根,
  渴时饮山边泉水。   北方来的昆虫们,
  不要停留快快回故里,
  饥时吃嫩叶,
  渴时饮山巅的雪水。
  “天上、地下和各方来的昆虫们呵,分别回到八方去。各自去寻应该得到的食物,不得截断岭国大军路。倘若对抗我大王,要受无限地狱苦。”
  格萨尔说完,大虫向右旋,小虫向左旋;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整个大滩顷刻间虫子全无。虹光照遍山谷,充满芬芳气味。
  岭军又降伏了黑熊、虎豹等,很快来到阿扎城外,与王子扎拉的先锋部队汇合。岭国将士犹如石山倾倒,骑兵如雹子下降,步兵似狂风扫地,满山营帐,遍地马匹。
  岭军误以为这座城便是阿扎王城,其实是一座罗刹大城堡。城里住着蛋生的九人。这九人来历非同一般。当年女罗刹受孕怀胎九年九个月,生下十八只蛋。其中三只白的,三只黄的,三只蓝的。蛋破之后,出来九人。白蛋出来的乃白天魔神的幻变子,黄蛋出来的乃花厉魔神的幻变子,蓝蛋出来的乃黑地魔神的幻变子。其余九只蛋破,出来九匹马。就这样被人称为蛋生九人九马。这九人九马甚是厉害,长到九岁时便精通九种武艺。自从岭国入侵阿扎,尼扎王又把拉浦阿尼协噶派了来,使蛋生九人如虎添翼,攻破此城变得更加困难。
  按照天母的预言,岭国的三员大将森达、玉拉和达拉赤噶可破此城。王子扎拉下令:
  “英雄森达,勇猛如霹雳,带领白缨军三百六十人,作攻城的先锋。玉拉托琚,武艺如大鹏,带领蓝缨军三百六十人,作森达的右翼援军。达拉赤噶,威严如煞神,带领黄缨军三百六十人,作森达的左翼援军。你们三人,好汉穿戎装,好马备金鞍,将那蛋生九人全杀死,要把那蛋生九马牵回营,回来自有重赏。”
  扎拉分派完毕,辛巴梅乳泽很不高兴。心想那罗刹城中财宝无数,王子偏偏不让自己去破城。真好比:射倒雄鹿的是弓和箭,尝到香味的是口中舌,弓箭受苦是前世定;湍急的河上架桥梁,来往行人倒方便,桥梁受苦是命中定;翻犁水田的是犏牛,享受六谷的是百姓,犏牛受苦是命中定。以前出阵降敌的是辛巴,掌握北方命运的是大营,我辛巴受苦是前世定。
  王子扎拉察觉到辛巴的不悦,但破敌之将乃天母预言所定,不便更改。他想,反正以后攻城出阵的事很多,到时再用梅乳泽不迟。
  第二天一早,三员大将各率本部兵马向罗刹城进军。正逢白蛋生的那三个神魔幻变子赶着一百匹驮着金箱的骡子出城。见对面来了岭军,那为首的叫做噶玛赤图的说道:
  “对面来的是岭人么?是石头不要滚动为好,是利箭不要射出为好,是岭军不要再前进为好。石头滚动要碎裂,利箭射出要受损,岭军前进会丧命。”
  森达向前跨了一步:
  “与其无钱作生意,莫如四处流浪;与其无诚意来和好,莫如挥剑举刀;与其相距遥远吹大话,莫如近处交锋妙。三部将士们,快快打开弓箭袋,快快掷下圆檑木,除掉面前的蛋生妖。”
  三部将士射箭掷檑木,罗刹城驮着金箱的骡子死的死,逃的逃,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三个天魔神幻变子气得大叫着向岭军扑来,就像鹫鸟在山峰上飞翔,金鱼在大海中遨游,狮子在雪山上跳跃,野牛在石岩上滚动,一百多名岭军顿时归了天。森达死死缠住噶玛赤图,不停地向他挥刀砍去,最后一刀砍中了噶玛的肩膀,整个人分为两半。玉拉和达拉二人也将另外两个蛋生人杀死。
  守在城中的其他六个蛋生人冲了出来,猛虎般地在岭军中左冲右突,三部岭军死伤过半,所剩无几。玉拉托琚抽出三界清风刀,森达和达拉也操刀在手,三人战六人,只听得玉拉说:“你是善跑的马,我是跑不到头的滩。蛋生的马是魔马,蛋生的人是灾人。你们岂能飞到空中,岂能游到海底?不飞不游难逃脱!宝刀在我手中握,抡它能使一人变二人,挥它能取灾人的头和心。”
  三英雄大战六灾人,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神、厉神、龙神纷纷前来助战,蛋生六人六马此时纵有通天的本领,也经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击。也是命该他们下界的劫数到了,三英雄左右开弓,连砍六刀,六灾人化作一股清风归了天。
  守城大臣阿尼协噶,见蛋生九人九马被诛,便弃城而逃。
  岭国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罗刹城。这座城堡果然奇异。城中有汉地的茶树,印度的檀香,门域的柿树,察绒的葡萄,甘露浇灌的果树,像牛奶一样的海子。树上飞鸟鸣唱,海中鱼儿摆尾,真正是人间的天国。
  弃城而逃的阿尼协噶如同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急慌慌朝阿扎王城奔驰。大将丹玛紧追不舍,追了好一阵,才追上他。丹玛抽出一支铁箭,问道:
  “你是阿尼协噶么?人都说你是英雄,如何逃得比狐狸快?再快我也能追上你,让你尝尝铁箭的厉害。”
  没等丹玛的铁箭射出去,阿尼协噶也抽箭在手:
  “山崖上面有霹雳,大江上面有桥梁,丹玛上面有我协噶。不易听到的肺腑言,能听也能讲;大丈夫上阵,能战也能逃。既然你来送老命,我定杀你不轻饶。”
  阿尼协噶和丹玛的箭同时射出,二人的盔缨同时落地,但谁也没有射伤谁。二人再次射箭,护心镜同时射得粉碎,而人却安然无事。二人抽出大刀来,大战了几百回合,最终还是不分胜负。
  阿尼协噶不敢恋战,架开丹玛的大刀拨马就走。丹玛见一时不能胜他,也就不再追赶。
  (注1)九缠利箭:指箭杆上缠绕九道金丝或银丝的利箭。
  第32回 是逃是降尼扎问卜 要战要和藏使调停
  阿尼协噶催动善飞海螺驹,一口气逃回阿扎王城,向尼扎王禀报和岭国兵马交战的情况。他说:“现在要取胜已经不可能,一则大王性急躁,二则王弟命归阴,三则幼弟年龄小,四则重臣都战死,剩下的兵将就像黎明时的星星。现在若想活命,一是逃到边远的沙滩,二是向岭国投降。俗语说,父有主张对子讲,君有良策对臣言,大王若有好主张,请快快吩咐快快讲。”
  尼扎王听协噶这么说,甚觉丧气。在他看来,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讲投降的话,因为城内还有他们君臣二人,还有王弟赤德赞布等勇猛大将。如果守不住王城,还可以向北方碣日请求援兵。……想到这里,尼扎王顿觉还有退路可走,心中立即升起一团希望:
  “雄狮勿苦恼,雪山无冬夏;鱼儿勿苦恼,江河不会枯;勇士勿丧气,胜利能得到。阿扎王宫外,城墙比雪山坚硬,内城堡比岩石牢固。王城的主人是尼扎,聪明如太阳,力大赛疯象。幼弟赤德赞布,年轻有胆略,力大如黑熊。还有大臣协噶你,智慧过常人,凶猛如狮子。我们不能逃,我们不投降。”
  阿尼协噶见大王不肯投降,知道是尼扎没有和岭国兵马交过锋的缘故。没见过鹫鸟的小雀自称大,没见过海洋的小鱼赞水洼,没见过岭军的尼扎自以为比格萨尔强。既然大王不肯逃走,他当大臣的怎么可以逃呢?
  正当阿扎君臣二人商议如何守城迎敌之时,岭国大军已经包围了王城。东面是辛巴梅乳泽的红缨军,南面是玉拉托琚的铁缨军,西面是达拉赤噶的紫缨军,北面是阿达娜姆的黑缨军。
  辛巴梅乳泽一马当先,一斧将东城门劈开。阿扎城门守将见辛巴来势凶猛,胡乱刺了几矛便逃。接着,西、南、北三门相继被岭军攻破,守门将士非死即逃,全部退入城堡。尼扎王见大军溃败,欲出宫应战,被母后、王妃等劝阻。眼看天色将晚,尼扎王吩咐备好战马大刀,准备明日上阵。
  没让尼扎王等到明天,当夜,七星刚刚回营,城堡外便传来阵阵锣声和鼓声,人喊马嘶,阿扎王立即翻身坐起,他明白,这是岭军攻城了。
  大臣阿尼协噶已经站在城头,指挥兵将射箭、扔滚木雷石。一阵箭雨石雹落下来,攻城的岭兵死伤不计其数。阿尼协噶高兴得狂笑着,跃马从城堡中冲了出来:
  “岭国的小子们,吃够了利箭炮石,再尝尝我的锐剑宝刀吧。”
  岭国众将见阿尼协噶从城内飞出,立即抛出三条飞索,同时套在他的颈上。阿尼协噶的剑利刀快,左右开弓,砍断了飞索,又向岭兵杀来。姜国王子玉赤手扬电光红飞索,将马勒住,对飞索念颂道: 
  神索呵,
  抛到天空套日月,
  抛入大海擒龙魔,
  今日请你再助我,
  套住魔臣阿尼协噶。
  念罢,玉赤抛出飞索,套中阿尼协噶的脖颈。这下他的剑再利,刀再快,也不能奈何玉赤的飞索了。玉赤猛地一拉,阿尼协噶离了马鞍。岭兵蜂拥上前,将他牢牢捆住,外面捆得像圆环,里面捆得像个球。
  见阿尼协噶被擒,尼扎王不顾群臣和眷属的拦阻,飞身上马,冲出城堡。十八名大将紧随其后,保卫大王。
  尼扎王一出城,就被丹玛挡住:
  “哈哈,真高兴,有运的男儿遇鹿群,可以得到好鹿茸;有福的男儿遇獐子,可以得到好麝香;我丹玛有运又有福,遇到阿扎尼扎王,幻轮利箭瞄准你,可得一匹好坐骑。”
  丹玛的话到箭到,尼扎王一闪身,躲过了丹玛的箭,身后的王子可没躲过去,中箭坠马而亡。尼扎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比自己死去还要难受。他立即抽箭在手:
  “岭国无故犯阿扎,杀了我的王弟王子,还杀了我的全部大臣,今天我要让你来偿命。”
  丹玛当即被阿扎王射于马下。拉郭奔上前去,朝尼扎王连射三箭,尼扎毫毛未损,又回射一箭,拉郭也中箭落马。尼扎王左冲右杀,岭国兵将却越聚越多。尼扎渐渐感到力不能支,护驾大将们赶忙保着他退回到王城。
  岭军将士以为丹玛和拉郭死了,慌忙将二人抬回大营,帐内外响起一片哭声。拉郭先被哭声惊醒,一跃而起。见父亲晁通的眼睛都哭红了,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丹玛也慢慢睁开眼睛。见众人围着他擦眼泪,他记起了与尼扎王的交锋,遂翻身坐起,哈哈一笑,说他丹玛是杀不死的煞神。
  见丹玛、拉郭死而复生,岭营内外转悲为喜,热烈庆贺一番。
  尼扎大王退回城堡后,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恐和仇恨,但表面上却一点儿也不露声色。第二天一早,他吩咐摆宴,说他要慰劳昨日和他一同出征的将士。庆幸还活着的十三个大臣都来了,见宫中设宴,都有些疑惑不解。岭兵压境,王城朝不保夕,大王怎么还有心思喝酒?!但见尼扎王面色如水一般沉静,威风丝毫未减,大臣们便也振奋起来。
  尼扎王的妹妹娜姆珍琼,带着众侍女来给君臣倒茶敬酒。在她的心目中,往日众臣如蜂群,今日只剩十几人;现在岭军加紧攻城,假如城堡一破,这些人的性命是否还能保得住?岭军就像那飞翔在天空的鸟,奔驰在地上的马,空中的霹雳,云中的彩虹,不可抗拒,不可阻挡。再抵抗下去,大概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里,娜姆珍琼摘下自己的松石宝瓶,系在白哈达上,献给哥哥尼扎王,说道: 
  金刚山崖劈开路,
  大海当中驱鳄鱼,
  无魂死鸟飞太空,
  阳光照遍毒树林,
  红嘴凶鹫被鹏食,
  阿扎神山遭霹雳。
  “王兄呵,这种种恶兆难道你不知晓?上等男子在事先盘算,主意像柱间大梁;中等男子在事间盘算,事情好坏分得清;下等男子在事后盘算,主意再好也没用。现在岭兵攻王城,不是阿扎兵将不英勇,实在是不宜守孤城,若想保得王城在,王兄出城把格萨尔迎,城中百姓免遭祸,王兄、大臣得活命。”
  听罢王妹一番话,众大臣面面相觑,无话可讲。阿尼协噶曾经劝过大王投降岭国,尼扎王拒绝了,现在岭军兵临城下,眼看城堡岌岌可危,不知大王是否肯投降,也不知雄狮王格萨尔肯不肯纳降。众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尼扎王。
  尼扎王也觉得妹妹说得有理。但是,前次大臣阿尼协噶的劝告已被自己顶了回去,现在和岭国交锋已久,再去投降岂不难堪?话该怎么出口?
  娜姆珍琼好像看出了王兄的心思,接着劝他:
  “上索波的娘赤王,当初与岭国交锋时,很多英雄丧性命。后来王城失陷,他说和岭国打仗不怪他自己,是大臣替他出主意。他向格萨尔大王忏悔后,雄狮王依旧让他守马城、住王宫,属民快乐又安宁。”
  尼扎王看了一眼王妹,仍然认为不能投降,换句话说,现在投降不如战死。他告诉众臣:
  “事先有主张的是俊杰,临时能想办法的是智者,事后出主意的是蠢才。当初战争开始时,曾经打卦问过卜,预言说,苦尽幸福来,黑暗过去是光明。岭军虽勇猛,我们也要守两年。如果城堡守不住,大王我要远走北方求祝古,那里也有个格萨尔,请他为阿扎雪耻辱。”
  王妹娜姆珍琼见众臣闷坐不语,很是不悦。俗语说:“无言如哑巴,无识是蠢人。”心想这些大臣都是王兄平日所器重之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都成了泥菩萨?!自己这样苦劝哥哥,他们竟连一句话也不说。娜姆珍琼那双明亮而美丽的大眼睛逐一地把大臣们打量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大臣嘉绒曲杰扎巴的脸上。这位大臣见自己不说话不行了,这才站起来向大王禀道:
  “岭军冲锋犹如卷白纸,攻取城堡犹如捡骰子,勇猛犹如扑羊群,与别国的敌人不相同。我们的铁壁营寨关隘险峻,锐利兵器多如林木,若守此城肯定能守三个月。大王可带一百人,前往祝古请援兵。要不然,听从王妹娜姆的话,率兵出宫去投诚。”
  嘉绒曲杰只是把尼扎王和娜姆珍琼的话重说一遍,等于没说。他是不敢说。现在说错一句话,这城堡,自己的性命,阿扎君臣、百姓的性命就全丢了。
  尼扎王听嘉绒曲杰扎巴说,此城能守三个月,很是高兴:
  “聪明的大臣言之有理。倘若看见敌人就胆怯起来,不要说邻国,就是本国百姓也要耻笑我们。”
  王妹娜姆珍琼见劝不动哥哥,众大臣又像哑巴一样,嘉绒曲杰尽说废话,气得扭身进了内宫。尼扎王和众大臣并不理会,继续吃肉喝酒。
  岭国众英雄坐在格萨尔的神帐里,商议着如何破城。众人你言我语,说得十分热烈。晁通因为这次出征尚未立寸功,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嘴上又不肯认输,遂起身对雄狮大王格萨尔说: 
  茫茫太空云层中,
  矫健苍龙独自吟,
  飞禽虽多不能敌。   广袤无垠的大地,
  狂风吹速度疾,
  清风微微不能敌。   攻占阿扎王城南大门,
  晁通我独自出阵去,
  好汉虽多不能敌。
  “自从霍岭大战嘉察协噶阵亡后,上至总管王,下至诸将领,敢于单独出阵的男儿只有我一个。明天中午,我还要独自出阵,要使阿扎人头盔缨不留存,要使敌将鲜血染全身。取来阿扎人的弓箭战马,鞍辔响动如奏乐。晁通我定要得胜拿锦旗。”
  众英雄听晁通口吐狂言,很不高兴,却不愿意和他多搭话。总管王绒察查根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
  “身穿斗篷的枭鸟,白昼不敢到郊外,黑夜飞翔有何用?没有手足的蝌蚪,海中不敢去漫游,住在混浊泥水中有何用?讲空话的达绒晁通,敌人到来不敢去交锋,神帐内吹牛有何用?不要单独去出阵,出去恐怕会丢命。”
  见总管王如此看不起自己,晁通愤怒之极,不管众人怎么劝,他一定要单独出阵。众英雄见他固执,只好随他去了。
  第二天拂晓,晁通幻变成魔王鲁赞的模样,头戴石山铁盔,身穿烈风魔甲,腰佩饮血宝剑和罗刹张口箭袋,手持断风大斧,肘挂捕鸟套索;上身为男身,长有十八庹,下身为女身,长有十八庹;嘴左右有十八豁,十八只碗大的眼睛似明灯;右手可伸到印度,拿可断三界钩镰刀,左手可伸到汉地,持善旋吹风袋;牙齿如雪山,舌头似闪电,吐口气能盖日月,跺下足可使大地震颤;胯下一匹山羊魔马,四蹄如铁,角长十八庹;魔鞍蛇鞦,虎皮肚带,人皮护额,九宫饮血大镫。有三千三百名魔兵围绕,男魔似雪片降落,女魔如黑云飘摇,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飞到阿扎城堡上空。晁通大叫道: 
  太阳绕五洲,
  阴影不可留;
  山沟奔流水,
  白鹅不能留;
  鲁赞到阿扎,
  尼扎不可留。
  阿扎王若在宫中坐,
  不要无言快回话!
  阿扎王和众大臣出宫上了城头,放眼望去,看见了空中的魔王。阿扎王心想,鲁赞早已被格萨尔降伏,这个魔王一定是那岭小子变化的。一着急,尼扎王忘了神飞索,取出利箭搭在弓上:
  “雪狮我见过,绿鬃是虚假;雄鹿我见过,犄角是虚假;白鹫我见过,绒团是虚假;格萨尔我见过,你鲁赞是虚假。今天射出这支箭,先杀人后射马,降伏鲁赞如同降伏格萨尔,射死魔马等于射死江噶佩布。”
  利箭像彩虹般射向幻变的魔王鲁赞,不但没击中,天空反而降下许多花雨,鲁赞也随即消逝。
  阿扎王见利箭无用,有些惊慌,立即率群臣返回王宫。他召来猴头女魔热噶达,让她再占一卜,问阿扎现在是向岭军投降好,还是向外逃跑好。热噶达闭目静坐,半晌才说:
  “岭军众多如海水,本领幻变比神速,英雄勇猛比虎雄,阿扎城堡不能守,尼扎大王投降也不能活。今天后半夜,太空云层中,东北城角上,垂下一条绳,大王抓住它,任凭空中的响动,千万不要把眼睁。”
  尼扎王听罢,异常高兴,盼着夜幕快快降临。
  到了后半夜,天空突然降下大雪,阿扎王佩弓带剑,率众臣及眷属站在东北城头,等候着幻绳降落。过了好久,尼扎王觉得幻绳该降落了,但见雪弥漫,看不清楚,伸手去摸,果然抓住了绳头。尼扎只觉得那幻绳慢慢地往上升,离开了城头。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忽然,他想起众臣和眷属尚未和他一起飞行,便睁开了双眼。这下,可违背了不要睁眼的神示,幻绳断了。阿扎王忽忽悠悠地坠落在地。周围黑洞洞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尼扎坐在地上祷告起来。幻绳又被女罗刹接起,刚要送到尼扎手中,只听“当啷”一声,大梵天王的宝剑到了,幻绳又被砍断。那女罗刹一见大梵天王,吓得七魂出窍,生怕自己也要受那刀剑之苦,遂像鸽子扑食一般逃到须弥山的石缝中隐藏起来。
  尼扎久坐祈祷,再也不见幻绳出现。天亮了,他才发现此地离阿扎城堡并不很远。趁岭军尚未出营,阿扎王又回到城堡中。宫中的大臣和眷属正为找不到大王而忧愁,王妃等女眷已经昏死过去几次。众人见到大王归来,把岭兵攻城的事也忘掉了,高兴地把尼扎围住,询问大王是不是来接他们出宫。尼扎丧气地告诉众人,幻绳已断,现在逃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和岭国决一死战。
  众臣无语。王妹娜姆珍琼等知道劝不转大王,便也不再说话。
  格萨尔已得天神预言,阿扎王尼扎要乘女罗刹所降幻绳逃遁,飞至空中时遇大梵天王,将幻绳斩断。现在女罗刹已藏至须弥山中,若不将她降伏,她还会帮助尼扎王逃遁,阿扎城也难攻破。
  晁通、噶德和朱噶三人,奉格萨尔大王之命去摄引女罗刹之身。三人静心修持。噶德的身体忽然变得像山神一般大,充满了天地,身体的每一毛孔都射出烈焰,犹如光隙中的微尘一般,瞬间就将女罗刹的魂魄摄引到一个龛中。噶德将龛压在自己的座垫下面,然后修起须弥大法。一会儿,他的座垫下忽然震动起来。晁通过去一看,什么也没看见。又过一会儿,座垫下再次震动起来。晁通等仔细一看。才发现座垫下的龛中有一只似鹫鸟而非鹫鸟的东西在动。三人禀报格萨尔大王,大王告诉他们,这只鸟乃女罗刹之首,千万不要让它逃走。
  晁通也修起法来,噶德的座垫震动得更厉害了,龛中的怪鸟变成了一只苍狼。晁通猛地一拍,苍狼不见了。晁通好生奇怪,这罗刹的魂魄莫不是让格萨尔摄引去了?他立即去见雄狮大王。果然,罗刹的魂魄已经被大王摄引。大王问晁通,另外和他一起修法的两个术士到哪里去了?晁通说,他们二人不肯帮忙,早就回营睡觉去了。
  实际上,噶德、朱噶二人是被晁通派去摄引其他罗刹魂魄,被罗刹们拿住,装在皮口袋里,抓进罗刹城,险些被罗刹们吃掉。幸亏天神护佑,才破了罗刹城。二人回到大营,来见格萨尔,向雄狮王禀报晁通有意让他们二人到罗刹城去送死。噶德说: 
  上师不喜欢上师,
  尤其不喜欢有功德的上师,
  长官不喜欢长官,
  尤其不喜欢有业绩的长官;
  勇士不喜欢勇士,
  尤其不喜欢有本领的勇士;
  美女不喜欢美女,
  尤其不喜欢有声誉的美女。
  “晁通不喜欢我们和他一起修法降魔,却让我们去送死。嘴上温和如酥油,心思毒辣似黑刺,简直和魔鬼没两样。问话不答是哑巴,有仇不报是狐狸,我们要把达绒晁通和他手下的兵将,全部赶到鬼湖里面去。”
  格萨尔一面摇头,一面取出一个小龛,请两个怒气冲冲的大臣看:
  “这是你们和晁通摄引来的女罗刹之首,我已经将其降伏。”说着,格萨尔将龛门打开,女罗刹全身肿胀发绿,四肢被神索捆着。格萨尔对她说道:
  “降伏女罗刹,用的是智谋与仙法,因为你对众生危害大,所以要重重受惩罚。从头上倒下滚沸的赤铁水,喉中灌入零碎的骨与刺,是对你杀生的报应。”
  女罗刹的眼泪纷纷落下,浑身颤颤发抖,身子已被铁水烫得露出白骨。万般无奈,她向雄狮王哀求道:
  “雄狮大王呵,我前生罪孽大,今天诚心诚意作忏悔。请大王饶恕我,生时不要用神索捆,死后超度灵魂上天堂。”
  格萨尔见她诚心悔过,便想起天神的预言,女罗刹应该是护海夜叉,于是对她说:
  “如果你在七日之内,能将孽障洗涤干净,我便饶你不死,派你去做护海夜叉。”
  女罗刹感激大王不杀之恩,虔诚地祈祷神灵帮助自己除尽孽障,七日后前往大海边,昼夜巡察,尽心尽职。
  阿扎城内的君臣们见城堡守不住,又商议对策半日。王妹娜姆珍琼一再劝哥哥投降,众臣也露出降岭的意思来。尼扎王无奈,遂命人去找已降了岭国的阿尼协噶和加纳拉吉唐赛,请他们二人转告雄狮王格萨尔,阿扎君臣愿意投降。
  加纳拉吉唐塞和阿尼协噶商议了半日,不敢贸然去见格萨尔,便来找丹玛和辛巴梅乳泽。唐赛讲了阿扎君臣欲降之事,问雄狮王是否肯纳降,二位大臣是否肯为尼扎王禀告求情。
  丹玛沉下脸来,心想,这时才投降,我们岭国死了那么多将士,不杀他尼扎,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遂回绝了唐赛:
  “投降当然好。但是,大王昨天命我与辛巴、玉拉、森达四人在三日之内将城攻下,杀死阿扎君臣,所以不敢再去大王面前禀报。”
  辛巴见丹玛一口回绝,心里挺不舒服。他认为丹玛就像那城里的长官、林中的猎人、江上的船只一样,一有机会就要发威,尚未向大王禀报,怎知大王不肯纳降?!但丹玛话已出口,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唐赛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帐内,暗自为阿扎城内的君臣担心。
  辛巴梅乳泽也回到帐中,神情忧郁。正在这时,侍臣进帐禀告,藏地来了两个使臣。辛巴吩咐有请。
  使臣进帐施礼,向辛巴说明来意。他们说,藏地王丹赤杰布命他们二人前来为阿扎和岭国做调解人,而且带来了藏王给格萨尔大王的亲笔信。梅乳泽很高兴,便去禀告王子扎拉,问问怎么办。扎拉说,这样很好,并要梅乳泽去见格萨尔王。
  梅乳泽换了一身新衣服。喜气洋洋地去见格萨尔大王,将藏王丹赤杰布的书信呈上,并把见过扎拉的事说了一遍。
  格萨尔吩咐请使臣。梅乳泽见大王面露喜色,心里暗自高兴,看来和解有望。
  过了片刻,辛巴带着使臣来见格萨尔。使臣献上印度和汉地的各种食品、猛兽皮以及甲胄弓箭、绸锻、氆氇等九色礼品,向雄狮王行问候大礼。格萨尔命侍臣取来金币、白绫,每人赐给金币十五枚,白绫一匹。然后设宴款待使臣。席间,使臣又把来意说了一遍,并提到印度和汉地的使臣也要来进行调解。雄狮大王只是微笑,并不说什么。宴席至晚方散。
  第二天一早,格萨尔召集岭国众英雄,商议是否要与阿扎和解一事,赞成的和不赞成的,吵成一团。森达极力反对和解。见众人吵吵嚷嚷,他立即从虎皮座垫上跳起,大声说道: 
  从汉地运来的花瓷碗,
  外面画有八吉祥纹,
  碗内盛有酥油牛奶汉地茶,
  饮之过早烫嘴唇。   从门域飞来的布谷鸟,
  外表生有红绿羽纹,
  腹内藏有悦耳的声音,
  啼叫过早闹干旱。   藏地来的二使臣,
  外表和蔼来调解,
  内心凶狠如毒蛇,
  和解过早会丧命。
  “过去我为岭国战死的英雄掩埋尸体,今日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岭军要和我不和,我要与尼扎王争高低,拼到底!”
