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醉(金庸笔下被情所误的女子们)_飞狐外传·袁紫衣(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9/21 06:43:03
敢爱敢恨,不计较得失,可以陪在自己深爱的人身边。而我一直是不自由的,快乐无法共享,危险无力相救。连心里的深情,都不可以流露半分。
在他们投宿的客栈外,我站了整整一夜。
一整夜,我看着她为胡斐加衣添水。他们挑灯夜谈,融洽无间。我曾幻想自己也可以,有一个深爱的人,我跟着他走,却从不问他要带我去哪里。
即使一直在路上,即使要走遍天涯海角,走得流离失所。
只要心里的深情还在,还有什么能让人畏惧呢?
我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剩下的那只玉凤。另一只玉凤,我在荒山古庙相遇的那晚悄悄放进了胡斐的包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这样做,明知道我们之间已无可能,却仍留有不为人知的念想奢望,企求与他永不相忘。
我是知道的,胡斐对我的情意就好像程姑娘对他的情意,一样的深博宽厚、从无计较。偏偏我们三人,陷入了同一个僵局。
我最终要去的北方,原来是没有荼蘼的。
我一直想要知道,它是一种怎样的花?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开得这样奋力又绝望,因此得以成为韶华胜极的终结。
要怎样的寂寞,才可以承担这样的零落?
传说中,荼蘼开过花事了,人间至此芬芳尽,只有彼岸花还在。
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着境起生灭,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
彼岸,是无生无灭、不惊不动,要遗忘前生的。
这铺就彼岸“火照之路”的花,这开在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生生世世,皆是花叶互错、无缘相见。
据说只有它能唤起前生的记忆,而这记忆,原来皆是不遂的相思。 我在凤天南最危险的时候三次出手相救。我始终没有转眼去看胡斐,我可以准确地猜测到他此刻的神情。他却并不知道,我心中对凤天南的仇恨,其实远多过他。他也不知道,我背负的是怎样一种无法平衡的矛盾。我把自己隐瞒得如此彻底,假名假姓,有始无终,他甚至不知道我一直拒绝靠近他的真正原因。
而这三次,是我不得不偿还给凤天南的理义。他是害死我娘的仇人,却也是我的生身父亲。
我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屈辱的开始。
那夜的雨下得忧伤而绵长。
那是我第一次和胡斐促膝而坐。听我讲述身世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怜惜之意,只有情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关切。但在烁烁不定的烛火下这一切又显得那么迷离,让我在回想的时候,突然分辨不出究竟是曾经的真实,抑或是梦境的幻象。
我深爱的人就在面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心意,无力改变的只是自己。誓言出口的时候,天山正下着鹅毛大雪。无边无际的苍茫,可以掩盖一切迁延的痕迹。如果继续走下去,就有更多的往事会消失。
偏偏自己,又没有割裂一切、从头来过的勇气。
我把另一只玉凤给了程姑娘。既然有心,就该成全。 我换回了缁衣芒鞋的装扮。镜中的女子铅华尽洗,心中再无幻想。我忽然想起当年在天池边看日落的光景,原来自己动情的一切,最终都是昙花一现、不会持久的。生与灭交替起伏、漫延流淌,是我始终也参悟不透的。
在大帅府,我清楚地感觉到了胡斐的目光。
我依然没有转过头去,心中的空茫和失落远甚于想象。只此一次,我无法猜测到他心里的黯然。我不会改变,他不能勉强。我们都一样,面对造化弄人的命运皆无抗争的余力。
凤天南被银针射中的刹那,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了一步,并且听见自己清楚地叫了一声“爹”。即使这个男人奸诈卑鄙至此,即使我恨他入骨,我对他,却始终有着骨肉血浓之情。
那一刻我突然对这世间之事感到厌倦。
什么才是真正的对与错、取与舍?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样那样针锋相对的矛盾。其实我和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并无不同,一样有爱、有恨,有拿得起放不下之事。都说发丝纠缠是三千烦恼,但这些烦恼却是人生来自有的。即使青丝落尽,也未见得真能六根清净。
只是修行之义常为世人所误。 沧州,新月如钩,夜色浓重。我受了重伤,却仍然马不停蹄地赶了几天几夜,只是为了向胡斐示警。我一直昏昏沉沉,迷糊中忆起的始终是同一个场景。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他手执缰绳退让一边,我们的交会只在瞬间。他向我伸出了手,而我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回头,然后与他错过、越走越远……
这个场景不断地重复,我终于伏在马背上哭出声来。
我知道那将是一场恶战。
混战中胡斐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我转头与他眉眼相望。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担忧,没有恐惧,也没有不解。这是我们之间一次最赤诚的相对,这一刻仿佛就是千年万年的永恒。彼此之间再无阻隔,只有深情。心领神会、婉转相报的深情,不用言说、灵犀互通的深情。什么承诺誓言、清规戒律,统统不堪一击。
即使死亡的气息如此贴近,却不再想要逃避。抛却一切的决意和生死相携的坚定终于使我了解,在群芳尽谢的最后的时光里,即使明知结果必定是残败零落依然勇敢怒放的那朵花,有着怎样销魂的醉与美。
一切完美得如同愿望,身边有一个深爱的人,我终于义无反顾。
刀光剑影的混乱中,爱情如花,开至荼蘼。 我们分别的时候正是清晨。天空渐渐亮起来,风波过后,彼此竟相对无言。仿佛所有的激情都被耗尽,只余茫茫尘世。
我看着他埋刀、洒土、拜祭,那个韶华如花的女子,已经为他而死。程姑娘的用情,原比我深厚得多。
我突然想起,陈家洛曾经讲起的那段往事里,他只提到了那个为他而死的女子。而另一个远走他方的女子,同样为了他红颜暗老。而在他的记忆里,她曾经的一切都已经模糊、淡忘,甚至消失。
我与她的情景何其相似。许多年后,即使胡斐还记得我,那些记忆也已经暗淡。而对于程姑娘,他却会终生不忘。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一再地寻找之时,已经一再地错失,谁也不会有后退的余地。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果真如此。
我仍是坚持离开。我无法背叛自己的誓言,无法辜负师恩的深重。又或许,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我终于还是没有与现实决裂的任何勇气,所以对己对人,始终有愧于心。
有句佛偈突然掠上心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是个多么完美的借口,它让我有足够的决心和理由与他永别,从而断绝一切是非莫辨的尘缘,重新开始清心的修行。
不要问后来。一个修行之人,是没有以前、现在和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