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 -111 从人民币到自主创新——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美方为何临阵变焦点

从人民币到自主创新——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美方为何临阵变焦点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邓瑾 发自北京
2010-05-26 21:48:35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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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焦点转换的背后，是中美双方在转型中遇到的新摩擦
中美的新挑战是，重新寻求一种转型中的平衡——这两个巨大经济体都刚刚踏上方向不同但同样艰巨的转型之路，彼此之间的再平衡既关乎各自转型能否成功，亦关乎世界能否安全、持续地繁荣
重寻转型中的平衡，是中美的新挑战 （CFP/图）（CFP/图）
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经济体的最重要的经济官员们，又一次坐在一起。
5月24－25日，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在北京举行，两国40多个部门近50位负责人参加对话。作为双方国家领导人的特别代表，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和国务委员戴秉国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和财政部长盖特纳共同主持对话。
这一次，美国人最担心的不再是人民币汇率，自主创新问题意外地成为他们提出的新的谈判重点。
裂缝的同盟
与中国市场一起成长，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享受超国民待遇的美国商业团体是中国政府在华盛顿，特别是在国会山的有力同盟。然而这种持续了20年的友谊从去年开始出现了裂缝。
在美国对华政策的政治版图中，简单说可以分为两大阵营，一是以国会为代表的意识形态派，其关注点是人权，另一个是以美国企业为代表的务实派，其关注点是利益。
可以说，与中国市场一起成长，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享受超国民待遇的美国商业团体是中国政府在华盛顿，特别是在国会山的有力同盟。
然而这种持续了20年的友谊从去年开始出现了裂缝。
原因与中国为了转型升级努力推动的自主创新有关。去年11月，中国科技部等三部门推出自主创新认证体系，要求政府采购优先选择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和“自主品牌”的本国企业。在华的美国企业却认为，中国是在实施贸易保护主义，所谓的“购买中国货”条款将把美资企业挡在中国这个大市场之外。
4月26日，中国美国商会推出了一年一度的《美国企业在中国》白皮书。白皮书中显示其大约220家在华美资会员企业最大的关注分别是中国的知识产权和自主创新制度、市场准入、政府采购以及中美清洁能源合作，而由国会提出且当时已是媒体关注焦点的人民币汇率问题并不在其中。
■名词解释中美战略对话中国从2005年8月开始，将目前仍在进行的多轮中美对话称作 “战略对话”（Strategic Dialogue），而美国一方称为“高层对话”（Senior Dialogue）。中美战略经济对话战略经济对话是历史上规格最高的中美经济主管官员的交流活动。该对话一年两次，轮流在两国首都举行。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在布什政府时代，中美两国于2005年建立了外交部副部长层级的“中美战略对话”，随后一年，中美双方又在经济领域启动了 “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奥巴马上台后，向中国提出希望将中美对话升级为全面对话，于是便诞生了“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敲门之旅
他们先和美国商务部的15位官员谈了3个半小时，然后和骆家辉部长谈了半个小时。论点就是，在即将开始的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美国政府的谈判焦点应从施压人民币升值问题转移到拷问中国自主创新政策。
5月3日到6日，正当中美正在为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做最后准备的时候，中国美国商会开始了在华盛顿的“敲门之旅”，试图重设美国政府谈判团的谈判重点。
中国美国商会的会员企业几乎囊括所有在华的知名美资企业。
商会每年一次的敲门之旅始于1990年，从最开始的延长中国的贸易最惠国待遇，到后来的游说美国支持中国加入WTO。而以往“敲门之旅”的时间点每每选在美国国会针对中国的一个最重要的投票日之前。
带着那份长达三百多页的白皮书，由中国美国商会会长孟克文（Christian Murck）带领的一行二十多人、来自不同企业的高官来到了华盛顿。今年他们的游说对象主要是3个群体，分别是华盛顿智库、奥巴马政府，以及国会。