  森达这么一说,丹玛心里也不愿意和解,但见雄师王面露愠色,知道大王希望和,而且总管王、辛巴梅乳泽等也愿意和解,如果自己再坚持打,格萨尔大王会生气的。这样一想,丹玛便站起身劝解森达:
  “岭国与阿扎的和解,就像两种丝绸结在一起,虽不相同但有必要。天空与大地有和解的必要,江河与舟船有和解的必要,岭国与阿扎有和解的必要。”
  总管王见丹玛说话合情合理,本来自己要说一番话,现在就不用说了。
  森达仍然怒目而立,玉拉、玛宁长官、阿达娜姆等十位英雄纷纷和森达站在一起,表示一定要攻城杀尼扎,倘若和解,他们十人就不到北方碣日去。森达说:
  “若不吃阿扎肉,奶酪不能饱;若不饮阿扎血,茶酒不解渴;若不杀尼扎王,死也不甘心。若不使阿扎国成废墟,我们十人绝不再活下去。”
  森达说完,玉拉、阿达娜姆等也纷纷表示坚决不愿和解。
  众英雄从日出吵到日落,格萨尔默默不语,眼见天色已晚,吩咐大家回营休息,明日再议。
  众人出了神帐,各回本营。辛巴梅乳泽整天一直没有说话。心想,按照今天这种商议法,你争我吵,明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趁现在各英雄都在各自帐内,自己前去劝解一番,或许能行。想罢,辛巴也喝完了茶酒,不紧不慢地先来到森达的帐内,缓缓地用各种语言,说明和解的必要。森达起初不愿意,最后终于被辛巴说服,同意和解。梅乳泽再到玉拉、阿达娜姆等人帐内,说服了各位英雄。最后,辛巴来到王子扎拉帐内,禀报众英雄都已同意与阿扎和解。扎拉很高兴,让梅乳泽再去向总管王禀报,以安老人之心。
  第二日,众英雄在神帐内聚集,辛巴梅乳泽向大王禀道: 
  田中禾苗比松石绿,
  冰雹乃是六谷敌,
  有权来摧毁,
  不毁乃是太阳情。   草原羊群比雪白,
  恶狼乃是绵羊敌,
  有权来杀害,
  不杀乃是牧童情。   岭国英雄赛猛虎,
  阿扎本是岭国敌,
  有权来杀害,
  不杀乃是藏地大王情。
  “我们众位英雄勇士愿和解,请大王最后作定夺。”
  格萨尔点点头,命人请藏地的两位使臣进帐,让二人去阿扎城堡对尼扎王说,岭国愿意与阿扎和解。
  二人来到城堡的东门下,大叫开门。守城将士问明情况,进宫禀报尼扎王。尼扎王派大臣玉珠到城上再次盘问,二使臣说,他们是受藏地王派遣,来阿扎国为岭国与阿扎作调解,现在岭国已同意,请阿扎速速开城。
  大臣玉珠还有些疑惑,因为他们刚刚接到唐赛和阿尼协噶的禀报,说是岭国不愿意让尼扎王投降,准备三日内攻下城堡,杀死尼扎。现在城下忽然又来了两个藏地使臣,说要给岭国和阿扎作和解人,莫不是岭国的诈骗?!遂用严厉之辞拒绝了。
  “南方森林中,猛虎无故喝马血,猛虎与马怎和解?清清小河中,鱼儿无故搅浑水,鱼儿与水怎和解?高高山崖间,豹子无故吃绵羊,豹子与羊怎和解?阿扎玛瑙城,岭国无故来进犯,阿扎与岭国怎和解?我们阿扎城内的君臣百姓像铁一样,不论谁打都相同,脖子上不管用丝线还是用牛毛绳勒都无区别。我们不怕岭国来攻城,也不怕剑下死和刀下伤。”
  藏地二使臣没想到阿扎国的大臣会是这种态度,心里十分生气。但是,使命未完成,又不好发作,只得说:
  “今日你们君臣再想想,商议商议,明天我们慢慢再说。”
  第二日,藏地二使臣又来到城堡的东门下,大臣玉珠的口气更硬了:
  “我阿扎安居在本国,岭国大军来进犯,杀死属民毁坏土地那样多,对此格萨尔要忏悔。被杀的人要偿命,所抢的财物要赔偿。王弟的性命要由扎拉抵,蛋生九人的性命要由玉拉、森达、达拉等人偿,……毁坏的城堡要用金银赔,砍断的树木要用茶叶赔,杀死的牲畜要用牛羊赔,搅浑的泉水要用奶汁赔。若不这样则不能与岭国和解。”
  藏地使臣见阿扎大臣死到临头还如此无礼,深悔到此一行,立即拨马往回走,向格萨尔大王禀报后回藏地去了。
  第33回 阿扎王认罪献玛瑙 格萨尔聚兵伐碣日
  岭国众英雄听说阿扎人不肯和解,气得暴跳如雷。格萨尔也很生气,埋怨阿扎君臣不知好歹,遂命大军从四面攻城。
  森达冲到东门下大骂:
  “看在藏地王的面上,岭国愿与阿扎和解,阿扎君臣竟不知好歹。我森达现在率兵攻城,要让你阿扎兵将身首分离,心肺剁成碎块。”
  阿扎君臣,这时才知道藏地使臣前来商议和解之事不是欺骗。尼扎王面露悔色。大臣玉珠更是后悔不迭,急急慌慌出城,想将那尚未远去的藏地使臣追回。他追上了使臣,奉若上宾,恳请他们二人再去岭营求情,说阿扎国愿意投降。
  藏使无奈,只好再去岭营,向格萨尔大王禀报阿扎愿降。雄狮王大喜。老总管高兴地对使臣说:
  “上等男子听话时,犹如大地得甘霖,就像草原开鲜花,人喜自喜两事成;中等男子听话时,犹如田中种庄稼,就像谷中生绿苗,开启宝藏也如愿;下等男子听话时,犹如石上泼冷水,就像太阳照石头,人苦自己也受苦。假如阿扎君臣真的求和解,保证对他们不加害。要叫尼扎把宫城、属民和珍宝,全都献给雄狮王,再献上弓箭、铠甲和兵器,给死去的英雄作忏悔,如果同意这样做便和解,否则休想活。”
  藏使第二次来到阿扎王宫,叙说总管王的要求,尼扎王件件应允,并立即开城门迎接格萨尔大王入宫。
  岭军入城,尼扎跪拜雄狮王,献上金银珠宝等九色礼品。为感谢藏使奔走调解,尼扎王把一颗鹅蛋大的宝珠藏在一升金粉下面送与他们二人,其他阿扎大臣也纷纷送上自己的礼物。各色礼品整整驮了十驮。然后尼扎王又恳求藏使多住几日,藏使不愿多住,次日便启程返回藏地。辛巴和丹玛等人给藏使送行送到城外。
  是夜,雄狮王格萨尔在尼扎王的宫内安寝。黎明时分,天母朗曼噶姆降临寝宫,给格萨尔降下预言:
  “阿扎王已降,现在要取宝藏。三天后是吉日,要把宝库开启。一是金石龟,此乃五海之宝,被罗刹五兄弟所收藏;二是两棱锋利剑,用九种精铁制成,日后降妖伏魔总有用;三是蓝宝石,四是琥珀蛋,五是美珍珠,……还有玛瑙虎、玛瑙雀、玛瑙瓶、红玛瑙、绿玛瑙、花玛瑙,……上等宝物无数,要用计谋去收获。取了宝,还要为宝藏找到顶替物。取时要带六英雄,方能如数取到手。”
  第三日一早,格萨尔带着辛巴、玉拉、森达、达拉、丹玛、晁通等六人出城,经中阿扎而去。在江边的一个石崖中,有一个神像似的石胶封的箱子。格萨尔打开箱子,取出五湖玛瑙宝藏清册、安置顶替宝藏法、五水磐石宝藏清册,还有东边的虎崖、南边的白泉、西边的鸟舌丹崖、北边的矛山等所藏宝物的清册。
  拿到这些册子,格萨尔大喜。君臣继续往前走。来到石山与雪山之间,格萨尔变作一只大鹏鸟,在两山之间盘旋,寻找那只宝贝雪狮。
  听到大鹏鸟扇翅的声音,那只在千年古洞中雄踞的雪狮探出头来,看见了山下的六英雄,立即吼叫着扑下山来。那雪狮模样十分吓人,眼睛如日月,牙齿似白雪,舌头像闪电。转眼间,它扑到了英雄森达面前。森达飞快地抽出宝剑。狮爪已经抓住森达坐骑的脖子,骏马鲜血直流。森达挥剑砍去,刹那间白狮不知去向。森达催马向雪山走去。战神威尔玛关闭了千年古洞,白狮无处藏身,便掉头向森达扑来。战神威尔玛使森达挥起宝剑,一下将白狮的头劈成两半,倒地而亡。森达擦了一把汗,刚要去把雪狮驮下山,谁知那手一碰狮身,雪狮竟变为一堆珍宝:狮皮变成右旋绿玉佛珠,两爪变成珊瑚,狮头变成玛瑙,狮心变成烈火如意珠,狮眼变成绿玛瑙,……森达又惊又喜。正在这时,玉拉和达拉赶到,三人将所获宝物拿回去向格萨尔禀报。大王说,得到了雪狮宝,明日该去五湖收取玛瑙城了。
  次日,君臣七人来到雪山下的海螺湖边,龙王前来献茶,请格萨尔大王到龙宫小坐。雄狮王随龙王循水路而去,来到如意树下的绿玉宝座上坐下。龙王献上宫中宝物玛瑙佛珠、金银碧玉箱,然后和龙子龙孙送雄狮大王上岸。格萨尔将一串珊瑚珍珠念珠用绸缎裹着,放进铜匣里,然后投入水中,作为给龙王的回赠。
  接着,格萨尔君臣又先后来到了绿湖、黄湖、红湖、青湖,众龙神纷纷前来迎接、献茶,然后请雄狮王步入龙宫,奉送许多珍宝。格萨尔一一接受了这些珍贵的礼品,并逐个作了回赠。至此,五湖之宝全部取到。
  四沟的宝藏应由晁通等四位上师去取。
  晁通奉命去取西沟之宝。但是,如何取法?晁通向格萨尔大王请教。
  格萨尔说:
  “东方祈祷神,南方祈祷龙,西方祈祷煞,北方祈祷魔。用粮食和药物作顶替物。最要紧的是不能有贪心。”
  晁通心想,要设法使其他三人取不到宝藏,唯他一人能取来,方显出他的本领强。这样一想,晃通立即作法,将北方的一座山变作一头野牛,东边的山峰变作一个血淋淋的肚子,南边的山峰变作一条长长的毒蛇。
  去北沟取宝的上师和辛巴梅乳泽在一起,两人同时看见了正朝着他们扑来的野牛。梅乳泽搭箭拉弓,那野牛见势不好,立即逃跑了。梅乳泽和上师如期取得了宝藏。另外两个上师,也破了晁通的障眼之法,分别取得了宝藏。只有晁通,因大王叫他只取虎符,可他一见洞中还有绿玉、青玉箭壶,珊瑚树枝中又有一升金粉,就产生了贪婪之心,想把那虎符献给大王,其余财宝归己所有。晁通便吩咐与自己同来的森达道:
  “我进洞取宝,你们在外等着,不喊你们不要进洞。”说罢,他钻入洞中。那位遇上野牛的上师,早已知道晁通在捣乱,为了报复他,便变化成七个陌生人藏在洞中,待晁通一进洞,便揪住他乱打。晁通吓得大叫。森达闻声赶来,晁通已被打得半死,宝藏也不知去向。晁通说,那珍宝肯定是被跟辛巴在一起的那个上师取走了。森达说,果真是他取走了倒不怕,只怕落入妖魔之手。
  晁通取宝落了空,还挨了打,便向雄狮王告恶状: 
  青草被鹿吞,
  又遭黄羊践,
  却让獐子负罪名。   水源被龙魔搅浑,
  又遭鱼儿玩耍,
  却让蝌蚪负罪名。   宝藏被上师偷取,
  上师又得辛巴偏袒,
  却让晁通负罪名。
  “大王呵,有罪之人看热闹,却让好人担罪名。我该取的宝藏,却被那有罪的上师偷偷取走了。”
  另外三个上师纷纷上前禀告,说晁通用幻术害人,想阻止他们取宝。格萨尔心里明白,是晁通作法,想害别人,却害了自己,遂命四人把自己所取之宝全部献上,不得藏匿,违者定斩不饶。四人不敢有违。
  格萨尔君臣回到阿扎王城,又开启了城内宝库,然后将所得财物分给众人。
  分给扎拉王子的是一顶月光盔,横为玛瑙竖为金,是赡部洲的稀世珍宝。拉郭得到的是一把三尖两刃刀,背为金质刃锋利,是用九种精铁制成的。姜王子玉赤分到一条震动三界的飞索,上有烈火环,下有坚铁环,抛出去不论何人也难逃脱。
  金箱海螺盒里的虎纹玛瑙、豹斑玛瑙,分给众英雄每人一百。
  绿玉箱子琉璃盒里的花玛瑙,分给内臣和小英雄每人一百。
  珊瑚箱子莲花盒里的长玛瑙,分给外臣每人一百。
  琉璃箱子青玉盒里的鹰翎短玛瑙,作为万户、千户的奖励品。
  ……
  分完珍宝,格萨尔命令阿扎王尼扎,带着王妃、公主等眷属和侍臣到藏地去住三年,即日启程。尼扎王要求在阿扎小住三日,未被获准,算是对他抵抗岭军的惩罚吧。雄狮王派大臣尼玛坚赞作了阿扎王,管理国政。
  全部事务处理完毕,雄狮王命岭军在阿扎城休息,准备向碣日珊瑚城进军。从开始交战到攻克阿扎,整整花了三年时间,让那祸首碣日达泽王白白过了三年好日子。
  老总管绒察查根提醒侄儿格萨尔:
  “碣日边城有三员猛如虎、凶如鹰的大将,一个是箭术无人能比的勇士特司托第,一个是利刀无人能比的勇士达杰古如,还有一个是长枪无人能比的勇士萨热赤赞。若敌不过这三人,岭国进攻碣日不可能。迎战这三人,要选咚氏好汉六个人。杀了这三人,等于杀尽了敌人;不能降伏这三人,进攻碣日是空话。”
  格萨尔点头称是。
  岭军择日启程。阿扎的新王尼玛坚赞,率众臣、万户和百姓给雄狮王和众英雄献茶敬酒,送大军出城。
  东赞骑着“碧鸟凤翅”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紧跟着东赞的是拉郭、上索波王子仁钦、姜国王子玉赤及大食军和门域军的首领。中间行进的是三百大臣和侍卫,团团围绕着雄狮大王格萨尔。再往后是玉拉托琚、辛巴梅乳泽、阿达娜姆、森达等。王子扎拉也被三百侍从围着,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第二天,岭军已经接近碣日的边城。格萨尔把玛宁长官拉鲁、贡巴阿奴查雪、察玛拉郭等六个咚氏英雄召进神帐,密授机宜,六人领令出帐,准备明日迎敌。
  次日早晨,六个咚氏英雄各带一个侍从,急速向前驰去。来到一座山岗侧面的隐蔽处,十二个人翻身下马。拉鲁命两个侍从看住马匹,其余十人跃过石山高岗,隐蔽而行。又翻过一座岗,与碣日兵遭遇。碣日大将特司托第号称箭术无敌,射出一箭,阿奴查雪应声倒地而亡。其余五位英雄扑向前去,挥剑乱砍。特司托第的箭术虽厉害,刀法却不行,加之寡不敌众,打了一顿茶的功夫,又砍伤了玛宁长官拉鲁,最后他却被众英雄用乱剑砍死。
  格萨尔大王像天神降落一般出现在众英雄面前,玛宁长官拉鲁禀报战况。格萨尔为阵亡的阿奴查雪超度,使他的亡魂进入清净国土。
  侍从报告,前面山下,发现很多马匹。格萨尔纵马向前观看,心想按照神的预示,恐怕这就是碣日军营了。
  这时,岭国大军陆续到达。总管王指着大大小小的山岗、丘陵、磐石,给格萨尔讲解地势,然后说:
  “对敌人要有预见,若无先见会中计。碣日的城堡比石坚,英雄勇士的武艺比雷霆猛,骏马良骥比风速快,我们这样密密麻麻地行进,恐怕人马要折损。大王呵,还得另外想主意。”
  晁通早已不耐烦老总管絮絮叨叨地说地形,说什么人马不宜密集行进,于是跃马上前,对格萨尔说:
  “无敌大王格萨尔呵,要走现在就快走吧,这碣日的山丘就像地上的橛子一样多,哪里分得清?绒察查根这老山羊,尽说昏话,我们岭国大军就是要像雹子一样密密麻麻地砸向敌军。”
  绒察查根笑了:
  “呵,我说的都是疯话?!因为看见敌人,晁通王已经愤怒填胸。晁通的胆量,夜叉刀的锋利,罗刹马的迅速,都是很有名的哩,还是让晁通走在前面的好。”
  一听让自己走在前面,晁通又胆怯了。他说道:
  “你们这些英雄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哪里用得着我晁通?!”
  格萨尔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争吵,命大军继续前进。
  山下的马匹正是碣日军的战马。营寨的首领白杰岗鲁已经得到岭军北进碣日的消息,立即召集众将商议退敌之策。
  “我白杰岗鲁,自从离母腹,盔甲从未离过身,战马从未离过鞍。这里是碣日的大门,无论出现什么敌人,都会燃起我雷霆火焰。”
  白杰岗鲁说,适时之事有三种: 
  美丽孔雀翎毛丰,
  苍龙空中发吼声;
  茶酒享受正丰盛,
  杜鹃妙音叫声声;
  白盔铁甲披挂好,
  呜呜铜号声阵阵。
  “岭军在阿扎被阻三年,我们在碣日准备了三年。现在岭军已经入境,英雄们比武赛智的时机来到了!明日黎明,去踏岭营帐,留下二十人守大营,其余男子都出阵。”
  众将束紧盔甲,磨利刀枪箭镞,喂饱战马,准备去踏敌营。
  在山上了望的五个碣日大将,圆睁千里眼,想看看岭军从哪里进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半个人马的踪影。五人正向更远的地方了望,发现六个人骑着六匹马驮着六只黄羊,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碣日大将拉桑鲁噶心中疑惑,不敢断定这六人就是岭国的大将。那么,他们是什么人呢?看那紧束铠甲的模样,好像是把守大路的人;看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好像是侦察了望的人;看那胸前的护心镜亮闪闪,好像是奋勇出阵的人;看那马背上的黄羊,又像是碣日打猎的人。想到此,拉桑鲁噶开口问道:
  “你们六人从哪里来?弓箭的目标指向何处?这里是鹫缨军的城堡,是敌人出没的地方,是野牛野马飞驰的地方,是利箭如清风迅猛的地方,是锋利兵器挥舞的地方。” 
  此处没有你开辟马路地,
  若开辟性命不属你自己;
  这滩里没有你跃马地,
  若跃马便是不知行走规矩。   跑得太快良马要失足,
  欺人太甚妻妾要抗拒;
  阵前太勇猛傻子会送命,
  长官太诡诈部属要分离。
  “你们如果想活命,好好答话!”说罢,拉桑鲁噶抽箭在手。见那六人并不回话,他断定对方一定是岭国人,立即把箭射了出去。这一箭正中一人前胸,穿过心脏又飞了出去。剩下的五个岭人立即拔出大刀,与碣日五将大战。眼见不能战胜,岭人拨马就走。碣日大将的马快,一会儿追上,拦住了去路。
  岭人勒住马头,为首的拉赤赞布拔出大刀,指着拉桑鲁噶叫道:
  “我们真是岭国人,到此为了报仇恨。财物被抢是根源,牲畜失踪要追寻。今天出营来打黄羊,英雄我本无恋战心。你以为我们要逃跑,如果逃跑那才真正笑死人。我的马是追风马,我的刀是斩妖刀,今日可要跃马试脚力,还要挥刀试锋芒。”拉赤赞布说罢,挥刀砍去,另外四将也奋臂砍杀。碣日大将没想到刚才尚在逃遁的岭人如此厉害,不曾防备,两人被砍下马去。剩下三人不敢再战,向后逃跑。五个岭人调转马头,一路追赶。碣日大将边逃边回头射箭。拉赤赞布的坐骑中箭,险些把他摔下马来。岭人下马为坐骑医伤,不再追赶。
  当夜,碣日军出了大营,欲偷袭岭国大军,从黎明前走到太阳升,未见岭军一兵一卒。眼看红日高照,碣日军忽然发现走错了路;急忙回营,只见守营将士全部身亡,帐内物品被劫一空。大将白杰岗鲁大叫上当。原来,是晁通得知碣日军要偷营,遂施放咒术,使其迷路,趁机劫了碣日大营。
  碣日军营被劫,食物用品无法供应,白杰岗鲁无奈,只得吩咐将士外出打猎。他和几员大将也猎了几只黄羊,吃肉喝血,以解饥渴。虽吃饱喝足,但念念不忘岭军劫营之仇。第二天一早,白杰岗鲁吩咐手下兵将把所剩猎物全吃干净,下一餐饭到岭营中去吃。
  碣日兵将穷追猛赶,将近日落时分才赶上岭军。千户珠拉带着一百人早埋伏在洼地,待碣日军一到,突然百箭齐发,一下射倒碣日兵将三、四十人。白杰岗鲁拔出大刀,对岭兵大叫道: 
  南方的苍龙名声大,
  如果不能露华容,
  在天上吼叫有何用?   北方的野牛名声大,
  如果不能驰平原,
  藏在石崖上有何用? 
  岭国的骏马名声大,
  如果不能赛脚程,
  光吃精料有何用?   岭国的勇士名声大,
  如果不能单骑迎战,
  藏在洼地有何用?   是英雄哪会躲藏?
  是勇士出来交锋!
