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1998年排华暴乱救援小组鲜为人知的幕后故事

我想给大家提供给一些印尼雅加达1998年排华暴乱后, 我亲身经历的幕后故事.  当时很多印尼华人逃难到国外去了.

我们只是留下来的一个很小的圈子. 只有几十个人. 都是暴乱后刚刚认识的. 我专门联系中文媒体, 如亚洲周刊,亚洲电视台,台北中天电视台,香港的东方日报等等. 我的“战友”都是英文, 荷兰文, 德文教育的印尼华人. 只有我有一半是中文教育.

当时我们只是一时愤怒, 不约而同出来做点事情. 我们不声不响地推动印尼羽毛球华人健将出来讲话. 于是王莲香(Susi Susanti), 印尼羽毛球奥林匹克女单金牌奖, 首先挺身而出. 她在Indosiar电视台强烈控诉. 接着王珠金(Imelda Wiguna), 印尼女双世界冠军; 魏仁芳(Alan Budikusuma), 男单奥林匹克金牌奖, 也公开谴责暴徒. 并为受害者作精神辅导. 这些华人健将都是全印尼的偶像. 为印尼有史以来拿下第一和第二枚奥林匹克金牌. 我们这个无名的自愿小组, 自然而然好像有组织似地活动起来了. 我们是无形的组织. 我们在后面默默的支持善地亚宛（Sandiyawan）神父, Ita Nadia, Suara Ibu Peduli等等人权组织. 我们有时在医院开会. 我第一次去善地亚宛神父的住家时， 刚刚发现门前有人偷放了一颗手榴弹. 有一次我在雅加达顺德区(Sunter)佛教堂图书馆深夜和梁海量 (Rudi Hartono,印尼羽毛球王)开会. 可怜几个老和尚彻夜不眠为我们把关.

善地亚宛神父领导的人道志愿队(Tim Relawan Kemanusiaan)多数是原住民青年男女. 有一度他们经不起恐吓, 心情低落.我就把梁海量带到善地亚宛神父住家 (雅加达南区Jl. Dwi Sartika 希望之光大厦后面). 我们一行人进入善地亚宛神父住家的小巷子时, 我看到两旁有便衣军人监视. 我们无视他们.梁海量大声鼓励人道志愿队. 我们出来时, 那些便衣军人乖乖地为我们开路. 当天晚上我们和梁海量被邀请到Aryaduta宾馆开会. 我们一进会场, 全体与会员大约五百多人站起来为我们鼓掌. 把我们领到前排坐. 会场上几乎全是原住民. 我看到很多政治家参与. 他们一致谴责排华暴乱和强奸华人妇女.

我的资料被亚洲周刊的张韵和张玉瑛登在亚洲周刊1998年8月3日- 9日那一期. 东方日报也于8月1日A3版专题新闻登载了. 之前, 美国的华盛顿邮报, 纽约时报, 英国的泰晤士时报等等都揭露了这个惨案. 世界舆论哗然. 纷纷谴责印尼排华强奸华人妇女.

美国重议员Robert Pitt, 邀请了印尼人权组织和强奸受害者秘密到美国国会作证, 善地亚宛神父交代我一定要有关键的证人陈源财(Chaerul Tan). 在时间非常紧迫之下, 突然雅加达南部的一位王先生打电话叫我赶紧找李祥胜(Eddy Sadeli). 李祥胜在24小时之内, 不用任何证件, 为陈源财办好护照! 然后在印尼羽毛球协会理事Sulistiyanto (也是金光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安排下, 美国大使馆破例让陈源财不用排队, 不用面谈, 不用保证金，在两个小时内发给陈源财入境签证! 拿到签证后, 我不知道怎样募款买飞机票. 那时善地亚宛等人已到达了美国. 突然间又有人打电话要我到芝布塔拉（Ciputra）旅馆拿钱和飞机票. 到了指定的旅馆, 因我怕是印尼官员设计逮捕我, 我用手机电话指挥那人站起来, 向前走, 又后退, 面向左. 原来是立宝(Lippo)银行的董事长Niko Krisnanto ! 在听证会上, 最勇敢的是受害者Susi Darmawi (苏丝达玛威, 华人, 前印尼女游泳健将) 她把被强奸过程说得清清楚楚.  她判定是军人, 特种部队干的.

