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1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2 16:50:28
    解    脱
    那个念头是突然跳进他的大脑的。    刚开始,他觉得那是一个荒唐的白日梦,但是,他越想;就越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    那天一大早,他坐在客厅,凝视着墙壁,那是他的习惯。每天太阳一出来,他就起床,为爱尔西和他自己做好早饭,然后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每天早晨的这种沉思,是对现实的一种短暂的逃避。因为爱尔西从来不进客厅,他们结婚后的最后十年里,她一次也没有进来过。    她坐在一张轮椅上,待在她的卧室里。她痛苦地、默默地坐着。她只有在冲他吼叫或抱怨时,才会打破沉默。她不指责他的时候,总是轻蔑地注视着他,提醒他,他应该为她目前的状况负责。    十年来,无法跟她好好地相处,所以,鲁瑟福德·帕奈尔为了减轻这种痛苦,每天都会陷入沉思。    “鲁瑟福德!”    “在——在——”她的喊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爱尔西,什么事?”    “过来,快点过来!”她喊道。    他疲倦地站起身来,走向她的房间。她从来不许他拉开窗帘,所以屋里很黑,隐隐约约散发出一股霉味。    “这茶是温的!”她说,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温的,就像你一样!你这个人,什么事都做不好。你就不能雇个会做早餐的人吗?”    “卡西太太会来的,”鲁瑟福德平静地说。卡西太太是他雇用的第八个仆人。
    “你知道,她无法赶来做早餐。”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做的早餐没法吃。好啦,鲁瑟福德,从这儿滚开吧,除非你想开车带我出去兜风!”    在过去的十年中,这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除非你想开车带我出去兜风。    他关上门,走到客厅,停下来,望着窗外。他看到卡西太太正向前门走来。    卡西太太是个热情、善良的女人,鲁瑟福德很喜欢跟她聊天。    到目前为止,爱尔西生硬的态度没有影响她。    他打开前门。“卡西太太,早晨好,”他说。    她又高又瘦,一张脸总是笑嘻嘻的。但今天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早晨好,”
    她说。“我能不能和你说几句话,帕奈尔先生?”    “当然可以,”鲁瑟福德说,觉得很不安。    “帕奈尔先生,”她走进房子说,“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份工钱更多的工作……”“我理解,卡西太太,我理解。你干完这一星期再走,是吗?”    “啊,那当然。”    鲁瑟福德很想说:“你离开并不是因为想挣更多的钱,而是你再也受不了她了,对不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相反,他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走出了家门。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鲁瑟福德决定实施他筹划以久的计划的日子。
    他来到拐角的公共汽车站,等着乘16路公共汽车进城,十年来,他每天早晨都乘公共汽车进城上班。那次车祸后,他就卖掉了汽车。但是,这并不能让他不想汽车或那次车祸。    爱尔西也从来不让他忘记,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是他开的车,正是由于他的判断失误,才造成她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中。    他上了公共汽车,像往常一样,冲司机点点头;然后,像每天早晨那样,他走到车尾,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但是,今天他比平常提前三站下车。    旁边就有一个电话亭,他走进去,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    “是玛丽吗?”他说。“你好,玛丽,我是鲁瑟福德。”    “啊,鲁瑟福德,你今天不舒服吗?”“对,我今天不舒服,所以打电话说一声。”    “你要我告诉斯皮克斯先生,你今天病假,是吗?啊,我希望你的身体很快恢复过来。这可不像你,你从来没有请过一整天病假克鲁什曼是殡仪馆的老板,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露出微笑。    “先生,有什么事吗?”    “如果你们能为我处理所有的丧葬事宜,我将不胜感激,”鲁瑟福德轻声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克鲁什曼说。“我完全理解。我知道您现在非常难过。可以告诉我去世者的名字吗?”    “不必了,”鲁瑟福德说。“我已经把地址写在这张纸上了。你们今天晚上来,把死者运走就行了。”    克鲁什曼又咳嗽了一声,这次可不那么轻了。“这可不太乎规矩。先生,谁告诉我们必要的情况呢?”    “等你们晚上到达时,就知道了。今天晚上八点,怎么样?”    “八点——好吧,当然可以。”克鲁什曼说。“那么,多少人参加葬礼?”    “你说什么?”    “去世者有很多亲戚朋友吗?”克鲁什曼说。    “啊,”鲁瑟鲁德说。“不会有很多朋友参加葬礼的。”    鲁瑟福德这么早回家,卡西太太感到很惊讶。    鲁瑟福德冲她微微一笑。“卡西太太,你今天也可以早点回家了。还有,”他掏出钱包。“我现在就付你工钱,另外。还要加上一点儿奖金。”    卡西太太的脸严肃起来。“我希望今天早晨我没有得罪你,帕奈尔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对吗?我今天早晨撒谎了。我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因为你受不了我的妻子。我非常理解你。啊,我一点也不责怪你,卡西太太,一点也不。”    卡西太太不安地扭动着。    “我也恨她。我希望她死去,这样我就自由了。但她不死。卡西太太,我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一走了之。”    听到这里,卡西太太说了声再见,逃跑似地走了。    “鲁瑟福德!鲁瑟福德!是你吗?”    从卧室传来尖利刺耳的声音。    “是我,亲爱的,”他说。“我马上就来。”    他握了握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走进卧室。他径直走到窗户旁,拉起窗帘。阳光照进房间。    “鲁瑟福德!”她尖叫道。“你发疯了!”    鲁瑟福德从口袋里掏出他在药店买的毒药,拿给她看。“我给你带了件东西,”他说。“一个小小的礼物。它能帮助你摆脱孤独与痛苦。”    “你在瞎说什么?快把窗帘放下。鲁瑟福德,你知道在这个时候,我不能见阳光!你这个无能的家伙,你是不是被解雇了?”    “小天使,”鲁瑟福德说。“我曾经告诉你,你很漂亮吗?如果我说过那种话,那是在撒谎,我要你知道这一点!”    “你发疯了!”她吼道。    他快步走出卧室,来到小厨房,倒了一大玻璃杯牛奶。他听到她在卧室里大喊大叫,这加速了他的行动。他打开药包,舀了两勺老鼠药放到牛奶中。    他端着玻璃杯,回到她的卧室。    “别想讨好我——你知道我讨厌牛奶!”    “但是你每天晚上都喝一杯牛奶啊,”他说,“再说,我也不是在讨好你。十年来我一直在讨好你,但一点用也没有!”    她手捂着脸,大哭起来。轮椅被她摇得吱吱乱响。“你太残忍了!妈妈叫我不要跟你结婚!我应该听她的话。”    “你妈妈从来没有叫你不要跟人结婚过,她巴不得早点摆脱你呢。连你父亲都受不了你这个人!”    “鲁瑟福德!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爱尔西,你不想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吗?自由。    对我们俩都是解脱,让我们俩摆脱对方!“他笑了一声。”要知道,这礼物花了我三千元!“    “三千元!哪儿来的——”    “我兑现了我的保险,爱尔西,亲爱的。总共三千五百八十二元。另外,我取消了定期人寿保险。很了不起吧!”    “鲁瑟福德!你发疯了!”    “听我说完,好吗?我向你提个建议,”他双手端着牛奶杯。    “你愿意去洗手间吗?”    “别胡说八道,”她说。“这就是你的建议?”    “我想你会这么说的。”    他露出温柔、悲哀的微笑,举起杯子,一饮而荆“亲爱的爱尔西,你很快就会意识到,这儿的事并不那么难以忍受……”有那么几分钟,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倒计时
    天气预报很准确,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成千上万的人乘车前来,高高的铁丝网外的沙漠上挤满了人。    在拥挤的人群中,有卖食品的小摊,还有小贩走来走去,兜售各种各样的纪念品、气球和草帽。在铁丝网边,有一些帐篷,那是提前几天到达的人搭的,为了更好地看发射。州警察在人群中巡逻,但他们主要关心的是保持交通路线的顺畅,因为来参观的人都很安静,没有什么混乱。每个人都耐心等着看发射宇宙飞船,把一个人送往火星,这是国际宇宙年最精彩的部分。    在铁丝网内,气氛也很平静。新闻记者和社会名流都坐在指定的位置。电视和电影摄像机架在一个大木头平台上。在平台的一侧长凳上,坐着来自欧洲和美国的十几位报刊杂志撰稿人;另一侧则坐着二百多位来宾,大部分是科学家和政治家。
    那些最重要的客人,则坐在一个凉亭中,这些特殊的来宾包括三位国家首脑。    十几位部长和几位皇室成员。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们的座位上,没有人去打扰那些正在做最后准备工作的科学家和技术员。    “还有一个小时!”    喇叭大声宣布道。铁丝网两侧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头都转向发射架上的巨大火箭。在太阳的照射下,人们产生了一种火箭在微微抖动的幻觉,似乎它已经发动了,要冲天而起。    法库尔靠在墙上,不安地想着可能发生的意外,他是负责发射场安全的官员。
    他以前也担任过类似的工作,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这不仅是因为这次发射的重要性,还因为这是一次国际性的行动,涉及到十几个国家的科学家,他们说着各种各样的语言,这就很容易出差错。甚至如果有人想搞破坏的话,也比较容易。    法库尔皱着眉头,试图驱散他心中的忧虑。他已经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措施,防止破坏活动。几个月来,所有与发射活动有关的人,从总指挥到餐厅的侍者,都受到严密的调查与监视,每个人的档案都有厚厚一叠,其中包含了最隐秘的细节。没有发现一点问题。法库尔的心情逐渐开朗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尽了全力,可以说问心无愧。    “瞧,先生,”他的吉普车司机乐呵呵他说,他正站在一边。“那些女人已经开始哭鼻子!”司机咧着嘴,用对讲机的天线指着北面二十码外的地方,那里的椅子是专门为工作人员设置的。既然科学家们都在发射台或总控制室工作,椅子上坐的主要是妻子、孩子和不值班的工作人员。    司机说的对。有几个女人正在偷偷地用手帕擦眼睛。法库尔宽容地笑笑,紧张了这么多个月,现在总算要结束了。为什么不流泪呢?如果男人也能哭的话,那么他们也可以放松一下。他特别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女人,部分是因为她的美丽,部分是因为她一直站着。太阳很刺眼,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眯起眼睛。不,她没有哭。
    他觉得她有些奇怪。她像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双手握拳,放在身体两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火箭。    法库尔认出她是物理学家韦特比的妻子。看着那个女人,你会以为韦特比本人即将爬进火箭,而不是兰达佐。法库尔耸耸肩。    在紧张的压力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在总控制室,兰达佐正在平静地吃一个鸡肉三明治,喝一杯牛奶,他好像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偶尔,他会很开心地瞥一眼那些科学家,他们正忙于核对图表、打电话、检查墙上一排排精密的仪器。    要是换了别人,兰达佐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会让人以为他是出于绝望,才这么虚张声势,或者是吃了毒品。但是,兰达佐既不绝望,也没有吃毒品。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他强壮、纤细的双手拿着三明治和牛奶,一点儿也不颤抖,他苗条结实的大腿优雅而随意地交叉在一起。你可能以为他只是去一趟纽约,而不是去火星旅行。    他身边分别坐着两位著名的医生,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流露出任何不安的话,他们就会记录下来。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站在一边,手里拿着笔记本,但他没有什么可记的,反倒是自己显得很不自在。    兰达佐是从五十名自愿者中挑选出来的,他非常聪明,很快掌握了操纵宇宙飞船中复杂设备的技术。艰苦的体力考验淘汰了许多很有希望的人,但对他却毫无影响,他曾经参加过奥林匹克运动会,并为他的那个小国家赢得了四枚金牌。兰达佐的业余爱好,是独自一人徒手猎熊、购买名贵的兰花和用拉丁文写剧本。此外,兰达佐风流成性,这也是闻名全球的。为了这次发射,最近几个星期他过着半封闭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他偷情。    “还有五十分钟!”喇叭叫道。除了宇航员本人,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惊。    兰达佐淡淡地一笑,当总指挥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开玩笑地用德语说:“别忘了在飞船上放够牛排,嗯?”    总指挥笑笑,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在三个月的航行中,食品主要是特制的、像药片一样的浓缩物,即使这样,总指挥也觉得占据了太多的空间,挤占了保护性的密封和降温系统。    但是,总指挥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飞船的温度调节系统显示,它的自动控制系统不那么灵敏。在几个月的实验中,这是唯一一个不完美的设备。当然,兰达佐可以通过手动控制系统进行调节,但是——“给我接通发射台的韦特比,”总指挥命令他的通讯官说。    在他等待时,他望着窗外的那些客人和远处的火箭。    “还有四十五分钟!”    总指挥用手帕擦擦出汗的额头,心想,机器太复杂了,有太多的相互联系的部件,太容易出错了……“我是韦特比。”    总指挥严厉地问道:“温度调节系统怎么样了?”    “好像现在很正常,”韦特比回答说。    “好像!”总指挥吼道。“你想到没有,如果——”他控制住自己,没有说下去。韦特比教授当然知道。如果自动温度调节系统出一点问题,如果手动系统也失灵了,那么兰达佐要么被烤焦,要么被冻僵。    “韦特比,如果你有一点怀疑的话,那现在就说出来,”总指挥说。    “据我判断,温度调节系统很正常,”韦特比细声细气地说。    “那就好,”总指挥说。“所有的日用品都装好了吗?”    “除了食品,都到了。等一下——安德斯博士带着食品来了。    好了,两分钟之内,我们就可以把一切都装好。“    “很好,”总指挥说,把话筒交给通讯官,他沉思地转过身,打量着总控制室。真是千头万绪,他想,不过,当他的眼睛落到兰达佐身上时,他感到非常乐观。
    在这个庞大的行动中,至少人的因素是没有问题的。怪不得报纸称这个人为“完人。”    在发射台,韦特比教授用铅笔在他最后的核查单上打了个勾。    “你迟到了,马克斯,”他略带责备地对博士说,这位化学博士正在帮助两个技术工人把几只长铁箱装进电梯,他是个高个子,一副惟悴的样子。    “只晚了十八秒,”安德斯博士平静而准确地说。他皱着眉头,沉思地看着那些铁箱,然后满意地拍拍离他最近的那只。“好了,”他对电梯工说,“把它们送上面吧。”    他转向韦特比。“我猜所有的东西都装好了吧?”他这是随便问问,因为他们两人对那一套程序知道得非常清楚。    韦特比从最后的核查单上抬起头。“当然,”他说。他的眼睛有一圈黑晕。“一切就绪了,”他补充说,“我们走吧。”    两人爬进等候的吉普车,向那些留下的技术员挥了挥手,这些人一直到发射前十分钟才能离开。他们乘车越过炎热的沙漠,驶向大楼和观看的人群。    “那位完人一切都好吗?”安德斯博士问。    韦特比瞥了他一眼。“他很好!”他厌恶地皱起脸。“他在肉体上也许是个完人——智力水平也不低,但是……”他没有说下去。    安德斯博士询问地扬起眉毛,但韦特比没有再说什么。    “还有三十分钟!”    兰达佐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该穿晚礼服了,”他说,看到两个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拿着他们自己设计的宇航服走过来。    “先生们,把错误改正过来了吗?”他眨眨眼问。    两位科学家冲他笑笑,但站在一边的心理学家很感兴趣地凑过来。“请问你说的错误是什么?”    兰达佐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啊,他们没有留出足够的空间,就这么回事。”    “没有足够的空间?”    “没有留出可以放进另一个女宇航员的空间,”兰达佐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
    “三个月的时间可是很长啊,对不对?”    两位科学家咯咯笑起来,但是,心理学家很认真地记下了宇航员的话,并评论说:“我想你一定会很想念女人的。”兰达佐也同样认真地回答说:“你说得对,先生,另外,我也要坦率地说,女人也会很想念我的。”    “还有二十分钟!”    保安官员法库尔走在指挥大楼的走廊上,喇叭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步履稳健,但他的心里却在为两件小事而烦恼,这两件事可能有联系,也可能没有——即使它们有联系,也可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第一件事,是韦特比教授向总指挥作了最后的报告后,离开总控制室时脸上的表情。法库尔只瞥了一眼那张脸,但他却忘不了那张扭曲的脸。    在一般情况下,法库尔可能认为这只是对发射能否成功的一种焦虑,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但是,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个漂亮的女人,她像座雕像一样站在那里,满脸的紧张和忧虑,绝望地注视着远处的火箭。她是韦特比的妻子。    还有第三件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谣传。据说,在这几个星期里,兰达佐还是有些风流韵事。法库尔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一直密切注意兰达佐的一举一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外面的人群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声,法库尔打了个冷战。他看了一眼他的手表。对,现在兰达佐应该已经离开总控制室,正钻进吉普车——他觉得自己不胜重负。到这个时候,仅仅因为一位丈夫和一位妻子的表情,就去找总指挥,那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还是为此而感到不安。他已经去过保安室,查了韦特比夫妇的档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档案中有“最好的朋友”一栏,填的是马克斯和奥尔加·安德斯夫妇,法库尔抄下了他们的名字。他需要迅速得到更多的消息。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安德斯夫妇应该知道。    但是,他在留给工作人员坐的那个区域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安德斯太太,连她的丈夫也无影无踪。    现在,法库尔来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门,上面写着“营养实验室”,他走进实验室,里面是巨大的污水槽、桌子和橱柜。实验室空无一人,但是法库尔还是大声喊着安德斯博士的名字。    “谁啊?”    安德斯博士从实验室另一头的冷冻室走了出来,用一条毛巾擦着手。“啊,法库尔,你找我吗?”他小心翼翼地带上冷冻室的门。    “我正在做清理工作,”他解释说,“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法库尔不耐烦地打断他。“安德斯博士,我想问你一个个人问题。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向你保证,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安德斯博士耸耸肩,没有回答。走廊里回响着喇叭声:“还有十分钟!”    法库尔发现自己在使劲出汗。    现在,宇航员应该已经在船舱中坐好,门马上就要关上了,最后留下的工作人员正坐进他们的吉普车——几分钟之内,自动控制系统就要启动了。如果他有什么怀疑的话,必须赶快说出来,不能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了。    “我直说吧,”法库尔说。“你和你的妻子跟韦特比夫妇最熟,请坦率地告诉我,韦特比太太是不是跟兰达佐有不正当的关系?”    安德斯博士沉思地摸摸他消瘦的下巴,然后背着手,走到窗口前。“就我所知,”他缓缓地说,“有的。”    法库尔马上伸手去拿电话。    “还有一个问题,”他边拨号码边问。“韦特比知道这事吗?”    “我确信他知道。”    法库尔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冲着话筒吼道:“我是法库尔。马上找到韦特比教授,把他带到营养实验室——快点。”    他扔下电话,使劲擦着额头。安德斯博士好奇地看着他。    “我无法相信,”法库尔声音沙哑地说。“我们一直严密监视着他,几乎每分钟都有人在——”安德斯博士似乎觉得很好笑。“法库尔先生,你真的很吃惊吗?
