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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回  慰亲情政老积阴德 失东风薛氏暗含酸
   却说众人正给贾母请安，问候宝玉，紫鹃羞涩不堪，正乱着，忽听得贾政过来，叫众人不需要回避，除了贾母，一呼拉全站起来迎接。因在家里，且不是什么节，贾政只行了常礼，贾母忙吩咐琥珀摆了椅子请老爷坐。王夫人带着众人见过贾政，也便依次坐下。宝玉和紫鹃便挪到贾政下首去，宝钗依旧挨着王夫人坐下。鸳鸯和玉钏在紫鹃下首，因贾政吩咐，也都坐了下来。
    待众人坐定，贾政道，“儿子今日一则给老太太请安。二则有事情禀报，可巧宝玉屋里的人都在。”自己也有些感伤，恐触动贾母心肠，忙顿了一下道，“论理这事情母亲和媳妇定了也就是了。儿子有几句话却不得不讲。”王夫人以下，众人都站了起来。贾政便继续说道，“如今宝玉也大了，儿子也不便象以前那样管教，他要图上进便好。若是还照旧一味不喜读书，也是可惜了儿的，只辜负了外甥女的一片心。外甥女儿从小没了父母，到了这边也没过几日好日子，也没承宝玉的封诰，便是我日后也难见敏妹子，如今也只看宝玉待他媳妇的心了。我说这些，只是让老太太知道，儿子也知道疼他，并非一味的严责，请老太太放心，宽养些身子。”贾母早把持不住了，看见宝玉低头强忍住眼泪，便道，“我明白了。还有什么？”
    贾政道，“还有一事。如今宝玉屋里也没有个主事的人。论理姨太太家姑娘已经嫁了过来，自然是薛家姑娘为尊。但如今并未圆房，且外甥女儿和宝玉的事情是娘娘赐婚，万不可悄悄的去隐瞒，有多少人盯着呢。这主母孝期未满，自然不能行大礼的。再则，儿子在外还听了一些话，也不用回老太太，竟依了儿子吧。如今薛家姑娘既已过门，只得这样。竟还是吩咐下人以姑娘相称，一应分例照旧，待圆房后再改口，也免得姨太太和姑娘尴尬，大家坏了亲戚的情分。屋里的几个人，一个要服侍老太太，一个要服侍儿子媳妇，还是当日外甥女的好意，也不好拂了她的。如今也只有让紫鹃暂管家事，况且她又是跟外甥女的人，现怀的孩子又是过继给外甥女的，想必外甥女泉下有知，也定安心了。老太太看可行，儿子就告退了。”
    正是一番话激起千层浪。王夫人此刻又惊又怒又恐又怕。惊的是贾政这一番话竟未和自己商量，怒的是如此这番将自己和宝钗的脸面何置，恐的是贾政似乎知道了忠顺王府的事情还有别的什么，怕的是这往后的日子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宝丫头的下一步该如何，若是有了万一，自己如何向姨太太交待。
   宝钗此刻只剩下羞怒了，自己屈尊为妾尚且不足，如今以姑娘相称，如何见众人脸面。紫鹃自然是欣喜，不是为自己，却是为了黛玉终能得到公正。宝玉心里却别是一番心肠。从前只道老爷不通人情，一味苦逼自己，谁料最终明白自己的却正是严父，而自己的挚爱却是被慈母和贤惠的姐姐一同害死的。贾政前面的一番话宝玉却并不在意，自己和黛玉并不在意这无谓的荣耀，如今人都没了，其余的算得了什么呢？
