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成“文革”沉浮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2 19:43:21
温玉成“文革”沉浮录
•陶朱问•
会打仗却不一定会搞政治。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温玉成身不由己地进入政治
高层,又身不由己地随着政治风云的变幻而跌宕起伏,演出了一幕大起大落的人生
悲喜剧……“文革”期间的九大,是林彪、“四人帮”集团阴谋乱党,全面篡夺党
和国家领导权的一次大会。林彪的接班人地位被堂而皇之地写入党章,其个人权势
达到鼎盛。
在这次引人注目的大会上,一大批“文革”新贵进入权力中枢。九届一中全会
选出中央政治局成员25人,林彪、江青两个集团的主要成员几乎全部包括在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九大主席团成员、军委办事组成员、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
参谋长兼北京卫戍区司令,当时势头看好的政治“新星”温玉成却落选了,甚至连
中央委员都没有选上。
温玉成成为九大惟一一个落选政治局委员的主席团成员。
“文革”中,这位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的开国将军在众多将星中脱颖而
出,一夜之间,被擢升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北京卫戍区司令,成为当时
军界与政界一颗耀眼的新星。然而,仅仅过了一年,温玉成却莫名其妙地从北京消
失了。以后,在经历了林彪“九•一三”、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等重大
事件后,温玉成不是像他的大多数战友一样,洗雪沉冤,东山再起,而是陷入了迷
雾一般的人生窘境,直至1983年,在中纪委常务书记黄克诚的干预下,他的“
人生黑洞”才勉强有了个说法。
在群星闪烁的开国将军中,温玉成应该算是一个能征惯战会打仗的将领。如果
不是这样,他不可能15岁参军,17岁就成为红军的一名中级指挥员;也不可能
在战争年代屡建奇功,成为林彪麾下的主力之一。
可惜,会打仗却不一定会搞政治。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温玉成身不由己地进
入政治高层,又身不由己地随着政治风云的变幻而跌宕起伏,演出了一幕大起大落
的人生悲喜剧……
◇ 奉调北京
1968年1月1日,在广州军区任参谋长、副司令这两个职位上干了10年
的温玉成突然接到军委调令,奉调北京,出任大军区正职的军委副总参谋长,主管
训练、作战和通信。
在广州军区,他和原四野老战友,共同在林彪麾下征战南北的黄永胜搭档在一
个班子里,黄永胜是军区司令员,温玉成为其副手。因黄永胜为人霸道,作风蛮横
,两人在工作中产生了较深的隔阂。
时逢林彪主持军委工作,在定夺副总长人选时,叶剑英元帅推荐温玉成,林彪
便委婉地向毛主席推荐了温玉成。毛主席一锤定音,温玉成在广州和黄永胜搞不到
一起,那就叫他来北京嘛!
温玉成就这样被调到了北京。当时,他正被黄永胜指使的造反派斗得不可开交
。离开广州,对他而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依照惯例,林彪在毛家湾寓所接见履新的温玉成,平时感情不易外露的林彪,
很是怀旧地谈及了当年征战黑土地的那一幕。温玉成勇猛善战,过去打过不少硬仗
、恶仗,执行上级命令不折不扣的作风给林彪留下了深刻印象。
◇ 执掌京畿
1968年3月24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杨余傅事件”。中国人民解放军
代总参谋长杨成武、空军政委余立金、北京卫戍区司令傅崇碧,因不容于林彪,被
诬为“华北山头主义”。一夜之间,或关或押,或被发配。
3月24日凌晨,温玉成奉命到人民大会堂118号毛泽东主席办公室开会时
,他在走廊上见到了神情沉郁的毛泽东。温玉成走上前,端正地行了个军礼,问候
道:“主席好。”
毛泽东一手夹着烟卷,一手倒背在身后,凝神注目,然后劈头问道:“你一个
人去?单枪匹马去?”
“主席,”温玉成如坠云雾中,不解地问道,“我去哪里哟?”
“没有通知你?”