    你没有意识到,如果那个完人真的想要什么的话,他是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躲开你们的监视的吗?“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也许增加了事情的乐趣,你不这么认为吗?不仅要赢得另一个人的妻子,而且还要躲过保护他的保安人员的眼睛!对于一个把徒手猎熊当消遣的人来讲,这是一件多么刺激的事啊!”    “我无法相信,”法库尔重复道,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喇叭声中:“还有五分钟!”    现在,自动控制系统已经启动了。那些电子计算机动起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发出几百万条命令……即使到了现在,发射活动也可以停下。法库尔知道,在总控制室,总指挥正紧张地站着,他的手放在一个写着“停止”的按钮边。    发射活动可以停下来,但其代价是巨大的。一旦那些精密的仪器开始运转了——它们现在就在运转——突然把它们停下来,就会毁了一半的设备,发射活动就将推迟好几个月,将损失几百万元。不,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个猜疑而毁了所有的一切。他狂怒地盯着自己紧握着的双拳,慢慢地意识到安德斯博士在说话。    “你不相信一个忠实的妻子会受到引诱而通奸,是吗?”安德斯博士问道,他的嘴唇讽刺地扭曲了。“别犯傻了,法库尔!这个兰达佐可不是平常的人——他是一个完人!而且,他是一个英雄,他要飞上太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安德斯双手抱胸,头歪向一侧。“什么女人能够抵挡得住这样一个男人的魅力,这个男人秘密地来与她约会,这个男人已经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门猛地被推开了。韦特比走进来,他的一头金发乱七八糟。    他身后是两个保安人员。    法库尔站起身。他全身在颤抖,觉得自己快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了,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    韦特比的脸红了,然后又白了。他尴尬地瞥了安德斯一眼,但安德斯已经再次转向窗口。    “是还是不是!”法库尔吼道。    韦特比绝望地摊开双手。“是,这是真的——昨天晚上她自己告诉我的——但我不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法库尔双手揪着他的衣领,猛烈地摇动。    “告诉我,韦特比,你做了什么——”法库尔紧张得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安德斯干巴巴地插话说:“破坏火箭的事吗?”    韦特比挣脱揪着他衣领的双手,向后踉跄了几步。“我?破坏火箭?”他无力地倚在一个柜台上,头靠着上面的橱柜。    “破坏,你破坏火箭了吗?”法库尔几乎是在吼叫了。    韦特比闭上眼睛,无力地挥挥手。“你发疯了?你认为我会摧毁——”他笑起来,身体直挺挺的,头仍然靠着橱柜。“我?”他一边痛苦地笑着,一边说。“不——不——我知道他的名声——是的,我怀疑过他——但是怀疑他跟别的女人,跟别人的妻子!”他又笑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我的妻子!”    安德斯博士快步走到法库尔身边。“喂,”他轻声说,“他没有撒谎。他直接负责的只是温度调节系统,另外——”他的声音被外面突然响起的喇叭声淹没了,喇叭开始了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为了让对方听清楚,安德斯博士不得不大声喊叫。“有自动监视系统,法库尔!如果有什么问题,总指挥马上就会知道的!”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有一个监视系统!”安德斯博士喊道。“你自己应该知道的!    打电话让他检查一下!“    法库尔抓起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拨号码。安德斯博士突然转过头,凝视着窗外晴朗的天空。“……三十一,三十,二十九……”法库尔咒骂着喇叭声。如果韦特比在撒谎——如果安德斯也在撒谎。他们可能是同谋……也许安德斯有同样的动机——“……十九,十八……”电话通了。但通讯官拒绝打扰总指挥。    法库尔威胁他,请求他,命令他——    “十……九……”    最后,总指挥严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法库尔喊道:“温度调节系统是在监视之下吗?”    “当然!”    “它在正常运转吗?”    “……五,四……”    总指挥吼道:“当然!”    法库尔扔下话筒,好像它太重,拿不住了,话筒咚地一声落在桌子上,大楼轻轻地颤动了,外面的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喊声,而且似乎越来越响。    “起飞了!起飞了!”    两个保安人员冲到窗边,看着缓缓升起的喷着火焰的火箭。    但是,其他三个人仍然站在原地:法库尔在桌子边,安德斯在他身后五英尺处,韦特比在靠墙的柜台边。    “你瞧,”安德斯博士慢慢地说,“一切正常。”    韦特比的身体依然紧张而痛苦地靠着柜台。“我想过那么做,法库尔,”他低声说,“真的,我想过那么做。但我不能那么做——不,即使因为那种事,也不能那么做。”    然后他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他的身体放松得太快,差点儿跌倒,他的头向前冲前去,本来被他的头靠着的橱柜门猛地开了。    几十粒小药丸哗啦落了出来,下雨般地打在韦特比的脑袋和肩膀上,而且越滚越多,滚得满地都是。整个屋里似乎都铺满了药丸,还有更多的在从橱柜里掉出来。    法库尔好奇地弯下腰,捡起一粒。药丸捏上去软软的,让他想起酵母片。    他瞥了韦特比一眼。    韦特比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法库尔身后。    “天哪,马克斯!”他低声说。    法库尔转过身,这时,他听到人群的欢呼声和兴奋的喇叭声:“第一阶段成功,第一阶段成功……”他看着手里酵母似的药丸,然后看着安德斯博士。    化学家消瘦的脸怪异地扭动起来,他在默默地微笑着,好像等着他说出什么惊人妙语。    “这些,”——法库尔冲满地的药丸挥了挥手——“这些应该放在飞船上的吧?”    安德斯博士双手抱胸,他的脑袋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故意把空的食品箱装进飞船?你想让他在太空中饿死?”    “啊,不,”安德斯博士说。“他不一定要挨饿。”    法库尔凝视着他。“但是,如果食品箱是空的——”韦特比插话了。“不,食品箱不是空的!在发射台称过重量!    它们是装满的!“    法库尔摇摇头,用手抹抹脸,好像要抹去某个可怕的念头。    “装满的?装满的——装的是什么?”    但是,安德斯博士只是冷静地重复他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他不一定要挨饿。”    韦特比像一个老人一样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直到撞上一个沉重的柜台,才停下脚。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很低,但他说出的话,却像烟一样似乎要在空气中凝结成形。    “奥尔加在哪儿,马克斯?她在哪儿?你妻子在哪儿?”    安德斯博士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蓝天。      她不是我母亲
    “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厌恶你的母亲,”韦莱茨医生和气地问道。    克莱尔·塔兰特紧抿着嘴唇。她觉得“厌恶”这个词并不适当。    但是,露西姑妈显然用的是这个词。可爱的、不知所措的姑妈。    她可以想像她是这么说的:“医生,她爸爸和我都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她一向是很通情达理的,但是,当每个人都非常快乐的时候,她突然厌恶起她母亲!”    她还记得,当她姑妈提议去看心理学医生时,她英俊的父亲皱起了眉头。每个人都说克莱尔长得像她父亲,一样漆黑的眼睛,一样卷曲的头发和黄褐色的皮肤。
    她个子很高,已经到他肩膀了。    平常,她一想起父亲,心中就充满快乐,但是,今天,这种快乐消失了。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他,感到很难过。她只是因为太爱露西姑妈了,才同意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她毫不怀疑这是浪费时间,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对的。她今年才十二岁,穿着白上衣和小裙子,可是,由于心事重重,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韦莱茨医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从哪儿开始都行,克莱尔,从哪儿开始都行。跟我谈谈你小时候的事。”    “我记得那时我们住在旧金山,”她犹豫了一下。    她能说什么露西姑妈没有告诉他的事吗?这时,她看到他鼓励的微笑,于是说下去:“我母亲和父亲在旧金山相遇,在那里结婚。”    她说,她父亲在一家大公司工作,公司总是不停地把他从这个工厂调到那个工厂。最后,他想方设法让公司派他到东部波士顿附近的一个小镇工作。他和露西姑妈就是在那儿长大的,露西比她父亲大十五岁,他们的父母去世后,是她一手把弟弟抚养大的。    “你非常像他,”有一次露西姑妈对她说。“你父亲从来不像一个小孩。从卡特两岁起,他就一直比他的同辈人聪明得多,他总是很不耐烦。等他上学时,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对小姑娘微微一笑。    “你很像他,但你的自制力比他强。”    她不得不学会控制自己。时间过得真慢,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不得不忍受,因为连露西姑妈都希望这只是一种孩子气的心理状态。然后她大声说道:“塔兰特家族就只剩下爸爸、露西姑妈和我了。母亲在她叔叔死后,也只剩下一个人了,所以她和爸爸两个人都想回到东部,和露西姑妈一起生活。”    “接着说,”医生的声音很低。她真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是因为这很重要,无论他想什么或说什么,都无关紧要。但是,她想知道露西姑妈都告诉了他些什么。她说没说克莱尔的智商是她就读过的所有学校中最高的,她现在是在神童班学习?