他们交流时间最长的是骆家辉领导的美国商务部，整整4个小时。他们先和商务部的15位官员谈了3个半小时，然后和骆家辉部长谈了半个小时。结论就是，在即将开始的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美国政府的谈判焦点应从施压人民币升值问题转移到对中国自主创新政策的拷问。
其逻辑是，如果美国政府要实现奥巴马总统之前提出的未来5年美国出口倍增，以提高美国国内就业的雄伟计划，就需改革美国过时的出口管制体系，增加高科技产品出口。但是，作为美国出口商品增长最快的一个市场，中国政府正在考虑实施的诸如政府优先采购本国企业自主创新产品的政策，则是出口倍增计划最大的障碍。正是从这个战略高度上，对中国自主创新政策的拷问应该取代人民币汇率问题成为美国政府最大的关切。
而且他们在华盛顿的各种会面中不断强调，人民币汇率不能被简单地看成是单一议题，而应该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视野中加以考虑，那就是如何提高美国企业的竞争力。
除了商务部，中国美国商会也和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国家安全委员会以及国会和贸易相关的委员会进行了深度沟通。
游说活动并不止于政府和国会，智库和媒体也是战略要地：智库影响着政府决策和舆论，而媒体掌握着舆论。
“美国媒体很关心人民币汇率。”商会会长孟克文说。
除了和华盛顿的多家智库进行了一个半天的研讨会，孟克文还率队与著名财经媒体彭博社和《华盛顿邮报》的近20名记者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流。
反映商会立场的报道随即见报，其中《华盛顿邮报》的文章标题是《美国企业高管称，中国产业政策带来的担忧超过人民币》。
游说之争
就在美国政府代表团启程之前，各方的博弈结果终于水落石出：中国美国商会成功地把他们的利益诉求上升为国家诉求
这并不是一场美国商会独家的游说，而是一场同台竞争。
和商会同时对总统和行政机构进行游说的也有其他利益团体，比如要求“终止人民币汇率操纵”的美国制造业工会，和美国国会以舒默为代表的议员们。
在美国制造业联盟（AAM）网站首页的显著位置上，他们罗列了参加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必须知道的15个事实，第一个就是2001-2008年期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导致美国2400万个工作岗位消失或转移。
这个工会发起了一项活动，“给国会和总统写信”。邮件的标题和内容都已写好（标题是《终止中国的汇率操纵》，访问者只需填好自己的信息即可，然后一按鼠标发送，邮件就发给了你选定的接收人，可以是奥巴马总统，也可以是代表你这个州的议员，或者财长盖特纳。
美国制造业联盟主席Scott Paul并没有告诉本报记者，迄今已发出多少这样的邮件，他只是称如果人民币不升值，“北京的后果很严重”。
而来自纽约州的参议员查尔斯·舒默，也是中国美国商会不可忽视的对手。
在2005年以及今年3月，舒默都在国会抛出了如果人民币不升值，就制裁中国的法案。舒默是美国民主党的核心人物，目前党内排名第三。在3月16日抛出法案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其言辞异常挑衅。
在本轮对话之前，舒默又出新招，称中国把一份IMF（国际货币组织）指称中国是汇率操纵国的报告隐藏了起来，他联合其他议员一起要求盖特纳利用此次对话机会，把这个报告公之于众。“我见过舒默很多次了。”中国美国商会副会长狄安华(Ted Dean)说。他告诉本报记者，议员中对人民币汇率问题有不同看法的人大有人在，所以他们在国会与一些议员进行了深入的沟通。
就在美国政府代表团启程之前，各方的博弈结果终于水落石出：中国美国商会成功地把他们的利益诉求上升为国家诉求。“我很满意。”本周二下午，在中美经济对话已经结束战略对话正在进行之际，孟克文在北京的办公室露出了笑容。
中美未来竞争力之争
中国现在必须要进行产业升级、从价值链的低端往上爬，就不可避免地在高端市场与西方企业产生正面冲突
对于这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谈判焦点的转移，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路风教授表示“并不意外”。
在他看来，这个逻辑很简单，中国现在必须要进行产业升级、从价值链的低端往上爬，就不可避免地在高端市场与西方企业产生正面冲突。而在之前中国以血汗工厂为代表的粗放发展阶段，包括美国在内的外资企业常常是袖手旁观。“除非我们不往上爬，除非我们永远在低端，否则不要（对不产生这种摩擦）抱任何幻想。”路风说。
而在19世纪，当英国工业傲视群雄的时候，美国和德国这样的追赶国家都曾信奉过贸易保护主义，实施高额关税（美国的关税水平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达到最高），以抵挡英国工业品的冲击，培育本国企业，并成功实现了赶超目标，完成了国家的工业化。
产业升级很难在自由市场自发形成，通常要有政府强有力的支持。如今，中国也站在产业升级的关口，但和当年德国美国不同的是，现在的国际环境要复杂得多，因此对政府的要求也高得多，这种能力不仅包括政府与企业、社会的互动能力，也包括国际谈判能力。“我感觉，中国政府在对外谈判的时候，好像老是处于弱势。”路风说，比如在联想并购IBM个人电脑业务后，美国国会曾专门立法，禁止美国政府采购联想电脑，这难道不是保护主义？
“这对中国政府来说是新的挑战，但不会因为美国不高兴我们就不升级。”路风说。
【南方周末】本文网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45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