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董子思想的时代意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6 20:54:49
董仲舒生时,正值中国历史的一次转型期。他倾注毕生精力,研读先代思想文化,考察古今社会现实,对传统文化在批判继承的基础上开掘、重铸,建构起一个全新的理论体系,留下大批著作。其论述能发前所未见,述前所未言,形成卓尔不群的思想特点。其立场的人民性,方法的科学性,观点的前瞻性可谓空前绝后,意义非常。
本人不避识陋学浅之嫌,就董子思想理论的时代意义谈几点看法,就教于方家。

董子理论系统,是其致力“修学”的思想结晶,是对历史发展需求的积极回应。置于大历史背境下考察,以全面、真实地辨识其意义。
至春秋战国时,华夏文明已具有相当高的水平。其时,科技成就斐然可观,生产力与生产水平快速提高,经济基础催生了思想文化领域的繁荣。故而进一步发展提高,也就成了当然的社会需求。发展方向问题,引发了大批文化人的不安和躁动。以讲学、游说等方式出现的文化人活动,促成“百家争鸣”的局面,这也正是文化精英们热切参与社会方向论证的具象表现。
当时,权势阶层以保护和谋求一己私利为目的,以暴力和利诱为手段,干预思想文化活动方向性,影响了思想发展的合理进程,阻滞了社会转型脚步,“百家争鸣”在权势面前显得无力且无奈,至“六王毕,四海一”,一度轰轰烈烈的“百家争鸣”便不情愿地偃旗息鼓,沦为令人感叹的“半拉子工程”。方向问题未能解决,为后世留下一个不断思考和争论的“老大难”题目。
对于先秦文化的考问,历来多把视角投注于分“家”,囿于派系门户之争。事实是自上古至秦汉前,一直有两类思想对立存在,影响人的思想行为。一是基于“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观点;二是宣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观点。观其实质,前者以民为本,后者以王为本。考之现实,就个人而言,多为两者兼有,只不过所占比重各异,或随时应景,莫衷一是。故此,用划门派贴标签的方法来认识历史文化,决难得出理性结论。
秦始皇将“王本”文化推向极致,借暴政手段扼杀“民本”文化因素,为后世建立了反文明、反人民的“榜样”。其后两千年社会徘徊不前,以致积贫积弱的思想根源约在于此。
面对暴秦的打压,文化人多贪偏重于个人前途的考虑。其客观影响则为文化走向王权附庸不断积累着条件,这在续后的历史上愈演愈烈,终致附庸文化成为主流。但居于绝对弱势的“民本”思想并未消亡,良知未泯的文人还在不断奋争。比如汉初的郦食其,就曾用“王以民为天”向刘邦说教。
梳理西汉前期文化现状:部分文人埋头于抢救遭秦劫后的典籍,有的传经授徒,有的忙于“章句”、 “训诂”之类的学问。部分混入仕途,或为修补统治机器奔命,如贾谊、晁错之辈;或游戏于朝廷,如东方朔、司马相如之流;或自诩“知礼’,而议修明堂、改正朔、易服色,以邀“圣眷”,如赵绾、王藏之属;更有甚者,如田蚡、张汤、朱买臣、主父偃、公孙弘等,造伪饰诈、欺世盗名、媚上邀宠、钻营富贵、假公济私、仗势害人等等不一。
董仲舒生于斯时,思想行为却与当时氛围大相异趣,显得特立独行。他关心民间疾苦,指斥时弊,为百姓争取生存权利鼓与呼:建议朝廷“改弦更张”,提出一系列“更化”措施;上书呼吁“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盐铁皆归于民;去奴卑,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徭役,以宽民力”等。其政治观点充分彰显出“民本”思想特点。
董仲舒以“宜民宜人”为价值取向,来观察历史和现状,译断社会和人生。他以“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自勉。“终不治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被“家徒茂陵”,论为刘彻的守坟户也不释其志。用一生心血结晶为百余卷著作,为世人留下一份丰厚的文化财富。