     而贾母此刻听贾政再三提到贾敏，心里痛的不能自持，重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支撑了。自己心里明白贾政和贾敏兄妹情深，也算是对得起敏儿了，便颔首道，“你是一家之主，自然是听你的。我老了，也懒得管。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贾政道，“儿子也和大老爷商量过了，大老爷也颇为赞成。如今紫鹃就称大姨娘代管家事吧。凡事有儿子媳妇提点，也没有什么。”见贾母看向自己，王夫人忙陪笑道，“老爷和我商量过，媳妇也赞成。紫鹃跟了外甥女那么多年，也历练出来了，行事可怜见的。媳妇多操点心就是了。横竖还有宝丫头帮我留心，没什么问题的，老太太只管放心。”贾母便点头道，“既然你们商量过，那就没什么不妥了。琥珀，帮我吩咐下去，照老爷和你太太的吩咐做，谁要是怠慢了紫鹃，唐突了宝丫头，我的扁拐捶他去。”琥珀忙答应了，出去传话。王夫人心里正是有苦说不出，不知道宝钗是否以为自己故意隐瞒了什么，姨太太那边如何交待。
贾政见贾母允了，便道，“看这时辰，大老爷和珍儿也该过来了，儿子告退了。”说着打了个千儿，众人也忙给贾政行礼，目送他出了门。贾母见王夫人尤自怔怔的，且其他都是宝玉屋里人，见状也不好开口，便自己笑道，“都这光景了，凤丫头也懒了，怎么还没到？”只听得凤姐笑道，“老祖宗专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我何曾迟了？听见老爷在，才在屋里避了半天，这不，敲着老爷刚走，我就过来了。老祖宗就算拘天兵天将也没这么快不是？”一面说，一面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待起身见到王夫人和众人表情时，凤姐何等伶俐，马上笑道，“昨儿得了一些新茶，我去吩咐平儿送些来，大家尝尝鲜。大太太和大嫂子她们也该到了。”
    贾母道，“难为你的一片孝心，叫琥珀去找平儿，将他们的好茶多拿些来。凤丫头坐吧，常来的人，还怕迷路了不成？”可正好邢夫人带着尤氏、胡氏等进来了，众人请安相见一番忙碌，好容易都坐了下来。那邢夫人便嘘寒问暖的，一面又恭喜了老太太要抱重孙，一面道，“二太太正是个有福气的，有了兰儿，眼看又要抱孙子了，哪像我，这把年纪了，还只有一个孙女。”说着看了看凤姐儿，凤姐儿便脸上挂不住，碍着众人，也不敢作声。贾母道，“正好你们都来了，正有事情要告诉你们，倒省得派人去了。”便看着王夫人，王夫人只得把贾政的话说了一遍，众人忙贺喜紫鹃，邢夫人更是热乎，紫鹃便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宝钗平日稳重，此时也变了脸色，只得强作笑颜。贾母道，“还是他老爷想的周到，如此，宝丫头也就不尴尬了。”
    一时热乎过，众人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奉承宝钗？如今宝钗正尴尬。奉承紫鹃？偏又驳了王夫人和宝钗的面子。还是李纨开口笑道，“这天阴阴的，怕是要下雪了呢。若下雪果然好，园子里的风景更好看，老太太又可带着我们乐一天了。”贾母道，“可是呢，今年冷的早些，该把雪褂子预备着。”凤姐忙凑趣道，“可不是，下了雪这园子里更好看呢，他们又该抽丝了，偏生我不会。”看众人并未附和，忙住了嘴。宝玉见大家冷冷的，自觉过意不去，忙强打精神开口道，“听说蓉儿媳妇也有喜了，大嫂子可也该摆酒请老太太和太太热闹一番才是。”