    如果他知道这些,那么,他一定不会怀疑她是为了引人注目才这么做的,他就不会像她父亲一样坚信不疑了。    医生在催她往下说,她听到“车祸”两字。    “是的,那是一次可怕的车祸,”克莱尔说。“爸爸和我很幸运。    我们被甩了出来。我当时只有五岁,但我记得我们俩都只受了点轻伤。“她停了片刻。”但是,另一辆车里的人却当场死了,那是一对年轻夫妇。“    “那是在你父母带你去东部的时候?”    “是的,那时我父亲调动工作。车祸发生在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    “你母亲呢?”    他肯定以为她怕讲这些事,但是,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她已经习惯了,因为她经常会想起此事。    “母亲是从汽车的废墟中挖出来的,经过几个星期的抢救,才活了下来。”她想起第一年那漫长的几个星期。那段时间,她父亲主要是在数百英里远的医院度过的。她记得她觉得非常孤独。    “她的容貌全部被毁了,”她突然说。    韦莱茨医生低声问道:“看到她被毁了容,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不舒服吗?坦率地说,也许刚开始是很不舒服,但那是她自己的母亲啊!再说,她知道,过了几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一年,她非常快乐,虽然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她身边。当然,露西姑妈尽全力让她生活得愉快。    她父亲的公司暂时让他到俄亥俄工作,那里离她母亲的医院很近。她父亲偶尔会离开她母亲黛拉来看望她们,但那总是很短暂的。    “母亲出院回家时,爸爸租下了紧挨着露西姑妈的一栋房子。    此后,只要母亲需要治疗或休息时,爸爸就会让我去姑妈那里。经常那样。所以,你瞧,我实际上有两个家。“    她有两个家。在一个家里,父亲全身心地照顾一个幽灵般的女人,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刻也离不开她丈夫,屋里的窗帘几乎总是拉着的,挡住外面的阳光。另一个家是她父亲让克莱尔去的,克莱尔非常喜欢姑妈那个家。    “当你知道你母亲又要离家一年时,你有什么感觉?”医生问道。    “我很高兴。车祸完全改变了她。我说的不只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整个举止。她过去总是很开朗,很快乐的。我们大家都知道,母亲到三十五岁时,就能继承她叔叔的遗产,那就是去年——也就是车祸后的六年。”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通过整容手术,她的脸又会恢复正常。爸爸详细地向我解释过这事对她意味着什么。所以,很自然的,当她离家去做整容手术时,我们都很高兴,虽然她要离家很长时间。”    韦莱茨若有所思地问:“在继承遗产前,你父亲没有计划做任何整容手术?”    “有更重要的事要先做,”她马上回答说,“学习走路,学习使用双手。不只是进行皮肤移植。她被烧得很厉害,要进行其它方面的治疗。不能同时进行这一切啊!”    “当然,”他同意说。“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出于某种原因,她觉得自己需要进一步为她父亲辩护。“爸爸用完了他所有的钱,而露西姑妈收入很少。”她看着他。    “我想可能还有保险金,”他温和地说。    “露西姑妈说那点钱无济于事。再说,虽然车祸的责任在那对夫妇身上,但他们没有任何亲戚,爸爸没法找人借钱。”她又深吸一口气。“母亲继承了那笔钱,真是太好了,因为整容手术非常昂贵。”她记起她和露西姑妈等待她父母回来的那一天。“那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他们走进门时,我们听到了笑声,我太高兴了。车祸发生后,我们就没有听到过母亲的笑声,那真是太久太久了。”    她从椅上子站起来。“我答应姑妈跟你谈谈,现在我谈了,但这毫无结果。那个女人不是我母亲!”    下个星期,在姑妈的催促下,克莱尔又来到医院。这次医生又听她说了一遍,然后建议道:“也许你应该试着从你父亲的角度来看这事。”    “他的角度?”她的声音有些不安。“他认为我是嫉妒——嫉妒我母亲!”    “你认为他完全错了,”这不是提问,他的声音非常温柔。    她说:“我有七年没有母亲,我会非常乐于重新得到她——我那美丽、快乐、慈爱的母亲,你不这么认为吗?”    “她现在不是这样了吗?”    她摇摇头,感到胃在抽动。“我很抱歉,医生。不管你说什么,你都不能让我相信她是我母亲。我们可以一直这么谈下去,但这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在看了十几次医生后,仍然毫无结果,露西姑妈告诉她,她可以不用再去韦莱茨医生那儿了。    她父亲马上作出决定。    克莱尔一动不动地坐在露西姑妈客厅的角落里,听到她父亲告诉她们,他要带黛拉去东方旅行。    “克莱尔,当你恢复理智时——”他英俊的脸庞扭曲了“——我们会回来的。
    你母亲,“他强调指出,”已经受够了,她再也忍受不了了。这纯粹是瞎胡闹。“
    然后他突然发作起来了。“天哪,姑娘,你知道你这么做对她伤害有多大吗?”    “卡特!”露西的声音非常难过。    他站起身。当他俯身看着他女儿时,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缓和下来。“我忘了你还小,克莱尔。”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克莱尔,一个丈夫有很多办法知道——那些办法你现在还不能理解。但你必须相信我的话,我知道!”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她的胃在抽动。    露西姑妈过来解劝道:“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卡特。你和黛拉去旅行吧。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我希望如此!”卡特烦躁而怀疑地看着他姐姐。“我对她毫无办法,我把她留给你了!”他走出房屋,他瘦高的身体因为沮丧而显得很僵硬。克莱尔没有试图挡住他。她完全麻木了。不是因为她父亲的沮丧,不是因为这次旅行本来是要带她去的,而是因为她无能为力。她确信自己是对的。    她父亲的离开,使她的下一步行动变得更容易了。    她姑妈提议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父亲是勉强同意的,但他决不会同意克莱尔的下一步行动的。露西姑妈开始也大吃一惊,当她最终同意时,显然是因为她相信,这么做会彻底消除克莱尔心中的怀疑。    在最后一刻,露西姑妈提议陪她一起去。这是典型的露西风格。她可以让克莱尔一个人去,警察很可能把她当成一个想哗众取宠的小孩,理都不理她。当然,这样克莱尔的计划就泡汤了,但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    接待她们的是警察局长科斯塔,他是个体格魁伟的中年人,一直没有结婚,对他来讲,工作就是一切。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开始很怀疑,但在听了露西姑妈的担心和克莱尔确信不疑的陈述后,他变得很感兴趣。    他拿开嘴上的雪茄,问露西说:“她还很小,是吗?你相信她的话吗?”    露西姑妈脸红了。    “不相信,但我们仔细谈过此事。我只同意一点,那就是,也许她在这里能得到帮助。我相信,即使你不愿意介入此事,你也会为我们保密的。”然后她又坚决地补充道,“对,她还很小,她只有十二岁,但她已经非常成熟了。她父亲也是这样的。你知道,这就使得事情很难办。”她恳求道,“也许你能帮助她恢复心灵的宁静。”    局长默默地看着她,然后转向克莱尔,用雪茄指着她。    “好吧。你说她去医院做整容手术,花了一年多时间。”他的脸严肃起来。“你没有指望她回家时恢复得跟七年前一模一样吧?”    “当然没有,”她耐心地回答说,“爸爸告诉我,即使他们有更多的照片,也没法让她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没有指望过会发生那样的事。”    “你那时才五岁。你能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吗?”    “不是很清楚,”她承认说。“模模糊糊的。”    “那么她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克莱尔犹犹豫豫地回答说:    “她的眼睛。当她从小路走过来时,我以为她就是母亲。听到她那么快乐地笑,真是太好了。车祸后她从来没有笑过。”她停下来。她的胃又开始痛起来。“当她看着我时,我看到她的眼睛,那时我就知道了。”在露西插话前,她急急忙忙地补充说,“是的,我知道,她的眼睛跟照片上的似乎很像,它们像我母亲的一样是蓝色的——但它们不是!她不是我母亲!”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呢?”    “我们过去经常玩一种游戏,”胃痛减轻了。“我们几乎不停地玩那种游戏。
    爸爸和妈妈会一本正经地说一些最荒唐的事,编造一些最不可信的故事。有时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在开玩笑,但大部分是为了逗我。我唯一分辨他们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办法,就是直盯着他们的眼睛。用这种方法我总能分辨出他们是真是假。    我不仅熟悉母亲的眼睛,也熟悉父亲的眼睛,不管他们说什么,我总能分辨出来。“    “好,”局长说。“让我们假设你是对的。你说你母亲一年前在你父亲的陪伴下,离家去纽约城一家医院做整容手术。她住院期间,你们俩去探访过她吗?”    “爸爸去过。他说母亲在整容结束前,不想见其他人。他是唯一她肯见的人。”    “他想每星期看她一次,但她不同意,”露西说。“你知道,这全取决于她的心情。另外,医生不想让她受到太多的打扰。整容手术很疼,有时候,为了改善她的容貌,必须先让她的容貌变得更糟一点。”    “如果你是对的,”局长严厉地对克莱尔说,“那么你父亲也是同谋犯,你同意这一点吗?”    “不!”她说。    局长夸张地放下雪茄。“小姑娘,你说他带她去的医院,你说他几乎每星期见她一面,你说他带她回的家。那么你倒是说说看,谁能瞒过他取代她的位置呢?”    克莱尔摇摇头。“她不是我母亲,”她坚决地说。    “除非——”局长沉思地摸着他粗壮的下巴。“除非做了什么快速整容术,一夜之间改变她的容貌。你有她最近的照片吗?”    露西姑妈回答说:“没有车祸后的照片。没有人愿意——”她没有说下去。    克莱尔的眼睛亮了起来。    “医院在手术前和手术后不是都要拍照甚至留下指纹吗?”    局长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也许吧。”然后他转向露西姑妈。    “如果我们做一些调查,你认为对她会有好处吗?”    露西姑妈点点头。“我认为有好处。我们已经尝试过别的办法。亲爱的,这正是你想要的,对吗?”    她们起身离开时,局长轻轻地把手放在小姑娘的肩上。他低垂的眼中充满同情。“别着急,小姑娘,可能得花点时间,但我相信,我们会为你找到点东西的。”    她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也许我能发现一些指纹,”她急切地说。“如果我发现了,可以拿来给你们吗?”    她看到局长慢慢地转向她姑妈,姑妈正想表示反对,可是一看到克莱尔脸上的表情,就无助地耸耸肩,把脸扭了过去。    她父亲的房子找不到清晰可见的指纹,全被他们勤快的清洁工擦掉了。凯勒警官负责指纹部门,他耐心地在她带来的东西上提取指纹。有些东西她确信她母亲碰过,有些她知道“那个女人”摆弄过。除了她自己、露西姑妈和清洁妇的指纹外,没有别的。有的指纹太模糊,没有什么用。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克莱尔的希望逐渐破灭了。偶尔,她会收到从菲律宾、日本、香港以及其他地区寄来的明信片。她扔掉一切内疚,固执地把这些明信片带给凯勒警官,虽然他告诉她,这纯粹是浪费时间。碰过这些明信片的人太多了,上面已经完全没有清晰的指纹了。    有时候、她没有什么事也会到警察局去。警官会耐心地跟她聊天,向她介绍指纹方面的最新理论和发展情况。    每次科斯塔局长在警察局看到她时,都会和她说几句话。这两位警察的和善让她感到很温暖,能够耐下性子来等待最后的结果。    局长终于从纽约那家医院得到了回复。他告诉克莱尔和她的姑妈,结果与他预料的一样。“这下小姑娘应该相信了吧,”他热情地说,“这可是铁证埃”他把照片递给克莱尔。“医院寄来了这些照片。他们一般不采指纹,但他们给她做一次整容手术,就会拍一次照。如果第一张是她,那么其余的也一定是。这是毫无疑问的。”    克莱尔仔细地看了那些照片,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它们递给她姑妈。    “这的确是黛拉,”露西姑妈急切地说,“真是她,亲爱的克莱尔,没问题。”    姑娘沉默不语。她看着手里的信封,觉得很不自在,把信封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最后,她抬头看着科斯塔局长。“我今天收到她的这封信。”她发现说不出“母亲”这个词。“她想回家。我本来想把它交给凯勒警官,检查指纹。我想信封里面的指纹应该是很清晰的。不过,我猜你现在对它已经不感兴趣了。”    “亲爱的,”他耐心地说,露西同时叹了口气。“我刚给你看了证据,证明这个女人是你母亲。我还能再做什么呢?”    当她和露西离开办公室时,努力不东张西望或回头。    她可以听到局长展开信纸的沙沙声,那是她在最后一刻,悄悄地塞到局长手里的。    两天后,科斯塔局长又把她们两人叫到他的办公室。他给她们摆好椅子,谈了谈天气和她们的身体,然后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清了清嗓子,擦擦他粗壮的下巴,重重地叹了口气。    露西显得很茫然。克莱尔非常严肃地瞪大眼睛。    “你发现什么了,”她缓缓地说道。    他的眼睛充满沉思的神情。“不完全是这样。但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    他拿起一个信封,对露西说:“上次你们走的时候,你侄女把这封信留给我。
    这是一封非常感人的信,是一个她认为不是她母亲的女人写的。“他停了片刻,然后又接着说,”假如你侄女的怀疑是正确的呢?“    “啊,不会的,”露西用手捂住嘴巴。“她是黛拉。连克莱尔现在也承认这一点了。”    “假设她不是,假设黛拉已经死了,被埋葬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露西姑妈转过脸,双手握住克莱尔冰冷的手。    她侄女措词谨慎地说:“我母亲——死了。你知道这事?”    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假设。你现在已经知道,一个清晰的指纹是多么重要。凯勒警官说,在过去几个星期里,你学到了许多有关指纹的知识。所以你知道,如果这里有一个非常清晰的指纹,我们把它送到华盛顿,就可以得知许多情况。”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又拿起信封,敲敲桌面。“你知道,由于以下的几个原因,华盛顿可能把她的指纹存档。她可能在政府部门工作过,她可能在军队服役过,她甚至可能是一个罪犯。”他停下来,仔细打量她的脸。
    克莱尔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好吧——我把指纹寄到那里。我得到了一个回答,假如回答说,这个指纹属于威廉太太,或者说黛西·安布罗斯。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露西目瞪口呆。    “我知道它应该是有意义的,”他继续说道。“她不就是被认为和她丈夫一起死于七年前车祸的那个女人吗?所以也许她没有死去。也许这个小姑娘的母亲才是死者。”    “但是卡特——”露西表示不同意。    “对,”局长点点头。“你弟弟把仍然活着的那个女人认作他妻子了。说到底,为什么不呢?即使她是黛西·安布罗斯,一个陌生人。她活着,另外,六年后,他妻子将继承一笔遗产,那就是说,如果她在六年中仍然活着。”    “但是,他不认识这个安布罗斯太太啊,”露西姑妈说。克莱尔一动不动。    “根据你的描述,车祸后,他有足够的时间与她沟通。在她完全清醒之前的几个星期,他不是一直守在她床边吗?她的过去无关紧要。谁知道威廉·安布罗斯和他妻子呢?没有人来认尸。他们没有亲戚。她丈夫在车祸中死了。为什么她不同意呢?”他聪明地点点头。    “她运气很好,有和塔兰特太太一样的肤色和身高,是吗?谁会发现她是假的呢?她受了重伤,只有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认识真正的黛拉·塔兰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根本不对他们构成任何危险,是吗?”    克莱尔的眼睛冷冰冰的。“你的意思是说,从车祸后,就一直不是我母亲?”    “可能不是,小姑娘。告诉我,在车祸之后的那些年里,她曾经正视过你的眼睛吗?她不是总是背着脸,这样就没有人可以看到她受伤的脸了吗?她不是尽量避开你吗?在你父亲的屋子里,窗帘不是总是拉上的吗?从你五六岁起,不是主要由你姑妈照顾你吗?我说的对吗?如果你仍然记得她的眼睛,我可以打赌说,那是你非常小的时候的记忆。”他等着她回答。她不理他的问题。    “我父亲知道这事吗?”    “应该知道,如果我们的推测是真的话。医院的那些照片证明,要替换,只有一次机会,那就是在车祸刚发生的时候。”他盯着她。“你交给我一封信。我读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它。你要我找出上面的指纹吗?”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他继续说:“你要知道,你可能是对的。    当然,如果真是假的,政府对初犯者的惩罚并不太严厉。也许坐几年牢就行了。“    她握紧拳头。胃痛加剧了。“你是从这封信上可能有的一个指纹,做出所有这些推论的,是吗?”    他点点头。    她拿起桌面上的信,慢慢地把它撕成碎片。胃痛减轻了,她平静地问道:“这些推论的根据呢?”    他回答说:“一个真正出色的警官可能已经把这封信影印下来了,小姑娘。他甚至可能把它放在他的档案中,以备哪一天你又改变主意了。但是,”他叹了口气,这次不那么沉重了。“也许你撕毁了所有的证据。”    一星期后,在罗冈机场,克莱尔和露西姑妈等着西海岸来的飞机降落。当舷梯搭好,乘客开始走下飞机时,她的眼睛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    “他们在那儿!”露西喊道。    看到了,她英俊的父亲卡特·塔兰特正自信地走向她们,挽着一位晒得黑黑的、可爱的女人的手臂。    克莱尔奔向她父亲。    “你好,宝贝,”他高兴地笑起来,费力挣脱她的手。“别急!我们很高兴看到你!”他把她转向他的同伴。他的声音加快了。“这是你母亲,你不向她问好吗?”    当小姑娘直盯着黛拉的眼睛时,显然非常犹豫。接着,她不顾胃部的抽动,向那个女人探过身,迅速吻了她一下,轻快地说:“欢迎回家——母亲。”          第二次机会
