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整的天空》（5）

个案五：女儿的放纵也许是我的错，可等我明白了，一切都似乎有些晚了
口述者：丁燕 45岁
在我女儿8岁以前，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在外边做生意，我在家做全职太太照顾孩子，丈夫钱越赚越多，我也过着这种特别依赖他的日子。
可女儿8岁时，我接到了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说她怀了我丈夫的孩子，要我尽快跟丈夫离婚，她要嫁给我丈夫。
我当时都蒙了，跟那个女人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没等丈夫回来跟我解释，我带着女儿就回了娘家。多年以来我被丈夫宠坏了，在丈夫面前我一直很任性，我怎么也没想到丈夫会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且，还让人家怀了孕，一股受辱的感觉让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丈夫离婚。
丈夫出差回来到我妈家来请我，我不让他进门，让他尽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跟我做个了断，我在娘家住了整整三个月，丈夫也整整求了我三个月，我那时真是既幼稚又任性，坚持要跟他离婚。见我真的铁了心，丈夫无奈之下签了字，除了女儿以外，我一分钱也没要丈夫的，后来还是办理离婚的工作人员提醒我：“你是个女人，没有工作，还带着孩子，房子你总得要吧。”就这样丈夫把房子留给了我和女儿，流着眼泪走了。
说实在的，我坚持要离婚，一方面是逞强，一方面也是为了要面子。我觉得丈夫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让我太没面子了，可真的一下子从一个有人疼有人呵护的女人，沦落为一个带着孩子，不知何去何从的单身母亲，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好在那时我妈还活着，她能帮我照顾一下女儿，我开始出去找工作，由于多年在家做全职妈妈，我对社会已经有些不太了解，找了不少工作，都干了不长时间就干不下去了，主要是我不能太吃苦，年龄也有点儿大了。
回到家里女儿经常跟我哭着要找爸爸，因为离婚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直跟爸爸最亲的女儿，无法适应突然没有爸爸的生活，每当这时我就冲着女儿大喊大叫：“不许哭，不许想爸爸，你爸爸是个坏蛋，他早已经不要我们了。”
我妈劝我让孩子的爸爸经常来看看孩子，她爸也经常给我打电话，想要来看看女儿，我全部都一口回绝，我告诉丈夫，自从他离开家，我和女儿就当他死了，我不允许他再来看我的女儿，我们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见我说话如此决绝，丈夫也总是在沉默很长时间后就挂了电话，实际上放下电话我也会去卫生间痛哭一场，可是，我说服不了我自己，也许是我太要强了，无论如何我无法原谅丈夫。
女儿10岁时，我妈因病去世了，这对我的生活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我心里开始慌起来，我下定决心开始打扮自己，我要尽快找一个男人回来帮帮我，这时在别人的介绍下，我开始做保险业务代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开始接触方方面面的男人。
做了保险以后，我赚的钱开始多了起来，家里的生活也好多了。可是，这个工作没白天没黑夜的，去拜访客户得人家定时间，有时候定在晚上9点钟，你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我倒是锻炼得能吃点儿苦了，就是我的女儿开始有了变化。
因为工作太忙，我几乎没有时间跟她讲话，每天早晨起来塞给她一点儿钱，让她在外面解决早餐，午餐在学校吃，晚餐常常得她自己回来煮方便面。常常都是她入睡以后我才会回到家。
带着女儿的这些年，我一直在交男朋友。他们有的是我的客户，有的是我的合作伙伴，我跟他们既谈利益，也谈感情，谈来谈去反而很少谈婚姻了。这些男人也看出我的弱点，一方面我很缺钱，一方面我很缺少温暖，是个寂寞的离婚女人，他们通常会在给我一些利益的时候，向我索取些什么。这一切其实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我没办法不答应他们，毕竟这样我才能跟女儿活下去，而且有可能越活越好。
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开始麻木，总觉得有男人喜欢我，送我礼物就是对我好。开始女儿对我身边的这些男人还有些戒备，甚至反感，后来，这些男人来也会给女儿带礼物，有的还挺昂贵。周末有的男人还会开车带我们母女出去玩儿，女儿也挺开心的。慢慢地女儿不再讨厌这些“叔叔”，有的时候，哪个男人来的少了，她还会问：“妈妈，那个董叔叔怎么好长时间没来咱们家玩儿了？”
