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十一天见闻录(三)强势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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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销十一天见闻录(三)强势威吓 / 揽尘

2010-01-12

 

1、我要拉屎

 

明白到自己处境很不妙,我心里腾腾地跳着,表面上还是强装作镇定的样子,我暗暗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露怯,只要稍稍表现出一点害怕和犹疑,紧接而来的肯定是更严厉的威胁,形势上不如人,就更不能在气势上服输。

我就反驳对方道,我之前我的工作很好,没想过换工作,也就没必要了解你们的行业。况且,我接着说,选择什么工作是一个人的自由,了解什么事物也是一个人的自由,你们没有权利强迫我去了解什么行业。

对方无法反驳这个观点,就自然地拿出了强势者惯用的伎俩:不讲理。他说:你必须了解行业,只有了解行业进行选择后才能离开。

对方的无理更激起了我的恼怒,于是大声说了解什么行业,我已经知道了,不就是网络销售嘛。

哪知对方一听我这么说,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什么网络销售,是传销!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真没话说了。人家都讲得这么明白了,我再怎么辩驳也没用了。所谓秀才遇到兵,大概就是我那个时候的尴尬吧。

说理明显是说不通了,我的脑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挺乱,感觉需要清静一下,就很有礼貌地跟他提了一个要求:我要拉屎。

“拉屎”两个字明显把对方镇住了,可能之前他还没碰到过这种状况,也没有想过在这种场合下还会有人提出这种要求,而且还用了这么“直白”的语言来表达。他很快就把我的这个要求当成了无理取闹,讽刺我说,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大学生的素质?

天地良心,我当时提这个要求,主要目的真的不是要激怒他,也不是他所理解的无理取闹,而是确确实实有这个生理需要。(当然前两个原因也不能忽略就是)说来惭愧,由于小时候武侠小说看多了,又偶然得了一本练气功的书籍《八宝硬气功阐秘》,就胡乱练了起来,结果气功没练成,倒把肚子练坏了,一遇到紧张情况,肚子就出来捣乱,对厕所生出一种极度的亲切和向往。

我说这跟素质不素质没关系,有拉屎的需要,就跟你提了拉屎的请求,老百姓的大俗话,跟素质又有什么关系?我要拉屎,现在能去吗?

之后不管他怎么说,不管他说什么,我总是用“我要拉屎”这四个字来回应他。现在想想当时的情形也有些搞笑,每当他长篇大论一番过后,就用期待的眼神等待着我的回应,得到的永远是“我要拉屎”四个字,他那一刻的愤怒和无奈,颇有一些喜剧效果。

也许他真的顶不住“拉屎”的连番打击,脸上显出怒不可遏的神情,挥手让我的朋友出去,摆出要对我动手的架势。朋友出去后,我依旧没有为他的架势所动,还是用那四个比较有震撼力的字回应他。当他的耳朵里再次出现“我要拉屎”四个字的时候,他啪的一声把桌子上的水杯拍飞,已经不烫的白开水溅了我一身。我故作不在意地用手擦了擦身上的水,仰着头对站着的他说:“我要拉屎。”我的语气很真诚,因为我确实很需要。

他忽的一声坐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肢体动作。我的心里也忽的轻松不少:我已经初步探测到了他们的底线。

不顾对方的问话和威吓,一味的用这四个字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是生理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存心激怒他,试探一下他们的底线。如果在这种我很嚣张、他很愤怒的情况下,他仍然不动手打人,我以后的行动空间就会大得多,还有周旋的余地;如果这个时候他真的动手了,我就只能把情况往最坏的方面估计。

结果他没有动手,最起码可以说明,我的人身安全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一再容忍。这样一来,我的心里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主管估计这个时候对我有无可奈何之感,或者他也觉出了我试探的用意,就没有再说下去,挥手让我出去上厕所。