“不知道。”
“叫你到卫戍区去,”毛泽东将夹了烟卷的手往前一点,严肃地说,“执掌京
畿重地。”
“文革”中,北京卫戍区司令员这个职务,主要负责拱卫京师,警护中央领导
安全。位高权重,却不好干,温玉成的前任傅崇碧就是因为得罪了林彪,被秘密贬
至沈阳。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温玉成始料未及,就这样,他以副总长身份兼任北京卫戍区
司令,随后,成为“中央文革”碰头会旁听员。随着“文革”乱相的加剧,老帅纷
纷落马或靠边站,军委领导班子为军委办事组所取代,温玉成进入中枢,成为办事
组十成员之一。
当时,毛泽东对他是颇为信任的。常常把他找去了解首都的情况。一次,毛泽
东特地把温玉成叫去了解工宣队进驻高校的情况,温玉成老老实实回答说:“现在
北京的学生不怕解放军,就是怕工人。因为他们摸到解放军的底,有五不政策。解
放军对学生没有办法,工人硬一些。”听了他的汇报,赞许他讲了老实话。
不过,即便受到如此重用,温玉成始终觉得不舒心。因为顶头上司黄永胜像一
幕阴云,罩在他头上挥之不去——这时,黄永胜也调来北京,出任总参谋长兼军委
办事组组长。温玉成依旧在其约束之下。
尽管这样,温玉成还是踌躇满志。由于深得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和林彪的
信任,温玉成一时名重京华。
◇ 夹缝之间
在短暂的一年时间里,温玉成置身军界的权力高峰,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已是
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期间,他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协助周恩来解决全国交通混乱
问题;二是协助黄永胜处理珍宝岛事件;三是协助谢富治管理江青一手抓的“样板
团”。
对于他的工作,其遗孀宋琬明这样对笔者说:“我们老温是个老实人,不会投
机取巧,不会见风使舵,因此常被利用、欺侮。他除了打仗,对政治一窍不通。”
这段评述,前面是赞扬,中国人愿意把所有正派人都说成如此;而后面则十分
中肯:温玉成对政治一窍不通,处于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之中,良知、感情、欲望
,少不了要经常发生种种冲突,人的内心难免会时虎时猴,时道时佛时妖。一个并
无多大政治野心的军人,置身政治漩涡之中,开始未必不想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把上级交给的事都办好。但是,那时的政治斗争有自己的特殊法则,对与错,是
与非,亲与疏,上与下,统统首先要服从需要,服从集团或个人需要和安全的需要
。在林彪和江青这两个既相互利用又相互斗争、既相互对立又相互勾结、既相互看
不起又相互吹捧的政治集团中,既然不能两边讨好左右逢源,惟一能暂时保全的办
法就是死心塌地站在一方,温玉成没这么选择,是对也是错,是幸也是不幸。
◇ 刘庆棠事件
当时,文艺团体的支左部队要换班。这本是正常的工作调整。结果,不明就里
的温玉成将支持刘庆棠一派的军队干部换走了,而把反对他的留了下来。
刘庆棠凭借饰演芭蕾舞《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一角而平步青云,升任
文化部副部长,并得江青宠爱。为此,曾有人叹言:“红军长征二万五,不如跳曲
芭蕾舞。”恃宠而骄的刘庆棠到江青跟前告了一状,江青勃然大怒,声称要追查这
起“打击革命派的严重事件”。然后缠住周恩来,无理取闹,要求严肃处理温玉成

主管样板戏的谢富治以工作忙为由,对温玉成说:“你是协助我管样板团的。
这样吧,我事多,工作忙,我们俩一起给江青写个检讨。你先写,我们一起签个名
交给江青,事情就算了结了。”
不料,温玉成写好检讨后,谢富治的签名并未在检讨人之列,而是在行文抬头
上,这样一来,谢富治不但推掉干系,反而成了审阅检讨的领导。温玉成从此得罪
了江青。
◇ 黄永胜出国与军装事件
江青与林彪不睦。黄永胜原本想出出国,见见世面。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去欧洲
社会主义的一盏明灯——阿尔巴尼亚访问的机会,岂料,江青却说:“他不配。”
江青一反常态,坚持要温玉成顶替黄永胜出访。
温玉成叫苦不迭。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而林彪、叶群夫妇一直在这件事上毫
不让步,坚决要黄永胜出访,并视作是同江青集团的一次斗争。眼下,让温玉成替
代黄永胜,江青这不是在制造矛盾吗?
后来还是毛泽东点了头,黄永胜才遂了心愿。江青还在一份文件上批示:保守
派的根子“广州军区上头还有”,明眼人一看,上头的人便是黄永胜。
还有一次,江青心血来潮,提出样板团的人要穿军装。
温玉成答道:“我不管后勤,发军装是邱会作管的。”
“不行!”江青把头一扬,尖声尖气地说,“你是协助谢富治管样板团的,你
要解决这个问题。”
军委办事组依然不同意。邱会作说:“又不是军人,怎么能随便发军装?”事
情未能办妥,江青自然迁怒于温玉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温玉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际,又接到了一个更
烫手的山芋。
◇ 李必达事件
大约是在1969年夏,劳累一天的温玉成刚刚进入梦乡,便被一阵吵闹声惊
醒,秘书进来报告说,黄总长的秘书李必达同志在楼下会客厅等,他说有封信要亲
自交到你手上,由你转交江青同志。
当时,黄永胜的秘书李必达年仅27岁,系“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这是一
位年轻而富有正义感的同志,他对黄永胜的所作所为早就不满。“九大”前夕,他
利用参知机要的条件,从各种渠道获知了林彪在选举“九大”代表期间,大肆进行