当人权代表团和作证的受害者返回雅加达时, 奇怪的是有警察用警车直接开到飞机停泊场迎接他们. 然后一个个送回家. 至今他们从来没有受到威胁或恐吓.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驾车的警察也只说是上司交待的任务. 也许是瓦希德(Abdul Rachman Wahid, 后来的印尼总统) 派来的人吧.

大家都知道, 哈比比政府千方百计想掩盖这个"丑闻", 很多官员否认有强奸案. 只承认"穷人抢劫是因为肚子饿!" 穷人肚子饿就可以强奸吗?  几个部长如妇女部长, 新闻部长等都出言否认. 印尼女警察在罗盘报(Kompas)写文章说是凭空捏造(Isapan jempol).

Agus Wirahadikusuma / AWK将军 (苏和多时代副总统吴马尔的儿子, 当时也兼任印尼羽毛球协会PBSI副主席)邀请Uma, Wiranto (印尼武装部队总司令) 的老婆, 来Mitra Kemayoran医院看望强奸受害者. 我动员了顺德区(Sunter)几个妇女准备迎接Uma. 但是Uma在途中被她的丈夫, Wiranto, 阻止了. AWK将军本来要升任为国家情报局长(Ka BIN)的. 他却被改派到南苏拉威西当军区司令. AWK将军生前对我们说印尼应该荣幸有了中华人(Orang Tionghua) 的血统. 他还说印尼原住民如果有5%像华人那样, 印尼就进步了. 政府官员，军人和警察有一部分是公开支持我们的. AWK将军甚至要给我手枪. 有一次, 已经深夜了, 爱玲(强奸受害者)的叔叔打电话向我求救. 他住家周边深夜出现了几个可疑黑衣人.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AWK和Sulistiyanto还是接我的电话, 并马上派人应付.

我们也时常接触印尼最大的回教长老会 (NU). 瓦希德鼓励我们乘这个机会站起来申冤. 还派了副手一起去美国作证. 他一上台当总统, 就马上提拔AWK将军为陆军参谋长. 我们在雅加达南部一所美容院 (Lawang Hijau) 会见当时的民主奋斗党主席梅佳娃迪(后来的印尼女总统)时,她也鼓励我们乘机站起来 (Ambil kesempatan berdiri).

我们发动的国内和国际舆论引起了国际的注意. 我们从来没有麻烦伟大的祖国. 我们的身份都已经曝光了. 大使馆也没有找我们. 也没有电话鼓励或慰问. CGI (国际援助印尼组织), 在日内瓦和印尼部长于1998年7月开会讨论向印尼贷款时, 首先播放我们提供的排华暴乱录像. 世界各地的代表团也来印尼调查真相和鼓励我们. 我接见了好多国际名人. 其中: 张韵安排了胡志强"中华民国外交部长"派来的王清峰(前任"法务部长"); Frans Hendra Winarta大律师安排了加拿大总理派来的一位华人特使 (Raymond Chan, 部长级, 掌管亚太地区人权); 李德美（Lie Dharmawan）医师安排了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特命调查员(Radhika Coomaraswamy). 有趣的是: 加拿大特使和联合国特使都是秘密来印尼的. 我们安排他们见了强奸受害者. 他们分别在第二天突然拜访哈比比总统. 哈比比否认有强奸案. 他们严正的说前一天已见到了受害者!  哈比比吓倒了. 哈比比问:”怎么你们加拿大华人要干涉印尼内政, 中国都不干涉.” 加拿大特使反驳说:”这是普世的人权! 我是代表加拿大!”哈比比面红耳赤. 加拿大特使暗示加拿大可能向北约提出制裁印尼. 联合国特使明白的说如果印尼不调查这个惨案, 印尼将会被列入违反人权黑名单, 受到国际的制裁.

印尼妇女部部长竟然捏造新闻说王清峰也认为没有强奸案. 王清峰连夜叫我用传真发给印尼各报章反驳.

听说澳大利亚, 荷兰, 美国等都派代表来雅加达向印尼政府施压. 哈比比终于在1998年8月17日国庆演讲中承认有很多华人妇女被强奸.