一个男生给我开门,我走进厕所之后,发现那个男生跟着我一起进来了,随即把门关上。见此情况,我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对他笑道:上厕所也要看着啊。他明显还不是很圆滑,脸上有些尴尬,解释说不是的,自己也正好要上厕所。我笑笑,没再理他。当然他在看着我。

舒畅地解决着生理问题的时候,我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考虑应该怎样面对这个问题。这种能够不被打扰、独自思考问题的时间不多,我需要好好利用。但是,真的有条件好好想问题了,我却发现不知道怎么想,脑子里依旧是乱哄哄一片。还没等我把乱哄哄的脑袋平定下去,就有人敲门,问我好了没有。催了两次之后,我出了厕所,跟着那人来到放行李的房间。

 

2、我要睡觉

 

刚刚那个主管的威吓没有奏效,我算是借着“屎遁”勉强过了第一关。然而对方的招数远不止此,刚才只是他们组合拳的第一招,进屋之后,我就要接第二招了。

一进门,我就看到屋里面有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后来我知道,其中一个姓李,湖南人,一个名字中有个“兵”字,四川人,一个姓谷,江西或者湖南人,记不清了。前两人站着,对我怒目而视,最后一个人坐在床角,表情还不算凶狠——就是这个谷同学,以后“陪”我吃饭睡觉上厕所,“照顾”我在这儿的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一看这架势,知道又有一出戏要开场了,主角理所当然非我莫属。既然是主角,就要有主角的派头,我看到屋里有唯一一张椅子,就当仁不让地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环抱在胸前,右腿架在左腿上做“二郎腿”的标准姿势,抬头,挑衅式地一一跟他们对视。

经过刚才的一番试探,我心里还是有点底的,知道这群人动手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可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面对三个面目称不上友善的同龄人,而且又知道处在传销窝点这块是非之地,心底里还是突突地打着小鼓。

我的这一番动作和眼神迅速收到了反馈,那个湖南的李同学首先发难,喝令我放下二郎腿,坐到椅子边的床上。

我针锋相对地说我想坐哪儿就坐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后就是一番唇枪舌剑,讨论的中心问题有两个,一个是我是否要放下二郎腿,二是我是否要如他们要求的坐到床上。这种讨论,在道理上是永远说不清楚的,在一连串有理无理歪理怪理的辩论中,我依旧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并小心地观察他们是否会动手,以及什么时候动手。

在当时,我一面是怕他们动手,毕竟一旦动手吃亏的肯定是我,一面又渴望他们动手,似乎他们一动手我就能确认某些东西,最起码能准确测量他们动手的底线,也能顺便戳穿他们所说的“只是要求你了解行业,不会威胁你,也不会伤害你”的谎言。

就在一番惴惴不安、害怕又期待的僵持中,他们终究是没有动手。到了后来,一直坐在床上那个面目还算和善、在我们的论争中似乎都在当和事老角色的谷同学突然对我吼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大,我没听清他吼的内容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帮着我的。

见到这位谷同学的这番表演,我突然笑了,对谷同学戏说原来你才是老大,果然很有老大风范。实话实说,他这一声吼不仅没有吓到我,反而给了我某种胜利的快感:原来你们也不过而而,就这些手段而已。

随即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姓陈,湖北黄冈人,一个姓李,陕西人。他们让先前那三个人出去,换上一副比较和善的表情来跟我聊天。

我这个人姓吕,属驴,是那种典型的“打着不走拉着走”的性格,人家越是威胁,我越是要反抗,对方要是来软的,我还真有些没辙。再加上在那种环境下,我也不敢太嚣张,毕竟测出来的底线已经够我用的了,要是一味地激怒他们,就有些过犹不及了。

一番交涉过后,我放下二郎腿,坐到了床上。然后那两人俨然就成了我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般,热情地跟我聊天,问我叫什么名字,哪儿毕业的,学什么专业等等。这类问题,说实话没有实质意义,他们想要知道的话,从我的朋友那儿完全能得到。之所以还问这类简单的问题,不过是想从这里打开一个缺口,通过这种交流取得我的信任感。我虽然没经历过什么世事,小说电影倒也看了几部,这种伎俩一眼就看破了。