  察玛拉郭跃出洼地,抡起大刀,对白杰岗鲁道:
  “骏马好奔驰,老汉性高傲,壮士太勇猛,这三者是失败的根源。你这么急着找死,无非把你的一庹之躯抛出来作鸟食,把你的大刀弓箭当作我的战利品。”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察玛连砍两刀,第二刀砍中岗鲁的前额,鲜血涔涔下流,糊住了眼睛。岗鲁两眼模糊,便乱砍起来,碰巧一刀砍中察玛的坐骑,骏马疼得乱跳。这时又冲上两员岭将,与察玛一道,三刀并举把白杰岗鲁杀死。主将阵亡,军心动摇,碣日军大败而逃。因粮草断绝,无处投奔,碣日兵将便各自散去,或投亲靠友,或返回家乡。
  第二天,岭军遇上第二座碣日大营。两军对峙,剑拔弩张。兵对兵,将对将,相互冲杀了两顿茶的功夫,不分胜负,可谁也没有退却之意,噶德从岭军中闪出,喊着碣日军将领的名字要他们把路让开。 
  小雀阻鹰路,
  雀尸将被抛一边;
  小蝇阻苍龙,
  六足之虫命难全;
  小敌阻大军,
  兵士送命喊地又呼天。
  碣日营中也跃出一将,笑道: 
  苍狼欲吃羊,
  炮石打头会倒地;
  狗头雕凌空,
  六羽会落地;
  岭将吐狂言,
  白头盔会掉地。
  说罢,他射出一箭,噶德旁边的一员岭将中箭落马而亡。噶德回射一箭,正中碣日将的心窝,他口吐鲜血,脸色苍白,在马上晃了两下,跌下马去。噶德跃马扬刀猛冲猛打,岭军掩杀过去,碣日军兵败如山倒,像潮水般退了下去。
  岭军连连获胜,到太阳落山之时,在达里河边扎寨宿营。
  达里河是通往碣日城的要道,河水湍急,常有妖魔出没,可称得上是一条天堑。岭军放眼望去,只见河水滔滔,并无来往行人和船只。
  为了渡过达里河,次日清晨,格萨尔大王站在河边,唱起了召神歌: 
  三界之主白梵天王,
  青色大氅白坐骑,
  手拿拘牌和疫病兵器,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神力迅猛的大仙人,
  眼睛明亮鸦羽作头饰,
  右手拿弓左手持箭,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九峰铁城的凶煞神,
  脸色漆黑生獠牙,
  吞食敌心高举金刚杵,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断敌性命的十万战神,
  赤色人头生血发,
  手持铜刀骑红马,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我的天母朗曼噶姆,
  身穿青绫骑白狮,
  右佩明镜左寿瓶,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念青唐拉大厉神,
  水晶铠甲螺头盔,
  手持棱枪骑白马,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邹纳仁庆海龙王,
  獠牙青面生绿发,
  摩尼宝盔纯青甲,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玛沁邦拉地方神,
  纯红虎缨金盔甲,
  右佩神刀左宝盆,
  请来为雄狮作援军!
  格萨尔唱罢,手持宝剑催马渡河。到了彼岸,用剑连击达里河。第一剑,将河水斩断;第二剑,将河中肉鳄鱼斩断;第三剑,将护河魔鱼的心脏剖开。顷刻间,达里河见了底,太阳照到河床上,一片金光。大王一挥手:
  “众英雄们,不要回头,速速渡河!”
  岭军将士有马的扬鞭,无马的疾走。只有晁通心中疑惑:这河水是真的断了,还是格萨尔使了障眼法?他一紧马肚带,催促手下兵将速速过河,自己却偷偷回头望去,只见天神、战神、护法神在搬山倒崖,龙子龙孙、虾兵蟹将也在搬运石头土块,来挡住河水。晁通还想细看,胯下马儿忽然一跳,把他扔到马下,骏马鼻流鲜血而死。
  噶德等人见晁通的马已死,忙牵过一匹马来。晁通跌得浑身疼痛,坐在地上,噶德搀着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扶上马,勉强过了河。噶德向雄狮王禀报晁通马死人伤的情况,格萨尔知道,那是他触犯了众神,但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关心地问晁通,伤在哪里?
  晁通叹了口气,答道:
  “太阳午后要落山,鲜花秋天会干枯,谷穗熟时要倒伏,晁通年老也会死。我这周身像骨折,痰火往上涌,血液不安静,心如烈马跳,肺似铁锤打,肝似尖石刮油脂,胆似妇人搅牛奶,脾似遭箭击,胃似网挂起,肠子如黑绳,尿袋装满水……”晁通哼哼叽叽,对格萨尔大讲他怎么不舒适,从体内讲到体外,确实让人厌烦。格萨尔倒是颇有耐心,听着晁通泪眼蒙蒙地向他诉说身后的三件憾事:一是身未修得圆满,二是未见扎拉王子一面,三是未杀碣日达泽王。
  格萨尔见晁通装得如此像,便说:
  “晁通叔叔,轮回本无实,世人皆不能贪恋。你现在已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不必悲伤,我会超度你到清净的天界去。”
  晁通一听格萨尔这话,顿时紧张起来:
  “让我从哪个门上去?”
  “清净之门。”
  晁通见格萨尔毫无怜惜之意,后悔不该假戏真做,看来,真的是死期到了。他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皮,等着大王超度。
  格萨尔闭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只听一声“起”,众英雄将晁通抬了起来。晁通这回真的像死去了一样,身体僵硬,气息全无,灵魂已往十八层地狱游历了一番。格萨尔把手向下一放,说了声“慢”,众英雄又将晁通放下。那晁通像是久睡初醒一般,慢慢睁开眼睛,记起刚才的一切,不觉面露羞愧之色,却又不肯就此罢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出一番惊人之语:
  “大王呵,我已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阴间的斑花山我没爬,中有(注1)的关隘我没害怕,阴间的大河不翻腾,阎王看我有办法。阎王对我说:‘你阳间的事业未完成,为何跑到阴间来?既来了,就让你看看阴间的情形,然后给格萨尔捎个话:各个城堡攻下时,地狱里的人多得容纳不了,请他不要再做杀人之事。抢夺财宝的罪恶,割了自己的皮肉不能偿还;杀人太多的罪恶,自己九死不能偿还,在三千世界上,岭国人的罪孽太深重。告诉格萨尔,不要作暴戾的长官,要做善事把邪恶抛弃!’”
  晁通的话说得有根有据,合情合理,还把那地狱、阎王、小鬼描述一番。众英雄听了,心生恐惧,暗自把自己所杀的人盘算了一遍。
  格萨尔微微一笑,这危言耸听的话语,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雄狮王,假如不把此话点破,众英雄心里会难受。想到此,他从佛盒内取出“三界自现”宝镜,用手擦了三遍,念颂道:
  “我是岭国人,不爱佛法爱恶行,不清净的暴戾长官,大恶觉如就是我。晁通叔叔游地狱,带回口信真稀奇。请问口无讳言的叔叔,已死了的英雄在地狱受了哪些苦,你是否说得清?对我格萨尔怎样处置,你可讲得明?”见晁通表情尴尬,众英雄才知道他又在说谎,遂把目光投向格萨尔手中的那面宝镜。
  格萨尔说:“这宝镜本是莲花生大师所赐,从未拿出给众人看过。既然晁通叔叔说岭人恶业重,那么英雄们不妨看一看:第一要看善恶因果的积累,第二要看往生五处的道路,第三要见死去的英雄面;用洁白的神绫向上擦,愿佛现出光明身;用黄色的念绫左右擦,愿赡部五毒俱灭净;用青色的龙绫向下擦,愿地狱之苦得解脱。”
  说罢,格萨尔将宝镜拿给众英雄看。那宝镜的光芒,将大千世界照得光明透彻,太阳的光辉,也变得如同夜间的月亮一样洁白、晶莹。天、龙、念、四大洲、八小洲、十八地狱以及五趣六道(注2)都看得清清楚楚。大英雄嘉察协噶等岭国死去的众勇士也出现在镜中,他们分别在东方现喜国土、极善圆满国土、清净大乐国土、下方妙严国土,享受着快乐。手持宝镜的岭地众英雄,看得热泪盈眶,群情振奋。老将丹玛立即跪在格萨尔面前:
  “跟随大王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宝镜。今日得见嘉察协噶,便知我等死后去处。大王呵,这是百两黄金做的马鞍,敬献给您,请您降慈悲,眷顾我们的今生和来世吧。”说着奉上金鞍,然后用头触格萨尔的脚,以示敬意。
  众英雄纷纷向格萨尔顶礼,献上宝物。晁通的二子东赞,手捧一枚珠宝镶嵌的戒指,恭恭敬敬地献给雄狮王。因为刚才父亲对大王有所触怒,所以他便格外小心。
  格萨尔见众英雄虔心大动、诚惶诚恐,遂教导大家要不贪不恋、不嗔不怒,降伏妖魔,为众生造福。
  众英雄心悦诚服。唯有晁通羞愧难当,格萨尔装着看不见。
  自从那日起,达里河断为两截,上下流水潺潺,中间一片乱石滩。
  (注1)中有:佛教术语,亦称中阴。即所谓前身已弃,后身未得,指人死后至转生前游荡于阴阳之间的一段时间。
  (注2)五趣六道:佛学术语。五趣,又称五恶趣,指地狱、饿鬼、畜生、人和天。六道,指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间、天上。
  第34回 碣日兵将四路迎敌 丹玛晁通劫营取胜  残余碣日兵将败回王城,向达泽王禀报与岭军交锋情况,当说到格萨尔三剑斩断河水、岭军已渡过达里河时,满座大惊。碣日君臣吓得面色如土,半晌不能言语。不知过了多久,大臣达拉昂郭才向大王说道:
  “东边起风时,要想到在西边树一旗;北边降雨时,要考虑到在南边修城池;小雪和细雨纷飞,要预防暴雨大雪的袭击;岭国大军来犯碣日,要有准备才能得胜利。大王呵,怎样出阵,怎样守城,要早早商议!”
  碣日王又恨又怕,回想岭国和碣日的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很早很早以前,岭人就到碣日来抢掠过,射杀了碣日的寄魂牛,踏翻了牧人的帐篷,还杀害过三个长官。所以三年前岭国商队从这里经过,他们才抢了点儿财物,作为对他们的赔偿,谁知格萨尔竟以此为理由,兵发碣日。幸而被阿扎尼扎王挡了三年,但也终于没能挡住。据说岭国的兵马是挡不住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达泽王越想越丧气,慢慢抬起头,见所有的大臣们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只得强打精神,点兵派将迎敌。达泽王当即点起绿缨军十万,大将洛察洛玛和托拉赞布作首领;再点十万红缨军,大将鲁堆热夏和达拉昂郭作首领;又点十万白缨军,大将玉珠丹巴和鲁雅赞布作首领;最后点起马尾缨军十万人,大将车堆雅梅和章杰协噶作首领。四十万碣日兵将很快点毕,各个首领领令回营,准备三日后出兵。
  岭国大军已经接近碣日王城。这天黄昏,在离王城不远的唐东滩宿营。格萨尔在神帐内早早地睡下了。连日来鞍马劳顿,他不曾好好睡过。现在岭军已逼近碣日王城,孤城指日可破,格萨尔想好好歇息歇息,也让将士们好好歇息歇息。格萨尔睡得又香又甜,像是在天界一样舒服。黎明时分,格萨尔在天界的嫂嫂郭嘉噶姆降临神帐,她头上饰五宝,手上持明镜,告诉格萨尔进军莫迟缓:
  桥架得太慢要遭水淹,
  野牛站久了要被箭穿,
  雨滴太稀要被风吹散,
  进军太慢要被敌暗算。
  “两只白鹫争巢穴,谁飞得快白石崖便归它;大小骏马争草滩,谁跑得快绿草滩便归它;碣日和岭国争珊瑚,谁进兵神速此宝便归它。达泽王已派出精兵四十万,领兵的大将如恶狼。过大山犹如跨门槛,过小山就像数念珠;渡大川如舟船过河,渡小川如卷起波澜。恶狼般的碣日兵飞扑向岭军,是大鹏要比比六翼,是猛虎要比比六纹,是好汉要比比武艺,是宝刀要比比锋利,是骏马要比比速度。格萨尔呵,不要睡觉快快起,快快带兵去出击!”
  格萨尔不能再睡了,一旦贻误战机,不但会使岭国遭殃,还会使战争无限延长。冰雹与禾苗为敌,魔鬼与神灵为敌,豺狼与羔羊为敌,碣日与岭国为敌。既已到达碣日境地,最好早早出击。想罢,格萨尔立即召集岭国众英雄,点兵四十万,以东赞、森达、玉赤、察玛、拉郭、丹玛等八员大将为首,快速向碣日城进兵。格萨尔说:
  “要将碣日城包围得像套环系小瓶,利箭放射如冰雹降,呐喊声要像千雷鸣,将敌人消灭如吹灯。大军随后会赶到,还有战神威尔玛的厉神兵。”
  八员大将得令回营。第二天一早,四十万大军飞马急驰,中午时分,便到了碣日王城外围的四座小城下,八英雄分兵四路,各率兵十万,分别攻城。玉赤、拉郭攻东城,东赞、森达攻西城,仁钦、察玛攻北城,丹玛攻南城。各城的守军正是达泽王派出的四十万御敌部队,每城十万人,为首大将两员,与岭国可谓两军对垒,旗鼓相当。
  攻了半日,利箭不知射出了多少,磐石不知扔出了多少,但城门仍坚固如铁,丝毫不为箭石所动。
  察玛骑在白色宝马上,将饮血箭搭上弓弦,指着守城的碣日将说道:
  雪山自以为高峻,
  上面还有红火球;
  若遭烈日晒,
  冰雪变水流。  檀林自以为茂密,
  上面还有烈火焰;
  若逢火镰碰岩石,
  树木变灰烬。  坚城自以为险固,
  上面还有勇猛英雄;
  若遇岭军进攻,
  指日变废墟。
  “碣日的小子们,我这弓是‘青龙盘绕’弓,我这箭是‘饮血烈火’箭,能摧倒石山,能烧毁檀林。我向战神祈祷,有威尔玛指引。”说着,察玛将箭射出。这箭上的火焰借着风力,熊熊燃烧着,飞上城头。城上顿时一片大火,可怜那些守城的碣日将士,逃得快的,冲出了火海,逃得慢的,当场化为灰烬。
  四座小城,很快被攻破。大军继续向北,步步逼近王城。
  碣日王城北边,有一个千户部落,首领叫哈日索卡杰布,闻听岭军进攻碣日王城,忙召集手下大臣商议对策。君臣们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战胜岭国,以往诸国的失败就是教训,城堡破了再投降,不如早些投降为好。降了岭国,雄狮王格萨尔便会册封我们,到那时,我们就不再是小小千户部落的君臣,而是整个藏地的长官了。这样一商议,君臣们不再发愁,个个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王子东琼自愿做请降的使臣。哈日索卡杰布王为了表示对岭国投降之诚意,决定亲自率众臣前往岭营。君臣立即带黄金五百包,白银五百锭,镀金铠甲五百副,宝刀五百把,闪光绸缎五百匹,打马奔岭国大营而去。
  君臣到岭营门前下了马,在绿羽铜箭的箭颈上系上五色绸子,一连呼唤了三声。
  守营的岭将闻声走了过来,扬刀挥剑,大声喝问来者何人?王子东琼忙答,是北人来降岭国。哈日索卡上前一步,对岭国大将道:
  “我们是北方赤谷十二部落的长官,哈日索卡就是我。藏区有句古语:若不趁太阳升起时取暖,太阳落山时要后悔;若不趁涧水下流时来饮水,涧水断流时受干渴;若不趁花朵艳丽时观赏,鲜花凋谢时要后悔;格萨尔大王亲临北方,若不趁此机会来拜谒,我赤谷人要后悔。这备金鞍的银合马,步伐轻盈如空中鸟,作为谒见大臣您的礼物。马上驮的这些铠甲和金银,请献给格萨尔大王作觐见礼。”
  岭将对哈日索卡的话将信将疑。看他君臣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诈骗,可如今这些人又是从北边来的,谁又能证明不是达泽王派来的探子呢?到底带不带他们去见大王?岭将心中犹豫不定,便带他君臣七人去见岭国大将达拉。哈日索卡又从肋下解下白光宝剑,系上一条哈达,献给达拉,作为觐见之礼,说:
  “北地鸟飞南国是为避寒,南方雀来北城却为驱暑。我哈日索卡来岭营为见雄狮王,求得格萨尔的庇护。”
  达拉见哈日索卡诚心诚意,答应先去见王子扎拉。哈日索卡无奈,只得等着,没想到格萨尔王竟是如此难见。
  达拉来见扎拉王子,禀报赤谷部落前来投降一事。达拉怕王子拒绝,急急地说:
  “清冷的涧水和雪水,为众生饮用而流淌,若不能让汲取者用之烧茶,藏在冰底下有何用?金光耀眼的太阳,为普照大地而高悬空中,若不能让众生得到温暖,藏在云朵里有何用?雄狮大王和王子扎拉,为降妖伏魔而生,若不能拯救众生,空坐大帐有何用?王子呵,赤谷部落的哈日王诚心来投降,您就见见他吧。”
  扎拉说:
  “边地的盗匪甚多,你怎知道他投降是真心还是假意?”
  “禀王子,臣已问过了,也试探过了,他君臣父子确是真心归降,请王子施恩。”
  “那好,昨夜我得一梦,梦见北方有一个碧玉般的神湖,湖面升起一轮红日,还有红白两朵鲜花,白花献给了叔父雄狮王,红花留在碧玉湖里。赤谷王的归降恐怕应在这上面。你马上带他们来见。”
  达拉高兴地飞出王子的大帐,马上带哈日索卡王来见扎拉。
  哈日索卡听说王子有请,立即带上礼物和王子、大臣一起去拜见。王子的帐内已摆下茶酒和食物,哈日索卡 王父子三人被让进大帐,其余大臣被请到另外的帐内入席。
  拜谒后开始喝酒饮茶。过了一会儿,王子问:
  “赤谷王,你就这两个儿子吗?”
  “禀王子,是,只此二子。”
  “叫什么名字呵?”
  “禀王子,长子东琼威噶,次子赤赞噶布泽杰。”
  王子听了指着二子道:
  “你这长子,是一个前世做了善业的人,甚是稀奇,应排在岭国英雄之列。次子则是个有权势的人,应该作北地赤谷部落的大长官,以继承父业。待到降伏了碣日达泽王之后,雄狮王会到赤谷部落来,到时,你们父子、君臣会有得见大王真颜的机会。”
  哈日索卡一听,这次是见不到雄狮王了,但是,见到了王子,也就满足了,立即说:
  “是,是,唯愿如此,平生得见雄狮大王一面,死而无憾!”
  王子扎拉拿出一块金子,连同“暗中自明”松石甲、“明月自升”盔帽、“苍龙相对”绫缨、“狮子显威”白马、“青光利刃”宝剑、“吉祥阳光”哈达等七色礼品作为回礼,赠给哈日索卡王。对赤谷部落的大臣们也有相应的赏赐。王子东琼威噶留在岭国军中,做了岭国大英雄。其余北地赤谷君臣也如愿以偿,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部落去了。
  北地水多,岭军行进不多时,又遇一条名叫唐曲的大河。上、中、下三个渡口均有九百碣日兵将把守。那唐曲河无兵即可称为一险,如今有众多的兵将把守,就更加难以渡过。辛巴梅乳泽和身边的玉拉商量:
  “问问北地人,看还有没有别的渡口,避开碣日守兵,绕过去。”
  赤谷部落的六个人说,距此不远的碣唐噶姆滩里有个渡口。玉拉、玉赤兄弟二人立即率一千名士兵前往碣唐滩。辛巴梅乳泽派二人到后营向王子扎拉禀报前军在唐曲河受阻的情况,然后也率一千人马跟在玉拉兄弟二人后面,以防不测。森达带八千士兵去攻占上游渡口。
  中午刚过,玉拉、辛巴占领了碣唐渡口。对岸的碣日大将闻报,忙把军兵调了过来。玉拉和辛巴不想再退,遂骑马像野鹅一样的朝对岸游去。碣日兵的箭矢雨点般向他二人射来,有的被他二人用刀拨开,有的被硬甲弹落,没多一会儿,河面上漂满了雕翎箭。
  玉拉和辛巴已经游到对岸,一提马缰,向上一跃,上了岸。趁二将立足未稳,碣日的一个百户举刀向玉拉猛砍两刀,把玉拉的甲叶砍得哗哗直掉,边砍还边骂:
  “你这骑青马的小子,无端到我碣日,这里的地没有平坦路,这里的水不能平安渡,这里的人个个不好惹。格萨尔自称雄狮,这里有狮子冲不过去的三雪山;岭小子自称野牛,这里有野牛逃不脱的三石崖。格萨尔虽然斩断了达里河,却对唐曲无奈何;岭小子虽想杀我碣日人,这里有刀枪不入的三英雄。加上我们达泽王本是煞神下界,手下有强悍部队千千万,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允许你通过?”
  那被赶着犁地的犏牛,
  不能与野牛在山岩竞奔驰;
  那被鞭抽棍打的毛驴,
  不能与野马在大滩竞奔驰;
  那被践踏的小草,
  不能与毒日对峙;
  那无援助的岭军,
  在碣日军前难支持。
  百户说罢,又朝玉拉连连挥刀,气得玉拉哇哇大叫,猛地把刀举起,运足了全身的力气,朝这可恶的碣日将砍去。这一刀,齐刷刷地把个碣日将砍下半截,像是半截木桩断在马下。玉拉这才稍稍平了气,指着那些碣日兵说:
  野鹅从大海中心来,
  振翅高飞在空中,
  目的地是无能胜海,
  要冲向清清的海底龙宫。  杜鹃从门域中心来,
  飞翔迅速经虚空,
  目的地是神树梢,
  要看看柏树有多高。  马驹从宫城中心来,
  大力乘风跃路中,
  目的地是大滩尽头,
  要看看平原路是否畅通。  英雄玉拉从岭国来,
  跃马扬鞭渡过唐曲河,
  目的地是碣日北国,
  要看看珊瑚城可坚固。
  “英雄我臂能削石崖,懦夫的刀岂能伤我?绵羊与狼争食,只能被狼吃;小雀与鹰争食,只能被鹰吃;懦夫与英雄比武,只能自寻死。”说完,又连射几箭,射倒了十几个碣日兵将。碣日鹫缨军首领、大将洛察洛玛冲上前来,拦住玉拉:
  “野鹅的目的地在海上,海上冬天要封冻;杜鹃的目的地在树梢,树枝树干被刺缠死;骏马的目的地在滩头,滩中的马道被石头占据;岭军的目的地在碣日,珊瑚城已经有主人。恶狼在草原上逞凶,羊群里有我这样的牧童;鹞鹰在虚空中逞凶,鸟群里有我这样的大鹏;岭小子要在阵前逞凶,碣日军中有我这样的英雄。”
  洛察洛玛举枪便刺,玉拉还了一刀,将其枪头削去。洛玛扔掉无头枪,抽出宝剑,向玉拉刺来,玉拉又挥一刀,将其握宝剑的右手连剑一起剁下。洛玛疼得跌下马来。碣日兵大乱,岭军趁势渡河,占领了渡口。
  森达也将上游渡口攻破。岭军分两路渡河,没多久,便渡过了唐曲河。
  辛巴梅乳泽、阿达娜姆和达拉三员大将各率本部十万人马,待大军渡完河,又先行进兵。行至德如瓦唐滩时,与碣日军遭遇。碣日大将托拉赞布和玉珠丹巴,拦住辛巴梅乳泽的霍尔军。梅乳泽一抡大刀,冲到阵前:
  “乌云想阻太阳的路,狂风可将乌云制伏;清风想阻苍龙的路,雷雨可将清风制伏;石头想阻马驹的路,马掌可将石头制伏;碣日兵想阻岭军的路,我梅乳泽的大刀可将挡路的碣日兵将制伏。霍尔大军猛如狮,恶如虎,日月虽高也要发抖,星宿虽美也会失色,夏雷虽响也要失声,碣日兵虽勇也要胆战心惊。”
  碣日将听了辛巴梅乳泽的话,不由得怒火冲天而起,牙齿咬得像炒青稞一样,手中的尖刀舞得像穗头迎风。玉珠丹巴拍马上前,对梅乳泽道:
  “日月当然要发抖,因为有罗睺星在等候;星宿当然会失色,因为有祛暗的月亮在等候;响雷当然要失声,因为有日光在等候;应当胆战心惊的是你们,因为有我们碣日大将在等侯。”
  说完,玉珠丹巴和辛巴梅乳泽战在一处。二十几个回合战过,丹巴的头被辛巴像切蔓菁块一样地削了下来,又一刀,把丹巴的坐马连同鞍子劈成了几块。
  迎战阿达娜姆的是达拉昂郭。女英雄心想,按照昨夜的梦境看来,今天用刀是砍不死他的,还是用套索吧。遂从肘上拿下非草非木的神套索,对达拉昂郭说:
  “英雄我生就女儿身,女儿的头饰与我无缘,头戴白盔是前世所定;女儿的华服与我无缘,身穿白甲是前世所定;女儿的缎靴与我无缘,脚穿索波马靴是前世所定。我手中的套索乃是生来就有的,除了上界白梵天,下界阎罗王,抛出去没有不能擒获的。神奇的环子要套在脖子里,锐利的铁钩要钩住铠甲。”
  说着,抛出套索,正中达拉昂郭的脖颈。昂郭使劲用刀劈,劈不开,用手扯,扯不断。阿达娜姆猛一拽,把达拉昂郭拉下马,岭兵一起上前,把这碣日将捆得像个圆圆的线球。
  阿达娜姆、辛巴梅乳泽和达拉汇兵一处,商议着要杀他个尸满大滩,第一不让苍狼四散奔逃,第二让鹫鸟见血就厌烦,第三让碣日兵将尸骨成山。三人商议完了,便催马驰向碣日兵将。碣日大将三人一群,共战岭将,刀枪并举,你来我往,竟不能获胜。岭国兵将越杀越勇,杀得碣日兵尸横遍地。眼看人越来越少,碣日兵开始溃逃,逃不掉的便扔下兵器投降了岭军。
  岭国大军随后而来,当夜,在德如瓦唐大滩扎营。
  碣日王宫中的达泽王,每日都能听到岭军步步近逼的坏消息。他的心情,也随坏消息的增多而越来越恶劣。这天,闻听岭军又占据了德如瓦唐滩,达泽的心里更加烦闷,便信步走出王宫。
  这座王宫,内有九梁,皆由整根大树所造,人称上插入云,下伸湖底。宫东面用白狮装饰,宫西面用野牛装饰,南面用雄牦牛装饰,北面用乳牦牛装饰。宫门上饰有太阳,墙角上饰有月亮。四面墙是仿照四大神山所筑,四柱脚是仿照护财四药叉所修。东边的柱子上有自然形成的猛虎纹,南边的柱子上有自然形成的苍龙纹,西边的柱子上有自然形成的孔雀纹,北边的柱子上有自然形成的绳子纹。四大柱外边还有八百根小柱子,是八大星曜所栽植。二十八星宿从四面扯帐房绳,不需要在地上钉橛子。……王宫内有水晶石的甘露瓶,瓶上有纹理一千条。那凤凰交颈的宝座,本是达泽王的安息处,如今岭国大军扰乱了国政,不让他安坐在宝座之上。派出去几批御敌军,却没能挡住岭军的进攻。现在,该怎么办呢?达泽王心里焦急,面有忧色。群臣不召自来。达泽王只得上殿与众臣商议如何破敌。
  上得殿来,达泽王抖擞精神,对众人说:
  “坐在锦垫上的大臣们呵,今天听我达泽唱一曲:
  灌木上花朵开与败,
  是因冬夏岁月的推移;
  绿茎上的谷穗青与黄,
  决定镰刀挥动的时机;
  月亮有阴晴圆缺,
  是因十五有来有去;
  岭军占领了瓦唐滩,
  是因胜败乃常遇。
  “虽说碣日未取胜,虽说人马遭折损,我还是要派十万大军出城,先锋要如利箭,后援要像炮石。不但要胜岭军,还要打到岭国去。”
  达泽王一点儿也没有考虑他的大话还有多少人肯听,只管一味胡吹乱说。见众人不语,他便吩咐侍臣取来青铜刀和飞箭两件兵器,赐给领兵大将达萨托玛等二人。
  碣日王孤注一掷,几乎发了倾国之兵去战岭军,达萨托玛明知不能胜,也得领兵出城。只是他比其他碣日将多了个心计。碣日军出城的同时,他命碣日十三术士先施放咒术,使岭军迷乱,然后趁乱攻取岭军大营。
  只见一团黑烟,向岭军飘去,袅袅然钻入扎拉王子的大帐,化作一条黑蛇,盘踞在帐顶,伺机向王子进攻。扎拉心中默默祈祷,请叔父雄狮王前来帮助。晁通奉格萨尔王之命及时赶到了,几剑将蛇斩断,原来是一节节腐烂变黑的草绳。
  第二天一早,碣日兵将开始进攻岭营。这次碣日的进攻比哪一次都猛烈,岭军虽然人多,也招架不了。色巴部的金缨军,约有一千人死于碣日兵将的刀矛之下。碣日兵还在不断增多,杀得岭兵死伤不计其数。东赞眼见岭军就要溃败下去,急忙把格萨尔所赐神箭搭在弓上:
  日月太高要被罗曜吞噬,
  喇嘛太富要坠地狱,
  姑娘太艳会招闲言碎语,
  老虎太猛要遭箭击,
  人太蛮横会丧命于敌。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东赞的神箭射了出去,碣日兵将的盔缨纷纷落地,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刚待逃走,大将托拉赞布抽出尖刀,对东赞道:
  “上师想为众生超度,没想到带来的是罪恶;英雄想霸占四大洲,没想到招来诸国的刀戈;姑娘本想嫁给名门,没想到最后沦为乞丐之身;岭国君臣想攻取碣日城,没想到与无敌大将交锋。今日已让你们尝到碣日大将的厉害,再让你比试我的刀锋!”托拉赞布向东赞连砍三刀,将东赞的头盔削了下来。东赞拨马就走,岭军跟着败了下去。
  托拉赞布和达萨托玛率碣日兵将追杀岭军,像恶狼闯入羊群一样,横冲直撞,无人能阻。托拉赞布一边追杀,一边大喊:
  “黑老鸦不能绕行四洲,还是飞回山林中去吧!牦牛不能足踏四山,还是回到草原去吧!岭军不是三件兵器的对手,还是回家乡去吧!”