我不知道女儿是否真正明白这些男人跟我的关系，我也索性装糊涂。以前，哪个男人在我家过夜时，我还会为了不让女儿知道百般加以掩饰。后来，我索性也不掩饰了，我对女儿说，这些男人都是因为喜欢妈妈，才留下来的，每当这时女儿就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问我：“他们会给我当爸爸吗？”
女儿的话常常让我有些尴尬，我也知道女儿很希望我们的生活中有一位男性，因为她经常回来跟我哭诉，说同学们都知道她没有爸爸，说老师也经常跟同学们说，她是个没有父亲，单亲家庭的孩子，要同学们多帮助她，这让女儿感到很不自在。我想她对这些跟我来往密切的男人的态度的转变，可能也跟这种处境有关，在这种情况下，她渴望家里有一位成年男性，渴望有一个像她父亲那样的男人给她温暖。
可是，也许是缘分不到，也许是我名声也不太好，愿意跟我密切交往的男人不少，可一谈及婚嫁，他们往往就面露难色或者就悄悄消失了。时间一长，我的倔劲儿又上来了，你们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就这样直到女儿上中学，我也没能给她找一个爸爸回来。
女儿上了中学以后变得爱说爱笑，见人就打招呼，很活泼，很招人喜欢。因为我爱打扮，整天化浓妆，她也很喜欢涂脂抹粉的，穿戴得很新潮。本来我觉得她一个中学生，天天化妆也不怎么好，可是，她说她的同学都这样，她不化妆同学都会笑她老土。有一次，她从外边回来，两只耳朵一边打了四个耳洞，把我给吓坏了，她却说这是最酷的造型。
也许是受我的影响，女儿从小就招男生喜欢，长大一点儿以后，我发现她比我还善于跟男人说说笑笑。来我家找我的那些男人，总是夸她越长越漂亮，通常只要她在家，好像更愿意围着她转。
这让我有些不舒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谈这些事情。我也曾经暗示过女儿，让她注意自己的举止，别让人家觉得好像特没家教似的。女儿总是笑我好像有点儿吃她的醋，因为有的男人来了，光想找她说话，都不怎么搭理我。
我觉得女儿的话挺好笑的，觉得她真是没长大，看事情这么孩子气，为了这样的事我们母女不知吵了多少次。后来，我开始拒绝有些男人到我家里来，因为，我发现已经开始发育的女儿对他们的好奇心让我感觉有点儿害怕。
由于我工作很忙，对女儿的学习抓得不是很紧，女儿初中毕业没考上重点高中，只好进了一家职高读计算机专业。高一的那年暑假，女儿说想要找家公司实习，学习计算机的实际操作，正好我有一个客户是开广告公司的，他那儿缺一个文秘的人手，我就让女儿去了。女儿在我那个朋友那儿上了两个月的班，买了一部四五千元的手机，我惊讶她哪来的这么多钱，她说是我的那个朋友，公司的老板奖励给她的。
再开学后，女儿开始发胖，而且吃什么吐什么，我吓坏了，以为女儿得了什么要紧的病，送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告诉我说女儿怀孕了，而且，已经好几个月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我差点儿晕了过去，顾不上问女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张罗着给女儿做了人流手术，直到女儿回家静养以后，我才鼓足勇气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儿不说话，一直在哭，手里拿着她那部手机，我想这事肯定跟这部手机有关。我找到了我那个开广告公司的朋友，开始他还百般抵赖，后来我说要打110报警，他才马上服软承认这事，并答应给我女儿一些补偿。
那天我像疯了一样跟那个男人打了起来，把他办公室的电脑都给摔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是我害了我的女儿，她才多大呵，就出了这种事，以后她还怎么做人。
回到家我一把从女儿手里夺过那部手机，打开窗户就给扔楼下去了，女儿一边哭一边要到楼下去捡，我一把拦住她：“你还要不要脸呵，那种脏东西你也要，你怎么就这么贱呵，几千块钱就把你给买了，你让我这个当妈的脸往哪儿搁呵，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呵。”
我的话深深地刺激了女儿，只见她愣了一会儿就跟我大喊大叫起来：“我就是不要脸了，怎么了，你以为你要脸吗？我打小就记得这些男人送你东西，然后，占你的便宜，这有什么了不起，你都能这样做，我为什么不能，要不是你逞强，把爸爸赶跑了，我们家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是个人人都想欺负的没爸爸的孩子，都是你毁了我的家，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这个坏妈妈，能有一个好女儿吗？”
女儿说完就开门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许是女儿说的对，正是我的所作所为给女儿带来了行为上的影响，让她从小就觉得用这种方式跟男人交往是正常的，从而给了那些可恶的男人以可乘之机。