   尤氏笑道，“可不是，托老太太的福气呢，横竖都是称呼老祖宗，不然真没法叫了呢。”王夫人道，“蓉儿也要做爹了，咱们也真是老了，如今是他们小一辈的好时候，托赖着我们享点清福罢了。”贾母道，“可不，我都老糊涂了，如今能巴着见了灰孙儿，也就是福气了，也该去见祖宗们了，天天绊着你们，讨人嫌的很。”邢夫人忙道，“俗话说得好，家有老人是福气，有老太太福泽庇佑，这么多子孙都沾光呢。老太太别说这话，要活到一百岁，等蓉儿做爷爷的时候更热闹呢。”贾母笑道，“那就真是老妖精了。”众人见贾母笑了，也便凑趣，又热闹起来。
    一时，丫鬟进来禀告，老爷让宝二爷去外头书房，爷们都在外头了。贾母道，“也好，宝玉你就出去和老爷兄弟侄儿们坐席去吧，如今你也大了，回避些，让我们娘们儿说点私房话。”大家都笑了，宝玉便告退出去了。这边平儿进来回凤姐，荣禧堂桌子已摆下了，厨房问何时开席。凤姐便回贾母，贾母道，“既是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就去吃吧。”众人便起身围随贾母出去。出了正房转过两条回廊便是了。
正中一榻，自然是为贾母准备的。琥珀和翡翠忙把褥子靠好，请贾母坐下。贾母道，“今儿横竖没外人，都是咱娘儿们，随意些，都坐下来吧。”西边下首便是邢夫人和王夫人，往下尤氏、李纨、凤姐，胡氏、赵姨娘，东边便是惜春、巧姐、宝钗、佩凤、偕鸾和鸳鸯、玉钏，因贾母的嘱咐，紫鹃跟着贾母服侍，便就近放了一张椅子，凡菜贾母只略尝尝，都撤到紫鹃面前，惟留爱吃的一两样。
    贾母道，“好容易今儿才热闹吃顿饭。咱们也行个令吧。”凤姐笑道，“老太太闲了就捉弄我们，我们哪里比得了老太太，要什么有什么呢？我瞧也只有四妹妹和宝妹妹怕是能跟得上一点子。”贾母笑道，“瞧你吓的那样。不过到谁，就说个笑话吧，如此，也算雅俗共赏了。鸳鸯可是行家，说个主意吧。”鸳鸯站起来道，“今日也是给紫鹃姐姐和小蓉大奶奶贺喜，不如每人说句俗语，带一个福字吧，从老太太起。说得不好的，或说不出来的，讲个笑话。”二位太太都笑道可以，凤姐忙斟了门杯捧给贾母，贾母就着手中喝了一口放下道，“福寿齐天”众人哄然叫好，贾母笑着又喝了一口。
   邢夫人道“福如东海”，王夫人道“福禄寿喜”，尤氏道“福星高照”，李纨道“长者赐福”，凤姐笑道，“可便宜我了，天官赐福”，胡氏道，“跟着婶娘吧，观音赐福”，凤姐笑道，“我劝你倒是情愿讲个笑话，换成观音送子吧。”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贾母道，“凤丫头这促狭的，你替你侄儿媳妇讲笑话不成？”凤姐道，“我也是好意，老太太反埋怨我，罢了。”赵姨娘道，“该我了呢。阖家幸福”，接下来便是惜春，道“西天福地”，巧姐还小，有奶娘在边上伺候，贾母正要说让宝钗接，巧姐扬眉道“吃亏是福”，众人便笑开了，尤氏道，“听听，真不像凤丫头的女孩儿。”凤姐笑道，“你倒愿意吃亏呢，给你带了去吧。”王夫人道， “难为小小年纪如此豁达。该宝丫头了。”