  东赞换了匹马,换了顶盔,又冲到托拉赞布面前,二人又大战起来。铠甲被砍得七零八落,里面的衬甲也被划破,却仍然分不出胜负。上索波王子仁钦和大将达拉也来助战。托拉赞布一人轮战三将,渐渐力不能支,败下阵去。
  老英雄丹玛暗暗将一支箭搭在弓上,朝鲁雅赞布射去,那碣日将不曾防备,当即中箭身亡。章杰协噶一见鲁雅被丹玛射死,立即挥刀朝丹玛杀来:
  “欠债要还钱,杀人要抵命!我这把锋利大刀,是用父子铁所锻制,父铁是勇猛的死神口,子铁是地狱阎罗头,刀把是大鹏鸟角造。举起它八部被役使,抡起来威光遍四洲,砍将去天神也失首。你若退后不是丹玛,杀不死你我不叫协噶。”
  丹玛早已抽刀在手,接住章杰协噶的宝刀,只听“当啷”一声,丹玛的红把刀断成两截。丹玛吃了一惊,马上扔了刀把,抡起长枪,又被章杰的宝刀砍断。丹玛心中暗暗称奇,今日若不能将他战胜,岂不辱我一世英名,让人耻笑。丹玛一闪身,躲过旋风般的大刀,从肘上摘下并抛出捕风套索。与此同时,拉郭和多钦也把套索抛了出去。三条套索同时落在章杰协噶的颈上,转瞬间被他砍断了两条。只有拉郭的那条套索本是罗睺星的头发编织,章杰奈何它不得。拉郭将章杰拉下马,众军兵上前,将其俘获。
  碣日军的凶猛进攻终于被打败了。岭军众英雄聚集在格萨尔的神帐内,商议如何乘胜追击,杀入碣日王城。丹玛说:
  “野牛要在峡谷里猎取,麋鹿要用弓箭射杀,独树须连根拔起,对碣日败兵要勇猛追击。今天后半夜,岭军应派出英雄去偷袭……”
  不等丹玛把话讲完,晁通便连声叫好:
  ……
  不要说碣日这样的小狐狸,
  捕杀猛虎也容易;
  不要说扑灭这小火星,
  冲天烈焰也容易;
  不要说捕捉善飞的鹁鸽,
  手抓清风也容易;
  不要说用脚绊老马,
  套住白嘴野马也容易;
  不要说与碣日军交锋,
  与大力幻军交手也容易。
  “我愿与丹玛同去偷袭,让碣日的好汉人头落地,把懦夫的箭囊宝刀夺取。”
  格萨尔点头答应。丹玛和晁通及另外三位英雄急忙回帐准备。
  到了夜里,丹玛率岭军悄悄地扑向碣日大营,先点起一把大火,把碣日军营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碣日兵将哭喊奔逃,乱成一团。大将托拉赞布闻听岭军前来偷营,气得七窍生烟,急慌慌跨上战马,对丹玛连射三箭,见不能射死丹玛,举刀便砍。丹玛见托拉赞布勇猛,有意劝他归降:
  “托拉赞布呵,岭军把你们围得微风吹不进,小雀飞不出,你最好投降,可救自身和众人,你的人马可作格萨尔大王的属民,你也可以排入岭国英雄的行列。现在投降是最后一条路……”
  托拉赞布根本不听丹玛的劝告,执意挥刀来砍,又砍掉丹玛的几片甲叶。丹玛见他不肯投降,遂开弓射箭,将托拉赞布的头盔连同头骨一起射穿。落马时,托拉尚在喘息,岭兵上前,用乱刀把他砍死。
  主将一死,大营即刻被攻破。丹玛和晁通得胜回营,雄狮王立即赐予金币作为奖励,丹玛十三枚,晁通父子十二枚。
  第35回 降雅杰玉赤显神通 收魔牛念神得坐骑
  碣日大营被劫,死伤兵将不计其数,剩下的大将和兵士更加慌张,只等达萨托玛一声令下,就立即退回王城。可大将达萨和东堆雅梅却执意不退,宁可战死在阵前,也不做逃跑的狐狸。为了回击丹玛和晁通的偷袭,达萨托玛决定率兵向岭营进攻。
  达萨和雅梅二将把剩余的残兵败将召集起来,凑够了一万人,便朝离他们最近的岭色巴部的大营杀去。快到营前时,达萨命将士开弓放箭,利箭雨点般地泼向色巴大营,杀伤了不少岭兵,还射死了两名千户。眼看就要冲进大帐了,岭军大将尼玛拉赞和几个千户、百户从帐内迎了出来,挡在达萨托玛面前。尼玛拉赞见帐前倒下众多岭兵,不禁怒火中烧:
  “你这碣日小子好凶呵,不是勇猛会取胜,而是愚蠢送老命;不是阵前赛武艺,而是无路可走来拼命。我与野牛争斗,曾把牛角弄弯;我与猛虎争斗,曾把虎皮扒下;我与鳄鱼争斗,曾把鳄肉品尝。今天和你争斗,若不能喝你的血,取你的头,就不是岭国的大英雄。”
  尼玛拉赞和达萨托玛大战几十回合,不分胜负。尼玛见不能胜他,心中祈祷战神威尔玛护佑,然后把刀猛地一抡,将达萨托玛的头砍了下来。岭军们呐喊着,杀向碣日兵。东堆雅梅势单力孤,不敢再战,拨马就走,碣日兵将潮水般退了下去。东赞一提马缰,紧紧追赶东堆雅梅。玉佳马跑得飞快,工夫不大,便追上了雅梅。这碣日大将见走不脱,便勒住马缰站住了,枪头一指东赞,骂道:
  “我是东方的太阳,曾把西方的雪山化成水,没遇见凶狠的白狮,你这黑狗却在后面追赶,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我是南方的苍龙,曾将北方的石崖摧毁,没遇见凶猛的狗头雕,你这黑老鸦却在后面追赶,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我是碣日大英雄,曾把岭国黄缨军搅得尸骨成山,没遇见什么英雄汉,你这狐狸却在后面追赶,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
  原来,这东堆雅梅见岭国追兵只有东赞一人,故尔口吐狂言,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朝东赞后面看。东赞见他往后面看,这才想起,只顾打马急驰,把其他兵将丢在了后面。既然已经追了来,就得和他大战一番,用不了多久,大队人马就会追上来。东赞举刀来战东堆,约有一顿茶的工夫,尚未分出胜负。尼玛拉赞、达拉等岭国众将赶到,东堆雅梅单刀匹马,寡不敌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东赞腾出手来,一跃马,上前抓住东堆的铠甲,往下一拽,东堆离鞍落马,众岭将上前将其捆了起来。
  以玉赤和玛宁长官拉鲁为首的文布英雄们见色巴部勇士屡立战功,既羡慕又嫉妒,也想去偷营劫寨,杀敌立功。玉赤和拉鲁一商议,决定率兵去劫碣日兵的最后一座大营。
  这天夜里,玉赤和拉鲁率兵前去偷袭,岭军从碣日营的西北角杀进去。那碣日兵将早已成惊弓之鸟,见岭军杀来,顾不得披甲戴盔,有枪的拿枪,有刀的举刀,没头没脑地见人就砍,黑暗中,碣日兵竟自相残杀起来。拉鲁高兴得大笑:
  在罗曜星喷毒气时,
  渺小的咒师无立足地;
  驰行空中的苍龙,
  清风不能追踪;
  雄狮猛虎跳跃,
  凶狼恶狗不能阻拦;
  我岭文布军来踏营,
  碣日懦夫心寒胆战。
  只要投降放下刀枪,
  饶你不死可把心宽。
  拉鲁正笑着,只觉白光一闪,一把大刀朝他挥来。他吃了一惊,这是碣日大将达萨托玛的“威震三界”青铜刀,听说那将已被尼玛拉赞杀死,这把刀怎么没被缴获呢?玉赤飞驰过去,他也认识这把刀,刀头像初升的新月,是役使三界的象征;刀腰像黑绫叠,是厉神归来的象征;刀把好像黑蛇盘,是统治龙界的象征;刀刃尖利而平整,是无敌天下的象征。这刀本是兵器之宝,谁要沾上就休想逃脱。黑暗中,只见宝刀寒光闪闪,却看不清挥刀之人。玉赤想,凭他们的刀矛是不能战胜这把宝刀的,还是用套索的好。玉赤摘下套索,念颂道:
  “天、龙、念三神,请护佑我玉赤!战神威尔玛,请给我的套索加持!”
  念罢抛出套索,由于有三神的护佑,战神的加持,套索闪电般套中那持宝刀之人。这宝刀若是在达萨托玛手里,就会天下无敌,无奈换了主人,便也失去了灵气。不知名的碣日将糊里糊涂地落马被擒,文布兵大获全胜,收兵回营。
  至此,碣日王城的外围之敌全部扫除干净,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城堡。格萨尔命大军稍事休息,准备攻城。
  当天夜里,格萨尔一觉醒来,东方刚刚发白,神帐内忽然出现五色彩虹,又缓缓降下花雨。格萨尔知道,有此祥瑞征兆,必有神灵预言。格萨尔屏住气息,凝神等待。果然,念神唐拉骑着白色水晶马出现在神帐内,他头戴琉璃宝盔,身穿松石碧甲,手拿雷霆金刚杵,身旁有十万神兵围绕。念神面带喜悦,对格萨尔道:
  启明星升起时,
  预示着天将变光明;
  但恐那白螺般的云朵,
  将金色太阳遮蔽。  山上长出嫩草时,
  预示着草原的生机;
  但恐那明月降寒气,
  使青青草原变荒地。  岭军就要攻取王城,
  预示着取得最后胜利;
  但恐那碣日的黄公牛,
  给岭国君臣带来危机。
  “碣日黑岩山上的黄公牛,是岭军的大敌,若想攻取王城,先要降伏这头魔牛。降伏魔牛需用套索,可派玉拉、丹玛去。”
  第二天,格萨尔召集众英雄布置作战事宜,除留下索波王子仁钦扎巴守营,余者全部出征攻城。
  晁通一听要留仁钦扎巴守营,立即想到那碣日王城坚固无比,攻城一定很费力气,不如自己留下。遂向格萨尔禀道:
  “叔父我年迈力衰,此地又寒风凛冽,让我留下守营最适宜。俗语说,人好不过亲戚,衣好不过长袍,让亲叔父守营侄儿应该最放心。”
  众英雄都看着晁通,担心他会守不住大营。总管王绒察查根想,让仁钦扎巴守营是神的旨意,不知晁通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此次进攻碣日珊瑚城,万一失利,岭军还有个退路,要是晁通守不住大营,岭军便断了退路。而且,老总管又想到晁通多次与敌人勾结的事,就更加不放心。但不知道格萨尔怎样打算,遂把目光投向雄狮王。那已被格萨尔委派守营的仁钦扎巴听晁通愿意留下,正合他意。他不愿意留在后面,眼看着其他英雄们冲上去了,自己守在这里算什么呢?仁钦走到晁通身边对他说:
  “达绒长官呵,你愿意留在此地,我真高兴,那就让我去攻碣日城吧。命运轮到布谷当候鸟,老鸹不必生怨气,如果你善鸣去占据柳树枝,对我布谷是一样的;命运使金眼鱼善游泳,老蛙不必生怨气,如果你善游去占据大海,对我金眼鱼是一样的;命运轮到白云去降细雨,老雕不必生怨气,如果你能降雨去占据虚空,对我白云是一样的;命运轮到我仁钦扎巴守大营,达绒老者不必生怨气,如果你能守住大营,对我仁钦是一样的。”
  辛巴和玉拉这些非岭国族系的人听了晁通说什么亲戚好、长袍好之类的话很不舒服。人最坏莫过于亲戚,就像衣袖里的虱子,外人看不见,内痒却难耐。衣服最坏莫过于长袍,长袍惹得寒风恶。晁通就像那大树下的蘑菇,外表好看,里面生毒菌;海中的白螺,外壳美丽,里面长臭肉。他的话怎么能让人相信呢?但仁钦扎巴已经把话说出口了,看大王怎么回答吧。
  格萨尔微微一笑,对仁钦说:
  “你说的什么话?攻取珊瑚城没有晁通叔叔怎么行?守大营是神的旨意,你就不要再说了吧。”
  总管王见格萨尔坚持原议,便对仁钦扎巴说道:
  “孩子呵,要按神的旨意和大王的命令行动,怎么能按你自己的意愿办事呢?就像那山岗上的白色嘛呢旗,有飘动的规矩没有行动的权力;大海中流动的漩涡,有洄漩的规矩没有停止的权力;岭国的八十英雄汉,有遵从王命的规矩没有自由做事的权力。”老总管说着又把头转向晁通:
  “鹿角美丽不能作兵器,彩虹美丽不能作新衣,果子虽好不能当饭吃,晁通你的刀虽锋利却不能御敌。大王说攻取珊瑚城需要你,何必偏要留此地?”
  晁通心里不愿意,嘴上却又无话可说。格萨尔将三百索波兵留给仁钦扎巴,又另拨三百岭兵和九个百户,与仁钦同守大营。
  岭军列队出发,在距王城不远的地方,忽然看见一大群野马,欢蹦乱跳像是一群黄羊在嬉戏,雾蒙蒙又像一群野牛在奔驰。走在前面的几员岭将一催马,马嘶叫着奔向马群。野马像是被战马声吓惊了似的,四散奔去,只剩下五匹马还留在原地。几个岭国大将又走近几步,五匹马中有三匹忽然腾空而去,只剩下母子两匹马,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岭将觉得奇怪,这两匹是野马还是神马,或者是妖马?为什么它们不逃走呢?英雄们不由分说,纷纷抛出套索,将这母子两匹马套住,牵回大营,向王子扎拉禀报。扎拉一听,心里很是不安,这是怎么回事呢?捕获了这两匹马会不会给岭军带来危害?辛巴梅乳泽忽然想起早年在霍尔国时曾经听说过的一件事:天神曾降下十三个预言,其中有一个是说:时值水虎年,在碣日城外的山边,有三匹神马作野马群的头马,一匹是黑魔神马,一匹是花穆(注1)神马,一匹是红煞神马,这恐怕就是刚才众人看见的那三匹飞走的马吧。剩下的这两匹马正是王子扎拉的事业马。辛巴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子,并且说,刚牵回大营的这两匹马,就像失落江河陷于污泥之中的如意珠,经过三年才放光明;就像被厚云层遮蔽的天空,经过三天才出彩虹。要给骏马备金鞍,要用佩松石的白绫作缰绳,要给捕获这马的大将以奖励:一是像太阳大的黄金饼,二是像月亮大的白银饼,三是坚如磐石的铠甲,四是压倒雪山的头盔,五是锋利大刀和锦旗。
  王子扎拉这才高兴起来,立即把金银、铠甲、大刀和锦旗奖给献马的岭将,然后率军继续前进。
  没走出多远,便看见七头野牛在滩头磨犄角,哞哞地吼叫,甚是吓人。见岭军大队人马出现,七头野牛忽然直起身子,朝岭军直扑过来。岭国兵将万弩齐发,七头野牛毫不惧怕,转眼间冲进了岭军。因为它们是恶魔之身,岭国军兵不能抵挡,大军立即被野牛冲得七零八落,兵将被撞死撞伤不计其数。格萨尔立即命玉拉出阵降伏魔牛。
  野牛一见玉拉,立即嚎叫起来。玉拉连射七箭,野牛毫毛未损。见不能射死它们,玉拉有些慌张,拨马往回走。格萨尔立即赐给他一支“铁鸟善飞”神箭。玉拉拨马再次冲向魔牛,将神箭搭在弓上,对野牛说道:
  脱缰野马奔驰时,
  獾猪如何能阻止;
  暴雨急骤下降时,
  微风如何能阻止;
  岭军向北进兵时,
  野牛如何能阻止。
  玉拉说完,刚要射箭,野牛忽然消失了,连个踪影也不见。岭军再往前走,三面绝壁矗立在大军前面,无路可走。王子扎拉率大队人马也来到绝壁前。他见无路可行,焦急起来,没想到碣日王城近在咫尺,道路竟是如此难走。一着急,难免口出怨言:
  “骗子平日里的神通,用不着的时候常显灵,必要之时却失效用;神鬼一样的巫师,用不着的时候很灵验,必要之时却失效用。平日用精细草料喂骏马,希望有一天能用着它,谁知深渊面前马不前行而往地上趴;把凶猛厉犬拴在门边,指望它能为主人看家,谁知只要有肉就能骗它。岭国大军平日英勇,八十英雄威震十八国家,在绝壁面前却毫无办法。难道说珊瑚城真的不能取下?”
  辛巴梅乳泽见王子怒,立即献上一条五彩哈达,笑着说:
  “赡部洲庄严的王子呵,请听梅乳泽进一言:这广漠无边的北地,本无悬崖与深谷,这绝壁肯定是恶魔所设障碍。王子不必心焦,请向天神祈祷,那已供多时的白梵天王的金刚杵,今日进军要用着它;那用牛奶喂养的白螺神,碰上鳄鱼该请它;那世界无敌的大铠甲,遇迅雷时要披挂。”
  众英雄都说辛巴所言很对,必定是魔鬼作法,以阻岭军进兵之路。也有的大将觉得是岭军迷了路。王子扎拉听了辛巴的话,深信不疑,立即在“镇压魔鬼”的金刚杵上挂上风飘黑绫,然后合掌闭目祈祷,令全军将士也合上双眼,祈祷天神护佑,无论听见什么声音,也不准睁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众将士只觉阵阵微风吹过,听似有潺潺流水之声,王子扎拉命众兵将上马继续行进,众人才把眼睛睁开。这时,绝壁早已不知去向,脚下是白花花、清亮亮的溪流。众兵将开始有些不信,揉了揉眼睛,再细细看,绝壁确实没有了,只有溪水在淙淙流淌。刚要淌水渡过溪流,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只见阴云密布,接着是雷声隆隆,然后是鸡蛋大的雹子落了下来。刚松了口气的岭国众兵将又紧张起来。王子抬头一看,见那碣日城的魔鬼神正在空中狞笑。扎拉马上抛出一把白芥子,魔鬼神慌忙逃走,手中的白螺匣也掉了下来,十八支雷箭从匣中散出,正落在姜军阵前,十三个姜兵被雷箭击死。扎拉又抛出一把白芥子,天空顿时晴朗起来。
  碣日君臣根本没想到岭军会来得如此迅速。达泽王和众臣正在城外骑马射箭,玩得尽兴了,便回城吃肉饮酒。忽然闻报,岭军距王城只有一箭之地,达泽王这才慌张起来,忙与文武大臣商议对策。
  大臣息瓦威噶很焦急,心想,大王派了那么多兵将,设了重重障碍,岭军还是如此迅猛地攻到了王城下,这座城是守不住了,不如趁早到祝古国去投奔宇杰托桂大王,早就听说他具有与格萨尔相同的神力和武艺,请求他的保护,我君臣才能得一生路。想罢,他向达泽王禀道:
  穿白绫衣裤的鸿雁,
  喜欢住在北方家乡,
  当雪花飘落之时,
  乐得飞往南方。  尾羽碧绿的布谷鸟,
  喜欢栖息在柳树上,
  当六谷果实累累时,
  乐得飞回门域家乡。  穿金色外氅的野鹅,
  喜欢在海上翱翔,
  当大海结冰之时,
  乐得飞向草绿的地方。  碣日城里的达泽王,
  喜欢高居在宝座上,
  当岭国大军来犯时,
  乐得去祝古投托桂王。
  “大王呵,岭军是无敌的部队,明天就会攻入城内,如果两军再交锋,除非是鸟飞上天,要想逃脱不可能。只要君臣能长寿,事业和人言不可畏。暂且丢弃这碣日城,投奔祝古宇杰托桂,求得精兵打回来,最后王城仍可归。”
  达泽王一听息瓦威噶劝自己逃跑,很不高兴:
  “你说的什么话呀?!还没见到敌人,就想逃走,岂不让人耻笑?谁说我们不能取胜?碣日的胜利在后头呢!俗语说:‘八部忿怒发雷霆,不能降冰雹打六谷,让天空晴朗有何用?蛟龙搅动江河水,不能将舟船漂过去,白晃 晃奔流有何用?’我堂堂碣日达泽王,不能食敌人觉如的肉,颤抖抖逃遁有何用?”