篡党夺权活动,指明要一些代表投票。他担心他们会在九届一中全会上继续这种分
裂活动。
几经踌躇,李必达毅然以一个党员的良知,向毛泽东主席写信揭发林彪集团尤
其是黄永胜的行径。信写好后,怎样传递,李必达费尽心思。想来想去,他突然想
到何不让温玉成转交给江青,以江青和林彪已经日渐公开的矛盾而言,这封信江青
肯定会上达天听。再说,温玉成与黄永胜不和,他应该不会推辞的。
于是,李必达在5月初的一个深夜,拿着信到了温玉成住处。开始,温玉成推
辞道:“我和江青不太熟,不便转交。”
须臾,秘书再次报告说,李秘书讲啦,首长不收下这封信,他就不走了。
温玉成叹了口气,没再往深处想,只得点头同意了。然而,他看完信后,神情
大变,出门对李必达说:“你依靠组织反映你所了解的情况是对的,但我比你更了
解黄总长。我知道林副主席对我有误解。你这封信我交不交,交给谁,让我考虑考
虑再说。”
李必达这才忐忑不安地离去。
这着实令温玉成为难。他不想接这封信,但李必达知道温玉成与黄永胜不睦,
却又非得让他转交江青不可。烫手山芋接上手,温玉成辗转反侧,如就热汤。交,
势必得罪林彪,不交,则江青迁怒。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思来想去
,温玉成一横心,将那封信锁在抽屉里,可半年后,却鬼使神差地交给了林办。客
观地说,温玉成的内心是倾向林彪的。
温玉成的这一着棋并未讨好林彪。叶群、黄永胜大为恼怒,立即将李必达关押
拘捕,对温玉成知晓信中内容,也如骨鲠在喉。更有甚者,“九•一三”事件后,
这封信被查出,江青得知来龙去脉,数次找到周恩来总理,大为光火:“温玉成是
林彪的死党,不能放过他!”所以,到了晚年,温玉成常对人说:“在这件事上,
我对不起李必达秘书。”
李必达被开除军籍,定为现行反革命。发配到南方一个偏远的劳改农场进行改
造,受了不少苦。直到“九•一三”事件后才平反。
◇ 被贬成都
按理,党的“九大”时,温玉成走向人生辉煌的顶点,由于被安排为“九大”
主席团成员,前排就座,包括外电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在议论,温玉成铁定要进政治
局。然而,九届一中全会后,温玉成却出人意料,没有当选为政治局委员或候补委
员。
温玉成打电话找到叶群,叶群装作茫然无知,并表同情,实际上,正是叶群和
林彪力主拉下温玉成,以解他们“温玉成知恩不报”的痛恨。
林彪、叶群满以为此举可以讨好江青。谁知江青并不领这个情。温玉成又被江
青推入“炮膛”,藉此打击林彪。
不久,北京天安门召开声势浩大的支持毛泽东主席“五•二O”声明大会。温
玉成走上城楼,遇上江青,忙上前主动招呼,江青昂首挺胸,怒目而视,径直离去
。温玉成立时呆若木鸡。
未几,温玉成再次接到江青电话,说芭蕾舞名角白淑湘在京西宾馆排戏很辛苦
,生病无药,让温玉成立即送点药去。温玉成立即命人相送。岂料,过不几天,江
青把温玉成找去,训斥道:“样板团的两派,都是革命造反派,你要一碗水端平。
为什么药只送给白淑湘而不送给刘庆棠?”
温玉成瞻顾四望,如履薄冰。
1970年6月4日,林彪约温玉成单独谈话,走入林办,一向话语不多的林
彪正襟危坐,既无寒暄,亦无问候,例行公事般地宣布道:“温玉成同志,经军委
研究,你已经不能适应北京阶级斗争形势的需要,决定调你到成都军区担任第一副
司令。”
闻听此言,温玉成恍若梦中,目瞪口呆。见此情景,林彪这才挤出一丝僵硬的
笑意,故作亲切地说道:“这是军委领导的关心,你有什么想法?”
温玉成猛然清醒,条件反射般地答道:“我忠于毛主席,忠于林副主席。”
随后,林彪、叶群又向温玉成说,江青要求把他“立即抓起来”,是林彪想出
了办法,让他远去成都避祸。
由副总长降职为军区副司令,温玉成虽然想不通,却无力抗争。
◇ 隔离审查
花开花谢又一年。林彪叛逃坠机的“九•一三”事件爆发了。
9月16日傍晚,温玉成刚刚吃完晚饭,便接到成都军区第一政委张国华打来
的电话,让他去3号院开会,并特别强调,传达中央绝密文件,不要带秘书。
走入3号院,20多个荷枪实弹的干部、战士如临大敌般,警惕地持枪张望。
正在温玉成惊疑之际,张国华政委已在楼梯口叫住了他,然后礼貌地邀请他上楼。
“他们还没到?”温玉成走入会议室,一坐下身,愈加好奇。
“没有,”张国华有些尴尬地答道,然后转身关上了门,坐下后,便沉沉地叹
了口气,“这个会只有我们两个开。”
温玉成凭直觉,预感到今天叫他来,决不是传达什么文件了。
“老温,”张国华一字一顿道,“我们是老相识了,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
略一沉吟,张国华像背书似的说道:“刚刚接到通知,你被隔离审查了。”
“隔离审查?”温玉成张大着吃惊的嘴,一时回不过神。
“那我犯了什么错误呀?”温玉成苦笑道。
“上面说你是林彪的死党,组织上要审查……”
温玉成如同猛地听到一声惊雷,他一下子呆若木鸡、心乱如麻。这一切来得太
突然,自己分明是被林彪贬出北京,现在却又成了林彪的死党,这如何说得过去?
当晚,他便被秘密关押在邓家花园。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接着,温玉成的夫人宋琬明(时任成都军区后勤部卫生
部副处长)被停职停薪,勒令搬出“首长院”……
◇ 平反
1976年12月,在成都晦暗潮湿的一天里,温玉成最终迎来了人生的转机
。这天,成都军区根据中央通知,将关押了5年的温玉成释放了出来。
温玉成被释放出来后,生活待遇上有了改善,先是搬回军区首长院,接着子女
允许参军入伍,夫人宋琬明亦恢复原职。
但是,最核心的问题——组织结论却被挂了起来。
其间,温玉成曾经找过成都军区党委,也到北京上访过,但遗憾的是,无论是
高层还是他所在的军区,对此爱莫能助,他的问题,始终得不到结论。
所幸,拨乱反正后,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在“庐山会议”上与彭德
怀一同蒙冤的黄克诚大将平反后再度出山,担任了中纪委常务书记兼军委纪委书记
。这时,他已双目失明,但对“文革”中遗留下的纷乱如麻的问题,洞若观火。
他得知温玉成上访无门,结论无着的情况后,便托人捎去口信:“让温玉成来
北京解决问题吧!”