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我就不想再说话了。一是长久的谈话辩论弄得我口干舌燥,二是内心极度混乱,生怕这个时候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三来坐了一夜的火车外加这些变故弄得我有些疲惫。于是,我又借鉴刚才的“屎遁”,突然对他们说:“我要睡觉。”然后就对他们的问话爱理不理,再然后就不再搭理,坐在床上低着头假装睡觉。

刚才我对他们的感觉是“秀才遇上兵”,他们现在对我的感觉估计是“流氓遇上了无赖”,对我这种无赖的招数很是郁闷,而且是越来越郁闷。我正在假寐,突然觉得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砸了一下,抬头一看,是那个湖北的陈同学拿着枕头打了我一下,我就这么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把手伸向他的面门,他以为我要动手,吓得往后一缩,我喝道:你打我一下,我记住了!其实这句话和这个动作不过是撑场面而已,没有丝毫的实质意义。

没有实质意义的动作一样可以产生效果,对方也被我吓了一跳,之后就没先前那么嚣张了。我于是安然地假寐起来,无论对方怎么说,无论是激将法还是谩骂法,无论是诱导法还是威吓法,无论他们怎么怎么拍打(轻轻的)我的腿和肩膀,我只给他们嘟囔四字真言:我要睡觉。

疲惫是真,睡觉是假。低着头不理会依旧坐在那儿的他们,我决心跟他们比耐力:哥们咱就耗吧,我就这么坐着,看你们能等多少时间。

在低着头跟他们僵持的这段时间,我的脑子也逐渐可以正常运行起来,隐约有了几个想法,现在回过头来总结当时的想法,可以说是有上中下三策吧。

上策是跟他们软磨硬泡,不跟他们进行正面斗争,大家比耐力和意志力,反正是死也不加入你们这个什么鸟组织,等到你们发现对我无计可施、投入成本太大获益可能太小的时候,就会放我出去。这个策略有两个关键点,一是我能不能坚定自己的信念,保证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会被他们说动;二是他们是否会信守承诺,在我了解清楚行业之后让我离开。前一个条件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我还有至少七分把握,后一个条件,就完全不是我能把握的了。

中策就是找个机会把我被困的消息告诉朋友,等待朋友来营救我。这个方案成功的可能性最小,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他们的防范非常严密,把消息送出去的可能很小,而且即使是把消息隐晦地透露出去了,朋友能否意会,意会之后又是否有能力来营救,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不太喜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别人身上,哪怕是朋友。所以这个方案只能是备用方案。

下策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就是在实在无奈的情况下,拼个鱼死网破,哪怕鱼死了网不能破,被逼无奈也要行险一实。这个方案就是强行突围。检点我身上的武器,能用的大概有两样,一样是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中性笔,中性笔的杀伤力很小,但是如果把笔尖抵到一个人的喉咙上,应该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的。找个机会挟持个人质,也有逃出去的可能。作为一个烟民,打火机是随身必备的,这就是我十一天一来一直潜藏的第二个武器。我的计划是,如果不行,我还可以“玩火”,找到厨房,从里面拿出菜刀和菜油,一边放火一边挥舞菜刀,也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就这三策而言,上策能行得通自然最好,中策是辅助性的,不能寄予太大希望,下策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最后无奈之无奈。

当然,那时我的脑海中也还闪现过另一个念头,就是先假装加入这个行业,然后趁机开溜。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即逝,随即就被我否定了。一来我不愿在自己的人生中有这样的污点,哪怕是仅仅作为权宜之计;二来我猜想加入之后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很多方法来控制我,手机、身份证、个人财产物品等等肯定是“集体保管”,获准外出肯定也不是单独一人,这样逃跑损失很大,也不光彩,成功的可能性也不是特别高。因为这两点,此后我就一直没有过“先加入再逃跑”的念头,也是因为首先就绝了这个念头,所以我的坚持才能更有力度吧。