  见大王震怒,其他大臣和大将不敢再说什么。达泽王即刻下令,命弟弟红缨王东赤达玛率精兵六万去攻扎拉王子的大营。
  当晚,红缨王东赤达玛偷袭扎拉王子的大帐,却误入姜国兵营。玉拉托琚挡住东赤达玛,二人各射三箭,未能伤着对方;又比刀法,仍不能分出胜负。姜军大战碣日兵,两军各有伤亡。眼见天色渐明,岭国其他邦国、部落的兵将也围了上来,东赤达玛唯恐有失,不敢久战,率军退回王城。
  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冲出一支人马,为首的一员将生得面白唇红,英俊潇酒,骑在一匹绿鬃白马上,直奔达绒军,砍伤一员岭将,又杀死十个岭兵,待东赞、丹玛等岭军大将追来时,这员大将就像不知从何地而来一样,又不知到何处去了。
  这员将正是碣日达泽王的哥哥雅杰托噶。因外出修炼,久未回城,听说岭军进攻,他才匆忙赶回碣日,进城前先给岭军一点厉害,然后飞进王宫。
  达泽王一见王兄到了,喜出望外,忙率群臣众将参拜哥哥,然后吩咐摆宴。宴席间,达泽问起破敌之计,雅杰托噶气势汹汹地说:
  “以前和岭军交战屡屡失败,并不是碣日兵将的勇气弱,而是格萨尔太厉害。不过,最后胜败还难定,碣日还有四大将:一是胆大赛过雪狮的东达噶鲁,二是凶猛赛过野牛的息瓦威噶,三是勇悍赛过猛虎的云钟丹增,四是厉害能抓雷箭的扎巴伦珠。弟弟达泽和达玛,迎敌要连臂并肩去,看看谁的铠甲厚,看看谁的兵器利。除此之外还有众勇士,定能给岭军狠狠的回击。”
  雅杰托噶吩咐四员大将马上把碣日城中的溃散兵将召集起来,待他去岭营中诱敌成功后,迅速出击。
  雅杰说完,飞出王宫,变成山岳般大的白神牛,九庹长的牛角像天箭一样,牛角尖上喷着毒气,白尾巴一甩,天空降下雷雨。
  正欲攻城的岭军被毒气一熏,心神迷乱起来,连路也分辨不清。晁通马上转动风轮,天空变晴,现出白牛身形。众英雄万箭齐射,白牛打了个滚,把箭矢全部打落在地。格萨尔抽出一支神箭,搭在宝弓上,瞄准白牛射了出去。白牛滴血未流,大吼一声,拖着尾巴朝岭军猛扑过来。晁通吓得落荒而逃,东赞也躲在盾牌后面。雄狮王抽出宝剑,众英雄也握刀在手。眼见巨牛来到跟前,牛角牴住宝驹的前腿,江噶佩布长嘶一声,格萨尔手起剑落,将白牛的右角砍下半截。白牛并未后退,反而张开大嘴,像要吞噬宝马。江噶佩布腾空而起,格萨尔从空中降下雷箭冰雹,打得白牛向后逃去。格萨尔变成一头褐色野牛,身体像须弥山一样大,铁角有九百庹长,拦住欲逃的白牛。两牛四角相牴,斗在一起。只见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工夫不大,白牛便有些支持不住,扭头就跑,褐色野牛随后紧追。白野牛回头掷出一支雷箭,褐野牛一闪,雷箭落空。眼见白牛钻进一座大山,格萨尔收起变化,随后赶来。雅杰托噶正从一个小铜门里取出一张铁弓,格萨尔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正欲挥剑,雅杰托噶化作一股清风不见了,格萨尔手中抓着的头发也变成无数条黑蛇,蜕变而逃。格萨尔一拉铜门,涌出一群男妖女魔,皆化作清风而逃。格萨尔定睛看去,见前面不远的滩头上站着一只花鹞,便立即变成一只大鹏,飞至近前,花鹞又不见了。格萨尔正想靠在石崖下歇息片刻,磨盘大的石块砸了下来。雄狮王腾空而起,看清向他抛石块的正是已披挂整齐的雅杰托噶。格萨尔抽剑相迎,战神威尔玛从空中降下一块巨石,将雅杰托噶的铠甲打碎,雅杰立刻化作一只老鼠钻进崖缝中隐藏起来。威尔玛再施神力,将石崖击碎,老鼠的皮毛被烧焦,瞬间变化成一个野人。格萨尔正要挥剑,野人又不知去向。
  岭军等待格萨尔回营,忽然从碣日城中冲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雅杰托噶。来到岭军阵前,雅杰从马上下来,向大将丹玛献上礼物,然后说:
  “以前碣日君臣不自量力,不知格萨尔大王世界无敌,今日悔过要投降岭国,献上宝物作觐见之礼。这是宝贝珊瑚树,是碣日的镇国之物。城中还有无数珊瑚宝珠,都献给岭国格萨尔和众英雄,望大王能恕我们的罪,饶我们的命,大王说什么我们都遵命。现在达泽王已把茶点准备好,敬请岭国大军入王城。”
  丹玛见此人目露凶光,眼含杀机,料定此着必为诈降,刚要挽弓搭箭,被玉赤拦住。玉赤向前迈了一步,悄悄摘下套索,对雅杰托噶说:
  有神通的八法喇嘛(注2)
  是世间哄人的骗子手;
  大部落奸诈的首领,
  是败坏事业的祸首。
  “如果碣日国真的要投降,你雅杰要作岭国王妃的奴仆,达泽王要作文布的水夫,达玛王弟要给我玉赤放羊。早就听说你雅杰是骗人的妖精,若信你的话玉赤要后悔,大军要倒霉。”玉赤不待雅杰回话,抛出了套索。
  雅杰托噶未曾防备,因为他已修成妖魔之体,以为任何兵器都奈何他不得。可玉赤这条套索非同一般,这是天、龙、念三神加持过的、格萨尔大王亲赐之物,上至天神,下至妖魔,没有不能套住的,他雅杰托噶怎能躲得过?!
  雅杰见套索越勒越紧,用自己的宝刀连砍九下,也未砍断。雅杰又变化成白牛,套索仍未离颈。众英雄见玉赤已将他套住,纷纷上前,欲将其捆绑起来。白牛拼命挣扎奔跳,众英雄不能近身。丹玛见众人不能擒它,挥剑上前,对野牛道:
  十八叉的雄鹿角尖,
  虽尖不能御猎犬;
  石崖上獐子的牙齿尖,
  虽尖敌不过铠甲坚;
  农家的雄鸡翅膀美,
  虽美不能凌空飞;
  雅杰托噶的幻术高,
  虽高颈被套住也难逃。
  “我手中的这把锋利剑,青铜的绿光亮晃晃,生铁的火花明光光,猛烈的赤电光闪闪,剑到你的头削掉。”丹玛驰马挥剑,朝白牛砍下,没有伤着野牛,坐骑却被牛角抵得鲜血直流。丹玛气得大叫,换了匹马又要冲,被众人拦住。众英雄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雄狮王格萨尔飞驰回营。
  格萨尔修起降魔大法,战神威尔玛赶来相助,白牛这才安静下来,任岭国众英雄将其四蹄系上铁绊。战神又给它浇上金刚盟誓之水,众人给他搭上各种绸缎。格萨尔将其送至北方,作了厉神唐拉的坐骑。
  (注1)穆:藏语音译,相传是一种魔类,能使人患水肿病。
  (注2)八法:佛教术语,指教、理、智、断、行、位、因、果八法。佛教认为一切法门,总归此八法。  第36回 诛达泽取珊瑚珍宝 守碣日委阿达娜姆
  从王兄雅杰托噶一出城,达泽王的心里就一直很紧张。他盼望哥哥得胜,也为哥哥的武艺、幻术担心。虽然修炼多年,但不知他是不是能敌得过格萨尔。这天夜里,王兄没有回城,达泽作了个恶梦。
  恶梦醒来,达泽心情烦乱。本来与哥哥商妥今日去攻岭营,但到现在还不见他的踪影,莫非他……达泽不愿往坏处想。不管怎么样,今日袭击岭营的决心已定,王兄不回来,他也要自己率兵前往。
  众将不敢拦阻。昨日雅杰托噶点的四员大将已把城里剩余兵将聚集在一起,只听达泽一声令下,立即随大王出城。
  出城的碣日兵将因为是达泽王亲自统帅,所以显得格外英勇。一冲进岭营,就杀死杀伤岭兵约有百人,大将扎巴伦珠还射死一员霍尔大将。辛巴梅乳泽见自己的爱将身亡,立即抽剑在手,在马鬃上连擦三下,朝扎巴伦珠扑去: 
  须弥本是大鹏的宫城,
  狗头鹏飞来要断羽翎;
  阴山本是猛虎的宫城,
  狐狸跑来心血枉费尽;
  碧海本是鳄鱼的宫城,
  舟船漂渡也不稳;
  北地大滩是岭军营地,
  碣日兵将驰来是送首级。
  辛巴话到剑到,扎巴伦珠的胸膛像是开了一扇门,心、肝、肺红赤赤地蹦了出来。碣日兵一见,惊叫着退了下去。
  大将息瓦威噶和云钟丹增冲开了岭军的右翼,玉拉和阿达娜姆迎上去大战。女英雄在“力挽山岳”铁弓上搭上“九次回转”铁箭,对息瓦威噶道:
  “精深的教法在上师身边,请求过多了严令如雷霆下;香甜的饮食在父母手中,要求太多了要挨嘴巴;勇气在碣日大将身上存,逞凶太过了要断送性命。我这支雷霆奇箭,能将石山劈开,今日要向你射去,让你尸首两分离。”
  这一箭,射得不偏不倚,正中息瓦威噶心窝,碣日将翻身落马而亡。达泽一见女英雄射死了他的大将,便举刀来砍。阿达娜姆挺枪便刺,被达泽的大刀削掉了枪头。阿达娜姆大吃一惊。达泽第二刀来了,女英雄慌忙一闪,刀中马颈,坐骑的头被剁了下来,阿达娜姆被马掀翻在地。碣日兵将正欲上前擒拿,岭国大将森达赶到,一把大刀抡得达泽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岭国兵将纷纷涌来,围住了达泽王。这碣日大王见势不妙,急令退兵,弟弟红缨王断后,碣日兵将潮水般退了下去。
  达泽回宫,更加心神不定。立即叫一名内臣去神山祭祀,吩咐他,在神山下有松石曼扎一个,祭祀时要用绿柏焚香,从曼扎的右边绕三圈,从石崖上呼唤哥哥三声;再从曼扎的左边绕三圈,将雅杰的名字叫三声;最后对曼扎三叩首,再唤三声神母。这样呼唤九声后,如果有白狮怒吼声,是哥哥得胜的象征;如果听到“您想见哪一个”?是他不在家的象征;如果白雪山上出雾气,是端茶迎接你的象征。如果有野牛的吼声,是哥哥从石山启程的象征。情况到底怎么样,你要仔细看分明。
  半日后,内臣回来禀报:
  祭祀祈祷后,只听右面山中传出狼的哀鸣,左边山中有一只松鸡在叫,曼扎所在的神山被雷箭击得粉碎。
  达泽王听罢,立刻昏了过去。大臣和王妃慌忙焚香,喷圣水,半日大王才苏醒过来。达泽只觉血往上涌,心像刀绞一般疼。
  岭国大军在珊瑚城外扎下大营,眼见柴草不多了,众英雄欲出营拾柴。晁通忽然指着西南方对丹玛说:“你看那山峰间露出了树林的枝梢,这北地本是没有树木的平川,怎么会有森林呢?莫不是幻变出来的吧?如果是幻变之物,须由我晁通去察看,我带兵十五人,请你另派出兵士十人,随我去伐那些树木。砍柴虽是粗活,却也能分出高下。” 
  上等樵夫的斧头粗而厚,
  斧头落下如降冰雹,
  斧把如豺狼扭腰闪跳,
  斧刃就像雨雪飘。  中等樵夫伐木顺裂痕,
  斧头落下可比流星陨,
  斧把如猛虎扑跳,
  斧刃像红鸡冠闪耀。  下等樵夫伐木性急躁,
  斧头劈木像撕筋,
  斧把如蛇乱缠腰,
  斧刃就像烧火棍儿翘。
  丹玛听晁通此言,也怕那些树木真的是幻变之物,便派了十名兵士随晁通而去。
  晁通带着拉郭和二十五名兵士前去伐木。走到森林中,见到一株空心老树,晁通正欲上前,突然从树心蹿出三只老虎,一母二仔。拉郭拦住母虎,那两只虎仔便朝晁通等人扑来,吓得他们扭头就跑。刚跑出几步,晁通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晁通想,这下可完了。两只虎仔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晁通急忙念咒,一边用刀与两只虎仔搏斗。眼看力不能支,幸好这时,拉郭已将母虎杀死,奔过来又杀了二虎仔,救了父亲晁通王的命。
  岭军其他部族的人,也走进这片森林砍柴,晁通拦住玛宁长官拉鲁,不让他们砍。拉鲁一听就火了:
  “晁通,我们四部落的大军,一起从岭国来,好比一个喇嘛的弟子,一个长官的属民,遇上朋友大家一起吃喝,碰到敌人大家同用枪刀;苦乐一致,采樵无尊卑;大海汹涌,取水无上下。你达绒做事要有分寸,侮辱文布不要过分,没有情谊如两袖清风,不分好歹与猪狗相同。你不让我砍我偏要砍,文布军也要烧茶吃饭。”
  晁通被拉鲁的一席话说得羞愧难言,拉郭却忍受不了:
  “拉鲁,正像你自己说的,你侮辱晁通长官也要有个分寸。新妇的饰品要轮流佩带,打仗的战利品要轮流取得。在北方无树的雪川里,这点森林应归我达绒管,因为是我父亲晁通发现的树木,是我父子杀死了看林的魔虎。如果你敢砍一根刺巴,看热闹的唯有苍天,喝鲜血的唯有大地,我战不胜你不是拉郭。”
  玛宁长官拉鲁见拉郭蛮横无理,更加愤怒:
  “今天我不但要采樵,连你的脖子也要当成松树砍了去。”
  眼看两员战将你言我语,就要动起手来,众英雄急忙上前劝解。北征碣日之时,文布与达绒二部立过誓约,保证不再发生争斗,若被大王知道了,定会重罚。玉赤将玛宁长官带回文布大营,晁通率达绒军继续砍柴,整整砍了一百八十驮。虽得了这许多柴草,但晁通的心里反而不安起来。为了这片林子,差点儿闹出人命,趁大王还未追究之前,还是先放点布施为好。晁通立即派人将丹玛请到自己的帐内,对他说:
  “长官富于财物,布施香茶绸缎;商人富于珍宝,布施松石珊瑚;猎人富于兽肉,布施肉块油团;北地树木比金贵,我达绒晁通用柴草作布施。”
  丹玛连连点头,认为晁通这样做好。
  晁通将柴草一一分配。
  献给格萨尔大王十五驮,其他各部各族的英雄每人五驮。干柴留给达绒部,湿柴送到文布营。
  丹玛不赞成给文布湿柴。达绒家臣心里本来就不情愿分柴,觉得他们的长官晁通太没骨气,连获得点儿柴草 还要分出去。听丹玛说要平均分配,便把干柴湿柴一起分了。岭国诸部得到柴草,倒也无话可说。
  粮草齐备,岭军准备攻城。第二天一早,辛巴梅乳泽出了大营,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出现一座大寺。梅乳泽心中奇怪,便带兵前去观看。来到寺门口,见门口竖着大磐石,辛巴知道,这是闭关的标志,生人不得闯入。但在大军进攻之际,凭空变出一座寺庙,怎不叫人生疑?梅乳泽定要看个究竟。就在霍尔兵将在寺门外乱哄哄砸门时,寺院的窗子里忽然接二连三地飞出许多喇嘛,袈裟像翅膀一样。辛巴忙命将士抛出飞索,结果全部被飞行的喇嘛砍断,只有梅乳泽自己套住一人,因为他的套索是镇魔之物,被套住的喇嘛双手紧抓套索,对梅乳泽说:
  “不要射杀无辜的飞禽,不要宰杀无辜的牲畜,不要惩罚无罪之人。对我喇嘛要放生,遇到灾难我会护佑你。如果辛巴一定要杀我,你下地狱难解脱。”
  梅乳泽一听,此喇嘛说话好像有些根底,遂松了套绳,想问问自己的命运如何。刚要开口,又转了念头:万一说自己是大辛巴,他不肯说实话怎么办?还是先试试的好。于是假称自己名叫多钦,还有个兄长叫梅乳泽。哥哥一生饥食人肉,渴饮人血,杀戮四方人马,大王曾预言说他将于刀下丧命,上师可有什么解脱之法?
  那喇嘛早就看出来,问话的并非多钦,而是梅乳泽本人,便说:
  “众生都会有生死,只要终生作善事,形死而魂不灭。梅乳泽本是阎罗转生,定然死于刀下。这是前业所定,无法解脱。”
  梅乳泽一听无法解脱,登时大怒,手持宝剑对喇嘛说: 
  骗人的事都是喇嘛做,
  一切谎话都是市侩说,
  争斗都是妇人挑唆,
  世人相信皆因白痴。
  狡猾诡诈最后要吃苦,
  欺瞒谎骗最终会暴露,
  事事争斗终会有结果,
  梅乳泽先要割你的舌头。
  不等辛巴挥剑,喇嘛摇身一变成为忿怒明王,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拿铁蝎子,浑身烈火燃烧,噼叭作响,胳膊和腿上缠绕着毒蛇。顷刻间,梅乳泽身边的兵将全部化为灰烬。辛巴大惊失色,立即滚鞍下马,从颈上摘下松石,搭在一条洁白的哈达上,献给忿怒明王,请大王恕罪,恳请赐予解脱罪孽之法。
  忿怒明王复又变作喇嘛之身,给梅乳泽密授解脱之法,赐与长寿结和护身符,然后遁去。梅乳泽深感大王恩典,长长地叩了三个头。
  几次出城皆败的达泽王想逃走了。没有了王兄,又兵微将寡,这座孤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为了能活命,达泽想逃跑。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有的大臣说,去北地祝古国;有的大臣说,他们愿去尼婆罗;最后有个大臣出了个主意,让大王自己占一卦,看神意如何?
  于是,达泽王在人皮上面用黑色卦绳占了一卦。卦辞说,到北方祝古去为好,应该住上三年。众臣满心高兴。达泽吩咐杀一头黑犍牛,大家歃血盟誓,君臣同甘苦,不潜逃,不投降,一起到祝古。为了不让这秘密泄露出去,达泽王把属下兵将召来,告诉他们,明天他要亲自带兵出城,与岭军决一雌雄。
  当天夜里,达泽君臣、王弟、王妹、王妃共十六人,带着六个马夫,赶着十五头螺子,驮着献给祝古王的礼物,悄悄出了王城,岭军竟未发觉。将近天明之时,碣日君臣经过岭军仁钦王子的大营。达泽君臣装作玉拉和辛巴的样子,企图混过大营,径直奔往祝古去的大路。
  守在大营中的索波王子仁钦一眼看出这些人根本不是岭国兵将,再仔细一看,认出是碣日兵将,便下令放箭。一阵如雨的飞箭,将两个碣日大将射死。王弟东赤达玛大怒,飞马上前,捡起营门口的黑铁上马石,向岭军营门砸去,营门被砸得稀烂。仁钦飞马出营,与东赤达玛大战,片刻将其刺于马下,索波众兵将上前将达玛乱刀砍死。趁着王弟与仁钦交战之机,达泽王和妹妹等三将冲过了岭国大营。仁钦唯恐大营有失,不敢再追。
  不多时,仁钦闻报,拉郭、东赞、丹玛、玉赤等岭国兵将奉雄狮之命前来追赶碣日君臣。大王已得天神预言,碣日君臣欲逃往祝古国求援,此时仁钦方知走了达泽王。
  说话间,岭国各路人马纷纷赶到。辛巴梅乳泽抄小路赶到了碣日君臣的前面,假扮祝古大臣模样,对急匆匆逃来的达泽王说道:
  “这座小山的那面,就是我们祝古之地。来者请讲姓名,我通报后才能放行。我们祝古国境,不能放过外人的一卒一兵。如果你们再往前走刀刃宽的一步路,我们的雷箭不留情。”
  碣日君臣见梅乳泽讲话的神情,不像是祝古的大将。不是祝古的人,那必然是格萨尔的伏兵无疑。达泽王气得咬牙切齿,搭箭在弓:
  “你这红盔缨的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敢阻我碣日达泽王的道路,看来你是不要命了。”箭一出手,空中马上降下冰雹,千雷俱鸣,大地震动。辛巴梅乳泽因有忿怒明王所赐护身符,才没有被射死,却被震落马下。他身后的一员将连同坐骑,一起被利箭射死。辛巴梅乳泽复又上马,搭弓射箭,连连射中达泽王。达泽边呼护法神、战神、魔鬼神,边和霍尔兵将大战。
  岭军众英雄陆续赶到,达泽寡不敌众,拨马就逃。玉拉托琚骑着扎拉王子的青色追风马,与东赞二人紧紧追赶。眼看追上达泽,二人勒住马头,商议如何降伏这碣日大王。玉拉说用箭射,东赞说用刀砍。玉拉箭囊内的神箭“嘭”地一声自动飞到了宝弓上。
  就在玉拉和东赞勒马商议之时,达泽以为二人不敢近前,竟得意起来:
  “我达泽本是上界天神的敌人,是下界龙王的对手,岭国的两个小子怎能奈何于我?”
  达泽见二人取弓的取弓,抽刀的抽刀,不再神气了,哀求道:
  “英雄们,只要你们不再追我,这十五驮珍宝送岭国,给八十英雄作礼物。”
  玉拉和东赞听了,冷笑一声,岂能为区区珍宝而放走魔王?玉拉说:
  “我们所要的不是珍宝,而是你达泽本人,除了下马投降,别无生路可走。”
  达泽听了此话,心想,与其投降,不如战死,遂向玉拉射了一箭,玉拉没想到刚才还在求饶的达泽会如此快地射出毒箭,幸而有战神威尔玛的护佑,才没有受伤。玉拉把愤怒之气全部运到手臂,猛地一拉弓,只听轰隆一声,将达泽的两层铠甲击毁,箭从后背穿出,像是开了朵莲花。达泽忍痛而逃。东赞再射一箭,达泽的坐骑中箭倒地,把达泽甩出去老远。王妹姜萨上前,一刀斩了正欲来擒王兄的岭将,拼命保着哥哥夺路而逃。剩下的六员大将下马投降。
  森达、阿达娜姆二将拦住了正在逃命的碣日王和王妹姜萨。王妹见不能逃脱,便向阿达娜姆请求投降: 
  苍穹想不让天明,
  太阳的光辉在后面催;
  大地想不使坚冰解冻,
  春天的温暖在后面催;
  我姜萨想不归降岭国,
  勇敢的英雄在后面追。
  阿达娜姆见姜萨可怜,心想,对投入腋下的敌人,要比儿女还要慈悲;荆棘虽恶,也要庇护鸟雀。遂把搭在弓上的利箭取下,对那王妹说道:
  “只要你忏悔罪恶,向格萨尔祈祷,可以饶你不死。”
  从后面赶来的东赞听阿达娜姆饶了姜萨,可不高兴: 
  苍狼装扮成白须长老,
  满嘴甜言面带笑,
  是祸及九族的凶兆。  腿上长绒毛的母鸡,
  若行鸡埘时尖声叫,
  是子媳分离的恶兆。  淫荡妖冶的女子,
  如到邻家言词乖巧,
  是挑拨是非的预兆。  逃亡的白盔缨妖女,
  口称投降暗抽刀,
  是岭军遭祸的征兆。
  “可恶的凶鸟鸺鹨雏,白天养它晚上叫;毛纹美丽的小花豹,拴在门口吃羊羔。喇嘛不拯救恶人,长官不庇护罪人。这妖女杀了我岭国将士,不杀她我东赞恨难消。”东赞一箭射杀了王妹姜萨。达泽王还想逃走,被玉拉托琚一箭射死。
  格萨尔大王重赏玉拉,众英雄也纷纷向他祝贺道喜。
  碣日君臣出逃之日,岭军便破了珊瑚城。格萨尔高居宝座之上,天母降下旨意,要他速速去贡玛海取珊瑚之宝。
  贡玛海上,有一座小巧的城堡,那就是碣日宝库珊瑚城。城堡内有四凶煞、四恶魔守卫。
  初十日,格萨尔披挂整齐,跨上宝驹,十万战神簇拥着,往贡玛海而来。行至达雅雪山脚下的一条河时,宝马江噶佩布踏死了白螺蛙王哲郭。格萨尔用神鞭把蛙王挑起,将开启珊瑚宝藏的咒符装进蛙王腹内,令它前去八大寒林,召来八部空行母,与格萨尔一起作开启宝藏的法事。
  法事整整作了三昼夜。到了十五日,格萨尔率岭地众英雄着华服美靴,一起来到贡玛海边的大滩上。众英雄刚刚下马,只听身后传来山崩地裂之声,眼前的大海也咆哮起来,巨浪滔天,雄龙在右边怒吼,雌龙在左边怒吼,鸡蛋大的铁雹纷纷降落。格萨尔命令晁通:“挡住它!”