在黄克诚的努力下,1983年,中央军委经过甄别调查,组织上对温玉成的
审查结论是:办过错事,说过错话,不给予处分,恢复大军区副职待遇。不过,中
央曾明文规定,1955年被首批授予中将以上军衔的开国将军们,离休时都要享
受大区正职待遇,如原成都军区副司令韦杰就是例子。
温玉成似乎是个例外。
后来,温玉成曾试图证明自己是深受林彪、“四人帮”两个集团的迫害,并要
求恢复大军区正职的待遇,但未果。
大军区正职的待遇没有被恢复,温玉成夫妇悄然来到南京定居。晚年,温玉成
的离休生活抑郁而不寡欢,南京军区对他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在一栋花草掩映
的独立小楼里,温玉成从此远离尘嚣,挣脱纠葛,种种花草,平静地度过了6年时
光。
1989年10月29日,温玉成在南京辞世,享年74岁。
□ 《南方周末》2005年1月13日
我所知道的温玉成
•迟泽厚•
◇ 问题的缘起
2005年1月13日的《南方周末》刊登了一篇《温玉成“文革”沉浮录》
(以下简称《温文》)。对温玉成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令人费解的大起大落的经
历作了记述和剖析,特别对他后期的不幸遭遇深感不平。
“文革”前的温玉成并无很大名气。他是1955年全军第一次授衔时的17
5名中将之一,在1960年代初广州军区的副司令员中,他名列第五。不料在“
文革”初期他却突然“蹿红”:1967年底到北京任副总参谋长,仅三个多月之
后便又兼任号称“御林军”的北京卫戍区司令员,接着又成了相当于中央政治局委
员的“中央文革碰头会”成员,迅速成为政治舞台上一颗耀眼的新星。然而,在1
969年4月召开的“九大”上,本以为可以稳稳当上中央政治局委员的温玉成,
却被莫名其妙地排除在外。他是12名“碰头会”成员中惟一没有进入中央政治局
的人。一年后他又被贬到成都军区任第一副司令员。据有的权威人士透露,温玉成
的失势、遭贬,是因为关键时刻林彪没有拉他一把。然而,更让温玉成料想不到的
是:“九一三事件”之后,他却又被作为“林彪反革命集团”成员遭到审查,一关
就是5年有余!
温玉成的曲折经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段
极不正常的历史。通过对温玉成这段经历的剖析,有助于人们以史为鉴,举一反三
。但是,《温文》却犯了写史之大忌,它回避史实,为尊者讳,把温玉成写成只因
“对政治一窍不通”,“不会投机取巧,不会见风使舵”,因而“被利用、欺侮”
的无辜受害者。据悉,此文作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其生也晚,对温玉成可
谓素昧平生。依他的条件,写这类反映复杂政治历史情况的文章,本应十分谨慎,
广泛搜集资料,认真听取各种不同意见,慎重取舍。而他显然是轻信了某些一面之
词,便轻率下笔。
温玉成是1957年底同李天佑上将一起从南京军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广州军
区的,李任第一副司令员,温任参谋长。到1967年底,温玉成调总部工作,在
广州整整10年。这期间,我先后任军区司令员秘书、作战参谋、办公室秘书科领
导。这几个岗位,都同军区首长有密切接触,因而对温玉成的情况比较熟悉。“温
文”提到的几件大事,除他到北京后的个别事件外,我或是参与者,或是目击者,
按过去政治运动中的提法,我属“重要知情人”。
《温文》曾于2003年在北京的一家刊物上分两次刊载。当时我和广州军区
一些老同志看后便深有感触,但出于多方考虑,未予置理。不料现在却又在《南方
周末》再次刊出。考虑到《南方周末》的发行量和影响面,特别是这份报纸就在广
州出版,许多看过此文的老同志都认为不能再保持缄默,而应以对历史负责的态度
,说明事实真相,以免是非混淆,误导读者。这里试就《温文》中提到的几个主要
问题,指出其谬误,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 温玉成与黄永胜关系密切异乎寻常
《温文》于多处提到温玉成与黄永胜的关系,说温一到广州军区,便“因黄永
胜为人霸道、作风蛮横,两人在工作中产生了较深的隔阂”,此后温玉成处处受制
于黄。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温文》说温玉成与黄永胜是“四野老战友”,错了。黄温二人早年虽同属中
央红军,以后又都在第四野战军,但二人却从未搭过班子。黄永胜对温玉成并不了
解。1957年11月,黄在北京开会,总政治部送来一张温玉成的简历表征求意
见:把即将从军事学院毕业的温玉成分配到广州军区工作。黄永胜在“意见”栏写
下了“听说此人很懒,建议不要分到广州工作”。但是总政没有采纳黄永胜的意见
,一个月后,温还是分到了广州军区。而更让黄永胜没有想到的是,经过一段时间
,他发现温玉成并不懒,而是干劲十足,作风泼辣,工作中还常有独到见解,加之
他又对黄永胜异常尊敬,黄永胜十分欢喜,对温大加倚重,其权力竟然超过排在他
前面的几位副司令员。温玉成由此在军区领导班子内颇为孤立,同第一副司令员、
代司令员李天佑关系尤为紧张,曾多次当众对李顶撞。李天佑过去曾任号称“万岁
军”的第38军(东北野战军第一纵队)军长,论资历,论战功,都在温之上,军
区机关干部对温颇有看法。当时有一种说法:在广州军区,温玉成眼睛里只有一个
半人,“一个”是黄永胜,“半个”是以老谋深算著称的军区政委刘兴元。
林彪主持军委工作后强调突出政治,一时政治工作和政治机关的地位至高无上
。温玉成却我行我素,对此漠然处之。1960年代初,国民党军的P—2V夜航
电子侦察机经常窜扰大陆,危害很大。解放军航空兵和高炮部队都把打P—2V作
为首要的战备任务。温玉成公开讲:“什么突出政治?你能把P—2V打下来,就
是突出政治!”很多人认为,这不就是早被毛泽东批过的“军事好,政治自然会好
”吗?在处理司令部与政治机关的关系问题上,温玉成也有一些很不利于团结的言
行。军区政治机关不少干部对温十分恼火,说他“什么思想都有,就是没有毛泽东
思想;什么作风都有,就是没有‘三八作风’”!