    就在他六十五岁生日那天,奥斯卡·布朗把他妻子从楼梯上推下去,杀死了她。    如果他没有发现那本发黄的旧书,他可能还不会做这样的事,那本书是他前一天清理阁楼时发现的。    那本书的名字很奇怪,叫《神药配方》,当奥斯卡翻着发黄的书时,一个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能让你生活发生奇迹般变化的配方。”在这个古怪的标题下面,是一个配方,这配方让奥斯卡大吃一惊,因为其中的配料任何一个食品室都能找到。在配方下面,是一条重要说明:“只有当你摆脱了让你厌烦的人或物之后,才能喝这个配方。你应该把所有的配料混合起来拌匀,喝下去。奇迹随后就会发生,你将从生活中得到应得的一切。”    奥斯卡觉得这条说明是在开玩笑:如果你摆脱了让你厌烦的人或物,为什么你还需要这个配方呢?不过,奥斯卡记得,他和他妻子住的这栋房子,以前的房主据说是个老太婆,她因为搞巫术而被吊死了。奥斯卡反复念叨着那句话:“奇迹随后就会发生……”如果他第二天没有信步走进公园的话,他可能就会忘了这件事。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六十五岁了,老得快要死了;他坐在公园里,悲哀地看着恋人们在阳光中散步,年轻小伙子的手臂搂着年轻姑娘的细腰;他听到接吻前姑娘撩人的笑声。    他妻子与公园里这些年轻姑娘之间形成残酷的反差,让他简直无法忍受。    娜丁总是穿着高领羽绸衣服。晚上,在他们的卧室里,她穿得整整齐齐的,总是先披上一件长法兰绒睡衣,在这件衣服的遮盖下,才开始脱衣服。她每天总是天亮前半小时醒来,把奥斯卡摇醒,然后开始唠唠叨叨指责人间的罪恶,一直唠叨到他晚上九点睡觉。她把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并要求他帮她打扫。她特别注意清洁钥匙孔。奥斯卡觉得这一行为很有象征意义,因而觉得很沮丧。    于是,奥斯卡坐在公园,看着那些年轻的恋人,意识到他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不禁流出了自怜的泪水。他理应得到那些姑娘,可是却没有。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年轻姑娘动情的拥抱,从来没有听到过年轻姑娘热烈的呻吟,这全是因为他在二十五岁时,为了金钱而和娜丁结了婚。    当他最终走回家时,心中燃烧着熊熊欲火,于是,他把他妻子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在向警察报告他妻子出了意外之前,他按照那本旧书上的配方,调制好药水,一饮而荆这药水喝着有点咸。    开始,除了发现自己真的很有钱之外,根本没有奇迹发生。    他是为了钱才和娜丁结婚的,可是,结婚后,他发现娜丁对那笔钱看得很紧。
    那笔钱现在才落到他的手中。另外,他辛勤工作了四十年,娜丁把他挣的钱全都拿去存了起来。娜丁很节俭,除了日常的开销外,很少用钱。    所以,现在他发现,他一下子得到了一百多万元。    整整一个月,似乎奥斯卡一生痛苦换来的就是这些钱。    但是,就在这时,奇迹开始了。    他的头发开始慢慢从灰白变成棕色。他的四肢开始灵活起来。他的食欲越来越好。他戴的眼镜开始模糊不清,最后眼科医生劝他摘掉眼镜。他照办了,发现他重新获得了年轻时的好视力。    他的期望值越来越高,简直迫不及待了,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耐心等待,一直等到他的第三颗牙齿从上牙龈上长了出来。    他在变年轻!    这当然给他形成了一个难题,但他有解决的办法。在人们注意到他在发生变化之前,他就悄悄地离开了他的家乡,来到五百英里之外的一个旅馆,就在那里,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从此以后就一直坚定不移地执行起来。    他和娜丁过了四十年死板的生活,现在他决定抹去这四十年,一直等到他退回到二十五岁,到那时,他要找到或购买一个傻头傻脑的、漂亮的金发女郎,跟她好好地玩玩。    他将不得不跟这个金发女郎结婚,因为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独占她;不过,他觉得,如果你跟一个情妇而不是妻子结婚,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他应该避免被发现。如果世人知道他每六个月年轻一岁,他们可能对他很感兴趣。政府可能把他关到一栋房子里,房子周围拉着铁丝网,那就不会有金发女郎来看他了,除非她买一张票来看他。当然,如果一个金发女郎知道,到他们银婚纪念前,他已经小得需要她给他换尿布了,那她肯定不会跟他结婚,不管她有多傻。    所以奥斯卡每六个月搬一次家,把他的财产从一个银行换到另一个银行。    他一直是一个人,但这不是因为娜丁的缘故,在那些安静的房间里,当他从六十五岁退回到六十岁、五十五岁、五十岁时,他坐在那里,乐不可支,有时喃喃自语,念叨一旦他又回到二十五岁他要做什么。    他接近三十岁时,他发现很难不向姑娘们调情;当他过了三十岁,进入二十多岁时,魔鬼不停地在他耳边低语说,提前几年开始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奥斯卡·布朗知道,一个人是很难坚定不移地按既定方针行事的,他不应该破坏自己的原定计划。    于是,为了以后更好地享受,他像个憎侣一样过着禁欲的生活。    当他到了二十六岁半时,他急急忙忙地赶到纽约,在公园大道租了一套公寓,连行李都来不及打开,就冲向黄昏的曼哈顿。    今天晚上他不用禁欲了。    大多数渴望性快乐的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以为只要有爱就行了,但这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人性。奥斯卡对人性研究了八十五年,他清楚地知道,不花钱的情人是不受欢迎的。    所以在那六个月中,奥斯卡一直在花钱。他把钱花在夜总会和高级时装店,花在精美的食品和昂贵的酒水上,花在那些昂贵的棕发女郎昂贵的衣服上。    他找棕发女郎,是为了演习,因为他二十五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    最后,他终于去寻找他的金发女郎了,他在远足者夜总会的脱衣女郎中找到了她。她名叫格罗丽亚,她一看到他的钱包,就爱上了他。    她是那种常见的穷姑娘。她父亲是个酒鬼,她母亲是个洗衣妇,有许多情人。
    她有许多兄弟姐妹。在她家乡小镇里,体面的人都瞧不起她。    “我认为我是个梦想家,”她说。“我想过好日子。”    于是她搭车来到纽约。    “我想过更好的生活,”她说。    据奥斯卡观察,她的确找到了,她跟挥金如上的男人在一起,参加疯狂的舞会,吃喝玩乐,醉生梦死。    奥斯卡从来没有遇见到一个比格罗丽亚更会讨好男人的人。    所以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奥斯卡和她结婚了。    第二天早晨,她让他大吃一惊。    她将自己的头发恢复成原来的棕色。    “我终于成了体面人了,”她说。    她从她的嫁妆箱里拿出许多难看、劣质的衣服。    她规定晚上九点睡觉,不许在家里喝烈酒。    她检查了他的账簿,宣布从现在起,由她来管钱。    她告诉他,他应该找个好工作,好好干下去。“我知道你很有钱,但你不能浪费你的生命,”她说。    他提出离婚,她说离婚是不体面的,他最好别想这事,因为她不会给他离婚的理由的,她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女孩了。    从他跟她结婚那天起,像其他人一样,奥斯卡又开始变老了。    正如它承诺的那样,那个配方给了他应得的东西。    他又跟格罗丽亚过了四十年。      最后的证据
    十一月的洛杉矶阳光灿烂。    我正站在法院台阶上时,我的继母诺玛·克鲁格和她的情夫鲁斯·泰森从楼里走了出来。    在挤满旁听者和记者的法庭,陪审团作出了惊人的判决——“无罪!”我感到异常愤怒,从法庭里跑了出来,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是被他们谋杀的。洛杉矶的空气虽然被污染得很厉害,但是,不公正的判决更让人难受。    诺玛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上衣,衣领是白色的,这使她显得很端庄,她故意在台阶上停下脚。一群吵吵嚷嚷的记者和跑来跑去的摄影师围着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胜利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城市。    我父亲鲁道夫·克鲁格被谋杀时,已经六十五岁了,可诺玛才三十六岁。她身材苗条,全身散发着性感的气息,可是,在审判期间,她总是轻声细语,像个端庄的淑女,赢得了由男性组成的陪审团的好感。    她有一头闪亮的褐发,五官精致细腻。尤其是她的嘴唇,富于表情,可以作出各种各样的微笑,那是她脸上唯一笑的部位,因为她的蓝眼睛总是冷冰冰的,而她突出的下巴则像一把无情的手枪。    诺玛转过脸,甜蜜的笑容高深莫测。然后她快步走下台阶。    泰森像个宠物一样,驯顺地跟在她身后,他也被同一个陪审团宣布无罪释放。    诺玛走到我身边时,犹豫地停了下来。虽然她和泰森被捕后,我们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她清楚地知道我痛恨她。我无数次地用沉默、用我的眼神告诉了她这一点。    “祝贺你,诺玛,”我冷冷地说。    她飞快地看了看记者们怀疑的脸。她的回答很谨慎,字斟句酌似的。“谢谢,卡尔,”她甜言蜜语地回答说。“这真是太好了。    当然,我非常相信我们的司法系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审判结果。“    “诺玛,我不是为审判结果而祝贺你。你非常聪明——而且到目前为止,非常幸运。”    “到目前为止?”她稍稍转过头,这样记者们就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悄悄地冲我咧嘴一笑。“比赛结束时,输的人哭,赢的人笑,”她低声对我说。    那一刻,我真想一拳打在她傲慢伸出的下巴上。    “克鲁格先生,”一位摄影师喊道,“你愿意和你继母合个影吗?”
    “当然愿意,”我回答说,“不过我需要一个道具。你有一把锋利的长刀吗?”    在一阵紧张的沉默后,诺玛表演似地说:“亲爱的卡尔,你受刺激太大,有点偏执了。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我一点也不责怪你。”她停了一下。“啊,亲爱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吗?”    “我想你无法避开我,因为除非你搬出去,否则我们将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诺玛猛地闭上嘴,扭过脸。我凝视着她的后脑勺,几乎可以看到她脑子里的机器突然停了下来。    “克鲁格太太,”一个身材像男人一样粗壮的女记者问道,“你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与鲁斯·泰森结婚吗?”    诺玛的头转向泰森。她打量着他,好像他是一个没玩完就扔下的玩具一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鲁斯·泰森几乎和我一样大,比诺玛小三岁。他一头褐发,脸胖胖的,眼睛是棕色的,嘴很大,像只驯顺的小狗,正咧着嘴傻笑。    诺玛转向那个像男人一样的女记者,谨慎地回答说:“在目前情况下,谈婚论嫁可太不合适了。对不起——无可奉告。”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走开了,泰森跟在她后面,那些记者围在她两边。    当他们分别乘出租车离开后,为了排解我的愤怒,我跑到最近的一家酒吧。我喝了四杯马提尼酒,仔细检查还在冒烟的过去的废墟,想从中找出线索,进行报复。    审判持续了六个多星期。泰森的有罪与否,是诺玛自己自由的关键,所以她请麦克斯韦尔·戴维斯为他辩护。这位出色的律师把许多杀人犯送回了社会,在这方面无人能与他相比。他曾经夸口说,一个人就是在刑侦科办公室枪杀了他自己的母亲,他也能让他无罪释放。    诺玛自己的律师就不那么有名。她支付全部费用。    这件案子是很清楚的,清楚到任何一个法学院的学生都能把诺玛和她的情夫钉到正义的十字架上。    鲁道夫·克鲁格是电影界的名人。我父亲也许是老一代中最了不起的制片人兼导演。他在自己家的客厅被枪杀,从表面看,是在偷窃过程中发生的。警方认为,偷窃是我继母和泰森故意设计的,目的是为了掩盖谋杀。    原告坚持认为,诺玛去我们在箭湖的别墅,是为了证明她的无辜。“当她在那里热情招待她的几位不在场证人时,泰森残忍地枪杀了我父亲,抢走他的钱包、钻石戒指和其他值钱的东西,故意推倒桌子,打破电灯,搞乱抽屉,然后逃之夭夭。    警方开始很困惑,然后开始怀疑。显然,鲁道夫·克鲁格正坐在椅子上阅读。
    第一颗子弹是近距离从他的脑后射进去的,当他向前倒下时,第二颗子弹射出,打断了他的背脊。    既然这是一次出其不意的谋杀,为什么又要推翻桌子,打破电灯,伪装成一次打斗呢?一个小偷,除非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是不会出手杀人的。这太不可能了。    小偷一般不携带枪支。再说,即使他带枪的话,他会携带一支笨重的、长管德国手枪吗?从射出的子弹看,小偷用的就是这种手枪。我父亲刚好有一支这样的手枪,这是巧合吗?这手枪不见了,这又是巧合吗?    警方并不这么认为。经过细致的调查,他们挖出了泰森,通过泰森,又顺藤摸瓜,找到诺玛。在泰森的公寓里,发现了一张诺玛写给泰森的破便条。便条没有提到具体的事,但它提到“……在我们讨论过的重要的时刻”,诺玛希望自己在箭湖。    最后,在推倒的一张桌子上,提取出泰森的指纹,另外,在谋杀前一个小时,有人在靠近现场的地方看到过他。    麦克斯韦尔·戴维斯轻蔑地指出警方证据的漏洞。泰森的指纹当然会在客厅桌子上。作为家庭的证券经纪人,他经常因事到那里。即使他主要是来看诺玛,那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凶手。陪审团应该记住,被告受审不是因为通奸。    至于那支德国手枪,也许小偷是在书房的抽屉里发现它的,在杀人后把它带走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它在哪儿呢?警方能把它拿出来吗?警方能证明我父亲是被他自己的枪射杀的吗?    至于便条,戴维斯说,它的内容太含混了,不能当作策划犯罪的证据。不管怎么说,它都没有暗示任何邪恶的内容。鲁道夫·克鲁格变得越来越猜疑。他去欧洲时,雇了一名侦探监视诺玛。诺玛知道此事,所以她想在她丈夫回家时到箭湖,因为她知道侦探会报告她和泰森的婚外情,她感到害怕。这就是她在便条中所说的“重要的时刻”。    “无罪!”陪审团宣布说,把他们俩释放了。    可想而知,这事牵涉到大笔金钱。如果陪审团判定诺玛有罪,她将失去继承我父亲财产的权利,那笔钱就会归我了。    我父亲把他的一部分证券、比弗利山大厦一半的产权以及别的一些财产留给了我,但是,他大部分的钱只由我代为保管,那些钱的利息归诺玛所有。只有她被定罪或死亡,那些钱才能归我所有。    我父亲赚了一笔钱,而且他是一个精明的投资者,从来不乱花钱。总共有七百万元,贪婪的诺玛“仅仅”得到一百万元的现金。    但是,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六百万元每年的利息是惊人的。    我父亲没有把他的钱全部留给我,对此我不应该有怨言,因为在他资助的几次商业活动中,我都大败亏输。但是,我毕竟是他的血肉,那些钱应该属于我!他居然更相信那个诡诈残忍的诺玛,而不相信他自己的儿子,这真让我难以接受。    我父亲跟诺玛结婚时,我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诺玛在我父亲投资的一部低成本电影中,担任一个小角色。她是一个糟糕的演员,她最出色的表演是在审判她的法庭的证人席上。    诺玛很有魅力,而且非常善于讨好别人。她很会捕捉机会,她看到,当新一代电影界拒绝接受我父亲时,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我父亲非常固执,不肯紧跟时代潮流,那些曾经对他赞不绝口的电影界巨头,现在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在公开场合,诺玛对我父亲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私下里,她假装崇拜他被遗忘的天才。她会连续几小时和他一起坐在他那古老的大厦中,观看过去他制作并导演的影片。    诺玛为了钱才跟鲁道夫·克鲁格结婚的,而他则是因为她让他恢复了自信心。    我父亲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非常古板。生硬。虽然他身材高大,但长得并不好看。他是个秃头,有一对大招风耳朵,脸上经常是毫无表情。    他的确有轻松快乐的一面,但这已经和他的声誉一样消失了。    他是个报复心很重的人,从来不会忘记他的敌人;他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恢复过去的地位。他后来又拍了一部电影,但是票房收入非常不好,于是他又被遗忘了。    虽然诺玛一直讨好他,但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总是很平和的。    我父亲知道自己并不是女人喜欢的那种人,知道诺玛年龄比他小一半,所以他嫉妒心非常重。他怀疑她不忠,花了大量时间和金钱来验证。    他会假装出远门,然后突然回来。或者,他外出不在家时,会雇侦探监视她。