  晃通用手一指,只听一声霹雳,降下三支雷箭。晁通的手指像是被震断了似的,疼得失去了知觉。格萨尔手持铁钩,将四部煞神召了来。煞神们献上了捕风套索、赤色铜刀、隐身木和九福神箭。天色晴朗起来,万里无云,只是大海还在怒吼、奔腾。
  众英雄席地而坐,准备休息片刻,只见毒蛇之气冉冉上升。格萨尔取出白狮尾拂尘,洒上黑凶麝心血,念动咒语,四方妖魔现于格萨尔面前,每人捧上一只蝴蝶,有白、黄、黑、绿四色。格萨尔将雷箭射出,四 妖魔和四蝴蝶同时化作灰烬。大海这才变得平静下来。
  格萨尔手拿钵盂,盘腿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我上体与乔木同高,
  是苦行到底的象征;
  右手能按着大地,
  是战胜五毒的象征;
  左手托着钵盂,
  是富贵有权势的象征;
  腰里系着绫绢带,
  是弃恶扬善的象征;
  狮子座上打坐,
  是关闭烦恼之门的象征;
  眉间的白毫放光明,
  是超度不净众生的象征;
  。。。。。。
  念罢,格萨尔变成一个穿山羊皮袄的老头子,对贡玛海拜了三拜。
  海上现出一片彩虹,彩虹里隐隐约约露出一座城堡,城堡的四门被四个穿着一样靴帽的守门人打开,格萨尔率众英雄走进了宝藏之地。
  城堡内,遍地珊瑚之树,美不胜收。过去达泽王统治碣日,每三年到这里来收取一次珊瑚,因为和岭国打仗,至今已有五年没有收取了,所以珊瑚树长得硕大无比,有些已长出城堡之外,被海水、礁石磨损了不少。其中有几株珊瑚长得格外显眼,一株颜色鲜红,有胳膊粗细,一庹长短,枝枝桠桠,长得非常茂密,一株像透明的水晶,只有一肘长短,却有牛腿般粗,几根枝桠长得错落有致。一株颜色微紫,像只乌龟趴在地上。还有许许多多珊瑚长成各种禽兽模样,多为白色。
  辛巴梅乳泽见众人要采珊瑚,忙上前止住,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竹箭:
  “这支是大梵天王的御箭,上装海螺箭镞,要取下天国的珊瑚。
  “这支是念青唐拉的御箭,上装黄金箭镞,要取下煞界的珊瑚。
  “这支是龙王仁庆的御箭,上装青铁箭镞,要取下龙界的珊瑚。
  “上至三十三天界,下至欢喜的龙宫,让天、龙、念三神都满足,珍宝的库藏得开启。”
  梅乳泽三箭射出,珊瑚纷纷落下,除了献给天神、龙神、念神之外,其余全部运回岭军大营。
  第二日,格萨尔大王给各部各族的众英雄分配珊瑚珍宝。众人高高兴兴地领到了自己应得的宝物。唯有晁通,不知又动了什么邪念,受到天神的惩罚,分给他的一颗宝珠,到手里即化作粉末。
  分配完宝物,格萨尔又给碣日国百姓发放布施。命女英雄阿达娜姆留在碣日镇守,嘱咐他,对凶顽的武夫,要削掉他的牛角尖;对软弱的百姓,要像羊羔一样爱护。不要向人炫耀华服,不要向人炫耀美丽的剑鞘,不要向人炫耀马匹的健步。对外不要像利刀刃,刀刃太利会脱柄;对内的绫结不要系得太紧,太紧了绫结会断绝。其余岭国兵将随格萨尔班师。
  阿达娜姆率碣日众百姓出城相送,岭国大军按顺序离开王城。
  大军行至途中,北方赤谷部落哈日索卡王父子又来觐见。因为王子扎拉在向碣日进攻之前曾答应在攻破碣日珊瑚城之后,哈日索卡王有得见雄狮王的机会。
  哈日索卡向格萨尔献上金币五百,银币五千,粮食无数。请雄狮王把王子东琼也带到岭国。交给东琼像日月一样的金银两块,还有一马、一甲、一刀以及五色绫绢和九色礼品等,让他自己献给格萨尔大王。
  格萨尔见他父子二人如此虔诚,遂收王子东琼为手下战将。赐给哈日王哈达一条,珊瑚十五株,长寿结一个。告诉他要大做善事,王子在岭国也会有一番作为,请他不必担心。
  哈日索卡王终于得见雄狮大王,自然喜不自胜,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先后做了格萨尔的属下,日后定有成就。大王又赐了许多宝物,心里对雄狮王更加崇敬。
  大军行至阿扎境内,又休息几日,然后启程。一路上诸多的小邦国和部落的首领闻知岭军经过,纷纷出城出寨来谒见雄狮大王,格萨尔对他们均有赏赐,自不必说。
  第37回 外道咒师转生称王 噶姆多吉下凡为妃
  印度南部,有一个信奉外道教门的国度。国中有一个叫班智达雅霞的大修士,多年来闭关坐禅,苦修大自在天大法,但是毫无所得。因为久修不能成道,他便想了个办法,将自己的右胳膊缠上布,再倒上芝麻油,然后点燃,作为供养之物。这一苦行,感动了大神。大自在天遂亲示神容,允许赐给他所需要的最高成就。班智达雅霞一心要保卫外道教义,请求大神赐与能够战胜一切的成就。大神当即答应他将成为黑暗世界的大法力的非天(注1),妖魔、罗刹、饿鬼等同道者,给他借出了盔甲、兵器等,赐给他能够战胜一切的成就与教诫。并赐与授记道:
  “在最后的时光里,你将成为一个有极大权威的军国国王。”
  班智达雅霞得到大神的真言,又有了能够战胜一切的成就,便骄狂起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天,班智达雅霞来到位于印度灵鹫山和醉香山之间的美丽碧池中沐浴,恰好碰上一位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修持密咒的仙人色吉钦布。二人彼此互望了一眼,班智达雅霞的瞋怒之心勃然而起。刹那间,班智达雅霞变作一条长长的毒蛇,用身子将碧池围绕起来,蛇头吸吮着池水,池面上顿时毒气弥漫,好似海上腾起大雾一般。
  同在池中沐浴的百姓们哀号起来。仙人色吉钦布却不紧不慢地作起法来,瞬时变化成大鹏鸟,左右两爪分别立于灵鹫山和醉香山顶,又把翅膀连抖三下,三千世界顿时左右摇晃起来,万钧雷霆,直向下劈;猛烈冰雹,倾盆而下;火焰风舌,吞噬地面。班智达雅霞眼见有被火舌吞噬的危险,慌忙收起变化,隐身遁去。仙人色吉钦布再次作法,将池水变成甘露之汁,令众百姓继续沐浴,然后飞逝而去。
  班智达雅霞并不肯就此罢休,立即修起法来,准备七天之内炼成魔法,抛出施食(注2),以报复仙人色吉钦布。
  哪知刚修到第三天,仙人色吉钦布已得到预言,于是立即修起诛戮大回旋法,把四根净橛杵(注3)向四方抛去,顿时四方火起,熊熊大火罩住了班智达雅霞,使他求生无路,脱身乏术。班智达雅霞临死之前发下一愿:
  愿我此身转生后,投生为藏区赡部洲的生命之主,经咒教义(注4)的刽子手,让我能用武力征服世界。
  班智达雅霞转世投生在祝古国,取名宇杰托桂扎巴,父王名叫拥忠拉赤赞布,母后名叫象萨鲁牡白吉,长兄叫达玛朗拉赞布。宇杰长到三岁,就能弯弓射箭,刀马箭三艺日渐成熟,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皆能百发百中。满六岁时,征服了六大邦国。九岁时,又击败了各路入侵之敌。到了十三岁,祝古王辞谢人世,祝古开始赛艺比武选王。
  十八天过去了,经过各种技艺的比赛之后,仅剩下四名勇士。他们准备进行最后的竞赛,以夺王位。这最后一关非同寻常:在约一俱芦舍之遥的生铁大磐石上,放着九副铠甲,九顶盔帽,九个盾牌,上面高悬一面宝镜,凡能一箭射穿铠甲、盔帽和盾牌者,当拥立为王。四勇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一个勇士只射穿了铠甲,第二个勇士只射穿了盔帽,第三个勇士只射穿了盾牌,他们失去了称王的希望。最后轮到宇杰托桂了。只见他二目圆睁,双手用力,把一张弓拉得像满月,弦上的箭带着呼啸声射穿了九副铠甲,九顶盔帽,九个盾牌,最后,连那生铁大磐石也被射得粉碎。臣民们始而惊诧,继而欢呼,遂拥立宇杰托桂为祝古国王。
  祝古上、中、下三地。上祝古色隆贡玛滩,有金色灿烂的四大湖;中祝古霞如朗宗城,有紫雾弥漫的多嘉热瓦平原;下祝古晁拉郭噶,有银色辉煌的四大山。宇杰托桂自从称王以后,权势大得无人能抗衡。驾前有智勇双全的文臣武将,属下部落有九十九万户,金银财宝不可计数。因为征服了七大强敌(注5),国土日渐扩大,属民日益增多,声威大震。
  己亥年,雄狮王率领岭国军马征服了北方碣日国的珊瑚城之后的第三年,格萨尔修完了大乘正见禅定和自我解脱禅定,功德及法术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增长。
  就在格萨尔解除坐禅、终止修行的第二天黎明时分,太空中忽然出现一个火焰般的红人。此人手握一把赤铜宝刀,胯下一匹备有珊瑚鞍辔的骏马,周身燃烧着火焰,左右围绕着八部鬼神部众。红人边走边唱: 
  我念达柏泽大战神,
  是斩断敌人生命的大战神,
  是庇佑百姓的大战神,
  雄狮大王格萨尔,
  我神有旨要预示。
  格萨尔得知战神有预言,忙屏息静听。
  “格萨尔呵,你可听说过这样的比喻:‘上师们为正法而老去,若无故动心乃是受魔鬼的哄欺;长官们为法纪而老去,若悄悄贪赃受贿乃是受魔鬼的哄欺;年轻人为御敌而老去,若麻痹大意乃是受魔鬼的哄欺!’这些话讲出了世间道理。格萨尔呵,今年你们一定要打到祝古去。祝古国也有个格萨尔,你俩要在交锋时见分晓,岭地和祝古要在战争中分高低,英雄勇士要在交手时比武艺,战马也要在疆场上比功绩,……岭地和祝古的一切都要比,今年正是打开兵器库的佳期。无论如何你要到祝古去。”
  到此时为止,格萨尔率领着岭国的兵马,已经征服了大食牛城、索波马城、碣日珊瑚城、阿扎玛瑙城等十二个大邦国。岭国变得粮丰衣足,牛强马壮,人丁兴旺。但是,格萨尔仍然觉得征服祝古是件很困难的事。祝古国王的属下,有许多武勇盖世、刚毅顽强、法术高深、神变莫测的外道魔类大臣,这些人作起法来,能使山岳首尾颠倒,江河上下翻卷,祝古的儿郎个个都精骑擅射,马似飞龙,箭如霹雳。要征服祝古,绝非易事,单是从岭地到祝古的路程就有一月之久呢!格萨尔这样一想,心中更觉忐忑不安。
  岭地的老少英雄们又聚在一起了,白玛拥忠大会场设起了九十九排上等座位,众英雄挤挤插插,聚于一堂。
  格萨尔缓缓从宝座上站起,极目远望:在巍峨耸立的拉扎泽姆山岳之上,格佐日玛峰突兀峥嵘,高接蓝天;在险峻嶙峋、层峦叠嶂的山岳之中,玛杰邦拉(注6)神山迤逦磅礴,雄伟壮阔;在土地肥沃,部落兴旺的山岳之下,纳嘉秋姆森林深邃又茂密。这就是我们岭地,是世上唯一美好又庄严的圣地。由远及近,格萨尔大王的目光又落在众多英雄们的脸上,他郑重而庄严地向勇士们道出了天神的预言:
  “……诸佛与菩萨的教谕,飞天和空行的授记,大战神的严命,三件大事聚在一起,告知我这样一件重要的事:在辛丑当运这一年,若不把北方祝古的兵器夺回岭地,祝古的外道大王将如猛虎,六笑纹(注7)丰满难收拾;在南赡部洲广大的地区中,红黄教门将如黎明前的星辰,疏疏落落湮没在天际。光明正法的声音,将不会在人们耳边响起。妖魔鬼怪将来取我们的金银珠宝,夺我们的骡马牛羊,杀我们的臣民百姓,众生将遭受劫难,恐惧、疾病、灾荒、刀兵战乱会把岭国变成一片荒滩,……为了避免这种灾祸到岭地,我们要召集各国兵马,出动十万大军,立即向祝古进兵。”
  众大臣和老少英雄个个神情肃穆,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们又要与大王出征了。英雄们当然知道祝古的内情,更知道这一仗的艰难,所以更想快些打到祝古去,在战争中与祝古决一雌雄。
  为了帮助格萨尔降伏祝古王宇杰托桂,天母朗曼噶姆决定派一个空行母下凡,去做宇杰王的妃子,在格萨尔北征祝古时,作为内应。
  朗曼噶姆一声召唤,那东方金刚类的空行们,犹如宝螺之雨纷纷下;那南方珍宝类的空行们,犹如福运的金屑飘飘落;那西方莲花类的空行们,犹如和煦的春风徐徐至;那北方事业类的空行们,犹如湖海之上的甘霖濛濛降。天母喜盈盈地看着这些空行们,郑重其事地把祝古王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众空行母谁愿意作那有权有势、有九十万户部属、财宝数不清的祝古大王宇杰托桂的王妃。并且说明,不愿长住时,仍可回到空行母的行列中来,就像那虎入山林、鱼归大海一样。
  天母说完,众空行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即哗然四散。有的隐入山林,有的飞向云际,有的没于流水,有的遁入土地,就像消逝的彩虹,顷刻不见了踪影。天母微微一笑,这正应了那句俗语:“盗贼不会自家招认,姑娘不会自请出嫁。”
  到了初八日,狮面天母在宛巴扎卓大寒林圣地(注8)大宴众飞天和空行。席间,天母决定不再多讲,指着空行母噶姆多吉说,只有她具有嫁给祝古王的缘份,一定不要推辞。到祝古的期限是三年,三年一过,愿意留下就继续留下,不愿留下就回来。
  空行母噶姆多吉慌忙站起,恳求道:
  “请别让我到祝古去,天神和魔鬼怎能生活在一起,乌黑和雪白扭成一根绳没有意思。我这洁净晶莹如水晶的身体,下到人间有顾虑:身体怕被魔鬼玷污,血脉恐要受阻碍,命脉恐要受损害,外脉怕要被撕裂,内脉怕要被折断。还是不要派我去了吧,若是空行中一定要有人去,那么最好掷骰拈阄。”
  天母见噶姆多吉不肯下界,立即讲了一番道理。告诉她,空行母下界并非只她一个。魔国的阿达娜姆,岭国的梅萨绷吉,姜国的王妃,都是空行下界。现在为了帮助格萨尔完成降魔大业,请她务必不要再推脱。
  天母的一番话使噶姆多吉心中豁然,立即应允下凡,但她要求要好迎好送才行。 
  上等君子迎送新妇时,
  金玉的流苏多璀璨,
  锦衣美饰琳琅光闪闪,
  人强马壮衣甲明而鲜,
  壮丽的楼阁巍峨照人眼,
  自己安乐、别人祝愿都俱全。  中等丈夫迎娶新妇时,
  松石的流苏多璀璨,
  鲜丽的衣服飘飘展,
  骏马的银鞍光闪闪,
  吉祥的帐房美丽庄严,
  只有欢乐没有愁怨。  下等丈夫迎娶新妇时,
  了借帽子向上奔走,
  为了借靴子向下奔走,
  送亲的人们羞愧难当汗如流,
  看热闹的人们笑难收,
  这样的伴侣实在不可求。
  “我要那,迎亲的人们鞍鞯华丽而鲜艳,我要那,送亲的人们呼声响彻云天。就是这样,我也不会和宇杰托桂生活一辈子,答应下嫁不过是暂时的。”
  天母朗曼噶姆立即答应给噶姆多吉上好的陪嫁,黄色的要拿黄金来陪送,黄金粉末犹如雪花纷纷落;白色的要拿白银来陪送,银锭块块犹如绸缎叠叠起;头上饰品的松石十八种,身上穿的有锦衣十八种,夏日有不怕阴雨湿的天蓝碧绡绸雨衣,冬天有不怕朔风吹的红色火山缎暖衣;还有能够随心所欲瞬时到达的那坐骑,雪白如螺的追风驹…… 
  上等姑娘出嫁时,
  颈上丝巾犹如浓云在舒展,
  背上丝带犹如冠带飘飘悬。
  第一头上的帽缨微微颤,
  第二腰肢如白藤柔而颤,
  第三足下锦靴弯而颤,
  要具备这三种颤动的美姿出家园。  中等姑娘出嫁时,
  颈上丝巾洁白如海螺,
  背上丝巾柔软似绒雪。
  第一头上的帽缨秀而丽,
  第二腰间的锦衣秀而丽,
  第三足下的缎靴秀而丽,
  要有这三种秀丽才能出嫁去。  下等姑娘出嫁时,
  颈上丝巾似绑绳紧缚,
  背上丝带像送鬼的替物。
  第一头上抖动着那帽子,
  第二胸中抖动着那心肺,
  第三足下抖动着那驽马,
  在这三种摇晃下到夫家。
  众空行们纷纷唱起送亲歌,喝起送亲酒,欢欢喜喜却又依依不舍地送噶姆多吉下界。
  再说那祝古国王宇杰托桂,称王一年后曾娶一王妃,夫妻二人恩恩爱爱,六年后生下一子。王子三岁时,王妃便病逝了。托桂王悲哀凄楚,郁闷愁苦,不理国事,专为王妃祈祷祭祀九个月。六月初一这一天,祭祀期满,遂接受祝古国上、中、下三等人的请求,除去丧服,沐浴身体,换上美丽的锦衣,佩上华贵的饰品,打扫宫城,洗涤殿宇,重理国政。到了初八日这天,众臣提议出游,宇杰王欣然允诺。
  自从王妃死后,宇杰托桂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是他第一次出宫游玩。四位重臣,十九位大将,一百二十名内臣,一百二十名中臣,一百二十名外臣,簇拥着祝古王出了城门,浩浩荡荡地前往山林之中,准备好好地玩上几天。
  赛马、射箭、比武、掷骰子,宇杰大王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玩过了。到了第五天晚上,正是八月十三日,宇杰王睡在雕有孔雀交错的床上,心旷神怡地做了个梦。快天亮时,宇杰托桂醒来把梦中之事又细细地想了一遍,认定今天定有大喜大福降临。
  当太阳的金光洒向山顶之时,祝古王派出内大臣一百名,个个换上华丽的锦衣,漂亮的靴子,像风一般向前猛跑,向古杰多吉威噶神山献上黄金、白银、绸缎、马牛羊等,进行祭祀。
  祭完了山,又祭海。祭了海,宇杰托桂又带着众臣去朝拜圣湖。
  因为一直不见梦中的吉兆出现,祝古王不觉有些心焦。正在焦急之时,忽然发现前面的山腰上有两个仙人般的姑娘在采花。仔细看了一会儿,不远处又发现一个姑娘。宇杰托桂心中一阵高兴,坐在那棉软的锦缎座垫上,用红色丝巾把他那像皓月般洁白光亮的面孔擦了又擦,然后招呼众臣:
  “喂,你们看。”众臣顺着大王的手指望去,也看见了三个美丽似仙的姑娘。宇杰托桂想起了自己的梦,兴奋地告诉诸人:
  “昨夜黎明前,我睡觉得一梦,梦见拉隆玉措湖岸上,一道虹光从东方升起,虹光中出现了穿螺甲的将军九百骑,还有装束相同的部众十万余;又一道虹光从南方升起,虹光中走出穿金甲的将军七百骑,还有装束相同的部众十万余;又一道虹光从西方升起,虹光里站着穿珊瑚甲的将军五百骑,还有装束相同的部众十万余;又一道虹光从北方升起,虹光中驰来穿松石甲的将军三百骑,还有同样装束的部众十万余。最后呵,”宇杰托桂忽然笑了起来,众臣正听他讲得有趣,见大王忽然大笑,知道定然还有更好的在后头,忙催着大王讲下去。
  宇杰王兴奋起来:“最后梦见那湖中长出了三朵花,白色的是美丽的蜀葵花,红色的是夺目的藏红花,青色的是幽雅的邬波罗花。这三朵花呀,都被我宇杰采摘下,你们说,这梦境与今日所见差不差”
  众臣已从大王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那梦中的三朵花当然是预示着眼前的三个姑娘,大王分明想纳这三女子为妃,却又不好意思明讲。这是想让众人把话讲出来。
  果然,以王兄达玛朗拉赞布为首的众臣说话了:
  “眼前这三个姑娘,够得上做我们国王的妃子。”
  “嗯,行,行。”
  “啧啧,像神仙一样的姑娘,当然可以作王妃。”
  只有大臣霞赤梅久心中疑惑:我们逝去的王妃,艳丽如仙女,稳重似山岳,深沉像大海。可现在这些姑娘们呢既像是能使政教昌盛,又像是将使国运衰败,使人看不明真相。但大王已经看上了,众人又都异口同声说好,我还是不说话的好。
  大臣赛冷森格扎巴跳起来:
  “松石、珊瑚和玛瑙,是妇女们喜欢的饰品,快,快,把松石和珊瑚用升量来!快,快把宝马备起来!一备‘神女神技’快速马,二备‘锦纹流星’好骑骥,三备‘飓风怒吼’千里驹。快,快把大臣派出去,一派我英雄精悍的森格,二派那见博识广的霞赤梅久,三派查拉赤德扎巴。把三匹骏马牵,驮回来的吗,哈……”
  祝古王像孔雀听到雷声一样喜悦:
  “对呀,对,这三位姑娘,一定是上界赐予我的。快,快去把她们请过来,请不过来用套索,我一定要娶她们为王妃。”
  三大臣骑着三匹马,牵着三匹马,带着松石、珊瑚、玛瑙、绸缎等物,还有三条套索,沿着山边,向三个姑娘驰去。
  刹那间,霞赤梅久已抢先来到姑娘们身边。只见这三个姑娘: 
  身上的大发辫像凤凰在展翅,
  小发辫像灵鹫在张翼;
  脑后的发辫上垂着松石流苏,
  头顶的辫子上珍珠宝光熠熠;
  颈下佛盒放射着上弦月光华,
  佛盒丝绦上镶嵌着鲜花一朵朵;
  绸缎衣裙飘飘摆,
  环佩银链叮铃铃,
  靴上的虹霞光灿灿,
  金珥玉当嵌得亮闪闪;
  好一个
  十全十美的天仙女,
  好一个
  钩魂消魄的小仙媛。
  难怪大王看上她们。霞赤梅久细细打量着三位姑娘,看得如痴如呆,半晌儿才回过味来。见姑娘身边已经堆满比人还高的鲜花,并且还在继续采摘,霞赤梅久起了疑心:这三个女子若不是精怪所变,怎么会采这许多花这里的风水、时运,肯定被她们压着哪!若让她们当了王妃,不仅会危害大王的寿命,还会给地方上带来不幸哩!霞赤梅久左思右想,心中盘算了三四一十二次,打了五五二十五个主意,决定变化一下,赶走这三个姑娘。
  在三个姑娘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粗而黑的矮个子,眼睛睁得像盾牌一样,脸上滴着一股股黑血,身上的铠甲时时冒着毒气,手中拿着九庹长的黑蛇长索,像猛虎扑食一样,大吼着向姑娘们扑去。
  三个女子顿时逃得无影无踪。霞赤梅久这才高兴起来,收回变化。再看那鲜花垛时,竟一朵也不见了,霞赤梅久顿时愣在那里。
  这时,森格和赤德也赶到,见霞赤梅久呆在那里发愣,三个美女不见了,心中不解,便问霞赤梅久可曾见那三位姑娘,霞赤梅久马上恢复了常态,忙说,没有见到,他也正在这里寻找。
  森格并不怀疑霞赤梅久的谎话。极目远望,透过树缝,他看见了对面石崖上,有两个姑娘正在捉虱子,另一个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森格高兴之极,碰了碰两个同伴的胳膊,用手一指,让他们悄悄地看。三人慢慢拨开树丛,寻找上石崖的路。霞赤梅久心中好生奇怪,这么一会儿,三女子竟上了石崖,肯定是精怪所变,却又不好明说。当着二位大臣的面,他也不好作法,只得悻悻然跟在森格后面,去找那三个姑娘。
  三位大臣悄然来到三女子面前,那三个姑娘竟像没看见他们一样,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森格将飞索藏在衣袖内,拿出名叫“一抹月华”的六白松石一块,名叫“犀牛小角”的六红松石一块,名叫“摩尼喜绕”的六黄松石一块,系在三条哈达上,笑吟吟地摆在三个姑娘面前,然后说:
  “三位风姿秀逸的妙龄女呵,你们来自何方这里是祝古的土地,刚才我们祝古君臣看见了你们三位,大家让我们请你们三位到祝古大王驾前。”
  “你们是谁呀”
  “红霹雳在天空难展施,因为有他霞赤梅久的神箭矢;锐利的宝剑寒光闪,这就是宝剑的主人赤德赞;大力英雄一枝花,就是我森格扎巴。我们祝古大王他,能同赤红的火焰谈话,能役使清清的流水,能逮住呼啸的朔风。那飞禽们呵,可没有在天上翱翔的自由;那奔流的河水呵,可没有澎湃的自由;那捧着霹雳的苍龙呵,可没有在空中腾跃的自由。”森格极其得意地向三位姑娘炫耀着自己和两位同伴,更把他们的大王宇杰托桂吹上了天。说了他们君君臣臣,又夸耀祝古的财宝:
  “我们的黄金白银犹如山岳,牛马骡羊就像河滩上的沙粒一样多,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们还有三十九座兵器大城堡,四十座铠甲大城堡。……你看这,”森格一指面前摆放着的三块松石:“这‘一抹月华’的六白松石,价值和金库一样;这‘犀牛小角’的六红松石,价值和银库一样;这‘摩尼喜绕’的六黄松石,价值和茶库一样。今天献给你们,问一声你们可愿意做我们国王的妃子”
  森格以为这样一炫耀,三个姑娘立即就会同意做他们大王的妃子,所以他有些得意洋洋。另外两个大臣也斜着眼睛看着这三个姑娘。谁知那为首的姑娘冷笑了一声:
  “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我们的根底吧!我是雪山之女噶姆森姜措,她是草原之女赛玛梅朵措,这最小的一个来自碧湖,是龙女宛姆鲁姆措。我们本是天神、厉神、龙王的三姑娘,为了向神献花才到这里。常言说: 
  与其和无敌的长官争高低,
  不如跳下高崖自杀更欢愉;
  与其做那猥琐无能的国王的妃子,
  不如到处流浪更欣喜;
  与其给那愚蠢之人讲道理,
  不如把炒面袋系紧倒安逸。
  “聪明的大臣呵,我们不羡慕人间的财宝,不希图人间的田地,不喜欢人间的居民,更不愿意留在这里。”说完,噶姆森姜措拉着两个同伴的手就要走。
  森格等三人这才明白眼前这三个姑娘并非他们想像中的那种低贱之人,也不是凡间姑娘,而是仙女。如果大王娶了神仙做妃子,人神结合,还愁有什么不可战胜的连霞赤梅久也觉得这事挺如意。见三女要走,森格忙起身拦住:
  “美丽夺意的仙女们呵,请不要走。你们只说仙界好,并不知道真正的好地方在人间。我们吃鲜美的肉,喝醇香的酒,穿漂亮的衣服。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一年到头,笑语欢歌。你们呢饿了只能吃人们煨桑的香气,冷了只能把云彩当衣裳,居住的地方又荒凉,外出行走时只好随风飘荡。还说什么不喜欢人间牲畜,不喜欢为何把病疫放若不羡慕人间的田地,为什么用冰雹把五谷伤噢,我知道了,自命清高的上师们,当被不熟悉的施主邀请时,嘴里说不去,实际上已经走出去了。门第高贵的富家女,当要把她嫁出去时,嘴上说不去,实际上已经迎出去了。”森格把嘴一咧,口气硬了起来:
  “当以轻柔的哈达迎接时,若不自愿地说声去,等到那青色飞索扬起时,就再也不能逃脱了。我劝姑娘们细考虑,不要错过这好时机。”森格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三个姑娘答应和他们走便罢,若不答应,就用飞索把她们套到大王驾前。
  三个姑娘聚在一起,悄悄耳语,噶姆森姜措说话了: 
  说到要做大王的妃子,
  她的声音就得洋溢在藏区,
  我们可没有这样的美誉;  说到要常穿华丽的锦衣,
  就要有白藤一样的腰肢,
  我们可没有那样的风姿;  说到要戴那黄金首饰,
  就要有柳条婆娑的青丝,
  我们可没有那样的辫子;  说到要戴那金银戒指,
  就要有芸香枝似的纤指,
  我们可没有那样的手指;  说到要佩那金丝绦带的佛盒,
  就要有宝镜似的胸脯,
  我们可没有那样的玉脯;  说到要穿那虹纹锦靴,
  就要有轻盈婀娜的步姿,
  我们可没有那样的走势;
  ……
  “像我们这些流浪四方的女子,怎么能做大王的妃子这样岂不坏了大王的美誉!”