董仲舒对秦汉社会的分析论断,观点独到,直击本质。其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一是凭借实事求是的精神,更是源于“宜民宜人”的坚定立场。
《三策》谓“(周)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统理嫩群生。诸侯背叛,残贼良民……大为无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故立为天子十四岁而破亡矣。自古以来,未尝有以乱济乱大败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遗毒余烈至今未灭……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也,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上文逐层分析了周亡于“大无道”、“残贼良民”,即谓其亡于反文明和反人民; “秦继其后,独不能改,又益甚之”招致速亡,即谓秦不止“残民无道”之恶未改,且变本加厉,故倏忽破亡。推论至汉代,因承秦之“遗毒余烈”、酿成“朽木粪墙”之势,走的是破亡之路,亟需“更化”。得出宜民宜人,受禄于天的结论,指出“为政而宜于民者”才是‘“善治”的唯一可行之路。
这一论证,不仅显示其认识的正确性,且具备前瞻性。汉以降两千多年的历史证实了这一点——王朝更迭,只有统治行为有些“宜民宜人”的才能取得相对的“盛世”的效果:反之,则迎来破亡命运。换个角度说,历代王朝终未得“万世永昌”,根源就在于没有一个“王”真心诚意“宜民宜人”。
董子在《春秋繁露·尧舜不擅移·汤武不专杀》篇中,对王位和王责所做的精当论述,可视为对上述观点的注脚:“天之生民,非为王也;而天之立王,以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乐民者,天予之;其恶足以贼害民者,天夺之。”董子认为天立王之目的是“为民”,“为民”是王的责任,“安乐民”是王的义务。否则,天就夺其位。这一观点属前代所无,实在可贵。此论充分表现出董子以民为本的思想特点;也为理解董论中“道者,所由适于治之路也”,“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得可反”等观念提供了理论依据。
上文中所谓之“天”,与“神无干”。董子的“天有十端”,可资甄辨。
在《春秋繁露》相关篇章,董子多处论及“天有十端”,赋于传统观念的“天”以新义。努力认识和探索“天”的含义,是董“正其谊”的重要实践之一。
“天、地、阴、阳、木、火、土、金、水,与人而十者,天之数毕也。”(见《天地阴阳》)其中第一个“天”,指与“地”相对的天空。后者为大概念的“天”,指人类生活环境的全部。论述中将“十端”用“与”划为两部分, “与”之前涵盖了自然环境;之后的“人”,可视为社会环境。这论述方法暗合于现代对人类生存环境的认识理论,它出现于两千年前,实在难能可贵。这一论点,打破了前代视“天神”一体的旧观念,冲出了先秦有关“天不可知”、“存而不论”的思想禁锢。董子对“天”的这个解释,无疑应是对董论中“天道”、“天理”、“天命”、“天意”一系列词语的认识依据。据此可见,将董子所谓“天立王”,讹化作“君权神授”,再据其给董子扣顶“宣扬神权”的帽子,实在是无稽之谈。
释“天”之义,而不是孤立的。它是董子构建理论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其理性践行“孔子之术”的表现,即对“上揆诸天道,下质诸人性,参之于古,考之于今”的继承与发扬,从探寻客观规律入手来认识社会与人生,是董子思想理论与众不同的特点之一。“民本”立场与辩证方法的结合,促成了董子思想的科学性特质。
就如董子在论述秦汉形势的过程中认识秦朝本质,与周末世相比较,看出其反文明与反人民性,不仅未改,且“益甚之”。立论所依据史实可查,秦给社会带来的是:文明被摧残的程度空前,百姓灾难更加深重。所称“益甚”,即指这些史实。有人不顾这一客观实际,仅拿“统一中国,建立中央集权”的表象说事,来溢美赢政“进步功绩”。持此观点者,其“屁股坐在哪儿”,岂不该划个问号?与董子实事求是思想相比,实在可叹!