    他曾经在电话上装上窃听器,还曾经付钱让一个漂亮的失业男演员去勾引她。但是,诺玛一直非常警觉,他所有的办法全失败了。最后,一位私人侦探终于发现了她和泰森的约会。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向我父亲报告,我父亲就被杀死了。    我父亲住的那栋大厦阴森森的,充满怀旧气息。我很不喜欢它,所以在布兰特伍德租了一间公寓,但是,当我父亲被谋杀、那两个情人被逮捕后,我又搬回了大厦。我的主要动机就是要把整栋大厦彻底搜查一遍,找出证据。    形势对我非常有利。我父亲没有雇仆人,他说他们爱把主人的一言一行都传出去。我虽然雇仆人,但他们主要是白天来干活。    晚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希望能找出一些警察没有找到的证据。    温斯特罗姆警官负责本案,他觉得我的想法很好笑,他都没有找到,我怎么可能找到呢?不过,他并不反对我试试。    我最想找到的就是那把德国手枪,以及那上面的指纹。温斯特罗姆告诉我,我这是浪费时间。人们一般不会把凶器留在现场附近的,那把手枪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认为那把手枪一定藏在屋里。    这只是一种预感。但是,这预感非常强烈,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把德国手枪躺在某个黑暗、隐秘的角落,等着我去发现。    我翻遍了大厦,就差把墙推倒了,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我开始相信温斯特罗姆的话——它根本就不在屋里。我也没有发现能证明诺玛和泰森有罪的一片纸、一块布、一点血迹和一根头发。    随着审判的临近结束,我简直要发狂了,我躺在床上,梦想着制造能证明他们有罪的证据。突然,审判结束了。他们被无罪释放了,他们永远逃脱了法律的惩罚。我几乎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    我离开酒吧时,已经是黄昏了。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这是一个危险的、孤注一掷的办法,但是,如果我能成功的话,那么就既能报了仇,又能得到钱。    那栋像博物馆一样丑陋死板的大厦坐落在山坡上,俯瞰着日落大道。当我沿着山坡向上爬时,可以看到屋里亮着灯。    我惊讶地发现,屋里就诺玛一个人。她坐在书房我父亲的书桌后,正在核对账单,签支票。她换上了一件天蓝色的紧身衣,各个部位都显得一清二楚;她的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还化了妆。她现在的样子与在法庭上时截然不同,那时她就像个羞怯、呆板的修女。    “欢迎回家,诺玛。”我悄悄走进去,她吃了一惊,抬起头,不过她眼中并没有恐惧之色。我一直认为她很有胆量。“在计算战利品,诺玛?”    她微微一笑。“坐吧,卡尔,”她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会来。”    “知道我会来?”我坐进一张椅子中。    “当然。你就住在这里,不是吗?”她讽刺地问道。    “对极了,”我回答说。“我希望你别觉得我在这里碍事。”    “我想你会一直恨我,把我想得非常坏。卡尔。你就像那些自以为是的记者,喜欢捕风捉影。如果十二位聪明的男人认定我无罪,为什么你就不能怀疑一下自己的判断呢?”    我用一根手指指着她说:“因为,你知道,我知道,你谋杀了我父亲!”    “根本没有这回事!”她脸色铁青地回答说。    “泰森举着枪,”我继续说,“但我认为是你扣动扳机。”    “卡尔,”她无力地说道,“我——我爱你父亲。你想不到——”“别跟我来这一套,诺玛!你跟我一样不爱他,”我撒谎道。    “他是一个讨厌的老古董,一个固执、愚蠢的暴君,从来不考虑别人,眼中只他自己。他是一个小王国中的小希特勒。别糊弄我,诺玛——我们俩都痛恨他!”    这些谎言中有些还是真话。我认为,当诺玛筹划谋杀我父亲时,她脑子里大致就是这么想的。    “啊,卡尔!”她喊道,真的非常惊讶。“我感到震惊!而且我——我觉得你忘恩负义。你父亲帮过你许多忙。”    “诺玛,”我说,“别这么虚伪了,好吗?”我像个同谋犯一样冲她眨眨眼。    她可爱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也许点虚伪,”她承认说。    “有一点。不过,卡尔,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这么不喜欢你父亲,那你掩饰得可真好。这些多年来,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批评他的话。”    “就这一次,”我说,“让我们开诚布公吧。我们是敌人,诺玛。    不,不是敌人,是竞争者。如果我告诉你我对老头的真实想法,你转脸就会告诉他。你会毁了我。我说的对吗?“    诺玛更舒服地往椅子上一靠,点着一支烟。    “无可奉告,”她回答说,虽然她的笑容证明我说得对。“你这个人真矛盾,”她继续说,“如果你这么痛恨你父亲,那么为什么还这样仇视我呢?”    “你没有猜出个中缘由吗?诺玛,我对你个人并无恶意。但我喜欢钱,特别是那些理应属于我的钱。说实话,我真希望陪审团判你们有罪。”    “瞧瞧,瞧瞧,”她说。“你这人真残酷。”    “哪儿的活,但我很倒霉,失败了。”    “你不在乎你父亲被谋杀?”    “你见过我哭吗?我只在乎钱。钱就是幸福。但是,诺玛,我要告诉你:泰森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他太不小心、太笨了。如果你和我合作的话,那就根本不会有什么陪审团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案子要提交陪审团了!”    她面无表情,但眼睛却仔细打量着我。    我继续说道:“诺玛,听着,如果你不是明智地请了麦克斯韦尔·戴维斯,泰森肯定就完了,他也会连带着让你也完了。这全得归功于戴维斯,他真是太棒了!”    诺玛同意地咯咯笑起来,我也跟着她笑。    “啊,那个老家伙是个艺术家,”我说,敬佩地摇摇头。“他真是个天才!他把证据拿来,把它转到他想让你看的那一面。比如关于桌子一事。泰森把他的笨爪子留在了那上面,你以为他死定了。    但麦克斯韦尔·戴维斯告诉我们,他的指纹应该在客厅的那张桌子上。泰森总是来那里作客,所以,如果他坐在桌子边时,把手放在桌子上是很正常的。“我叹了口气。”但这太愚蠢了!为什么他不戴手套呢?“    “啊,他戴了!”诺玛辩护说。“但他不得不脱一下,因为——”她的嘴巴张开了,瞪大眼睛看着我,希望我会淡然一笑,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我站起身。“多谢,诺玛,”我怒吼道。“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我向她走去,恨不能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立刻把手伸进半开的抽屉。我瞪大眼,盯着一支德国手枪乌黑的枪眼。    “我告诉你你,卡尔,”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会来。”    “我父亲的手枪!”    “鲁斯不敢带着它离开,”她说。“如果他被抓住,从他身上搜出这把手枪,那我们就完了。所以他把它藏在屋里。”    “藏在哪里?我怎么没有找到它?我对这里可是很熟悉埃”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要咯咯笑起来。“你在冰箱里找过吗?”    我点点头。“对于两个业余凶手来说,这可真是很聪明的办法。当我告诉温斯特罗姆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重新坐下,然后举着手枪。“我猜你希望温斯特罗姆警官扑过来逮捕我,”
    她嘲讽地说。“不过,他当然做不到。”    “他的确做不到,”我同意道。“我知道对同一案件不能再次起诉。那么你现在想干什么——开枪打死我?”    “别瞎扯了,卡尔。我不会这么冒险的。走开吧,别惹我。如果你把大厦中你的股份卖给我,我愿意出高价。”    “你让我考虑一下,”我说。“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把手枪给我。如果你不给,我从你手中硬抢时,可能不得不抓破你的脸。”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枪交给我。我把枪插到腰里,走了出去。我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出乎我的意料。    早晨,我告诉诺玛,看到她让我恶心。然后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搬回到布兰特伍德。我用了两天时间,把我的计划中最细微的部分都考虑到了,然后打电话给她。    “我决定卖掉大厦中我的全部股份,”我对她说。“我要求你按照承诺的那样,高价收购。你付得起这钱,诺玛。”    “这大厦其实没什么用处,”她狡猾地说。“现在,没人会买这种古老的房子。他们告诉我,我最多能得到七万五。所以我愿意对你大方点——我愿意出五万买你的股份。”    “这房子是不算什么,”,我承认说,“但那里有几乎一英亩的地,如果放在一起卖的话,可是很值钱的。你应该给我十万元。”    “应该?”    “对,应该,而且我要现金。”我并不需要现金,但我有我的理由。    “为什么要现金?”她不安地问道。“这要求很荒唐。”    “你最好赶快去银行,”我说,“因为明天晚上八点我要来拿钱。    让泰森带一份出让证书,我要在上面签字。他还可以作为见证人。“    “听着,卡尔,你不能指挥——”    “啊,我可以。别打断我的话,因为我还有事要说。告诉泰森,带一份我父亲所有证券的清单,以明天收盘时的价格为准,附上它们的估价。你也要给我一份大厦其它物品的税后清单。”    “我不干!”她喊道。“这些跟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不接受你的讹诈。即使你把真情说出来,我也不在乎。现在谁也动不了我们了。”    “你错了,”我说。“他们不能因为同样的罪行起诉你,但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因另一桩罪行起诉你。你知道做伪证是犯法的吗?他们可以因此而判你和泰森两年徒刑,我向你保证,他们会很乐于这么做的。”    一阵沉默。“好吧,”她平静地说。“我会按你说的做。但别以为我是因为怕你才这么做的,那我宁愿进监狱。”    “别担心,诺玛。我要的只是那十万元现金。”    “另外,”她继续说,她的大脑又活跃起来。“我相信麦克斯韦尔·戴维斯很容易就能证明那种伪证指控是站不住脚的。”    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说得对。两天前,当我离开大厦去布兰特伍德时,我遇见了麦克斯韦尔·戴维斯。他有事来找诺玛,在大厦的台阶上停下来,跟我握手。    “小伙子,别对我不满,”他说。“你要理解,我只是在挣自己的那份钱。”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热情洋溢的人,眼角布满了亲切的皱纹,说话带着南方口音,举止像个旧式的南方贵族。我没有那么孩子气,所以并不憎恨他,他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干得太棒了,我跟他握了手,并对他说,撇开个人的感情不论,我认为他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杰出的辩护律师。    诺玛还在说:“我不想让泰森过来。为了避免引起讨厌的曝光,我们已经决定这段时间不见面。”    “这真让人感动,”我回答说,“我要泰森在唱—就这么定了。    如果你告诉他嘴巴严点,天黑后悄悄过来,那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好吧”她同意了。    “告诉泰森,如果他不想找麻烦的话,最好准时到达——一分钟也别晚!”    我挂断电话。    第二天晚上六点四十五分,我站在一个小电影院的售票间,跟售票员多丽聊天。我选择那家电影院,是因为就在我父亲死前几个月,他买了这个电影院的股票。
    因此,我认识这里的工作人员,更重要的是,他们认识我。    第一个双场电影七点开始。我早已看过这两部电影。它们加在一起放,需要三小时五十六分。    在走廊我看到经理比尔·斯坦墨茨正和一个漂亮姑娘调情。    我走过去,跟他聊了五分钟,然后走进放映厅,在紧急出口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下。售票员偶尔会担任领座员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门外。    还差十五分八点时,我环顾四周。一小部分观众坐在中央,正聚精会神地看电影。看不到工作人员。    我悄悄地从紧急出口溜出去。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插进门缝,这样门就不会关上,保证我能再次进来。    诺玛和鲁斯·泰森正在客厅里等着。泰森显然很不安。他时不时紧张地看一眼我的脸,好像那是温度表一样。    诺玛很沉静。我在出让证书上签了字,泰森作为证人也签了字。诺玛递给我一个装满钱的手提包。我没有费神去数钱。    泰森拿出一份证券清单,诺玛递给我几张纸,那是我要求的统计单据,我粗略地翻了一下,把它们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我花点时间的话、也能搞到这些东西,但我想让他们俩有事做,这样他们就不会猜测我的真实目的了。    “现在我要给你们一样东西了,”我说。“你们可以说这是对你们辛勤劳动的回报。”    我打开腿上的一个盒子,这是我进屋前从汽车行李箱拿出来的。里面放着那把德国手枪。我托着手枪,冲诺玛说:“诺玛,你一定很乐意重新得到它吧?”    “我当然乐意,”她回答说,站起身,第一次露出微笑。    我说:“诺玛,你微笑的时候,非常迷人,虽然有些邪恶。”    她微笑着向我走来,我掉转枪口,扣动了扳机。我瞄准她开了三枪。她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打中一样,踉跄着向后退去。    她刚一倒在地上,我就把枪口对准了泰森。    他吓坏了,眼睛瞪得溜圆,像个落水的小狗一样全身发抖。    “泰森,”我说,“好好看看她。你不想像她一样死吧?”    他的眼睛飞快地低下,瞥了一眼地下的尸体。他连话也说不出,只能拼命地摇头,表示他不想死。    我说:“泰森,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马上就会死去。”    “什么事都可以,”他呜咽着说,“你让我干什么事都行。”    “真正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诺玛,”我安慰他说。“你只是他的工具。她只是利用你而已,对吗?”    “对,”他声音颤抖地说。“她利用我,我——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无法抗拒她。”    “说得对。为此,我要给你一次机会。我要你写一张便条,承认你杀了我父亲——和诺玛。然后你带上这十万元,夹着尾巴尽快离开这里。如果你被抓住了,那你就完了。我会否认你的指责,便条将证明你是有罪的。但至少你得到一次幸存的机会。公平吗?”    他使劲点头。“非常公平。”    我带他走向客厅的桌子,让他自己打开抽屉,拿出我父亲的文具用品。我转到桌子的另一边,举起枪,枪口离他的太阳穴只有一英寸。    “拿起那支笔,”我命令道。“一字一字照我说的写。”    我口述道:    “我不得不惩罚诺玛,因为她逼我杀了鲁道夫·克鲁格。她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我,我无法抵抗。她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低语,要我去杀人。我不得不终止这一声音——上帝保佑我!”    “这个便条很怪。”我说,“但很符合目前的情况。如果你被抓住了,你可以说自己精神不正常。现在签上你的名字!”    他一签上名字,我立刻用枪管顶住他的太阳穴,扣动扳机。我擦干净手枪,把他的指纹按在上面。然后,我把一支铅笔插进枪管,挑起手枪,扔到他晃动的右手下。    我拿起装着十万元的手提包,那里面现在又放进了出让证书和装手枪的盒子,我走出大门,钻进我的汽车,没有开灯就开走了。    我顺利地回到电影院,没有人看到我。散场出去的时候,我又和斯坦墨茨聊了几分钟,谈谈刚看过的两部电影,接受了他对我失去父亲的安慰。    最后,我拍拍多丽的背,笑着离开了。    这些精心设计的证明我不在场的办法全都白费了。    我根本没有受到怀疑。    几天后,当我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接到温斯特罗姆警官的一个电话。    “你搞错了,”他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感到背上升起了一丝凉意。    “你搜索你父亲房间时,没有发现最让人不可思议的证据。如果你及时发现的话,陪审团毫无犹豫地就会判他们俩有罪。当然,现在这没什么关系了。但我认为你会觉得这非常有趣,克鲁格先生。”    “什么证据,警官先生?”    “听着,克鲁格先生,我不想在电话上告诉你。你只有亲眼看到后才敢相信。