说实在的，在女儿出事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挺能干的女人，在不接受前夫一分钱的帮助下，靠自己的能力把女儿抚养大，在事业上我也有了自己的发展，由一个普通的保险业务员成为一个二十多人的团队的领导，还自己买了车。虽然这一切都是我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但是女儿给毁了，我觉得我的要强一点儿价值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女儿一直都没有回家，她的手机被我摔了，也没办法跟她联系，我只好一边跑着业务一边苦苦等着女儿主动跟我联系。
一个多星期以后，女儿给我发来了短信，说她现在在一家宾馆住着，一切都很好，出了这件事让我这么丢脸，她也很难过，她说她以后要自己养活自己，不再回我们那个家了，让我自己保重。
我一听女儿这么说，紧张极了，连忙给她打电话，可是没人接，只好又给她发短信。我说了很多请她原谅我的话，求女儿回家跟我一起住，可是，短信发过去如石沉大海。
过了几天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又到女儿的学校去找她，可是，老师告诉我，我女儿已经退学了，是她爸爸来帮助办的手续。“什么？她爸爸？”听老师这么说，我愣住了，快10年了，她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怎么可能会来给女儿办什么退学手续。
老师说：“是呵，是你女儿带着他来的呵，全班同学都知道那是她的父亲。”“她自己介绍的吗？”“那当然。”
见老师如此肯定，我连忙问她，那个被女儿自称为爸爸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在老师的描述中我恍然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女儿的父亲，那一定是哪个经常来我们家的男人，又跟我女儿做了什么交易。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再见到我女儿，但听我的朋友说，她好像在跟什么人同居。过了大概有一年多吧，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我女儿。只见她打扮得妖娆性感，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穿着细细的足有10厘米高的金属细跟的高跟鞋，前胸暴露着深深的乳沟，我上前一把拉住她，要她跟我回家，没想到她拿出了身份证跟我一晃说：“拜托，你看仔细了，我已经满18岁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权利自由自在地生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吗？”
女儿的话惹来旁边不少人围观，我顾忌面子，一松手就让她走掉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她联系上。关于她的传闻一会儿一个样儿，有的人说她傍了个有钱又很帅的男人，也有的人说她在跟一个至少大她30岁的男人同居。后来，我的一个朋友证实，说我女儿的确在跟一个老男人同居，而那个老男人并没有离婚，他的女儿都比我女儿大。
而那个老男人也的确从前是我们家的常客，我知道女儿小的时候就挺喜欢那个男人的，说他像自己的爸爸，可我实在没想到，命运竟如此轮回，为此，我想我也能够理解女儿，她一直渴望身边有一个男人能够保护我们，崇拜那些看上去挺强大的男性，而那个老男人也许正好能满足她的这种心理要求。
当初跟丈夫离婚时，我什么都不要就一心要带女儿，我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女儿长大，我们母女的生活苦尽甘来的时刻。可是如今，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也愧对她的父亲，我不知道她父亲知道女儿小小年纪就变成了这样，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自从女儿走了以后，我工作的劲头也不如从前了，整天无精打采的，觉得生活一下子没奔头了，赚再多的钱也没什么意义，我回想起女儿的成长就一直在后悔，因为生活的压力，我很少跟女儿沟通，我总以为把钱赚回家，给女儿买很多她喜欢的东西，女儿就会很满足。
有时候，即使是在家里，我也总是忙着不停地给客户打电话推荐产品，约面谈的时间，等到想起女儿来，却发现她早已经自己趴在床上睡着了。
女儿是在孤独中长大的，所以，她受不了那种可以得到温暖的诱惑，就像我当初孤孤单单面对生活，哪个男人要是对我表示一点儿关心或者帮我一下，我也会感激得恨不能马上以身相许。也许女儿说得对，正是我这个做妈妈的不好，才连累了女儿过早地成熟了。
道理我是明白了，可结局在哪儿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女儿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明白得是不是有点儿晚了？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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