再有,董子直刺“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之语,发之一片谀颂“文景之治”的聒噪声中。彰显了董子立场的卓异,不媚权势的气节、实事求是的精神,为世人建树起一个不朽的典范。
大唱“文景之治”者,依据是“库钱贯朽,仓粟陈陈相因,腐不可食”;董仲舒关注的是“百姓常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荒年甚至人相食”。(见《汉书·食货志》)两相比较,判若云泥。前一类看法,出现于两千前,可算是历史条件限制使然;若于当今仍追随此说,岂不荒唐!

基于“宜民”立场,建立和谐有序的社会,在董子思想中被定为最高目标,也是其思想的基础和出发点。
在这一思想基础上参详前代为政得失,考察当时社会现实,译断为政的善恶,发现时政“不宜于民”的弊端,提出“更化”的政治主张。董子这一思想规迹,体现了认识方法的辩证性、动机方向的合理性与前瞻性。他在“宜民宜人”这个坐标上寻到了“天理”、“王道”与“人情”的契合点——和谐有序。论证其必要性和可操作性,最终形成了他自己的理论体系,在华夏思想发展史上立下了丰功伟绩。
董子认为和谐是民生的需要,是“善治”的体现,是民族生存和发展的必要条件。他理想中的和谐,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及人际关系的和谐。从这个角度讲,《天人三策》可谓建立和谐社会的大纲。
“上下和睦、习俗盛美。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无奸邪、民无盗贼、囹圄空虚、德润草木、泽被四海。”“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五谷丰而草木茂,天地之间被润泽而大丰美。四海之内闻盛德而皆臣;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这就是策文中和谐社会景象的描述。
董子指出汉未能“善治”的原因是社会行为悖离和谐,对此,分析现实,推究责任,提出解决方法,构成了董子思想的脉络和理论骨架。
董子认为,汉兴以来,统治思想有违“天道”,“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由者非其道”。空喊“善治”口号七十年,“而功不加于百姓,殆王心未加焉”。君王如此,致使“百官皆饰空言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赋敛无度,竭民财力,百姓散亡不得从耕织之业。群盗并起,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
解决上述弊端,必须“自贵者始”。“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上述语意,至今仍有借鉴意义,其震聋发聩之功不减。
为构建和谐社会,董子拟出三条方略:一、“王者上承天意以顺命”。本条是对“为人君者正心”的明确解释,也是董子试图以自然法则来解释社会现象所做的努力。“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王道通三》)。王者正心,就是要以“仁”为原则,要以“为民”这一“天意”来检讨自己是否“德足以安乐民”,此即本条的实质内容。
二、“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重视教育功能,提高全体成员素质;实行以德教为主,刑罚为辅的方针。此论的普适性,至今仍能显现。策文中相关论点,亦应观注。在董子思想中,教化对象,不止限于民,“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饰也”。此观点属常人所无。董论中的“民”和“王”,均为即时社会位置,无有不可跨越的界限。“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舜兴于深山”被引为以民而王的典型例证。董子这一辨证认识,更是空前绝后,深具启迪意义。
三、“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法度”之用,在于明确是非功罪,规范社会行为。察其“宜”否以正之,即保证其“宜民”功能,促进和谐而免致“政乱国危”。“别上下之序”即分清社会位置,明析社会责任。如策文所谓,“制度文采玄黄之饰”,所以“明尊卑,别贵贱而功有德也”。就是说以外在标志提醒自律,使莫忘社会责任和制度要求,这很有当今挂牌上岗的意味。“防欲”即防止私欲膨胀而危害他人、危害社会。从制度层面和道德层面防止以权谋私,是这一议题的中心。指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足见“防欲”本义。
结论“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本”是什么?按董子所论,“天地之间人为贵”,“民”为国之本无疑。故所谓“大本举”即实现“顺天宜民”的和谐,“民”的地位权益得以彰显。“天理”、 “王道”、“人性”得到理性统一。
“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此为董子思想中“天道”、“王道”、“人道”的最佳结合,是和谐的最高标志。其人民性不言自明。
或谓董子目的在“巩固封建专制政权”,实在是见表不见里。为“民利”还是为“王权”,正是董与人不同处。模糊这一界限,就是抹煞董子思想的真实意义。

董仲舒思想观点表达了百姓利益,故可谓其代表了华夏文明的进步方向。他不被任用、理论观点不被认可,是其本人的不幸,更是中华民族的不幸。
试想,若其观点得以施行:王者能“为民”、“安乐民”,郡守县令能称职于“为民师帅”,汉武的“多欲”能被抑制,统治思想能“更化”……那还会出现两千年的王朝更迭陷华夏于积贫积弱吗?