    你有时间过来一下吗?“    “当然有,”我马上回答说,虽然警察局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温斯特罗姆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好像随时要大笑起来,他带我来到一问阴森森的审问室,那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窗帘拉着,头顶上的灯光非常刺眼。    桌子上是一个黑色的盒子或箱子。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耐心地站在桌子边。屋里还有一位刑侦科的斯坦伯里警官,我以前见过他。    他们都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温斯特罗姆才慢慢收敛起笑容,开始问有关我父亲职业的一些问题,我告诉他,我父亲是从剪辑师起家、当过摄影师、导演,最后才成为一位制片人的。    突然,他转脸大声问我:“你知道你父亲非常嫉妒你继母吗?”    “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    “他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调查她,是吗?”    “是的。”    他咧嘴笑了。“好,我告诉你实话吧:在你继母的情夫杀害你父亲时,你父亲拍下了这一过程。”    “什么!”    他笑着点点头。“我们昨天才发现那些隐藏的摄影机,当时我们从客厅的墙上挖一颗子弹出来,偶尔发现旁边隐藏得非常巧妙的镜头。顺藤摸瓜,我们找到了很多镜头。安装这一套设备,他一定花了很多钱。    “整个系统是声控的,房间里一定程度的声音、动作等就会启动整个系统。在沉默了三分钟后,系统就会自动关闭。它们是连续工作的,当一个摄影机的胶卷用完后,另一个摄影机就会开始工作。他在屋里到处都安装了声控摄影机。    “他被害时,刚从欧洲回来,所以可能他没有来得及关掉摄影机。当泰森杀害他时,摄影机正在运转。啊,我要让你亲眼看看。    奈特,放胶卷让这位先生看看!“    我转回头,看到盒子已经拿掉,露出一台装好胶卷的放映机。    斯坦伯里警官迅速拉起银幕。然后电灯关掉了,机器转动起来,画面出现了。    开始我很迷惑。画面上,诺玛和泰森站在一个客厅里。他们似乎在不安地等待。然后我听到诺玛提到我的名字,接着我看到我自己走进房间。    “他妈的!”温斯特罗姆警官喊道。“奈特,你放错胶卷了!啊,好吧,那么我们就先看这一卷吧。好吗,克鲁格先生?”    我没有回答。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好像是从隧道的另一头传来的。我正在看自己打开盒子,然后我的手中托着那把德国手枪。“诺玛,你一定很乐意重新得到它吧?……诺玛,你微笑的时候,非常迷人,虽然有些邪恶。”    手枪在我手中跳动,枪声阵阵,诺玛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审问室的电灯亮了,随后是一阵紧张的沉默。    “啊,克鲁格先生,你在想什么?”温斯特罗姆的声音响起来。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我考虑了很久。“我想我最好打电话找一位律师,”
    我回答说。“在那之前,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一位律师!”温斯特罗姆嘲笑说。“你们听听他的话!一位律师!省点钱吧,克鲁格先生。有这样的证据,你不需要律师。承认有罪,跪下请求法官的宽恕吧。好好想一下,像这样的案子,法官会怎么判你?你只请向上帝祈祷了。”    我说:“我不想冒犯你,警官,但我并不想祈祷——祈祷对我没有用。如果你让我打一个电话,那么我愿意试试我的运气,请麦克斯韦尔·戴维斯为我辩护。”
          深闺疑云
    漫长可怕的一天是在八点钟开始的。远处传来造纸厂的汽笛声和教堂报时的钟声。    埃尔尼推开椅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我该走了。”他每天上班前都会这么说。    我坐在餐桌旁,手里举着一杯咖啡。报纸铺在我面前,但我的眼睛落在我丈夫身上。    我刚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与他的容貌非常相像,相像极了,连细微之处都相像——除了小胡子、平头和重了二十磅。    埃尔尼从桌子上探过身,拍拍四岁的斯蒂夫的头。“听妈妈的话,”他说。    斯蒂夫点点头,他的嘴巴塞满食物,说不出话来。    埃尔尼绕到另一张椅子边,他的步伐沉重而自信。“爸爸的女儿今天是个乖宝宝,”他亲热地说。    丽兹咯咯笑起来,舀起满满一勺燕麦片给他看,燕麦片滴滴嗒嗒地从勺子上流下来。    “好孩子,”他幸灾乐祸地看着,然后来到我的椅子后面。他的手重重地落到我的肩上,温暖而自信。“你的咖啡要倒出来了。”他低头看着我,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显得强健有力。    我抬起头,冲他微笑。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蓝点。右眉正中有一个小伤疤。    我低下头,把咖啡杯放回碟子,拿起报纸。“埃尔尼,”我说,“这里有件奇怪的事——”他没有看报纸,却低下头吻我。他的嘴唇温暖而柔和。他的小胡子碰了一下我的嘴唇——胡子是红色的,修剪得很整齐,这是我们结婚第一年他留起来的。    “我得快点了,宝贝,”他说。“今天很忙。没有时间了,嗯?”    “但这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摸摸我的头发,然后走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孩子们。可怕而漫长的一天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只是那时我不知道那将是可怕而漫长的一天。    埃尔尼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困境。埃尔尼心情好的时候,他是很有幽默感的,你就是拿他开心他也不在乎……
    我突然站起身。也许他仍然为昨天晚上的事而心情不好,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匆匆忙忙离去的原因。我摇摇头。埃尔尼匆匆忙忙去上班,并不需要找个理由,他经常这样。    我开始收拾桌子,故意不理睬那张报纸,那报纸就在我盘子旁边。我仔细地收拾起盘子,擦好桌子,把丽兹从椅子上抱起来,抹去她嘴边的食物,把她抱到客厅,放在儿童床上,递给她各种各样的玩具。    然后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在等待什么。接着,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它越跳越快,越跳越响,直到我的耳朵和小小的房间里全是这跳动声,突然,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不!”    剧烈的跳动慢慢停了下来。“我应该做的,”我对自己说,“就是回到厨房,拿起那张报纸,仔细地、认认真真地再看一遍。”    我感到羞愧。我不喜欢那些多疑的妻子,她们四处寻找丈夫不忠的证据,寻找口红、便条和电话号码。    突然,我坚决地向厨房走去,不过,我没有拿起报纸,而是洗起盘子来。模模糊糊地传来各种声音:丽兹含糊不清的嘟嚷声,斯蒂夫的喃喃自语,高速公路汽车的呼啸声。    “我要看,”我大声说道,走向桌子。标题就像是一声呐喊:高尔球场上发现一被击打致死的女孩“今天早晨,在阿诺顿高尔夫球场第16洞的树丛旁,十八岁的玛丽·亚当斯的尸体被发现,她是被反复猛击头部致死的。没有找到凶器。    亚当斯小姐和她母亲一起,住在中央大街1617号,据悉,她有许多求婚者。    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认为,这一凶杀和五年前的桑德拉·希姆丝凶杀案很相似,希姆丝也是十八岁,被杀于堪萨斯城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上。那一次,找到了凶器,那是一个汽车千斤顶。    右边的画像是从堪萨斯城传来的,那是基于一个目击者对嫌疑人的描述,目击者看到希姆丝小姐最后是跟那个男人离开堪萨斯城酒吧的。“    我的眼睛离开报道,落到报纸中间的画像上。我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    一头卷发,圆圆的鼻头,深陷的两颊,方下巴,薄薄的嘴唇。    我全身发热,感到惊恐之极。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我的丈夫埃尔尼的脸,他正从报纸上回瞪着我。不同之处只是小胡子、平头和重了二十英磅。我第一次遇到埃尔尼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的。    教堂报时的钟声响了,九点正。    我凝视着院子里的两棵桔子树,埃尔尼把树护理得很好。    这画像不算什么,只是五年前一个画家想像力的产物,埃尔尼见了,也只会付之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会注意的,除了喜欢胡思乱想的妻子。自从我们搬到这里后,埃尔尼就留起了小胡子,剪短了头发,增加了体重。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小孩、狗、男人、老妇人、邻居,所有的人都喜欢埃尔尼。没有人会相信他杀人的。    我爱他,我也不相信他会杀人。你不会去爱一个会杀害姑娘的男人的。像埃尔尼这样温柔、安静的男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当他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时,就会出去散步。当他散完几个小时的步回来时,就会忘掉烦恼,依然是那么温柔,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我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倾斜。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我昨天晚上听到的那样,当时我没有注意。    那是什么时候?几点?几分?    十八岁,才刚刚开始生活。玛丽·亚当斯是个金发女郎吗?她是不是一头卷发,还围着一条围巾?    十八岁——五年前,当我第一次遇到埃尔尼,第一次看到他强壮有力的双手时,我也是十八岁。那时,他不在修车厂工作。他衣着整洁,是个单身汉,他到我母亲那里推销家电。    我母亲一眼就喜欢上他,当我父亲出差回家时,他和埃尔尼聊了半个晚上,吃掉了整整一个蛋糕,那是我充满爱心制作的。对,第一个星期我就爱上他了。    连续两个月,他每个周末都到我们小镇的白房子,大家在一起过得非常快乐。    “我不想对你说再见,我不想回到城里,”埃尔尼总是这么说。    有一个星期六他来了,非常兴奋。“加利福尼亚的一个人在报纸上作广告,招汽车修理工,收入不错,又很稳定。我写信给他,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决定要我了!”    那个星期我们结了婚。在火车上,埃尔尼的上唇已经长出短短的胡子了。    五年前,十八岁的我离开了家乡的白房子,离开了那座城市。    城市,什么城市?    她头上有发卡吗?头上别着发卡,那些细钢丝扎进她的头骨时。一定很痛吧…
    …我走出房子,上了旧汽车,由于埃尔尼的高超技术,这辆旧车像新车一样好使。
    丽兹坐在我身边。斯蒂夫站在后座上,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开始在心里筹划买什么。    面包,人造奶油,城市,鸡蛋,什么城市,油酥,堪萨斯城。就是那个城市,堪萨斯城。糖,堪萨斯城离白房子和爸爸妈妈二十五英里——斯蒂夫开始数钟声。
    十点了,从八点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八——九——十”斯蒂夫数道。    超级市场的门自动开了,这使斯蒂夫感到非常好奇。    我拉着丽兹的手走进去。市场非常明亮,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刚从隧道里走出来。熙熙攘攘的顾客,收款机的噼啪声和购物袋的沙沙声,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圈。    我挑选东西,计算价格,逐渐忘记了那张报纸。    在肉类柜台,又不对劲了。    “来一点排骨,”我说。    屠夫点点头。“好,考克兰太太。砍成平常那样吗?”    “对。”    我凝视着屠夫身后的那排大镜子:我像平常一样,棕色短发,无忧无虑的眼睛,一个普通的到、超市购物的年轻母亲形象。    镜中,在我的身边,一只胳膊举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砍刀。    刀举起来。砰地一声落下。举起,落下,举起,落下——击打“行了,行了,”我尖声叫道。    手臂停了下来。“嘿,还没砍好——”他耸耸肩,用厚厚的白纸裹好血淋淋的肉,在上面写数字,推给我。    我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提起那包肉。    在奶酪柜台,吉姆的妻子对我叫道:“今天晚上见。”    “埃洛斯,今天晚上有什么事?”    “吃便饭,不记得啦?”    每隔一个星期,星期五我们都要和另外七位夫妇聚一次。这次在埃洛斯家。    “我不敢保证一定去。没人看孩子——”“把他们一块带来吧。”    我向收款台走去。“埃尔尼不喜欢——”埃洛斯笑起来。“你做什么埃洛斯都会喜欢的。”    我无言以对。    埃尔尼总是非常体贴我。星期天他在家时,就会替我做家务,像照顾孩子、倒垃圾、打扫厨房等。另外,在做那些家务活时,他总穿着工作服。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对吗?    但是,我马上又想,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这样更不引人注目呢?    我在交款台寻找斯蒂夫。他正坐在一叠杂志上,低头看一本漫画。我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到了报架上。    “击打”这两个字在冲我大叫,埃尔尼五年前的面孔在冲我大叫,还有埃洛斯——我抓住收款台的边缘。    埃洛斯的手臂扶住我。“孩子,你脸色惨白。怎么了?你害怕了?”她笑起来。“那家伙现在在五百英里之外呢。”    我努力使自己恢复镇静,说:“我很好,没事。”    我随着替我拿着购买的东西的小伙子走出超市。太阳照在我身上毫无热意。真奇怪,超市刚才还似乎非常明亮,现在它却像个隧道,外面却亮得令人头晕目眩。    “夫人,你要把这些放进行李箱中吗?”    我点点头。    “那么你得把钥匙给我。”    我掏出钥匙包,走到汽车后面。我插进钥匙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我转动钥匙,小伙子伸手抬起后盖,把大包小包放进去。    我抬起手,准备关上后盖。    突然,我停下手。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即使装进了新买的东西,也可以看出,行李箱不对劲。    我凝视着工具盒、备用轮胎,想弄清楚到底行李箱里缺了什么。    我想出来了,同时大吃一惊。我把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推开那些购物袋,拼命地看和摸,希望它就在那儿。    汽车千斤顶不在了!埃尔尼一直坚持要把它放在行李箱里,因为轮胎是翻新过的,现在,那个结实的;旧千斤顶不在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但是,当我把车开进庭院时,我意识到教堂的钟声响了十一下。    啊,早晨快过去了。盘子我洗过了,东西也买回来了,现在该烧垃圾了。桌子上的那张报纸很快就要化为灰烬。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坐在厨房桌子边。我仔细地剪下报纸的第一版,把它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我的钱包。然后我把报纸揉成一团,放在废纸篓的最上面,把纸篓拎到后院。我把废纸篓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划着一根火柴。我估计得对,报纸燃烧得非常快,把别的也点着了——但它烧不掉邪恶的念头。    当我走进厨房时,电话铃响了。    “你好,”我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是你吗,莎拉?”    我激动得差点把电话掉到地上。“埃尔尼?”    “我打了一上午电话。”他听上去很着急。    “我出去买东西了。”    “埃你还为昨晚的事生气吗?”    我冷静地想,这要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你今天早晨似乎有点——有点奇怪。”    “奇怪?”    “你现在还是有点奇怪。”这次他听上去很奇怪,有点戒备,又有点探询。    “我没事。”    “瞧,莎拉,”他脱口说道。“我只不过出去散散步,明白吗?我的确很不高兴,所以我出去散步。”    我举起自己的手,打量着它。“散了很长时间?”    我可以听到他吸了口气,然后才回答说:“很长时间,当时你睡着了——”“我知道。”    “你没有睡着?”    我想了想。“有点——迷糊。”    “啊,我希望——”    “为什么?”    “别问了。你听上去仍然很奇怪。瞧,我忘了带午饭,我还得继续工作。我在——在油漆一辆旧车——”“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忘记给你准备午饭,让你带上了。”在八点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当时坐下看报纸——”我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报纸怎么了?”他的声音很大,有些严厉。    “没什么。”    “吉姆刚接了一辆车过来。怎么——”    “我很抱歉——”    “啊,你能不能把饭给我送过来?我说——”“我在听着呢。”    我能不能把饭给他送过去?那张报纸的剪报就在我钱包里,我正在想着此事,我怎么能像往常一样坦然面对他呢?    “我有点事。”他慢慢地说。“我想你最好过来。”    “孩子们——”    “我要见你,莎拉。”埃尔尼从来没有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过话。    我慢慢地挂上话筒,切断了他的话。    电话马上又响起来。    “你挂断了电话。为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要去给你做午饭。”    他哼了一声。“好吧,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当我散步时,顺步走到厂里。