这种不断积累的不满情绪,终于借“文革”开展“四大”(大鸣、大放、大字
报、大辩论)之机而爆发。温玉成很快成为军区机关鸣放和大字报的众矢之的。1
966年8月15日晚,军区政治部上百名干部,手持质问温玉成的大字报,敲锣
打鼓,涌入军区首长居住的司令部大院,齐集1号办公楼前广场,“勒令”温玉成
接受并朗读大字报。有人手持扩音喇叭,不断高呼口号,许多人还纷纷对温玉成厉
声斥责、质问。司令部的不少干部,也表示支持政治部干部的“革命行动”。温玉
成的尊严扫地殆尽,狼狈之极。此时司令员黄永胜正在北京参加中央全会,这些干
部便派代表向政委刘兴元请愿,要求“罢温玉成的官”。群情激愤,众怒难犯,刘
兴元首先肯定了大家的革命热情,然后又表示他无权罢温玉成的官。不管代表们如
何施加压力,刘兴元始终没有松口。这次行动,以后被称为“八一五事件”。成为
军区机关干部“站队”的重要标志,许多当时参与“造反”的干部为此付出了沉重
代价。
关键时刻还是黄永胜和刘兴元向温玉成伸出援助之手。刘兴元和在北京的黄永
胜都连夜向中央军委报告了。
“八一五”晚间发生的问题,讲了他们的意见。第二天,传来了林彪的指示,
对行动提出了批评,特别指出:要防止有人借机“捞一把”。后面这句话分量很重
,很多人都被“震”住了。对刘兴元没有同意罢温玉成的官,林彪说“刘兴元同志
是有原则的”。对温玉成,则肯定他“大节是好的”,而且说“温玉成同志是有干
劲的”。“有干劲”是林彪选拔干部的重要条件之一,林彪的指示保了温玉成。
1967年1月底,军队奉命全面“支左”;3月15日,中共中央和中央军
委下令广州军区对广东省实行军事管制,黄永胜任省军管会主任。黄永胜要温玉成
以主要精力帮他抓地方的“文化大革命”。
1967年6月上旬,黄永胜委派温玉成偕南海舰队司令员吴瑞林和军区空军
司令员吴富善,赴北京向周恩来请示对当时正在发展的港英当局镇压香港工人事件
的斗争方针、策略,并汇报广州地区“文化大革命”情况。
从上述一系列活动中,谁能看出温玉成在广州军区同黄永胜有什么“较深的隔
阂”、“搞不到一起”?
◇ 黄永胜保荐温玉成当了副总长
《温文》称:温玉成是经“叶剑英元帅推荐”,“毛主席一锤定音”,到北京
任副总长的。说明作者全然不了解当时的历史和中央高层人事情况。岂不知,当时
叶剑英正因被打成“二月逆流”重要成员而处境艰难,已经“靠边站”了;其时主
持军委日常工作的是以杨成武为组长的军委办事组。而像副总长这一级干部的任命
,也不需经过军委办事组,一般是经林彪认可后,报毛泽东批准。也巧,我是温玉
成升迁的经办人之一。
1967年8月,黄永胜和广州两派群众组织头头100多人应召进京谈判两
派停止武斗、实现“大联合”和筹建省革委会问题。周恩来先后十多次接见这些头
头,做他们的思想工作。黄永胜在他下榻的京西宾馆设了一个包括他的两位秘书在
内的4人临时值班室,随时向周恩来办公室反映情况,请示工作。我以司令部办公
室秘书科负责人身份,领导这个临时值班室。
10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值班室,黄永胜进来对我讲:“你给林副主席
写个报告。”于是他讲我记。报告主要建议对广州军区军事领导干部进行调整,其
中特别提到温玉成在广州处境艰难,建议将他调出另行安排工作。根据我对黄永胜
的了解,估计在写这份报告之前,他很可能已将有关问题当面请示过林彪。
大约半月之后,便听说中央军委已任命温玉成为副总长。一天晚上,又是我在
值班,温玉成打来电话找黄永胜。值班室很静,温玉成又是大嗓门儿,我在一旁可
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问黄永胜军委的调令“是怎么回
事儿呀”?并表示他“水平低”,“干不了”,“不想去”。黄永胜则用亲昵、得
意的语气大声地说:“这是我向林副主席建议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批准的。你赶快
来嘛!”几天之后,两派群众组织在京达成协议,黄永胜返回广州。温玉成马上到
黄家拜望。没过几天,他便兴高采烈地到北京履新去了。军区机关不少人去机场送
行,我也在其中。
◇ 黄温交恶
黄永胜和温玉成的关系后来确实“崩”了。这要从黄永胜升任总参谋长讲起。
1968年3月下旬,发生了举国震惊的“杨余傅事件”:代总参谋长杨成武
、空军政委余立金和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被打倒,黄永胜紧急应召进京,被任
命为总参谋长;温玉成兼任卫戍区司令员。黄、温又在北京聚首。据当时在北京工
作的一些原广州军区的干部反映,黄永胜初到北京,温玉成对这位老上级还是比较
尊敬的,但在稍后他成为“中央文革碰头会”成员,进入当时中国最高权力集团,