    宝钗道，“我竟要输了，只得勉强说个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佩凤道，“我还是讲笑话吧。有一户人家最讲究，每年贴福字都要仔细贴好，倒过来贴，取名福到了。又到过年时，这家的少爷写福字给下人贴，在四个角上也写了小的福字，让下人分了各处去贴。一会儿自己出来看的时候，见有些福字贴正了，有些福字贴倒了，勃然大怒，问，“为何不听我的吩咐？”下人道，“少爷，这您没吩咐清楚。若是小福倒了，大福就倒不了。若是大福倒了，小福就倒不了。您是要大福倒呢，还是要小福倒呢？”见众人都笑了，道，“也算与福字相关了。”接下来是偕鸾，道“福大寿大”，众人皆笑了，道算不得俗语，佩凤便罚了偕鸾一杯酒，接下来紫鹃说了个“儿孙自有儿孙福”，贾母说了个“五福临门”收令。
    又过了几巡，贾母惦记紫鹃和胡氏身子重，便散席了，挪到上房暖阁里，歪在榻上，让鸳鸯服侍，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和凤姐斗牌取乐，算下来却是尤氏输得多，贾母笑道，“只你是个财主，偏该你输些。”尤氏笑道，“我原粗粗笨笨的，可不是我输么。陪太太乐一乐，就是孝敬了，这些小钱什么要紧。平日里想孝敬还没办法呢。”贾母笑道，“瞧你这两年，嘴巴倒伶俐起来，像凤丫头的话了。”凤姐笑道，“这可就是俗语说的跟着和尚会念经了，大嫂子的拜师礼还没给呢，倒出师了。”宝钗坐在王夫人身后看牌，此刻道，“大嫂子孝敬的心是一样的，自然就说出来了。俗话说口由心生么。”邢夫人道，“这话有理。珍哥儿媳妇倒不是那会说话的，自然是随口说出来的，这才是真孝敬呢。”宝钗本想赞凤姐和尤氏，不想勾出邢夫人的话来，倒像是自己挑了凤姐的刺儿，赶忙的不说话了。尤氏笑道， “大太太这话光赞着我，倒怪不好意思的。要说咱们小辈的心，自然希望老太太和太太们身子康健，就是阖府的福气了。”
    贾母笑道，“珍哥儿媳妇是个好的，不怪别人赞你。要说起来，”一语未了，只听丫头报道：“外头老爷们散席，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除邢、王二夫人，其余人忙起身往暖阁里回避。丫头便引了进来。
第一二一回  太君赐物机带双敲 紫鹃礼贤一举两得
         却说外间席散，贾珍等来给贾母请安后便就退出去，趁着女眷都在贾母前承欢，贾珍留了贾蓉回府理事，乐得约了贾琏去寻花问柳，无人管束。众人也不搭理宝玉，知他心里定然没有心思和众人玩笑，便随他在贾母面前坐着了。待众人退出去，女眷方从后头儿出来，贾母道，“你们依旧玩笑才好。倒是紫鹃回去歇着吧，鸳鸯，你送紫鹃回去。”紫鹃忙道，“我不碍的。老太太和太太在这里，岂有我偷懒儿不服侍的理儿？再说，我从小儿习惯了，没那么娇贵。”贾母笑道，“待你生了孩子，有多少规矩立不得？知道你有孝顺的心就是了。宝丫头在你太太那边服侍，我有鸳鸯，还有这么多丫头，哪里就要劳你在这边呢。”宝玉起身道，“如此，我带紫鹃回去吧。想是刚回来，昨儿竟没睡足似的。”贾母道，“也好，那你们去吧。”
    王夫人忙道，“你前儿的丸药吃完了，我让玉钏昨天又拿了些，还是照旧吃吧，你身子弱，当心些儿。不然，让宝丫头打发你吃吧，她心细，好歹别忘了。”宝玉道，“这种事哪劳宝姐姐？太太只管交给紫鹃，横竖晚上睡觉前记得吃就是了。”王夫人道，“也好。你去吧。好生照顾紫鹃，留神闪着腰。我这里横竖有宝丫头在呢。去吧。”宝玉便和紫鹃告退了。雪雁带着小丫头拿着大衣服，也福了一福，忙跟着出去了。