哈比比在内外压力下成立了真相调查联合小组(TGPF). 我们出席了第一次证人听证会. 是在古宁安街(Kuningan)的印尼法务部大厦举行. 我才发现原来除了我们的小组以外, 有这么多的人出庭作证强奸案. 证人来自各方. 有伊斯兰教士, 有来自佛教寺院, 有基督教天主教教堂的, 有的是印尼原住民, 有的是医生. 大家都是之前互不认识, 都是自发, 自动, 为了正义而来作证. 听证会上证人们初次见面后互相交换”经历”. 顿时我感觉到天这么黑! 我的统计大约有168名受害者! 这只是有人作证的数据! 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强奸受害者. 有的在家人面前被轮奸, 有的只有九岁. 有的被强奸后自杀. 甚至有的至今可能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女儿被强奸了. 其中有一位证人, 她是华人富豪, 叫FARIDA. 她的证词让所有在场的证人, 检查官和法务部官员, 都落泪! 她把受害者全家带到她在澳大利亚的豪宅. 然后特地回到雅加达向印尼官员控诉! ITA NADIA（爪哇人）硬着咽, 不能够把她的证词说完. 因为她很懊悔她只差了几分钟她不能及时赶到, 十九岁的华人受害者已经自杀. 自杀前少女的母亲打电话向她求救.

我以沉重的心情回到家. 三天三夜没睡好觉. 第四天竟有警察用计骗我到警察局（Metro Semanggi). 他们问我从哪里找来强奸案的证据. 警察认为没有强奸案, 因为警察不能找到证据. 几天来闷住的怒气, 一下子泄出来了. 我强吼着说:“那是受害者以为警察是故意让强奸案发生,已经对警察失去信任! 这是她们的感受,也是她们的权力! 如果有人硬说没有强奸案的话,他们以下的七代会受到报应 (Karma 7 turunan)!” 我看到有一位将军级的警官愣住了. 他说不要激动, 警察只是想了解状况. 他还说: "我知道你来自西加邦戛.如果你有事, 我会叫我的下属, 西加的警察首长（Kapolda）保护你". 是真的吗? 暴乱时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呢 ?

在回家路上, 我被告知住在 DWIWARNA 的强奸案证人之一, EEN, 也同时被警察上门查问. 但是警察被EEN臭骂了一顿. 我马上通知Sandiyawan, Niko Krisnanto和Lie Darmawan等. 第二天警察打电话向我道歉. 原来警察按照证人名字的字母想一个一个的去”询问”. 应该说是企图恐吓! 我的印尼名字头一个字母因为是A，所以排行第一,　EEN第二. 年老的EEN见证了一位只有九岁的华人女孩强奸受害者. 受害者后来怀孕! 是EEN带着她和家人去堕胎. 她的父母亲不得不把两年在菜市场辛苦卖糕饼赚来的钱拿去堕胎! 清苦的EEN 也捐出了她一年的存款。

印尼政府本来已声明要保护TGPF证人的. 证人只在TGPF作证就可以了. 后来听说日内瓦世界人权组织抗议印尼警察查问TGPF证人, 就没有第三个证人被查问了. 听说当时住在Pantai Mutiara不知名的富豪还为我准备了”逃亡”的船只, 甚至私人飞机. 至今, 十一年来我们所有的TGPF六十多名证人安全无恙. 还有很多不知名的人士,官员,军人和警察, 暗中支持我们.

除了证人外, 受害者也有亲自作证的. 是安排在特殊秘密的地方. 有来自泗水母女俩被强奸的. 母女俩人乘飞机到了雅加达时, 不敢下飞机. 母女俩在飞机上抱头大哭. 吓坏了其他乘客和机组人员. 那架本来要转飞去坤甸的飞机, 推迟了3个小时. 我看到许多坤甸华人旅客在抱怨. 当时我很想上前向他们解释说那是有同胞受难啊!

也有受害者用电话作证. 像中爪哇梭罗一位将要结婚的受害者. 她的男友马来西亚华人还是娶她. 全体华人羽毛球健将送了祝贺结婚花圈给她! 花圈摆在大路边. 表达我们无声的抗议. 也给梭罗华人声援!

在几个城市, 在同一个晚上有这么多的华人妇女被强奸, 难道是偶然的吗? 这充分证明是有人策划的! 谁? 到现在他们不敢承认是策划者. 只是装模作样的成立了TGPF ! 让天来惩罚他们吧! 至少他们的污点已永远刻在他们自己丑恶的脸上. 我们是文明的人, 将永远记住这段历史. 这是南京惨案后, 又一个对华人欺辱的惨案. 这些暴徒不懂得什么叫做羞耻,  什么叫做文明,  因为他们不是人!  是禽兽!