  噶姆森姜措的话音刚落,最小的姑娘宛姆鲁姆措又说话了:
  “那向下流动回漩的湖水,青色的苍龙不会去喝它;夏季生长在岩山的带露草,放牧的牛群不会去吃它;那被毒死的牦牛肉,修行者们不会去吃它。宇杰托桂不过是肉体凡胎,我们仙人怎么能嫁他”
  “是呵,是呵,”赛玛梅朵措也走了过来,“要我们出嫁也可以,大臣你得答应三件事:第一大王的权势要和大鹏鸟一样高,还要有像大鹏鸟头角一样的饰品给我们;第二大王的腰肢要和利箭一样直,还要有那像装饰在神箭上的彩绸一样的饰品给我们;第三大王的脚步要像丝巾一样轻盈,还要有一个走路像丝巾一样轻盈的迎亲队来迎我们。”
  森格颇有耐心地听这三个姑娘的种种要求,明白她们这是故意刁难他。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大王有言在先,无论是娶还是抢,都要把这三个女子弄到手。现在,既然她们不再说不嫁的话,还是答应她们的要求,让她们高高兴兴地跟自己走才是。森格和颜悦色地正要答话,那霞赤梅久早已忍耐不住。本来他就不喜欢这三个女子,更不希望她们成为祝古国的王妃。现在见她们说这说那的,马上做起法来,骑着马绕着三个姑娘飞跑起来,速度之快,像是有一圈马围着姑娘,形成一堵马的墙。霞赤梅久一边跑还一边恶狠狠地说:“你这长着水泡眼的姑娘,谎话说得精妙无比,一边挤牛奶一边还要说不喝牛乳,谁信你的话是真的右边坐着的那位姑娘,是个心黑诡诈无比的女子,喝鲜血喝得容颜红赤赤,却偏用不吃鲜肉的鬼话来骗人。左边坐着的那位姑娘,吃酥油吃得面色发青,却偏说不贪财爱物,谁会相信这是真的布谷鸟若说不喝那雨水,则没有它可喝的水;人若说不吃肉和酒,则世上没有可吃的东西。世上有三件事不值得听:醉汉的威胁话,乞丐的诉苦话,婆娘的撒谎话。我们三大臣,奉命来请你们,废话不要说,说了我们也不听。你们不能飞,大鹏鸟在等着你;你们不能逃,这有飞索守着你。”
  三个姑娘本是天母朗曼噶姆所派,怎么会逃呢若想逃,霞赤梅久的“马墙”又怎么能挡得住三女子装作害怕的样子,点头答允跟他们去。
  姑娘们一点头,天空中顿时现出绚丽的彩虹,花雨纷纷自天而降。祝古大王宇杰托桂在众臣的簇拥下,也前来迎接这三个美丽动人的妃子。众人献上无数珍宝,唱起了赞美王妃的歌: 
  尊贵的噶姆森姜措呵,
  丰姿艳丽犹如太阳照在雪山顶,
  红红白白的锦衣多美丽呵,
  佩戴的珍宝价值连城。  草原的姑娘赛玛梅朵措呵,
  体态像风吹鲜花一样轻盈,
  花花绿绿的锦衣多美丽呵,
  黄金珊瑚饰品多吉庆。  圣湖的女儿宛姆鲁姆措呵,
  容颜像十五的月亮耀眼明,
  虹色的彩衣飘飘摆呵,
  松石玛瑙饰品亮晶晶。
  祝古君臣喜迎新人入城,黄金、白银、珊瑚、玛瑙的饰品任她们挑,任她们选。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欢迎来自仙界的姑娘,庆祝他们又有了王妃。
  (注1)非天:梵语阿修罗之意译。六道之一,为常与帝释天战斗之神。其容貌男丑女端正。
  (注2)施食:用魔法炼就的污浊之物。
  (注3)净橛杵:三楞形降魔杵。上端为佛像,下端为三楞尖状。整个杵状如木橛,为佛教红教派的法物之一。
  (注4)经咒教义:佛教术语。亦译为显密教义,指佛教的显密二门。
  (注5)七强敌:指岭国以外的邦国的勇士,并不具体指谁。史诗中也称七强寇,表示数量众多。
  (注6)玛杰邦拉:玛沁雪山的又一名称。
  (注7)六笑纹:指老虎的斑纹,老虎的别称。
  (注8)大寒林圣地:又称八大寒林,是传说中的圣地。宛巴扎卓是八大寒林之一。  第38回 宇杰托桂拒谏兴兵 十三邦国北征祝古  噶姆森姜措嫁给祝古王宇杰托桂为妃,已近三载。五月初一这天,噶姆森姜措得到神灵的预言,已经到了降妖伏魔的时候。她早早地就起了床,穿上锦衣彩衫,佩上金玉首饰,把自己打扮得比鲜花还美,令人消魂失魄。她喜孜孜、娇滴滴地走出寝宫,手执一把金壶,先为托桂王斟了一杯酒,然后说:
  “安坐在富丽堂皇宝座上的托桂王呵,您权势显赫能役使三界,您威力无边能降伏顽敌。藏区有句谚语,叫做:‘江山要在王运昌盛时掌握,长官的谋略要在部落昌盛时培养,战争要由贤父王发动,父王的珍宝要由女儿佩带。大王您呵,要使自己的权势更大,要使自己的臣民更多,就要去争去夺……’”
  宇杰托桂王怔怔地看着噶姆森姜措,有点不明白王妃的意思。森姜措眨了眨眼睛,继续说:
  “古杰(注1)藏区和我们久有冤仇,第七代祝古大王时期,他们曾出兵到我祝古,杀死了大王的弟弟,又像在山头上猎鹿群一样杀死了我们许多将士,像在山谷中追黄羊一样杀死了我们无数百姓。大王啊,此冤不申你空为大丈夫,此仇不报你枉称祝古王,不把藏地拿到手,你的权势是虚空。等到岭国和藏地联合起来,就非但报不成仇,反要被仇人所杀。”
  听罢王妃一席话,宇杰王如梦初醒:
  “王妃呀,你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足智多谋的妃子,若不是你提醒我,倒把这前世冤仇忘得干干净净了。好,这次我若不把那仇敌消灭掉,就算是你生养的。”
  托桂王传令集会,大臣和战将们应召前来。宇杰托桂把要征服古杰藏区的事一说,立即得到霞赤梅久等人的响应。
  “我霞赤梅久,乃是雪白狮子雄踞的对手,是斑斓猛虎咆哮的对手,是疯狂大象角力的对手。今天我们号称无敌的托桂王呵,降下了黄金般的旨令,真让我心花怒放。是浓云就要下雨,不下雨青苗靠什么?是国王就要保护国家昌盛,不这样让百姓去靠谁?有仇不报是懦夫,有冤不申恨难消。像这样无能的名声传出去,只剩下破鞍烂鞯也绝不怨悔;男子汉要为祖国捐躯,虽粉身碎骨也愿意。”
  森格一听霞赤梅久满嘴的豪言壮语,不由暗自思量:祝古军要攻打古杰藏地,最后肯定没有好下场,我现在不能跟着霞赤梅久他们乱叫,应该劝劝大王才是:
  “大王呵,俗语说:‘若以巧妙的方法驾驶船只时,会把大洋中的珍宝取到手;若用灵活的战术打敌人,会把胜利拿到手。虽然已经到了报仇的时候,也用不着兴师动众挑起战争。是不是派人先去谈判,大臣我愿意充当这谈判的使臣。收回我们的部落,讨回我们的珍宝。若谈判不成,我们再征杀过去好不好?”
  祝古王的哥哥朗拉赞布一听“谈判”二字就火了:
  “森格你这种人,外表像英雄,实际是狐狸。对那仇敌藏地王,怎么能想得出求告谈判的事?狮子不傲风雪算什么?猛虎不吃人肉算什么?灵鹫不冲云霄算什么?英雄汉不能报仇算什么?想我祝古雄兵几十万,苍天虽高能把它撕开,大地虽阔也叫它颤动,要让湖水江水河流水统统都变成血水,要让红艳艳的人肉铺满草原,要让鹫鸟一见血肉就厌烦。”
  森格见朗拉赞布如此杀气腾腾,凶神恶煞一般,心里纵有一千个主意一万条妙计,也不敢再说出口。
  宇杰王笑眯眯地看着王兄,决定派他带领祝古军出征。
  祝古军一路夜宿晓行,所经之处,弱小邦国皆闻风丧胆,纷纷开城让路,不敢有所怠慢。这天,祝古军行至阿扎国附近,朗拉赞布命人飞马前去通报,请阿扎国打开城门,让祝古军通行。他哪知阿扎已归顺岭国,岂有给他让路的道理?朗拉赞布一听不肯让路,禁不住怒从心头起,就要传令攻城。随同前来的几位大臣都劝这位王兄不要因小失大,耽误了大事,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古杰藏区,等收拾了藏区,再来找这该死的阿扎国王算帐不迟。
  王兄朗拉赞布强忍心头怒火,传令绕道而行。
  古杰藏区国王丹赤杰布早已得到报告,祝古大军正向他的国境进军。边城森姆宗告急。藏王速召耶如(注2)和云如(注3)两地兵马三万,不分昼夜地赶到森姆宗解围。援军一到就和围城的祝古军打了起来。长途跋涉的疲劳,加之人马远远少于祝古,尽管将士们奋力拼杀,藏区兵马还是很快被击败了。打败了援军,祝古军更加肆无忌惮,一口气攻下了森姆城。
  森姆城的守军和耶如、云如两路援军一起退入查姆宗,立即派人把战败的情况向藏王丹赤杰布禀报,请大王再派援军到查姆宗,共同守城。
  攻下森姆宗的祝古军,兴高采烈地欢庆自己的胜利。王兄朗拉赞布命令部队休息几日,准备攻打查姆宗。
  丹赤杰布王得到兵败的急报,焦虑万分。如果任祝古军这样节节胜利,古杰藏区危在旦夕。但是,怎么办呢?凭藏地的这点兵马,是不能和祝古军对抗的,对抗的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
  大臣们纷纷不召自来。他们也感到情况十分危急,一旦祝古军打进来,古杰藏区就有覆灭的危险,人人都难以逃生。君臣们聚在一起,紧张地商议着对策。最后一致决定:第一,再派援军到查姆宗,死守此城。第二,速派人到岭地,向格萨尔大王告急,恳请派兵救援。这正是:干旱时求助于龙王,霪雨时希望阳光,要想制伏那祝古军,使百姓免遭祸殃,古杰藏区只有求助于岭国格萨尔王。
  丹赤杰布王给使臣拿出了觐见格萨尔王的礼品:一是洁白无垢的哈达,二是如日光灿烂的黄金块,三是如月光莹莹的白银团,四是能咕咕发声的松石鸽,五是能咩咩喊叫的海螺羊,六是虚空雷城的宝盔,七是白狮雄踞的宝铠,八是能砍大象的宝刀,九是斑斓猛虎的虎皮。
  藏王嘱咐使臣:
  “这些都是我们古杰藏区的宝物,全部献给格萨尔王,请求他快到藏区来救急;请求他将一年的路一月就走完,一月的路一天就走完。”
  再说岭国,雄狮王自从得到天母的预言,决定征服祝古之后,岭地的兵马纷纷聚集到王宫的周围。格萨尔又派使臣前往霍尔国、姜国、门国等十二个邦国,命辛巴梅乳泽等大将立即率兵前来岭国,共同讨伐祝古。
  当使臣来到霍尔国时,霍尔辛巴王像迎接最高贵的宾客一样迎接他们,献上哈达,摆上香茶美酒,问候雄狮大王安康。使臣讲明了大王的旨意,辛巴梅乳泽抖抖胡须,马上点起十二部落的兵马。只见霍尔兵纷纷从自己的部落开出: 
  白缨部队像皑皑雪山,
  黄缨部队像灿灿金山,
  黑缨部队像暮云游漫,
  铁缨部队像黑崖排列,
  虎缨部队像胜幢飘扬,
  绫缨部队像云彩翻滚,
  绿缨部队像青苗茁壮,
  青缨部队像蒙蒙浓雾,
  鹫缨部队像纷纷雪花,
  花缨部队像彩虹绚丽,
  红缨部队像团团烈火,
  ……
  十二部人马都已聚集。
  当天晚上,辛巴梅乳泽睡下后,梦中出现从未有过的恶兆。梅乳泽醒来后暗想,看来他是不会有平安归来的福份了,虽然他还想多为雄狮王尽些力,但现在是很难了。难道自己的命运和福份真的如此微小吗?他正在暗自思量之时,女儿朗色姜格来了。原来,她也是昨晚做了个恶梦,好像这次出征对父亲不利,所以早早跑来劝阻父亲还是不要出征的好。她手捧系有“光明普照大地”松石的哈达,深情地劝着她那日渐衰老的父亲: 
  那雪山上的白雄狮,
  上半世践踏群山多威风,
  下半世四爪卷缩,
  舔着嘴上的冰花钻进石洞,   那磐石山的黑野牛,
  上半世头角峥嵘多雄壮,
  下半世角钝蹄秃,
  喝着沙滩潦水卧在谷口坝子上。   那森林中的斑斓虎,
  上半世茸毛丰满有威力,
  下半世茸毛蓬松竖起,
  只希望别碰到地弓窝箭里。   霍尔的支柱辛巴王,
  上半世功绩无比,
  下半世年迈力衰,
  不该去硬拼碰强敌。
  “父王呵,姑娘我膝下有三男,长子已经十八岁,让他代父王去出征,他能指挥霍尔大军,不会有差错。”朗色姜格说着说着,心里一阵阵发酸;再看看父亲那老态龙钟的样子,更加不忍,一股股热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辛巴梅乳泽已从梦相中预感到自己的恶运,女儿的话又隐藏着这种恶兆,这是过去任何一次出征时所不曾有过的事。但是,为了让女儿放心,为了能报效格萨尔的知遇之恩,就该高高兴兴地去出征。想到此,梅乳泽面带笑容地对女儿说:
  “在霍尔的各种预言中,没有我辛巴会死于刀兵之说。我梅乳泽虽然老迈,也不该缩在家里不敢动弹呵,如果真是变得这么没有用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常言说‘男子汉大丈夫死去的地方就是敌人之手。’我这一生跟着格萨尔大王,已经平伏了八个国家,这次大王命我北征祝古,我怎么能不去呢?”梅乳泽说到这,忽然想起了在自己过去的誓言中曾有扫平九个敌人的祝愿,莫非这祝古王真是我该灭的最后一个敌人了吗?辛巴梅乳泽不愿再想下去。是大鹏鸟就不畏惧高崖,是苍龙就不畏惧湖海,我辛巴怎么会惧怕那祝古兵将?!可不想又不行,此次出征,恐怕自己是回不来了,对身后之事一点也不交待好像又放心不下。于是,梅乳泽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对女儿吩咐说:
  “万一我有个闪失,”见女儿面露惊慌之色,梅乳泽把口气放得更缓和了些,“我说的是万一,你要为父王做几件事。第一是从我的金库中取出岭国所没有的如意珠,把它献给雄狮王。这是我家的传世之宝,请格萨尔大王为父亲我超度。第二取出银库中的麻尼珠,把它献给霍尔的上师古如,请他为父亲我念经祝福。第三从我的兵器库中取出有毒的宝刀,献给王子扎拉,请他保护我辛巴的后代们。我这讲的是万一,万一为父有了闪失,女儿呵,你一定要把这几件事办好。”
  见父亲主意已定,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为父王打点行装。她在心中把那战神、厉神拜了又拜,愿他们保佑父王,真的能像父王自己说的那样,三年之后平平安安返回霍尔故乡。
  格萨尔的使臣又到了姜国、门国、上索波、下索波等十一个邦国,继续召集部队。在这些邦国中,也有像辛巴梅乳泽一样对雄狮王忠心耿耿的,就积极在自己的属地征集部队,迅速出征;也有不愿出兵打仗的,就推三推四,但慑于雄狮王的威力,也不得不勉强出征。
  无论是自愿的还是勉强的,讨伐祝古的大军终于汇合了。只见这支军队,前锋如火焰四处飞溅,中军如黑蛇曲曲弯弯,后队像红球紧紧缠绕,黑压压铺天盖地,浩荡荡压倒群山。
  这天,以玉拉托琚为首的第一路大军行至北方野狼谷的谷口,正好碰上古杰藏区派来求援的两位使臣。使臣见过玉拉后,立即向王子扎拉的大帐奔去。他献上给雄狮王格萨尔及众将们的礼物之后,把祝古军进攻古杰藏区的情况详细地向扎拉王子作了禀报,恳请王子即派兵到藏地,以解古杰之危。
  王子扎拉细心地听着古杰藏区使臣的禀报,心中揣度着,这祝古国果然厉害,我们尚且没有打过去,他们反倒先杀过来了。看来若不去古杰藏区解围,那祝古军得寸进尺,就要打到岭国来了。这么一想,扎拉立即安慰两位使臣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率大军随后就到,消灭那祝古军,用不了太长的时间,谁不知道雄狮王的军队天下无敌。”
  两个使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王子的恩准,这么容易就请到了岭国的救兵,因此连连叩头称谢道:
  “王子呵,让我们怎样报答这救命之恩呢?就是用黄金铺地,也只能报答大王和您的恩德于万一而已。”两位使臣心想,有这么多勇猛无比的将士,古杰藏区可是得救了。他们再次谢过王子扎拉,拿着王子给藏王的信件,急急回国而去。
  王子扎拉果然率军随后赶来了,六月十三日,到达古杰藏区境内。王子吩咐扎营休息。祝古兵一见岭国兵马到来,纷纷出营观看。只见那: 
  汲水的人像鸟群飞,
  湖海虽大也被他们一舀而干;
  打柴的人像冰雹落,
  檀林虽密也被他们一齐采光;
  白色的帐篷,
  密密层层仿佛白云翻滚;
  红色的火焰,
  熊熊燃烧好像要把太阳烤焦;
  烟云腾腾遮盖天空,
  马群奔驰摇动山岳;
  苍天虽高,
  也得弯下腰;
  大地虽阔,
  也觉得狭窄。
  这岭军,真是多得心中想也想不出,眼睛看也看不清。
  祝古兵将一见岭国军马众多,加之勇士们个个神采飞扬,都有不可战胜之势,胆小的吓得毛骨悚然,胆大的也想现在就回兵祝古。
  王兄朗拉赞布一见这阵势,心中盘算着:古杰藏区这些狡猾的君臣们,竟把格萨尔的人马引到这里来,而且来得这么快。若不早些打过去,他们也不会放过祝古军。打,肯定打不赢,但是不管怎么样,不能就这么回国。朗拉赞布决定和岭军开战,即使只剩一个人,这仗也得打下去。
  第三天,六月十五日,朗拉赞布认为这是个吉祥的日子,遂列队迎战岭军。首先出阵的是先锋杜摩托察扎巴。岭军迎战的是老英雄丹玛,青人青马青铠甲。他指着杜摩托察,似笑非笑地说:
  “大上师亲到地方上,是要把六道众生安置到正法之中;大长官来到地方上,是要把三界安置到乐土上;你大将军来到地方上,要做的事情是哪桩?苍天和大地交战,有太阳和月亮对峙,若二者在空中不会合,昼夜的分别无从知。善良和邪恶交战,有经咒二者对峙,若不到金光灿烂的讲经场,黑白的区别难辨析。祝古与藏地交战,有两位大王对峙,若没有我岭国出阵,是非的区别难分清。你们祝古和藏区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非要动刀兵?”
  祝古大将杜摩托察早闻丹玛的英名,听这老头说的话,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还责怪他们祝古进兵藏区,今天若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他永远也不会把堂堂的祝古国放在眼里。
  “喂,你老头子一派胡言,只有傻子才会听你老叫化子的谎话。祝古和藏区的事自有我们自己管,哪里用你插什么话?若是想来这里帮助古杰藏区和我们祝古作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伙子,不要把话讲绝了,事要慢慢办,才能如心愿;马要慢慢跑,才能得第一;小伙子要慢慢想一想,才能懂得我话中的道理。”
  杜摩托察哪有心思和丹玛废话,早把弓箭拿在手里,不等丹玛说完,箭已出弦,直射得丹玛的铠甲叮当作响,但未伤着老将一根毫毛。丹玛抖了抖身子,慢慢抽出一支箭:
  “蛮横无知的小伙子呀,我本不愿伤害你,可你逼我操弓箭,你射一箭我若不还是懦夫。我这一箭若是射出去,……小伙子,你看这支箭:为了让它端直我把竹杆采,为了使它结实我只用第三节竹子,为了让它能飞我用羽翎贴了三面,为了使它美丽我用黄金镶箭尾,为了使它锐利我用精铁制箭镞,为了使它坚硬我用筋绳来缠绕。你再看这弓:安有金翅大鹏的天角和野牛的勇角,镶有大象的牙齿,猛虎胸前的皮拿来作弓弦。今天让你吃一箭,来世不要再吐狂言。”丹玛轻轻拉动弓弦,利箭直向杜摩托察飞去。
  杜摩托察只觉胸口当的一声,似有千钧霹雳来劈,顿时口吐鲜血,坠于马下。刚才还豪情满怀的英雄,转眼成了虚无缥缈的冤鬼。
  祝古军首战失利,他们想,一位老者尚且如此厉害,那年轻的英雄岂不更加难敌,遂不敢再战,全军溃败下去,岭军也不追赶。
  祝古兵败回营,王兄朗拉赞布和众将聚在一起商议该怎么办。那胆小的,被岭军吓破了胆,心里早把回国的主意想了一千遍,可是见到朗拉赞布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平日不可一世的英雄们,这会儿也不敢再说大话,生怕再去和杜摩托察作伴。左思想右商议,最后决定派人回国去向宇杰托桂大王禀报,请大王派援兵来。因为冬天需要太阳,夏天需要雨水,地里的庄稼需要肥料,古杰藏区有了岭国人马做后盾,我们需要宇杰托桂王。
  报信的使臣派出去了。眼下的问题是军队怎么办?仗是不能再打了,再挑战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不挑战就得等着挨打,援军一时半晌又赶不到藏区来,总得想个应急的办法。
  王兄朗拉赞布终于想了个主意。第二天清晨,在祝古营内架起了两座炮台,朝着岭军大帐。随军的术士头戴黑帽,手撑黑旗,由五百名铁甲骑士簇拥着,念颂着咒语。他把岭国的诸将挨个咒了一遍,然后下令发出一大一小两块炮石。
  刹那间,空中似有千雷齐鸣,轰轰隆隆,震得山岳摇晃,大地震荡。那块大炮石,直向王子扎拉的右营、色巴部的大帐砸了下去,四十几个将士连同大帐一起被砸得粉碎。那小炮石落在姜国的前营,砸死了三十几个兵士。
  岭军被炮石所击的消息很快传遍各地,古杰藏区的君臣比岭军将士更加焦虑,却又无力迎敌。他们只好把神佛前面的供品摆得高高的,祈祷神灵保佑岭军得胜利。
  岭国君臣对破敌的方法有分歧,有的主张把大军开过去,有的主张制作长翼白头木鸟,有的主张用子母炮石。就在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之时,晁通捋着胡须说了话:
  “长翼白头木鸟虽然能飞却威力小,子母炮石威力大却打不远,如果破不了祝古的炮石,大军冲上去等于送死。”晁通见人们不再说话而直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很是得意,到了关键时刻,只有他晁通才能拿出好主张。
  “我们应该在四方筑起炮台,派四员大将镇守。我晁通要向神灵祷告,保证能把祝古军打掉一半,然后再让大军冲过去,全部胜利就是我们的。这好比:狂风吹散了乌云,太阳的光芒会照射大地;摧毁了湖面的坚冰,白肚皮的金眼鱼自然会跳跃腾起;我们的炮石击败了祝古军,胜利自然会到我们手里。”
  晁通说完,原以为众将会赞不绝口,谁知却是一片反对声:
  “造炮台时间太长!”