    贾母道，“雪雁这孩子倒不错，以前看她闷嘴葫芦似的，倒不拿乔。服侍紫鹃也是尽心尽力的，也不觉得丢了身份。林丫头调教得人倒都不错，也不仗着主子作威作福的。”凤姐笑道，“林妹妹心思灵透着呢，到底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调教人的本事都得了老祖宗的真传呢。”贾母笑道，“你这猴儿，偏你嘴巧。你不回去瞧瞧琏儿又拉了赵二鲍二家的来，你和平儿这对烧糊了的卷子可怎么混？倒在这里说嘴。”凤姐笑道，“平儿跟了我，也就这样了。谁让她没福气跟了林妹妹这么好的主子呢。我横竖有老祖宗作主，不怕的。”贾母笑道，“偏你这猴儿精，哪日我不在了，你找谁做主去？还不早些儿调教些人，学着点儿呢。”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偏会这样讲话，老太太定然长命百岁的，凤丫头也就不用担心了。”
    贾母笑道，“就算长命百岁，也有走的一天。从我进贾家做重孙媳妇到如今我也有重孙媳妇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娘娘看着富贵，林丫头也风光过，到头来，人都是要没了的，谁指望谁一辈子呢。譬如你们在我面前孝敬的很，大气不敢出，离了我这里，我又能管着什么？有我一口吃的，不挨饿受冻，已经是福气了。我哪里有本事照顾别人去呢。可见各人的福分，全在自身。”众人都站了起来，邢夫人道，“老太太这话，让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太太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哪里有媳妇敢不孝顺婆婆的呢，我是不敢的。”
贾母笑道，“我不过一说，也值得这样？坐下来，照旧玩牌才是。宝丫头坐过来吧，让他们玩去，输赢与你无干。”宝钗笑着坐到贾母前面，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儿。贾母叫琥珀把昨日定国公家里送来的芙蓉石扇屏拿来，道“宝丫头这孩子爱素净，我也动不得了，也不知道房间里如何。这个给你摆在案上，需要什么其它的，就告诉紫鹃，让她向凤丫头要，凤丫头要是不给，只管来找我，保管让她自己再贴两样出来。”宝钗还未说话，凤姐已回头笑道，“老祖宗只管勒啃我，一般也是孙子媳妇，何苦要我贴私房钱。宝妹妹的嫁妆您还没看到，若看到了，只怕也就不会要我的东西了。”贾母笑道，“你宝妹妹刚来，我就要她东西，难道咱们只是图人家的东西？你不说你是嫂子，送点东西给妹妹，倒还撺掇我去要宝丫头的东西？”凤姐笑道，“老祖宗，罢了呀，您是没去看，那房间比我的茅草屋好多了呢，当时林妹妹照自己房间布置的，都是好东西，我倒想拿几样过来呢。”贾母顿了一顿，道，“是了，我真是老糊涂了，都不记得了。莺儿过来，把这扇屏先送回去再过来服侍。”宝钗只得起身拜谢了。
    尤氏低头吩咐了胡氏几句，胡氏点头出去了，贾母问，“珍哥儿媳妇鬼鬼祟祟干什么呢？”尤氏笑道，“今儿早上庄上新送来的新鲜狍子肉，还有野鸡，瞧着挺好的，赶着过来，倒没理会。我叫蓉儿媳妇叫人回去吩咐厨房作些，送来晚上给老太太和太太尝尝。若喜欢吃，我派人再送过来。不过是个新鲜。”贾母笑道，“珍哥媳妇是好的，不像凤丫头小气。你们都在这边吃饭吧。”邢夫人道，“托老太太的福，我们也有口福了。”正说着，胡氏进来了，回禀已经派人回去说了，另吩咐了再送些生的到大太太那边和这边，孝敬老爷们尝鲜。尤氏点头，胡氏依旧坐下看牌.