十年以后, 有一位印尼政治家在某一个场合演讲说: 就是因为1998年国内外舆论的谴责; 和美国, 加拿大, 荷兰, 英国, CGI,  联合国等等的压力下, 哈比比, Wiranto (武装部队总司令), Faisal Tanjung (国防部长)等政客, 取消了美化1998年暴乱为"人民革命"的计划. 哈比比原本想在国庆演讲时说1998年五月是“民主推翻独裁运动. 是穷苦人推翻剥削阶级的运动.”哈比比反而不得不承认那是暴乱, 抢劫, 强奸. 那个政治家不知道在台下有一个人, 就是阻止"美化计划"其中的一个无名成员.

我才意识到原来多个小小的民间组织, 自发, 自动, 无形的运动有这么大的效率. 非华文传统教育的华人也是这么热心. 更值得钦佩的是他们对名誉看得这么淡. 事后大家只是偶尔在小场合里说一说救援经历而已.

十一年了! 俱往矣, 到今朝, 我们从来没有聚会过. 那原凶呢? 为什么没有被惩罚? 不过我们都有一个共识: 天已经为我们惩罚了他们! 也许这是我们自我安慰吧! 没关系, 原来我们印尼华人能够自救. 几百年来从清朝荷兰在椰城红溪屠杀华人惨案到现在, 都能够以自己力量和智慧度过难关. 请放心, 我们印尼华人像老祖宗中国抗日战争时一样, 会保卫自己. 到了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总会有人前前后后站出来, 以我们柔性的力量来捍卫自己.

海外华人发起的谴责印尼1998年排华运动是抗日战争以来最大的华人运动. 我发现除了两岸三地以外, 有一个温和, 文明, 理智, 中庸又强大的海外中华圈.遍及全世界,比犹太人还强大! 我们要珍惜这个海外中华圈. 不过要警惕被西方和日本污蔑为"中国威胁"来遏制中国的和平崛起.

同胞们! 对这些排华暴徒我们不用怕, 也没有什么可怕. 我们这些无名志愿小组会不声不响地活动在你们周边. 我相信我们的无形小组更加壮大.

1998年暴乱后, 印尼连续爆发了部族间的残杀. 巫来人在西加省追杀马都拉人, 亚齐人对抗爪哇人, 安汶人和布吉斯人互相残杀等等. 苏斯洛将军（注:现任总统）曾经私下说: ”印尼原著民要向印尼华人学习: 忍, 不报复, 以柔克刚. 这就是印尼华人生存的柔性力量 (soft power).”  让我们把印尼华人的柔性力量传播给印尼友族. 进而树立印尼民族大团结.

对没有参加救援工作的华人和官员, 我们是理解的. 救华不分先后. 不必找理由解释. 如今, 我们很高兴看到印尼上下不敢排华了. 风暴过后, 中华文化重新在印尼发展. 印尼华人还成立了很多华人宗亲会, 华人总会, 同乡会, 华校校友会, 华商会等等. 虽然这些华人社团比较注重捐款扶贫赈灾, 宴会庆典. 但这也是印尼华人柔性力量之一. 全世界唯有印尼拥有最多华人社团的国家. 在印尼各地还成立了许多华文学校. 世界上唯有在印尼我们被称呼为”中华人”或”中华族” (Orang / Suku Tionghua). 中国大使馆反而向印尼政府建议用一贯的国际名称：”China”.

我想起了毛泽东一首诗词, 卜算子.咏梅, 最后一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她在丛中笑.  而我们只是在路边笑.

以下是我于1998年5月下旬写的"诗". 一旦我有时间我将要写回忆录, 也提高我的中文水平.  这也是我回忆录的一部分.

华威棋Huaweiqi,写于2009-9-20椰城.

你们来自云南,     (印尼人的祖先来自云南)

我们来自中原.

云中上南海.        (云南,中原都在中南海管辖下)

相遇南洋不由己,

相煎又何故太激.

万紫丛中梅花丽, (印尼华人是印尼民族中的最优秀的一员)

如今独自墙角泣.

无天无地无理无力,

无援无愿无言无唁.

华威棋Huaweiqi, 写于1998-5-20 椰城. Mitra Kemayoran医院. 发现成群强奸受害者之日. 为爱玲, 爱明, 苏丝达玛威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