江青又不时委以重任,他似乎逐渐忘记在军内他与黄永胜之间的上下级关系了。
说起江青对温玉成的重用,不少人感到事有蹊跷。1967年6月9日晚,温
玉成受黄永胜委托,正在人民大会堂江苏厅向周恩来、康生、陈伯达等中央领导人
汇报广州军区战备工作和广州地区“文化大革命”情况,江青突然从外面进来,直
奔温玉成,与他握手寒暄,并对她因事不能听温的汇报而深表遗憾。江青为什么对
温玉成如此亲热?她是什么时候、如何认识温玉成的?这让当时在场的广州军区司
令部办公室主任李维英百思不得其解。
众所周知,江青掌握的几个京剧、芭蕾舞剧“样板团”是她的王牌,是她在“
文革”中起家的资本。而江青竟把这些“样板团”交给温玉成管。温玉成对此也确
实很卖力气。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江青与黄永胜的关系却格格不入,日趋紧张
。江青不时插手军队工作,黄永胜屡予抵制,有时甚至在会议上发生冲撞。江青对
黄、温的这一冷一热,自然引起黄永胜对温玉成的猜疑。而更让黄永胜恼火的是,
他发现温玉成常以卫戍区司令员的身份向江青汇报军队工作情况。从此两人隔阂日
深,终至形同冰炭。黄永胜曾多次在熟人面前讲温玉成是他保举进京的,现在却怀
有二心,是“忘恩负义”。黄永胜的后面有林彪。林彪对江青素无好感。在黄永胜
和温玉成之间,林彪自然是选择前者。由此,温玉成不但得罪了黄永胜,林彪、叶
群、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等人也都对他怀有戒心,视为异类。
江青的介入,是黄、温交恶的主要外因。
◇ 扑朔迷离的“李必达事件 ”
《温文》说李必达事件是个错案、冤案,温玉成也受此案牵连,这是对的。但
是,此文对案情的叙述和分析却破绽百出,经不起推敲。
李必达入伍前是武汉大学学生,入伍后分配到第41军锻炼,1966年在该
军121师362团4连代理副指导员。此时362团政委是曾任黄永胜秘书多年
的于贯文,对李必达产生了良好印象。1967年12月底,军区机关从41军为
黄永胜选调秘书,此时已升任121师政治部主任的于贯文举荐李必达中选。初任
秘书的李必达干劲十足,黄永胜夫妇都很满意。于贯文于1968年初被借调到军
委办事组工作,黄永胜到北京工作后,他与黄永胜夫妇常有接触。作为李必达的举
荐人,他自然关心李必达的表现。他曾向担任总长办公室(也称“黄办”)主任的
黄永胜夫人项辉方了解李的情况。项说李“表现很好,人老实,能写东西,文字水
平超过语言表达能力,首长很满意”。项辉方对李必达关爱备至,光是为他找对象
就费尽心机,多次亲自出马。李也知恩图报,他出狱后于1972年写给老领导于
贯文的信中依然承认“过去,我对黄、项也有一种感恩的思想”。
李必达与黄永胜夫妇闹翻,始于一场误会。1968年底,“黄办”按照上级
统一部署,进行“清理阶级队伍”学习。这期间,李必达因为一件小事引起“黄办
”主任、党支部书记项辉方的怀疑,曾发动“黄办”工作人员对他进行“帮助”。
李必达多次检讨都未过关。入伍后一帆风顺的他难以承受这意外挫折,自感前途渺
茫,内心痛苦之极,多次找老领导于贯文倾诉。一次,于贯文当着李必达的面给项
辉方打电话,委婉地指出对李的问题是否看得太重了?建议不要抓住不放,“好聚
好散,实在不行,叫他回广州算了”。但是,项辉方一下子来了原则性,坚持要把
问题弄个水落石出。
李必达感到自己被逼到了绝境。1969年4月28日,他最后一次来看于贯
文,突然冒出了一句:“难道我就任凭他们摆布不成?!”经过激烈思想斗争,他
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向毛泽东、江青告状,扳倒黄永胜,或者还可绝处逢生。他哪
里想到,他请温玉成转呈江青的信,却被温玉成交到叶群手里!
李必达的告状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温文》说,李必达在“九大”前夕,“利
用参知机要的条件,从各种渠道获知了林彪在选举‘九大’代表期间,大肆进行篡
党夺权活动”,“他担心他们会在九届一中全会上继续这种分裂活动”。这段文字
本身就语焉不详,作者大约是想说林彪操纵“九大”中央委员选举,却误为“九大
代表”——代表已经都到会了,还选举什么?至于“九大”中央委员的选举,自始
至终都是由大会秘书长周恩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组织进行的。我是参加了“九大”
会务工作的,林彪并未、而且他也没有条件插手中央委员的选举活动。再说,李必
达向毛泽东、江青写信时,“九大”和九届一中全会的选举都已结束,他的信岂不
成了马后炮?