   贾母忽想起来，问“赵姨娘和彩云呢，怎么不见？”王夫人站起来道，“赵姨娘今儿不舒服些，酒席散了就跟我说回去歇息会儿，彩云跟着服侍去了。”贾母道， “可请了太医？她如今是有封诰的，虽说不拿乔，也别慢待了她，该有的也别疏忽了。”王夫人笑道，“大约是夜里受了冷，回去发发汗就好了。我让丫头去看看，若是好了便罢，若不好，派人去请太医来瞧瞧。老太太不必担心。”贾母点头，王夫人便叫了小丫头子来吩咐几句，小丫头一径去了。凤姐自从赵姨娘封了宜人，便一直不自在，两下里积恶久了，凤姐也拉不下脸来，幸亏赵姨娘彻底改过，也不趁机压制凤姐，倒也相安无事。平日里能躲就躲开了，此刻自然是不插嘴的。
    忽见周瑞家的进来，拿了一张红帖子，王夫人便就她手里看了，沉吟半晌，贾母道，“谁家的帖子？”王夫人站起来回道，“忠顺王爷府里世子娶侧妃，就是下个月初二，请我赴席，叫带上小姐和少奶奶。人在外头候着呢。”贾母道，“既如此，你去打发了吧。既下了帖子，总要去的。”王夫人答应了，周瑞家的道，“听那人的意思，只怕过会子还到大太太那边和东府去送帖子。”便跟王夫人出去了。贾母对邢夫人和尤氏道，“既如此，你们且回去吧。新鲜的野味儿，倒便宜了我呢。” 众人忙端整了妆容，吩咐了车子赶紧回去了。果然不多会儿也送了帖子来。均受了帖子，请相公写了回帖，厚赏来人，好生打发去了。
   却说众人都告退了出来，宝钗带着莺儿往回走，莺儿喜滋滋道，“姑娘，老太太多疼你，单给了你扇屏，别人都没有。”宝钗道，“是吗。”莺儿道，“可不，你瞧琏二奶奶都那么说，多让人羡慕。紫鹃姨娘虽说怀了孩子，比起姑娘来还是差远了。”宝钗道，“凤丫头有句话说得对，林妹妹，不，是宝二奶奶确实会调教丫头。我还差得远。”莺儿见宝钗如此，不知道哪里又说错了，也不敢问，只得闭嘴，规矩的跟在后头。进了院门，就看见雪雁正扶着紫鹃在院子里走着，一旁，麝月和秋纹正在修剪菊花，那盛开的蟹爪菊就如带钩子一般紧紧地抓在了宝钗的心上。强自撑开笑容向前走，早有小丫头请安道，“宝姑娘回来了。”
鹃回眸一笑，道，“宝姑娘回来了。”宝钗道，“妹妹怎么不在屋里歇息，这外头还是够冷的。”紫鹃道，“睡了会儿，因太医嘱咐了，要多走动，便让雪雁扶着在院子里走走。看这花开得好，人也清爽些。”宝钗笑道，“太医嘱咐的自然不错，妹妹的身体倒要当心呢，出来披件大衣裳。二爷还在睡吗？”紫鹃笑道，“在暖阁里头看书呢。我让碧痕在外间坐着，防着二爷叫人。”宝钗笑道，“我先进去换衣裳，回头再聊。”莺儿福了一福，跟在后头进去了。
    雪雁哼了一声道，“连叫人都不会，真是。”紫鹃笑道，“你啊，她比我大，不叫妹妹可叫什么？”雪雁笑道，“我哪里敢说宝姑娘？你瞧莺儿，前阵子也够威风的了，现在心里必然忿忿不平呢。只行了礼，也不叫你一声。我倒是气不过。”紫鹃道，“说起来，她也是同我们一样的人。妹妹，真是委屈你了。”雪雁嘴一扁道， “只怕有人羡慕我的很呢。姐姐，咱们都是为了我们姑娘，有什么委屈？况且姐姐待人和善，你瞧连麝月她们都心服口服，我可有什么呢？再别说这话了。”紫鹃握了雪雁的手道，“好妹妹，日后姐姐定帮你寻一好归宿。你要是有了主意，只管说。”雪雁脸一红，道，“姐姐又拿我开心。”紫鹃笑笑道，“你别害羞，待你想定了，只管告诉我。”