心中隐约有了计划,也就安定了一些,最起码不会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对一切都有茫茫然的恐惧。于是,我假装支撑不住坐姿睡觉,头一倒,整个身子歪到床上去了。说来也没出息,这种情况下,我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3、你是老大

 

从睡梦中惊醒,是被人拽着头发从床上拉起来的。抬头一看,边上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大概三十来岁,面相不善。

我意识到又有考试要来了,就强打起精神,刚嚷嚷着说你凭什么这样。没想那人根本没理我说什么,拿起枕头一把砸到我身上。我不得不承认,这一下先声夺人很厉害,我立马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此后我又见了他两面,每一次都觉得在他面前矮上一头,思路和说话都不很顺畅。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恶人吧,前面那些都不过是小喽啰。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姓甚名谁,在这个行业中是什么位置,但是他确实是那个组织中唯一一个让我不得不低头服软的人。

他的一拽一打,立马让我矮了三分,然后他的开门见山、毫不遮掩的说话态度,又让我平添了几分好感。他说你确实是被骗了,怎么办?如果你不按我们的要求了解行业,你肯定出不去,这个社会不公平,现在你是弱势,我们是强势,所以你必须按照我们要求的做,你说是不是?如果你能把我放倒,你马上你能出去,你能吗?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耍那一套,没有意义。

人家说得多直白,我被骗了,被逼着了解行业,要不然走不了。就这么简单,这就是事实。不服不行。

我听了他这一番话,知道碰上了厉害角色,碰上了真正能主事的人,就学着武侠电视剧里的一套,对他拱了拱手说:你是老大,我服你。

他对我摆了摆手,不屑地说,别跟我来那一套,老老实实地了解行业,了解清楚做一个选择,选择干,我们就是合作伙伴,选择不干,趁早滚蛋。我劝你别来那些花花肠子,我告诉你,从十几岁起我开始在这个世道上混,吃喝嫖赌样样都干,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想跟我玩那一套,你还没有资格。我跟你说明白了,你来这儿,我们不图你的钱,也不图你的人,要是图钱,你想想,三千八百块钱,我们这么多人分,一个人能分到几块钱?我们让你了解行业,也不是强迫你加入,强迫加入的没有意思,干不了两天找机会跑了,我们不还是白忙活一场?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了解行业,晚上打个电话回家,看我们有没有勒索你的家人,要是没有,你就把那些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安心在这儿呆着。

我这会儿一点脾气都没有,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所谓的了解行业,有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也就是说要怎么样才能算是了解了行业?

他瞥了我一眼,说:没有标准。我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不就是怕我们硬说你没了解清楚,留着你不走吗?我们留着你在这儿干嘛,把你当菩萨供起来啊?你别想着有一份标准试卷,你考及格了我们就放你走,没有那样的事,你有没有了解好行业,我们清楚得很。

我一下子没词了,人家老大就是老大,先跟你不讲理一番,再在不讲理的基础上跟你讲理,看起来好像没有道理,又好像很有道理,反正你就是没法反驳,还只能点头称是。

见我沉默,那人问:还有问题吗?

我说:没有了。

那人就拿起桌子上的包,立马出门走了。他走之后,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已经逃了出来,安静下来细细思索,似乎依旧找不到有能反驳他的地方。首先他摆出了一副“我是强盗,你是俘虏”的姿态,人家都承认自己是强盗了,你还能怎么说?理论上你尽可以说强盗抢劫没有道理,俘虏有反抗和不合作的权利,但是实际情况是,你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不合作的本钱,你只能照着人家的游戏规则来玩,因为这是现实。现实的力量永远大于空疏的理论。

既然你不得不遵守人家的规则,那么后面你就只能被人牵着一步步走了,规则都是人家定的,你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规则之下驳倒对方呢?那位老大在谈话中引用了一句社会格言:流氓不害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我遇上了一个有文化的流氓,一战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