    我想我应该调好刷那辆旧车要用的油漆——“”是吗?“天哪,别这样!    “啊,我的灰裤子上沾了一点油漆。今天要到吉姆家聚餐。”他发出古怪的声音。“你了解我,我没有太多可以换洗的裤子。所以请你帮我把裤子上的油漆洗掉,好吗?”    “好吧。”    “还有,莎拉——”    “什么事?‘”    如果太麻烦那就算了——我让人给我带个汉堡包得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我现在冷静下来,准备好提问了。“我刚开始洗衣服——”这听上去合情合理,莎拉。    “很好。只是你——”    “很奇怪,我知道。我现在好了。”    “好吧。晚上见。别忘了灰裤子,嗯?”    “不会忘的,埃尔尼。”现在赶紧问!    “什么事?”    “那辆旧车,车主让你漆成什么颜色?”    这次埃尔尼短促地笑了一声。“粉红色。这是不是很可笑?”    他挂断电话。    我走进卧室,打开壁橱的门。埃尔尼的裤子就挂在衣架上。    我把它拿到厨房,拿到光线最好的窗户边,让阳光照在裤子上,看个清清楚楚。    那些污点一眼就发现了,是一些小污点,但很多。也许那辆旧车是要油漆成粉红色——但那些油漆并没有沾在绒布上。裤子上的污点是褐色的。    我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中午的汽笛响了起来。丽兹哭起来。斯蒂夫摔门进了屋里。整个屋子里回响着噪音。    但是,最大的、最刺耳的噪音来自我的体内,这噪音几乎要把我撕成两半。    我的丈夫埃尔尼·考克兰是个杀人凶手!    当你担心什么事的真的时,你会极力否定这件事,但是,当你看到确凿无疑的证据时,你反而震惊得冷静下来。我很冷静地安排孩子们午睡,弯下腰亲吻他们。    那是一个错误。我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些可爱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个杀人凶手呢?    但是,我内心深处却在喊道:如果他是,如果,如果。    我关上门,走到卧室的小桌子前小我觉得上午就像是一部连续剧中的一幕,现在到了下午,应该上演另一幕了。    怎么办?    我打开钱包,抽出那张剪报。    我怎么能怀疑呢?证据不是就在我的眼前吗?    我知道,我在推迟作出决定。当你相信你丈夫是杀人犯,而别人却毫不知情时,你应该怎么办呢?    假设别人从未怀疑过?我的心跳动起来,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假设一切照旧,他每天早晨上班,晚上回家,大家做梦也没有想到埃尔尼是个残忍的杀人犯——大家都很喜欢他。    轻松感突然消失了。如果他又杀人了,那么怎么办呢?    我冲动地走向电话,快速拨打号码。经过似乎是数小时的等待,一个沉重遥远的声音传来。“警察局。”、“请转刑侦科。”我听到自己说。    那个声音警觉起来。“刑侦?女士,你是说凶杀吗?”    “我是说凶杀,”我的声音怎么会这么镇静呢?    “请稍候。”    在城市中心的某个办公室里,也许人们正在忙着查找线索。    我的眼睛落在灰色绒布裤子上,它正放在厨房椅子的背上。    我想,来接电话吧。我会告诉你一条线索。我现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电话的嗡嗡声直刺我的耳朵和大脑。    “我是安德森警官,”这是一个新的声音,很紧张。“刑侦科。”    “我——”我开口道。“我——”我咽了口唾沫。我抬起来头,不看电话机,那上面的数码似乎在不停地跳动旋转。“我想——”我猛地把头转向门口。    埃尔尼站在那里。他像个巨人一样,他的肩膀似乎堵住了整个门。他的眼睛看上去好像全是蓝色的。他胡子下的嘴巴紧紧地抿着。    “女士,”警官的声音又传过来。“喂,女士——”我感到话筒从我手中滑落,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也随之落下。    在我倒下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埃尔尼的眼睛。然后是一片黑暗。    我试图爬上一个黑色的楼梯。非常困难,但我必须试试。在楼顶有一个声音坚持要我爬上去。突然,声音变得很响,一切都充满光明。埃尔尼的脸紧挨着我的,我可以看到他黑黑的皮肤上的毛孔。他的双手紧紧抱着我,我正躺在床上。    我感到一阵轻松,眼泪从我两颊流了下来。“一场噩梦,”我含糊不清地说。
    “只是一场噩梦。啊,埃尔尼,亲爱的,我梦见你——你——”这时我看到他的眼睛。    这不是一场噩梦。    “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突然晕过去,”他若有所思地说,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从他抓着我的地方开始,我觉得一阵颤抖传遍全身,一直到我的脚趾。    “这么热的天,你竟然在发抖。”他站起身。“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医生。”    让他去叫吧,我内心深处说道。来个医生也好,总算屋里有个人了。    我听到他步履沉重地走向厨房,停了一下,然后开始走回来。    埃尔尼又向我走来。“他出去了,但我留了口信。”    埃尔尼伸开他的那双大手,慢慢向我走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慌。我的那张报纸剪报就留在厨房桌子上,如果他看到并读了那张剪报,如果他拿起话筒,听到安德森警官的声音,那么,埃尔尼也会想要杀死我的!    也许不是想要——而是一定要杀死我!    我赶紧开口说话:“怎么这么巧,你刚好回家?”    “喷枪堵住了,吉姆说我们需要买一个新的。我们跳进卡车我突然看到希望。
    “吉姆在这里?”    他摇摇头。“他让我下车进来吃午饭。”他现在又俯身过来。    我感到非常恐惧,他已经打电话叫医生,如果我死了,这就会显得很自然。“不要!”    他拿开双手。    “我——我头疼。”    斯蒂夫叫道:“妈妈!”    我挣扎着坐起来,埃尔尼推我坐下。“这样吧,我来给孩子们穿衣服,然后把他们带到埃洛斯那里。”    这很好,孩子们会很安全的。    他走出卧室。    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来到厨房,我很高兴埃尔尼没有脱掉我的鞋。
    话筒已经放在叉簧上了。剪报仍然在桌子上,在我钱包旁边。它被挪动过吗?    我猛地抓起剪报和钱包,把剪报塞进钱包夹层,把钱包带回卧室,塞到我的枕头下面。然后我又气喘吁吁地躺下。    屋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埃尔尼匆匆忙忙地跑进卧室。    我坐起来。“你去吧,我来照顾孩子们,我没事了。”    “你的样子很奇怪,”他慢慢地说道。“你的举止也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也许他没有看到那张剪报,我又觉得充满希望。“你去吧,埃尔尼。别担心。
    我会等你回来的。“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承诺。我必须搞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即使这会要了我的命!    他说:“我没法买汉堡包,宝贝,我身上没有钱。”    我伸手到枕头下面,拿出我的钱包。    “它怎么会在那里?我抱你进来时,它可不在那里埃”我艰难地说:“它本来就在那里。你当时——太紧张了。”    我探身过去,把钱塞进他工作服的口袋里,然后强迫自己笑笑。    吉姆的喇叭又响了两下。埃尔尼带上厨房门走后,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同时听到外面教堂报时的钟声。    “哪位?”我的声音非常紧张。    “我是安德森警官。你一切都好吗,女士?”    “我当然很好。”    “你挂断了电话。你刚说到谋杀就挂断了电话。”    “警察?你一定是搞错了。”    “我们追踪到这个电话。”    “但我没有打过电话。”    “可能这里出问题了。你屋里还有别人吗?”    我古怪地尖声笑起来。“有两个小孩。”    我听到他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说:“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女士。很抱歉打扰你。也许是某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是的。”精神不正常,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那么好吧。”    我久久地握着话筒,倾听着遥远的嗡嗡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能把剪报、裤子和埃尔尼交给警察。经过五年的婚姻生活,还有两个孩子,我不能出卖埃尔尼。    为什么我不能出卖埃尔尼呢?我必须把这事搞个水落石出。    我打电话去医生的诊所。    “考克兰太太,”姑娘回答说,“我们根本没有接到过你丈夫的电话。”    我挂断电话。    埃尔尼没有打电话叫医生。为什么?如果我以为医生正在过来,那么我就会留在家里。那么他一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可以从修理厂溜出来干掉我。    等等,我这只是猜测。我应该仔细考虑一下。    我打电话给埃洛斯。“我必须在银行关门前赶到那里,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孩子——”“完全可以。”    “我马上就过来。”    埃洛斯的房子看上去很安全,我可以留在那里。但是,我还是继续开车去附近的银行,取出我们所有的存款,换成旅行支票。钱并不多,但足够我和我的孩子们回堪萨斯城的老家,回到我父母的保护之中。也许到那时,我可以把他供出来。    如果我是一个侦探,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呢?昨晚埃尔尼是从哪儿开始的呢?    我把车开回我们那个街区的尽头。右边是电影院,我停下车。    售票员名叫山迪。    “山迪,”我说,“你认识考克兰先生吗?”    她笑起来。“这附近的人都认识埃尔尼。”    “山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在这里吗?”    “当然在。你了解我,我总是在这里的。”    “你看到埃尔尼——考克兰先生吗?他进来了吗?”我的胃突然疼得抽动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希望埃尔尼走到这里时已经很累了,就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等到冷静下来后才回家。    “他没有进来。”    “他没有进来?”我大声重复道。“你是说你看到过他?”    “是的,大约九点三十分,也许还要早些。我向他打招呼,但他似乎没有看到我。”    “谢谢你。”我走回汽车。    山迪喊道:“他是朝那边走的。”她用姆指向左一挥,我朝那个方向驶去。    开到街区一半路程时,我又停下车。埃尔尼好几次带我来乔的酒吧吃三明治和喝啤酒,这里很便宜。    酒吧里面很暗。我还没有看到乔,他的声音就传过来。“马上就来。”当他看到是我时,声音就变了。“考克兰太太,”他开心地笑起来。“你白天也喝酒啊?”    “我想知道的是——呃——乔,我并不是一个爱打听的妻子,但是埃尔尼——”“你在调查你丈夫,是吗?”    我真想转身逃走。我这么做比出卖埃尔尼还糟,这是在引人猜疑。山迪会记得莎拉·考克兰四处打听她丈夫去哪儿了这件亭吗?当人们谈论报纸上的谋杀案时,乔会不会产生怀疑呢?不会。    埃尔尼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只有我还记得五年前他是什么样的——当然,埃尔尼自己也会记得的。    “开玩笑,”我马上说。“但是他——昨天晚上——”他肯定地点点头。“他在这里。”    我再次感到一阵轻松。如果他一直坐在这里——那就是不在场的证据。“多长时间?”    乔又笑起来。“喝了一杯酒,很快就离开了。”    这真是折磨人。    乔伸手拿下酒吧台后面的一个精致的挂钟,开始上发条。“我记得是十点钟。”这时,头顶上的一只小鸟开始叫起来。    我离开酒吧,向拐角走去。下面怎么办?埃尔尼大约九点半离开家的,沿着电影院向左一拐,十点钟在这里喝了一杯啤酒……他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凝视着我的两只平底鞋。如果它们有鼻子,像狗一样能嗅出气味,它们就能带我沿着埃尔尼走过的路,领我远离阿诺顿高尔夫球场,但是,它们当然做不到。
    过了十个街道,商店没有了,看到一块棕色的木板,上面写着金色的字:阿诺顿高尔夫球常昨天晚上,阿诺顿高尔夫球场漆黑一片,在十六号球洞的树丛边,十八岁的玛丽·亚当斯被击打致死。    突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无法走过去,找到十六号洞。我不是一个侦探。我是埃尔尼·考克兰的妻子,在今天之前,一直非常信任他。我衷心希望他是无辜的。    我奔跑起来,一直跑到两肋发疼,气也喘不过来,一直跑到我的旧汽车边。我坐在车里,眼冒金星,看着雨下起来。    当我喘过气时,我发动了汽车,小心翼翼地把它开回家。我从车库里拿出一个大行李箱,把孩子们所有的干净衣服放进去,关上箱子。我把箱子拎到后院,塞进旧汽车的行李箱中,避开了原来放千斤顶的地方。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知道我忘了带需要的东西。    我跑回厨房,它们仍然在椅子背上——我应该清洗的那条裤子,上面有一些小污点。我把它卷起来,放进一个棕色的纸袋里。    我正准备关门,这时前门的铃响了。    我手里拿着棕色纸袋,去开门。一个高个男人站在那里。雨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帽檐。    “你找谁?”我问道,手里抓着纸袋。    “你是考克兰太太吗?”    我点点头。    他摊开手掌,里面魔术般地出现了一个警徽。“警察。我是安德森警官。我想跟你谈谈。”“我?”我呻吟似地说。“进来吧。”我退开让他进来。    壁炉上的钟响了四下。    “你的房子很漂亮。”    想让我失去戒备?想让我以为一切都很正常?    “你请坐吧。”    “我不想多打扰你,夫人。”    突然,我腋下的纸袋似乎非常重,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在我的心里,我觉得每块污点都大得异常醒目。    安德森警官注视着我。“你看上去是个非常理智的女人,”他突然说。    “是吗?”    “你看上去像那种女人,如果她们有警察需要的情报,会告诉警察的。”    我应该料到这一手。他们可能追查到埃尔尼了。    “考克兰太太,”警官冷静地说,“昨天晚上,一个姑娘被击打致死。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应该这么死去。”    我厉声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认为是我杀了她?”    他微微一笑。“当然不。我来这儿是为了那个电话。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有人提到谋杀,引起我们的警觉。我们追踪到你的电话——”当我晕倒时,话筒是不是从我手中滑落下来?是我自己把它挂上的吗?    “我第一次跟你通话时,我以为是搞错了。你听上去很镇静。    但接线员并没有搞错。“    “每个人都会搞错的。”    他点点头。“我以为我自己搞错了。跟你谈话后,我又忙起来。当我勘查犯罪现场时,又想起你的电话。”    “我没有打电话。”    “好吧,就算是别人打的。这个女人说她要刑侦科。你记得她说的话吗?”    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别想套我的话,我没有打电话。”    他耸耸肩。“她说:”我是说凶杀。‘“”接着呢?“    “接着我就来接电话。你——她——说:”我想——我想——‘然后她就不说话了。电话线响了有三、四分钟。“    我生气地说:“你想证明什么?”    “我很担心,担心你——她——可能被杀害了。在高尔夫球场时,我突然明白了。你——她——并没有挂上电话,而像是慢慢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拿起话筒。我听到了呼吸声。”    “呼吸声?”    “是的,但不是一个女人的,而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呼吸声。”    我一下子惊慌起来。“他——说——说了什么吗?问没问警官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你看上去很正常,但你显然在撒谎。为什么?“    我真想在安德森警官担心的事发生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他。    告诉他,那么我就不用再上那辆旧车逃走了。我甚至都不必告诉他,只要把手中的棕色纸袋递给他,并对他说:“这条裤子是我丈夫昨天晚上穿的。”那么他就明白了。    可是,我又犹豫起来。我同样想让他赶快离开这里,然后我带着丽兹和斯蒂夫投入我父亲的怀抱,问他我该怎么办。    “我真是不好意思,”我说。“我——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们两边房子都没有人住,院子后面直通那片桔树丛。”    突然,我真的害怕起来。这是真的。埃尔尼要杀我的话,我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会听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今天早晨我读到报上的那些报道。当我倒垃圾的时候,我——我以为我听到了什么动静。我把门全部锁上,打电话叫警察。当我听到你严肃的声音时,我几乎——晕倒过去。如果有一个男人的话,他应该是房主——”安德森警官看上去很厌倦。“好吧,我到外面看看。”他从我身边走过,出了门。    我拎起棕色纸袋,匆匆忙忙地跑进卧室,把它塞到壁橱的最上面一层。这时,电话铃响了。“宝贝,”埃洛斯喊道,“吉姆开车把一箱啤酒送回家,埃尔尼搭他的车,现在他借用吉姆的车把孩子们接回家。”    “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她挂断电话。    离开了。多久以前?有人敲后门。    “这里看上去很正常,”安德森警官报告说。    你快走吧,我在心里催促他。埃尔尼随时会开着吉姆的旧卡车回来,你一看到他,就会发现他就是报纸上画的那个人,虽然他重了二十英磅,剪了平头,留起了小胡子,但这一切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很抱歉给你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没有关系。”我开始关门。    他转过身。“考克兰太太,”他说。“当你害怕时,你会说不出话,会像男人一样呼吸。”他快步走向他的汽车。    他的汽车发动声与其他两种声音混在一起:教堂报时的钟声和吉姆旧汽车的轰隆声。    现在要放松,放松。我双手紧握在一起,既像是畏惧,又像是祈祷。    窗外,埃尔尼正把丽兹和斯蒂夫从卡车上抱下来,这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雨后的阳光灿烂无比,似乎把人间的一切烦恼都消除了。看到他们三人在一起,我极力要否定自己白天的一切想法。埃尔尼把丽兹放在他的肩上,向后门走来,我们站在那里,互相凝视着对方。    看着他的眼睛,我命令自己。他的眼睛深处怎么有一种严厉的神情,就像温柔的水面下面的岩石?    他平常说话总是很热情的,现在那声音中也有一些严厉。“刚离开的那辆车是谁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一个推销小人书的人。”    “你一定听他说了很久。我从古姆那条街下来时,那辆汽车就已经在这儿了。