    房间里，莺儿正拿家常衣裳给宝钗换，淡淡的葱绿小袄儿，盘金锦绣棉裙，外罩灰鼠皮对襟褂。莺儿一面伺候更衣一面道，“姑娘，我就瞧不惯紫鹃那狂样儿，见了姑娘也不行礼，张狂的很。”宝钗苦笑道，“如今她为主，如何给我行礼？好在她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我倒还不担心。”莺儿道，“姑娘不找太太和这边姨太太商量一下。姑娘金尊玉贵的，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宝钗道，“找她们有什么用？如今姨妈也说不上话了。”莺儿道，“姑娘，想当初宝二爷还跟我说，谁能娶到姑娘是福气呢，还说我也是有福的，跟了姑娘。如今，想是宝二奶奶刚没，宝二爷碍着世俗不敢和姑娘亲近。横竖已经成亲了，姑娘不如多和二爷亲近些，只要二爷和姑娘好了，这边太太自然是顺水推舟的。”宝钗一声低喝，“住嘴！这是你说的话吗？我明儿把你退回给妈，再挑人使唤。”莺儿委屈的不敢则声，收拾好了，到外间做针线，留了宝钗在里间歇息。
    宝钗知道莺儿说的有理，如今自己的身份只能取决于宝玉的态度了。若宝玉总认定自己指使袭人害死了黛玉，只怕这辈子也不会有圆房的那一日了。想到黛玉，真是又怜又恨，名分上已经差了一层，在宝玉心里你也是第一位，何苦就不能容我一席之地呢。如今虽说名义上比别人高些，终究不似紫鹃有了依靠。想来倒不如依了忠顺王府，好歹也风光一阵子，顶着个正室名分，便是死了又何妨，强如如今看人眼色，与丫头还得笑语周旋。
想到莺儿，终究不是个膀臂，如凤姐有了平儿，到底是个得力助手，连大老爷赐的秋桐也给比了下去。莺儿虽说娇憨，终不够平儿袭人那般温婉聪慧，看来自己得收一个贴心的丫头，就如林妹妹收了紫鹃一般。宝玉这些丫头，倒个个都是伶俐的，且和宝玉有旧情，如有心，倒是可用。想到这里，筹谋已定，方露出笑容。
    紫鹃进了屋，看到宝玉还在看书，还在写些什么，便上前道，“二爷，用功了半天，也该歇息了。喝碗百合莲子羹，如今天干，容易上火生痰。”宝玉放下笔，道， “你不去歇着，又来做什么。孩子好吧？”紫鹃笑道，“好。我是怕你坐的久了，眼睛酸。可是怎么想起看书了呢？倒不和姐妹们说笑去？”宝玉叹口气道，“妹妹没了，我仿若心都没了。原来晴雯没了的时候，我还做了一篇祭文，妹妹还改过。如今竟连一篇诔文也做不出来，情何以堪？我想着妹妹这些诗书却还在，以前妹妹做的诗我也都记得，如今眷录一遍，也是个念想了。”紫鹃道，“姑娘知道二爷的情分和心意，也必含笑九泉的。我来找二爷，却还有一事情。我本是个丫头，如今蒙老爷太太抬举，只是宝姑娘本来是二房奶奶，按理说该宝姑娘主事才对。老爷既吩咐了，我也不敢推辞，如今可怎么处呢？”
   宝玉拉紫鹃坐下，道，“就为这事？你只管料理，横竖林妹妹在时也都是你在管着，没什么大不了的。老爷和老太太也吩咐了你不要行礼，你只管听着就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她虽是二房，只要你不失了礼数，也越不过你去。何况她害死了林妹妹，我是不会和她像从前一般了。我说过，我定会护你和孩子周全的。”
    紫鹃道，“到底是你姨表姐妹，也别驳了太太和姨太太的脸面。相见也和气些。你若只管冷脸，宝姑娘和姨太太罢了，太太脸上过不去，又岂是孝顺之道呢？”宝玉道，“你真是和林妹妹一样，宁愿自己受委屈。也罢，为人子女，不言父母之过，我只以礼待她也就罢了。”紫鹃笑道，“这就是了。你把羹喝了吧。我去瞧瞧晚饭，也该送了。可要宝姑娘一起吃饭么？”宝玉道，“只怕你好心，她不领情呢。你试试，只怕她自己在房里吃也未可知。”紫鹃笑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