周恩来与广州军区司令员丁盛的一次通话,或者有助于揭开李必达告状信内容
的谜底。大约是“九一三事件”之后第三天的晚间,广州军区党委常委开会,研究
几天来的应变工作情况。会间休息时,丁盛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忽然,他拿起了保
密电话机,要通了周恩来,汇报军区清查工作情况。他特别提到黄永胜有个叫李必
达的秘书,关押在军区政治部管训队,请示该怎么办?周恩来当即表示:“这件事
我知道了。把李必达关押起来是错误的。当然,秘书偷听首长的电话也是不对的。
这个人先不要放,对他的处理稍后再通知你们。”周恩来的话表明,李必达的信里
讲的,主要来自偷听黄永胜的电话。在李必达出狱后回到北京接受专案组审查时,
他也承认确实偷听过黄永胜的电话。黄永胜在电话里究竟讲了什么犯禁的话呢?据
项辉方说,李必达曾向她汇报,一次黄永胜在与叶群通电话时,大骂江青“想当清
朝那个女人”。李必达当时反映这个情况,当然是出于对首长的关心,因为黄永胜
住地小翔凤胡同是居民区,他讲话一向是高嗓门儿,李必达是怕隔墙有耳,造成不
良后果。从以上情况再联系到李必达刚被关押之后,叶群和吴法宪都曾讲过:李必
达的主要问题是“挑拨中央关系”,因而,李必达在信中很可能讲的是黄永胜等人
私下议论、攻击江青的情况。在当时,反江青就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是
弥天大罪。黄永胜历史清楚,战功卓著,像他这样的老革命,最怕的就是这种“现
行罪”。倘若黄永胜的这条罪状能够坐实,即使他一时不被打倒,告发者的境遇却
可大大改变。这方面此前早已有过先例。
“九一三事件”之后,不断有人写文章颂扬李必达敢于在林彪、黄永胜等人如
日中天之时,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揭发他们的“阴谋活动”。但是,没有一
篇文章公布信的具体内容。不少局内人对信的内容表示怀疑。有的人提出:李必达
说自己如何先知先觉,干吗不把信全文公开发表,让大家来品评、受教育,并用以
消除大家的疑惑呢?
李必达的老首长于贯文,大约是最关心李必达事件、与此事关系最为密切、也
最了解此事复杂关系的一人:李必达是由他举荐给黄永胜的;李必达在“黄办”受
到怀疑,是他极力在两面做工作,试图化解李必达与项辉方的紧张关系;以后事情
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又眼巴巴地看着李必达被逮捕,被押上由北京飞往广
州的飞机;随后他又极不情愿地被派往李必达的家乡调查李的家庭出身,继而到广
州了解李在狱中情况;而在“九一三事件”之后,他竟又被某些人说成是“迫害李
必达的帮凶”,还说他“反对敬爱的江青同志”(粉碎“四人帮”后,则又说“林
彪集团”和“四人帮”是一丘之貉),备受凌辱,从此在政治上入了“另册”。李
必达事件成了于贯文晚年无法摆脱的梦魇。而落实政策后的李必达,在给于贯文的
信中和通电话时,则一再表示感谢过去于贯文对他的关心爱护,并对于贯文因他而
受株连深感遗憾。我与于贯文是交往三四十年的挚友。1993年10月,他与我
从探讨历史、总结经验教训出发,就李必达事件长谈了9个下午。在场的还有曾任
刘兴元秘书和军区政治部副秘书长的一位老友。事后我们共同整理了一份长篇记录
稿。在谈到李必达给江青写信的动机和此信的内容时,于贯文说:“我同情李必达
的遭遇。但是,他把自己同黄永胜、项辉方的矛盾,说成是政治、路线之争,他向
江青告状是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回避了他是为项辉方所迫而导致矛盾
转化这一事实,对此我不能苟同。‘九大’刚开过,林彪成了法定接班人,当时一
片拥护声,他当时就能看出林彪等人是坏蛋?我不相信。”
◇ 温玉成失势之谜
温玉成的失势来得意外、突然。从1969年4月到1971年9月,在两年
多的时间里,他连遭3次重大打击。
第一次打击是1969年4月末九届一中全会选举。温玉成自己和许多人都认
为,他作为中央“碰头会”成员,进入中央政治局顺理成章。谁知他却根本未被提
名。相反,与他资历相仿、原来并非“碰头会”成员的李作鹏、邱会作却都成了政
治局委员。“九大”之后,“碰头会”停止活动,温玉成只剩下了副总长兼北京卫
戍区司令员的头衔,完全成了黄永胜的下级。
第二次打击是1970年6月,被莫名其妙调往成都军区任第一副司令员。这
个职务比副总长降了一级,等于是不宣布处分的处分。
第三次是1971年“九一三事件”之后,温玉成被当作林彪的同党关押审查
。他本来是林彪在位时遭贬成都的,他似乎可以宣称自己是受林彪等人迫害的,谁
知还是在劫难逃,而且一关就是5年有余!