    我在拐角就看到它了。“    “他非常健谈。”    埃尔尼看看钟。“五点十分了。过一会儿,我们就得打扮一下了。”    打扮!那条裤子我还没洗呢!    他的嘴巴是不是抿紧了?    “我没有办法除掉上面的——油漆。我准备把它洗掉算了。”    他仍然沉默不语。    “我把棕色的那条给你熨一下。”    他开口了。“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好了。”    “埃洛斯说你去了银行。为什么?”    这次轮到我沉默不语了。    “是不是取钱去买我们谈过的那件衣服?”    我摇摇头。    “那也是你的钱。”    忘掉那件衣服吧,它惹出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忘掉昨天晚上吧。“    “我非常愿意忘掉昨天晚上,”埃尔尼轻声说。    “我要熨一下你的那条棕色裤子。但是我——我的头——我仍然觉得有点头晕。我没法找到照看孩子们的人——”埃尔尼断然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决定跟埃尔尼一起去参加聚餐,这是一种拖延的方式,尽量避免和埃尔尼单独相处。    我决定请加拉赫太太来照看孩子们。我将像往常一样,和埃尔尼一起去吉姆家,又说又笑。当男人们到客厅打扑克时,我就找个借口,说是放心不下孩子,悄悄地溜回家,把孩子们带上车,一同离去。    当我回到老家,当我父亲知道了整个事情之后,我将把那条裤子寄给安德森警官,附上一张便条,上面写道:“这是埃尔尼·考克兰的裤子。”那么一切就解决了。    加拉赫太太同意马上过来,我说我将开车去接她。在车库敞开的门口,我听到有轻微的响动。    埃尔尼背对着我,正得意地吹着口哨。他右手在有节奏地摆动。一块油腻腻的布在前面甩动。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是,他好像看到我一样,慢慢转过身,手一点也没停下。我强迫自己的眼睛慢慢地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肩,然后经过他有力的手臂,最后落到他的手上。在埃尔尼油腻的手中,是那个失踪了、现在被擦得锃亮的千斤顶!    突然,教堂的钟声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六点了。    埃尔尼停止吹口哨。“你脸色很不好。医生来过了吗?”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你知道我打过。不,等等。”布挥了一下。“电话占线。我是从修理厂打的。”    “你告诉我你打了。”    “我不想让你着急。他来了吗?”    “我告诉他不用来了。啊,我得去接加拉赫太太了。我不想你因为我而留在家里。”    “也许我们最好留在家里。你看上去很——奇怪——”我笑起来。“你一整天都这么说。这个千斤顶是从哪儿来的?”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自然。    埃尔尼突然向我走来。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把我拉向他。油腻腻的抹布碰到我一边的手臂,凉冰冰的千斤顶碰到另一边的。埃尔尼使劲吻我的嘴。我努力使自己的嘴唇柔和,作出相应的反应。    “这就好,”他放开我,又开始擦千斤顶。“每次我们吵架,我都觉得——很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埃尔尼?在我麻木的内心深处,感到一丝怜悯。世界上也许有千千万万像埃尔尼这样的人,他们的心灵深处阴暗扭曲,连他们自己都不敢面对。当他们觉得不舒服时,他们就会做出残暴的行为。他们是精神变态者。    “埃尔尼,”我说,他正向旧汽车后面走去。“你在干什么?”    “把千斤顶放回原处埃”    “不,”我向他跑去。行李箱锁上了吗?应该是锁上的,否则安德森警官会注意到的——埃尔尼拉了拉行李箱盖。“该死的,”他轻声说。“你的钥匙在哪儿?”    我抓住他的手,冲他微笑着说:“以后再放吧,朋友。我们要参加聚会,记得吗?”    “我真搞不懂你,”他耸耸肩,走进车库,把千斤顶放到工作台“你好像非常感兴趣,”埃尔尼说,打开卡车的门。“三天以来,千斤顶就在工作台上最高一层的架子上。”    我们一起走进吉姆家的大门,我知道,我们俩,埃尔尼和莎拉,看上去像一对模范夫妻。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七点钟了。    看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朋友,我感到好多了。他们围着我;保护我,使我不仅免受埃尔尼的伤害,而且还不再遭受那些可怕念头的折磨。    这真是太妙了,就像牙疼突然停止了。你知道牙还会疼起来,你还得把这个牙连根拔掉,补上新牙。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它不疼了,这真是太妙了。    饭桌上,当我听到吉姆的话时,牙又开始疼起来,吉姆说:“……还没有线索。什么样的怪物会做这种事呢?还计划得这么周密。”    埃洛斯喊道:“啊,吉姆——别说了。”    埃尔尼问:“莎拉,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我们吃饭。我们收拾桌子。我们放唱片,在不平的砖地上跳舞。我们喝啤酒。
    夜幕降临,车库边的聚光灯投下一束光柱,显得人影幢幢。埃尔尼没有走到我身边,他甚至没有邀请我跳舞。    接着,像接到信号一样,男人们都走进客厅打牌。女人们躺在靠椅上,我也仰面躺在那里,凝视着天空,好像我从来没有见过天空一样。    我穿着一件黄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白色围巾,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带着孩子们踏上回家的漫长旅途吗?我将离开这些朋友,越过我一直害怕的高山,穿过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驶向中西部地区吗?    我突然想道,我可以从埃洛斯卧室打电话给安德森警官。我身边的这些人都会保护我的。或者我可以把一切告诉吉姆,让他“你好像非常感兴趣,”埃尔尼说,打开卡车的门。“三天以来,千斤顶就在工作台上最高一层的架子上。”    我们一起走进吉姆家的大门,我知道,我们俩,埃尔尼和莎拉,看上去像一对模范夫妻。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七点钟了。    看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朋友,我感到好多了。他们围着我,保护我,使我不仅免受埃尔尼的伤害,而且还不再遭受那些可怕念头的折磨。    这真是太妙了,就像牙疼突然停止了。你知道牙还会疼起来,你还得把这个牙连根拔掉,补上新牙。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它不疼了,这真是太妙了。    饭桌上,当我听到吉姆的话时,牙又开始疼起来,吉姆说:“……还没有线索。什么样的怪物会做这种事呢?还计划得这么周密。”    埃洛斯喊道:“啊,吉姆——别说了。”    埃尔尼问:“莎拉,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我们吃饭。我们收拾桌子。我们放唱片,在不平的砖地上跳舞。我们喝啤酒。
    夜幕降临,车库边的聚光灯投下一束光柱,显得人影幢幢。埃尔尼没有走到我身边,他甚至没有邀请我跳舞。    接着,像接到信号一样,男人们都走进客厅打牌。女人们躺在靠椅上,我也仰面躺在那里,凝视着天空,好像我从来没有见过天空一样。    我穿着一件黄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白色围巾,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带着孩子们踏上回家的漫长旅途吗?我将离开这些朋友,越过我一直害怕的高山,穿过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驶向中西部地区吗?    我突然想道,我可以从埃洛斯卧室打电话给安德森警官。我身边的这些人都会保护我的。或者我可以把一切告诉吉姆,让他来处理这事。但是,我躺在椅子上,两脚交叉,双手抱胸,我太紧张了,我冲着星星摇摇头,我不能那么做。    我可以从埃尔尼身边逃走,但是,今天晚上我不想站起来告诉他们,说埃尔尼是个残忍的杀人犯。    埃洛斯的手落到我的肩上。“我们去喝点柠檬汁吧。”    我从躺椅上站起来。我们在黑暗的屋外,喝了杯柠檬汁。    现在,机会来了。    “我得回一下家,”我低声对埃洛斯说。“别为我担心。加拉赫太太——”她拍拍我的肩膀。“好吧。带点冰块回来,好吗?”    我点点头,向门口走去。钟声似乎非常响亮。我悄悄地快步绕过房子。街道就在我面前。街上一盏灯也没有。    当埃尔尼感到不适的时候,他就是跑到这么黑暗的地方,寻找发泄。昨天晚上,他就是这么跑到黑暗的十六号洞,那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没有人会发现。只有到了天亮时才会——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脚步声并不急促,但步伐比我的大,它们在慢慢走近。    我加快步伐。我小跑起来。接着,我开始狂奔起来。身后的脚步也跑起来。我眼前直冒金星,跑到我们家的门廊。我的手握住门的把柄——埃尔尼的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尖叫起来。埃尔尼的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加拉赫太太打开门。“天哪,”她喊道,“你们简直吓死我了!”    埃尔尼气喘吁吁,但他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妻子跟我赛跑呢。”    我努力抑制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埃尔尼将送你回家,”我说。    “然后他再回去参加晚会。我——我要睡觉了。”    埃尔尼说:“我也要睡觉了。”他给加拉赫太太裹上围巾。“我们走吧,加拉赫太太。”我关上门,靠在上面。然后我全身无力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那辆旧汽车停在院子的车道上,我的东西就放在上面。“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大声问道。    前门轻轻地开了,又关上。我可以听到埃尔尼的呼吸声,以及插销的叮挡声。
    我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这脚步刚才在街上追逐过我。他慢了一步,在我们自己家门口才追上我。    如果他在街道追上我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黄色晚礼服。我无助地想:我可不愿意穿着这样的衣服逃跑。我将穿着这件礼服死去,黄色将被玷污,白色将变成红色。另外,我的头发——埃尔尼站在门口。“你在做傻事。”    我木然地点点头。    “你想去哪儿?”    “你怎么知道我走了?”    “我到厨房去——埃洛斯告诉我的。”    沉默。    埃尔尼说:“出了昨天晚上的事后,你应该更明白了。”    “昨天晚上的什么事?”    “一个女孩在高尔夫球场被杀。”    “我知道。”    “一个人,只要开了杀戒,就有可能不停地杀下去。”    “我知道。”    埃尔尼动起来。我紧紧抓住水池的边缘,但他没有走近我。    “我认为我们最好彻底解决这事。”    “解决什么事?”    “你到底在想什么。今天一整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差点向他吼叫起来。拿刀子或千斤顶去吧,千斤顶已经擦得很干净了。杀了我吧。动手吧。杀了我吧。快点动手吧!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我要上床了,”埃尔尼说,让我大吃一惊。“我等着你。”    在黑暗中动手。    他走后,我无力地走进客厅,跌坐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暂时解脱了。也许他会睡着。也许他并不着急。也许他想等我睡着后再动手。    如果他睡着了,我可以打电话给安德森警官。也许,我可以奇迹般地带着孩子们逃脱。我闭上眼睛,在心中拼命祈祷。    过了一会儿,我探身过去打开电视,把声音放得很低。屏幕上出现了播音员的脸,他正在播报十一点新闻,嘴巴动得很快。    开始我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我警觉起来。    “……警察干得非常出色。那位年轻人才十六岁,刚从精神病医院出来。他承认上星期来一直跟踪玛丽·亚当斯。昨天晚上,他偷了一辆汽车。当她下班时,他请她上车。他说,当他们开往阿诺顿高尔夫球场偏僻的角落时,她并没有表示反对。他对实际犯罪行为的表述非常混乱,但他把警察领到他扔凶器的地方,凶器是一根高尔夫球棍,他把这根球棍藏在汽车的行李箱中。他谋杀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不喜欢漂亮姑娘。’”现在接着报道天气情况——“十七岁!我探身关掉电视机。
    我全身发烫,好像热牛奶在我动脉中流动一样。我仰面靠在椅子上,觉得头晕目眩。    过了好久,我坐起来,觉得全身疼痛。    埃尔尼就在卧室里。他在等待他的妻子。他妻子白天的举止让他很不理解,伤害了他。可怜的、善良的埃尔尼。    那种疼痛越来越厉害。我杀了人,我进行了一次谋杀。由于猜疑,由于不信任,我谋杀了我丈夫。我把他从一个善良的人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知道埃尔尼是个好人,所以我没有出卖他。我没有向安德森警官或吉姆透露过任何我的怀疑。我内心深处知道他是个好人。    我开始哭起来,憋了一整天的眼泪汹涌而出。我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来到埃尔尼的床边,扑倒在床上。    “原谅我,”我听到自己一遍遍地低声说,“原谅我。”    埃尔尼把我搂进怀中。“原谅你什么,亲爱的?”    这是最可怕的一刻。我不能告诉他,我永远不能告诉他。在我们以后的生活中,那种羞耻和内疚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谁能跟一个相信他是杀人犯的妻子在一起生活呢?即使这种相信只有短短的一天?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停止了哭泣。    “我一整天都觉得非常可怕,”埃尔尼说。“你那么奇怪地看着我。在电话里,你非常冷淡。今天中午——啊,亲爱的,你把我吓坏了。”    他长久地亲吻我。    “今天下午我打电话来,你不在。我看到了那个男人。他长得非常英俊,充满自信。架子上的箱子不见了,你又不让我看汽车行李箱——”埃尔尼也非常困惑。
    他把我的奇怪的言行当成是我不爱他的证据,认为我要离开他。    我心中充满温柔之情,到了一种心痛的程度。我想让他放心,但是,我不能告诉他实情,那会杀了他的。于是,我只能亲吻他。    我偎在埃尔尼的怀中,听着他满足的呼吸声。我闭上眼睛,轻松地呼吸,现在,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远外,传来教堂温柔、甜蜜、响亮的钟声。十二点了。    我随着钟声入眠:明天,我要为埃尔尼炖菜。他喜欢吃炖菜旅行支票还在烤箱里——明天早晨我可以把它拿出来。    漫长而可怕的一天结束了。    在即将入睡时,我突然坐起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烤箱——“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认为,这一凶杀和五年前的桑德拉·希姆丝凶杀案很相似,希姆丝也是十八岁,被杀于堪萨斯城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上。那一次,找到了凶器,那是一个汽车千斤顶。    右边的画像是从堪萨斯城传来的,那是基于一个目击者对嫌疑人的描述,目击者看到希姆丝小姐最后是跟那个男人离开堪萨斯城酒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