元人张养浩作《山坡羊·潼关怀古》,面对“秦汉经行处”,浩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责问秦汉,不仅要看到秦皇汉武在位时给百姓造成的苦难,更重要的是认清秦皇汉武在政治思想方面的引领作用,来辨识百姓陷入千年苦海的原因。从这一角度入手,分析董仲舒不被汉武所用这一史实,以及对后世的影响,才是理清董子思想意义的正确途径。
南宋思想家陈亮说董子思想与汉武思想“如枘凿之不相入”,可谓一语中的。汉武近臣汲黯曾在朝廷上直言“陛下内多欲”,揭穿了汉武思想本质。刘不用董是不争的事实,其实质是“王权”思想与“民本”思想相互抗争的表现。结果是强权压制了“民本”。董仲舒晚年作《士不遇赋》中谓“努力触藩徒折角”就是对这一实况的表述。
追查历史,寻找思想发展史脉络。社会发展至周后世,民族传统中优秀成分不断被蚕食,引发了良知者的焦虑。诸侯纷争的客观局势形成各阶层追名逐利的土壤。诸子出现,特点不一。在尊王的前提下为民争利,质同与虎谋皮,碰壁下场成为必然。依傍权势成了名利双收的捷径。策士的信口开河,效益立见,动摇了诚信美德的根基。政客以兵不厌诈、权谋为术,为主子争天下,为自己捞功名富贵,将尧舜“忧思非民”的责任意识弃如敝履。
至秦,赢政务求权力无限,虐民愚民,以暴力制造“奴性”,化传统中的谦让美德为苟且。尤其几位膀臂助虐,对后世的潜移默化作用更巨。如李斯推行强权等于理,赵高宣扬“指鹿为马”术,吕不韦张扬权位与富贵之密切等。
思想文化遭秦之劫,给汉留下一片混乱,“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但在屈从王权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应属赢政之“大功”。其次,“造伪饰诈,趋利无耻”也渐成风气,为后世的“吹鼓手文化”打下了基础。
董仲舒以海纳百川的大家风范,融摄先秦诸子文化的合理成分,以“正义”为己任,以“宜民”为灵魂,建起一套不同凡响的理论。
董子思想就是董子思想,它既不同于、也不属于哪一家或哪一派。强行为其套牌牌、挂标签,只能影响视线,难识其真颜。就如马克思理论吸收了费尔巴哈、黑格尔,绝不能说其为“费家”或“黑派”。
董子思想不被汉武相容,根子在于政治目标相佐。不被当世认可,是即得利益者在价值观上难与董子趋同。加之汉武在对待董子的态度上做秀、耍阴谋,制造了误解董子的本初。汉武在民族思想方面的影响巨大,源自其统治有“术”。他生性狡诈,即位后骄横恣睢而又善作假,“天威难测”的表现比秦皇的“直白暴虐”更有效,他豢养了一批文人,所行方略很有“胡萝卜加大棒”的特色。他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与社会上的“趋利无耻”相勾结,奠定了“吾主圣明”的思维趋势。后世文人在淫威加利诱的思维场中,自觉不自觉地落入以帝王为中心的价值体系。东汉的班固及刘向子孙,皆以“王佐”为坐标,可为例证。其后两千年间,论及董子,难脱以帝王为中心的价值标准。董子思想的人民性、民主性被长久湮没,正是华夏思想史上的大悲哀处。
总之,董子思想是民族文化遗产中的一座富矿。打破思维定势的禁锢,冲出误区,理性地开掘,科学地辨析其意义及相关影响,必有助于民族复兴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