一般人都认定,温玉成遭受的第一、二次打击,林彪、黄永胜难脱干系。九届
中央政治局的人选,是毛泽东委托由周恩来、康生、黄永胜组成的三人小组提名的
。前面已经讲过,温玉成进京不久便因与江青关系异常而引起林彪、黄永胜的猜忌
,那么,在酝酿新一届政治局人选时,黄永胜(黄的后面是林彪)的态度可想而知
。至于温玉成遭贬成都军区,则是“九大”人事安排的继续。黄永胜是军委办事组
组长,其职权相当于已往的军委秘书长,而林彪则是军委第一副主席,对温玉成的
任免,都要经由他们“把关”。
但是,不少人忽略了一点:即使在“九一三”之前,对温玉成的安排,也须得
到江青的首肯。当温玉成调成都的消息刚刚传出之时,曾有一位与黄永胜关系极亲
密的人问他:为什么要把温玉成调走?即使调走,为什么不能让他回广州军区?黄
永胜回答说:“是江青要赶他走!他过去在广州搞得那个样子,还怎么回去?!他
到成都去,梁兴初对他总还了解嘛!”梁兴初是成都军区司令员,以前曾是广州军
区副司令员,对温玉成当然熟悉。黄永胜的话少了一句潜台词:既然江青要把温玉
成赶走,他乐得顺水推舟。黄永胜的话还表明,倘若是林彪、黄永胜想把温玉成调
离北京却不合江青心意,她完全可以打出毛泽东的旗号加以阻挠,林彪、黄永胜是
抗不住的。“九一三事件”发生刚刚几天,温玉成便遭到伤害最重的第三次打击,
说明江青不曾忘记了他,他无论到了哪里,也跳不出江青的手心儿!
温玉成为何由受江青重用的红人而突遭遗弃和迫害?揣测和说法甚多,主要有
两种“版本”。
其一是以吴忠为代表的“揽事招祸”说。吴忠是温玉成的同僚:温兼北京卫戍
区司令员时,吴任第一副司令员;温调成都军区后,吴接任司令员;他还是中共北
京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书记。他对江青、温玉成都有深刻了解。1977年,他因
“丙辰清明天安门事件”调任广州军区副司令员。我与他接触频密,彼此无话不谈
。一次谈起温玉成与江青的关系,他说,温玉成坏事就坏在不知利害,揽事太多:
江青让他管“样板团”,他可谓竭智尽忠,不遗余力;他意犹未尽,见江青忙得风
风火火,很想为她减轻一点负担,便主动做了一些江青并未交代的工作,其中包括
处理江青的群众来信。哪知江青心中有鬼,性情多疑,竟认为温玉成是对她进行“
特务活动”,于是翻脸。
其二是温玉成夫人宋婉明(《温文》作琬明,错了)的说法,说温因管“样板
团”不称江青心意而获罪。1987年,我途经南京,曾特意去拜望在那里安家的
老首长温玉成。不巧,他下乡钓鱼去了,他的夫人宋婉明接待了我。我们也是老相
识。交谈中,我直言不讳地问起温玉成为何得罪了江青?她说,事情还是由“样板
团”引起的:一次,江青当众指责温玉成对“样板团”管理无方,特别是芭蕾舞团
管理混乱,导致演员基本功和演出质量下降。受不得委屈的温玉成便掏出记事本来
,说某月某日江青有何指示,这段时间对“样板团”的管理完全是按江青要求做的
。“文化大革命”以来一直以毛泽东化身自居训惯了人的江青,岂容温玉成当众辩
白顶撞!登时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叫喊温玉成“撒谎”、“不老实”!从此,温
玉成便交上了厄运。
两种“版本”,哪个更能反映实际情况,或者两者都有道理?请读者自己判断

◇ 史作贵在存史 贵在真实
《温文》的错误还可举出很多。例如,为了突显温玉成没有当上中央政治局委
员的意外和不公,竟连温是九届中央委员这一铁的事实也不承认了。这其实只要翻
一下九届中央委员会名单便一目了然了。再如,说温玉成到北京工作后,毛泽东“
常常把他找去了解首都的情况”。其实,他并没这种“殊荣”,即使地位比温玉成
再高的人,也很难受到毛泽东的单独召见。又如,说温玉成收到李必达的告状信之
后,便“一横心,将那封信锁在抽屉里”,直到半年之后,才“鬼使神差地交给了
林办”。而实际情况却是,在收到信的当天,温玉成便立即把信交给了林彪的妻子
叶群,于是,才有了“李必达事件”。又如,成都军区奉命将温玉成隔离审查,《
温文》说向温玉成传达上面指示的只有成都军区第一政委张国华一人,而事实是在
场的还有成都军区司令员梁兴初。这是一个重要情节,不能因为不久之后梁兴初也
莫名其妙地遭到审查就避而不提。……
写史不同于写文艺作品,不能随心所欲,尽情挥洒,更不能凭个人好恶任意褒
贬剪裁。特别是对近现代革命史和重要历史人物,更要以对历史、对读者高度负责
的精神,在广泛深入调查研究、掌握充分史料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排
除私心杂念,不计个人利害得失,秉笔直书,真实地反映历史,才有可能使后人以
史为鉴,从前人的成败得失中汲取经验教训。不能急功近利,更不可趋炎附势,人
云亦云。随意制造的哈哈镜,是当不得镜子的,最多只能博人一粲。
2005年6月2日初稿于广州
2005年7月2日定稿
原载《南方周末》2005.07.28 有删节。此文为未删节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