  “很难不让敌人知道。不等我们造好,祝古军就会杀过来。”
  “还是造长翼白头木鸟的好。”
  “对,从天而降,祝古军一定不会想到是怎么回事。”
  “造一只木鸟。”老将丹玛赞同道,“装上能追得上太阳的翅膀,装上能扫除黑暗的鸟眼,在鸟的心脏里装上地方神和八部鬼神,达绒长官晁通王骑在木鸟上,戴上黑法帽,穿上黑法衣,拿着生铁镢,飞到祝古军的上空去。”
  晁通可不愿意:
  “我不能骑木鸟,更不能降霹雳,我的法术不能用在这里。”
  众将却说晁通能骑木鸟,而且只有他才能降伏祝古军的术士。
  晁通不便再推诿,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中午,木鸟造好,晁通立即骑了上去。他念动咒语,木鸟马上腾空而起,转瞬间就飞到了祝古军营的上空。一时间,天上乌云翻滚,空中电光闪闪,地上狂风大作。因为晁通施用了隐身术,祝古军只见头顶一块大大的黑云团,并不能看见晁通和木鸟。晁通再次念动咒语,呼唤八部鬼神。顿时,一团团乌云突突直冒,云层中一个炸雷跟着一个炸雷,天和地像要挪位似的,山崩地裂。一阵阵狂风卷着鹅蛋般大的石头,劈头盖脑地向祝古营地砸去。直砸得帐篷个个稀烂破碎,直砸得将士人人哀号悲叫,战马乱蹿乱奔。晁通在木鸟上作歌曰: 
  清净法界无量官,
  太阳神变的宝座上,
  智慧火山的穹窿下,
  天神马头明王呵,
  若有智慧,请用尊目赐垂鉴,
  若有慈悲,请把神通来施展,
  今天请降临,辅我晁通王,
  今天请降临,灭他祝古将!
  眼看着火焰轰轰烧,狂风卷卷旋,祝古兵乱作一团,不知该怎样躲避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大臣霞赤梅久也慌了一阵,随即便镇定下来,他料定这是岭军所施法术造成。霞赤梅久马上烧起“青龙降落”等最恶毒也最污秽的法物,毒烟缭绕,遮蔽了天空。晁通的法术被毒气所熏染,顿时失去了灵性。木鸟歪了翅膀。摇晃着落入祝古军营之中,二十几人死于木鸟之下,其余的人不知空中落下什么怪物,都吓得魂飞魄散,嚎叫着逃命。
  晁通自己也摔得昏了过去。他不知自己是怎样掉下来的,待他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祝古大臣霞赤梅久——两只眼睛瞪得像两只木碗,黑褐色的发辫上冒着一股股红火,好像纠缠在一起的毒蛇。在霞赤梅久的周围,站着百名穿黑熊皮战裙、手执大砍刀的兵将,杀气腾腾地瞪着躺在地上的晁通,嘴里在不停地辱骂。晁通这时才明白自己是陷入了敌阵,吓得毛发根根竖起,黑汗腾腾直冒。心想,这不是小鬼送到阎王手里了吗?完了!就是有九条性命也活不成。晁通心里害怕,知道无法逃脱劫难,但一种求生的欲望使他立即双膝跪地,叩头不止。
  霞赤梅久一见晁通这副贪生怕死的贱相,更加生气:
  “你这个长满红胡须的老头子,看样子不像古杰藏区的人,那定然是岭人无疑。听说岭国有个叫晁通的坏家伙,惯会施用巫术,你是不是晁通?”晁通只顾叩头,霞赤梅久一把将他揪起: 
  在猛虎激烈搏斗的场合,
  狐狸徘徊时腰脊将受损伤;
  在鹰雕奋力搏击的场合,
  小雀飞翔时六翼将受损伤;
  在黄龙愤怒吟啸的场合,
  小蜂飞扬心房将迸裂开腔;
  在祝古与藏地比赛技艺的场合,
  岭国帮腔是不是太狂妄?!
  看你这贪生怕死的丑模样,
  要把你搁在乱刀下分尸,
  要把你吊在高竿上作箭靶,
  要把你的心活活往外剜,
  除此之外哪会有好办法?!
  霞赤梅久说着,猛地把晁通往地上一摔。晁通顾不得浑身的酸痛,爬起来继续叩头,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只要饶他一命,让他干什么都行。
  霞赤梅久心想这老头如此怕死,为何不问问他岭军的情况?
  “嗯,老头,如果你说实话,说出岭国为什么要帮助古杰藏区,都来了哪些人,想要干什么?说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晁通一听他又有活的希望了,暗自高兴,遂把自己所知全部讲了出来,还把格萨尔大骂了一顿,只是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晁通。
  但是霞赤梅久想起来、也看出来了:
  “看你这尖嘴猴腮,就像个惹事生非的小狗;看你这小眼睛一开一合,就像那永远不知足的老犏牛;看你前额突出犹如黄牛犊,两耳呼扇呼扇犹如癞猪崽,脚干儿打哆嗦像只狗,无勇无武像狐狸,一嘴两舌像毒蛇;看你挑拨三方和睦的熊样子,肯定是晁通那贱贼。”霞赤梅久一指旁边的一只大铁箱:“晁通你看见了吗?这只箱子就是为你准备的,呆在里面,太阳晒不着,风雨淋不着,你可以在里面称王,可以让那虱子把你吃个够。装进箱子再用‘腾烟骏马’飞车载着你,你就可以到好地方去喽!”
  霞赤梅久说完,不等晁通再哀告求饶,便速将他装进铁箱,载到车上,口中念动咒语:
  “‘腾烟骏马’飞车呵,要把一月之路当成一日之程行走,要把一年之路当作一月之程攒行,把那圆圆石子踏得烟雾腾,把那碧绿草原踩得灰尘起,把那清清河水溅得起泡沫,把那皑皑雪峰开出一条黑路来,把那斑斓的岩石踩得像磊石滚滚,在那灰白荒滩上行走犹如鸟影掠过去。”
  幻变的飞车立即腾空而起,载着晁通朝祝古方向飞去。
  岭军早已得到预言。以丹玛为首的八员大将已等在途中,望见那一团乌云似的“腾烟骏马”,八支箭同时射向那飞车,飞车顿时坠下去。众人打开铁箱,救出晁通。那晁通脸色灰白,以为到了祝古的领地,死也不肯睁开眼睛。众人叫了半天,他才明白是被救了,高兴得像个娃娃。众将立即把铁箱和飞车统统毁掉,扶着晁通回营休息。
  此时,岭军的炮台已经造好,王子扎拉命令立即向祝古军抛出炮石。一阵炮石像雹子一样落在祝古军营中,可怜的祝古军马非死即伤,慌乱中王兄朗拉赞布撞到了玉拉托琚的箭下,只剩下大臣霞赤梅久带着五百将士夺路而逃。
  至此,祝古侵犯古杰藏区的战争彻底失败了。
  (注1)古杰:古代藏族地区的称谓。
  (注2)耶如:藏语音译,意为右翼。
  (注2) 云如:藏语音译,意为左翼。
  第39回 雪耻辱托桂再发兵 求神灵岭军又获宝
  霞赤梅久带着残兵败将朝祝古方向逃去。途中,他迷失了方向,错把尼婆罗当成祝古,不顾死活地往那里赶。眼见随从越来越少,他也不以为然,直到看见那茂密的森林和幽深的峡谷,才发现迷了路,但已经晚了。其他的祝古兵将逃回宫城,向宇杰托桂大王详细禀报与古杰藏区和岭国作战的经过,把那岭军的厉害加倍地描述了 一番,要求大王倾城出动,一定要与岭国分个高低上下,并把古杰藏区踏平。
  宇杰王对兵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霞赤梅久未归使他有些担心,但也没有露在脸上。只见他微微一笑:
  “大鹏鸟高飞也有掉羽毛的时候,斑斓虎发威也有爪子失灵的时候,我们常胜的大军今天遇到岭国那些坏小子们,有些损失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当然不能就此罢休。我们祝古的百万大军,要统统开到藏区去。这样的大军,会使日月暗淡,能把大海舀干,能使高山颤抖,会让沙漠让路,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为了增加军马数量,祝古王决计向邻国绒穆塔赞王和噶域阿达王求援。使臣分别前往两个大王处。那噶域阿达王本是个不知利害、不识时务的君王,并不知道与岭国交锋不是个开玩笑的事。他毫不犹豫地应允:立即点起本部人马,随时听候祝古王宇杰托桂之命,时刻准备出兵。绒穆塔赞王却是个沉稳老练的聪明人,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作战,对于保国土安臣民极为不利,沉吟了半晌,给宇杰托桂王复了一封信,讲明本国兵力不足,不能满足大王要求,还请原谅,等等。祝古君臣见信,虽然恼怒,却也不好勉强,况且现在又不能用武力去讨伐他,只求他日后不要加入到与祝古作对的行列中也就行了。
  粮草齐备,兵马聚集,只等托桂王一声令下,祝古大王就要再次进攻古杰藏区。突然,天空出现一片黑云,接着开始降雪,祝古军只得停止行动,待天晴再出兵。
  天一直不晴,雪像一团团绵羊毛,纷纷扬扬,不紧不慢地下个不停,直下得天地一片混沌,飞禽也断了食粮,祝古大军的马匹和驮运粮草的牲畜死了一半。眼看这雪下了七天七夜,天还不见有晴的意思,祝古王急了,但又无计可施,只好派出寄魂鸟白脑狗头雕前去侦察。
  这神鸟长得很特别,狗头雕身,狗头如白螺,眼睛似珊瑚,长着黑鹫一样的胡子,左翅上有生铁九旋金丸,右翅上有精铁九尖宝轮,长翎上有能劈开清风的宝剑,短翎上有巍巍古堡的围壁。一听大王派它出去侦察,狗头雕用利爪梳了一下胡须,观了一下胸前的玛瑙色绒毛,饱饮了一顿混有鲜血的美酒,然后向着西南方飞去。飞了不知有多远,忽然狂风大作,刮得狗头雕睁不开眼睛,无法飞行。狗头雕一头钻进山洞,洞内的碎骨头成了它充饥的东西。狗头雕吃饱了,浑身感到舒服又温暖,见洞外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摇了摇翅膀,晃了晃狗头,不想再飞了。
  大雪下了十八天,狗头雕一直等到雪停才飞出洞。往前飞呀飞,狗头雕又不想飞了,可一想到回祝古没法向大王交待,就又往前飞。飞着飞着,迎面碰上七只老雕。狗头雕定睛一看,知道是岭国的巡逻部队所变,心里一阵欢喜一阵愁。喜的是终于找到岭国的兵马,愁的是都说岭国兵强马壮,将士甚是厉害,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去。狗头雕避开了七只老雕,继续向前飞,它要尽可能地少找麻烦,把岭国的情况看了就赶快飞回去。突然,它看见有一人一马在滩上走,心中好生奇怪。在这荒山野岭,单人独马敢出来行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哟,说不定他的身后会有大部队到来,我应该好好看看。狗头雕这样一想,立即落在滩头,佯装晒太阳,窥视这一人一马的动静。
  在滩中行走的是晁通。原来,王子扎拉在梦中得到神的预言,说祝古王的寄魂鸟狗头雕将来岭营侦察,要乘势灭掉它,以便使宇杰托桂的魔气减弱些。扎拉遂派晁通来降伏这狗头雕。
  晁通在滩上行走,看见狗头雕落在滩头,便晃了晃身子,把化身分作两半,一半变作鹞鹰,从阳山之巅飞到狗头雕前面的一块磐石上;另一半变作雄鹰,从阴山之巅飞到狗头雕后面的一块磐石上。晁通紧了紧甲衣,系了系头盔,又扯了下马肚带,口中念动咒语,坐下马便呼啸着向狗头雕驰去,吓得狗头雕想飞,可翅膀搧不动;想跑,两只爪子挪不动,只能在原地扑腾扑腾地乱跳。
  晁通想起自己被祝古军装在大铁箱子里,弄得非人非鬼的样子,又看见眼前狗头雕拼命挣扎的可怜相,不禁发出一阵怪笑:
  呵哈,可怜你这狗头雕,
  若能飞,即刻冲到天上去;
  若不能在鸟道上奔驰,
  六翼虽发达,究竟有何益?
  你若能跃,即刻跳到空中去;
  若不能在虚谷中鼓浪,
  技艺虽精熟,究竟有何益?
  “白首狗头雕呵,你这老鸟贼,想起那祝古对我的坏处,我就恨不得吃了你的肉、扒了你的皮。今天你落在我的手里,我要把你的羽毛付清风,我要把你的鲜血付大地,我要用你的六翼作为披箭的装饰,扶助我达绒晁通的神箭。射天,天如麦芒纷纷落;射地,地如谷糠飘飘去;射人,人如丝绒股股折。”晁通一边说一边把弓箭拉得满满的。
  狗头雕想凌空,双翼抬不起;想遁地,双足抬不起;想求饶,又太丢身份。既然怎么做都不行,就只好直愣愣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听凭晁通发落。
  晁通把拉满的弓又放下了。他忽然想起这狗头雕肚子里藏有宝刀,若不让它吐出来,岂不可惜。于是晁通走近狗头雕,踢了它一脚:
  “喂,把你肚子里的宝刀吐出来,快,快吐呀!”
  狗头雕象是没听见,仍然傻愣愣地呆在那里。晁通见状,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起来:看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哪像什么寄魂鸟啊?莫不是我弄错了,或者是扎拉王子得到的预言不对?如果不是祝古的寄魂鸟,无故弄死一只鸟,岂不是罪过?晁通忽然动了慈悲之心,重又念动咒语,狗头雕顿觉浑身轻松起来,搧了搧翅膀,觉得又可以任意飞动了,这才对晁通说:
  “我狗头雕本是祝古宇杰托桂大王的寄魂鸟,现在,我要飞回去了。谢谢晁通的不杀之恩,请尝尝这个吧。”说完,狗头雕往晁通的头上喷了一堆粪,双翅一翻,腾空而去,晁通想再念咒语也来不及了。晁通又悔又恨,又气又急,遂把盔甲、弓箭捆在马背上,咬破食指,在一张桦树皮上写道:“我去祝古侦察,三日内不能回来。”然后一拍马屁股,那马朝岭营驰去。晁通只身变化成三只黑雕,朝狗头雕飞走的方向追去。
  到了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晁通变化的三只黑雕追上了狗头雕。晁通念动咒语,因为狗头雕正在清风之中,咒语不能发生效用。晁通见抓不住它,又摇身一变,变成一具马尸,横在狗头雕眼前。狗头雕正是又饥又渴的时候,见眼前一具马尸,尸上还有许多乌鸦在啄食,便即刻落在马尸上。它刚啄了一口,爪子就被晁通设的罗网缚住了。晁通立即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用两块羊头般的石头砸死了狗头雕。
  见狗头雕确实已死,晁通取了那能斩大象的腹刀。这刀果然是一把非同寻常的宝刀,长有一肘又一拃,上面有纹象字在回旋,刀刃犀利得吹毛能断,刀腰结实得能钉铁镢,刀光雪亮晶莹闪烁。晁通高兴之余,忽又想起得这宝刀之不易,却还要将宝物献给王子扎拉,不免有些忿然。他想来想去,决定不把宝刀献出去,而且还得让众人知道自己的辛苦。想呵,想呵,晁通想出了一条妙计……
  岭军不见了晁通,却见到了他的马匹、盔甲和手书,知道他尚未降伏狗头雕,众人也不以为意,继续行军不止。这天,正当部队往前行,嘉洛、鄂洛、卓洛三部落的上空突然被黑雾笼罩。众人都停住了脚步,仔细看着这团黑雾,半晌才看清隐藏在雾中的是只狗头雕,还在不停地喷吐黑雾。十几个岭兵受了这黑雾的玷污,胸口变成了黑色。众兵搭弓齐射,没有一箭能够射得着狗头雕。那嘉洛家的独生儿子昂赛玉达见这只妖鸟如此可恶,说道:
  “这狗头雕该撞到我的箭上。”说罢就是一箭,狗头雕的锁骨被射中,当即坠地,岭兵纷纷向前,举刀就砍。那狗头雕忽然说话了:
  “嘉洛仓的玉达呵,你怎能把人神的誓言来破坏,我本是岭国色巴部的寄魂鸟呵!”
  众人一听是岭国的寄魂鸟,把举起的刀放下,一齐看着小将昂赛玉达。
  “晁通,你不要骗人了。”大臣噶德站了出来,“你若再用这种障眼法骗我们,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举刀就要剁。
  晁通见此术不能骗人,反要丢命,便收起变化,把自己一路的辛苦以及降伏狗头雕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去见扎拉王子,把原来嘉察赐给他的一把腰刀磨了磨,当作宝刀献到王子面前。众人虽知此刀有诈,但碍于面子,均不道破。
  古杰藏区的七十六万大军随着岭国的大军迤逦前行。行至离祝古还有十天的路程时,藏王丹赤忽感不适,遂命四卦师占卜问吉凶。四卦师按卦图所示的三百六十卦,整整推算了三天,才向丹赤王禀报结果:
  在祝古的朗嘉托宗,有一座像人狮跳跃似的山峰,山峰上有座四方形的水晶城,城内有一位活了几千岁、叫司贝阿琪甘姆的老太婆,她手里有四件宝物:“一是美丽的隐身木,二是威震三界的黄金锣,三是黑风雨拂尘,四是白风雨拂尘。这四件宝物,若能全部取得,就能统治四大洲;若能取得三件,则能统治三千世界;若能取得两件,则能统治南赡部洲;若能取得一件,则只能统治南赡部洲的一半。若能取得宝物,则祝古即破,若得不到宝物,不要说岭军和藏区军队,就是把四大洲的部队全调来,也难破祝古。”
  “那么,怎样才能得到那宝物呢?”丹赤王问。
  “取宝之人必须具备菩萨一般的智慧,神一般的技能,这样的人难寻哪!”
  “我们藏区若是没有这样的人,岭国一定会有。我们不如去求助他们。”
  “不必了,取宝之人就在眼前。他是大臣噶尔·旺秋坚赞。”
  丹赤王举目四望,噶尔·旺秋坚赞已来到他的面前,愿意为大王前去取宝。藏王遂命为旺秋坚赞准备一应物品和随行人员,第二天早晨就出发。
  王子扎拉也得到预言,和众臣商议的结果,是派达绒长官晁通前往四方水晶城取宝。
  旺秋坚赞等主从七人,从藏区部队的营地出发往祝古国寻宝。行至途中,旺秋坚赞听得有人在念颂:
  若想在天上行走时,
  要有青须苍龙为坐骑;
  若想在空中行走时,
  要有金眼凤凰为坐骑;
  若想在大地行走时,
  要有追风逐尘的宝驹。
  旺秋坚赞勒住马缰,定睛一看,原来是位老者。看那鹤发童颜,定是来历不凡。旺秋坚赞立即跳下马,正要上前请教,忽然想起了这样的谚语:“上等人讲话和而缓,和缓的讲话中包含着真实;中等人讲话先询问,询问时把假话真话掺合在一起;下等人讲话忙又急,慌慌张张讲的都是假言谎语。”旺秋坚赞不慌不忙地走近老者,先向老者献上哈达,然后才用和缓的口气向老者讲述古杰藏区的遭遇以及他此行的目地。老者一捋长髯,很高兴地说:
  “你们所需的那四种宝物,在祝古的郭扎石山的一个大山湾里,在老阿妈阿琪甘姆手里。到那要过五道关,人多了很难通过,只有福大命贵的你一个人去,才能把宝物取到手。”这老者正是药王的化身。
  药王说完,又告诉旺秋坚赞,明天早晨要怎么办,并交给他一顶装着信件的白狮帽。旺秋坚赞遵命只身前去取宝。
  第二天下午,旺秋坚赞来到一座白石崖下,看见一只白鹫鸟在一块大石旁翻滚,挣扎,原来是被一块骨头噎住了。旺秋坚赞用药王的密咒为白鹫医好了病,白鹫问:
  “呵,恩人,你要我用什么方式报答您的大恩呢?”
  “我要到祝古郭扎朗宗石崖,找那阿琪甘姆老婆婆借宝物。请你给我指条路吧。”旺秋坚赞诚恳地提出他的要求。
  “到那里可不容易,不要说人,就是长翅膀的鸟也不敢去呀。不过,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送你去吧。来吧,恩人,骑在我的背上。”白鹫鸟说着,伸开双翼请旺秋坚赞骑上去。
  旺秋坚赞想了想,从怀中取出白狮帽戴在头上,然后跨上白鹫鸟。那鸟腾空而起,旺秋坚赞只觉两耳生风,吓得不敢睁眼。飞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来到一处谷脑有青幽幽的石崖、谷口有整整齐齐的村落的地方,白鹫停住了:
  “恩人,太阳快落山了,你去下面村庄找一住宿的地方,我在崖头歇息。明天早晨来找我时,带给我一块我喜欢吃的肉来。”
  旺秋坚赞依言朝村里走,见一座大门前站着一个面目可怖的女人。只见她肤色青碧,白发编成一根根小辫子,两眼红红的像要喷火,两个乳头长长的甩在肩上。她一见旺秋坚赞,顿时高兴了:
  “呵哈,娃娃,我已经有三年又三个月没尝到人肉啦,今天算我运气好,这么好的娃娃送到嘴边来了。”说罢,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旺秋坚赞赶紧戴上白狮帽,女罗刹顿时浑身发抖,一转身,跑进了大门。工夫不大,大门内又走出一位年轻女子,打扮得珠光宝气,十分客气地请旺秋坚赞到她家吃饭休息。
  旺秋坚赞并不客气,有饭便吃,有床便睡。第二天早晨,又向主人讨了一条马腿,带给白鹫。
  白鹫吃罢又带着旺秋坚赞继续往前飞,日落时又停下来。飞飞停停,旺秋坚赞又和许多罗刹斗了许多次法,靠老者赐予的白狮帽战胜了众罗刹,保护了自己。
  这天,白鹫带着旺秋坚赞飞到祝古的朗措湖时,停住了:
  “恩人哪,现在该你自己向西北方那座向天空竖起的白石崖顶走去,我也要转回家中去了。”
  看着那高耸入云的石崖,旺秋坚赞慌了:
  “呵,白鹫鸟,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能上得去?就是上去了,也难得下来,你还是再送我一程吧。我一定重重谢你,你说要什么就给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臣子愚昧无知。”
  “我乃古杰藏区的保护神,现在把你送到该到的地方了。三天之后的清晨,我还在这里等你。”白鹫说完就飞走了。
  旺秋坚赞无奈,只得自己向石崖上攀登。走着走着,见一只大乌龟挡在面前。旺秋坚赞闭目祈祷,乌龟慢慢地挪动着笨重的身子,让开一条路。旺秋坚赞又往前走,没走多远又见一条大毒蛇,盘踞在路中间,旺秋坚赞再次祈祷,然后抓住蛇尾,又通过了狭路。前面是一块巴掌似的平滩,上面有许许多多的脚印。按照白鹫鸟的嘱咐,旺秋坚赞避开狗的脚印,找到狼的脚印;避开马的足迹,踏着野马的脚印;避开魔的脚印,沿着神的足迹向前走,从日落一直走到第二天黎明,来到四方水晶城的东门。城门上有七只鸽子在乱飞乱跳,见旺秋坚赞来了,就大叫起来。随着叫声,老婆婆阿琪甘姆出现在城门口,只见她那脸上的皱纹处喷着火,从鼻孔里呼出的气,把火烧得旺旺的。她一见旺秋坚赞,不容分说,就把他抓在手里,一搓又一扔送进了嘴里。她腮帮鼓了两鼓,没能咬得动,嗓子动了两下,也没能咽下。阿琪甘姆一生气,连同一口唾沫,把旺秋坚赞吐在地上,大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吃不动、咽不下、消化不了的人。”
  “呵哈,小娃娃,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你是怎样通过了三青、三红、三黄、三黑、三绿五个关隘的?又是怎样从我的寄魂湖中逃脱的?又是怎样从沙滩上走过的?虽然你能逃脱到这里,但我仍要把你放在青色精铁盒子里,煨在红色火焰中,然后再扔到碧色河水里。”阿琪甘姆说着,端起像盾牌一样大小的精铁盒子,就把旺秋坚赞往盒里装。谁知非但没有把旺秋坚赞装进去,阿琪甘姆反倒被旺秋坚赞的神火飞索捆了个结结实实。阿琪吓得浑身抖动如柳叶,战战兢兢地哀求不要杀她,要什么都可以。
  旺秋坚赞要阿琪甘姆交出宝物。阿琪甘姆不敢违抗,打开库房的水晶门,从碧玉箱中取出黄金锣、从狮子皮口袋里拿出隐身木,从紫铜箱子中取出黑、白拂尘,献于旺秋坚赞面前。旺秋坚赞让阿琪说出宝物的妙用,阿琪毫不犹豫地说:
  “只要一听见这锣声,就能把三界统统征服,你喜欢哪种力量,哪种力量就能来到。就是神仙的宫殿,也能摧毁。用了这绒羽隐身木,就是天神、厉神、龙王、慧眼、法眼、佛眼,什么也不会看见。这黑白拂尘则是云彩与清风的依存之处,只要一挥动,无论什么地方,要降多少雨就能降多少雨。”
  “你说的都是真的?”旺秋坚赞有些不信。
  “请大臣一试。大臣若向这金锣祈祷,定会现出灵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