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文斗,不要武斗,步步惊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5 12:26:13
从师部回祭旗坡的路有多长?用汽车来丈量的话,也许不过也就几十分钟。可是,用33集中的孟烦了来丈量,从现实来看,至少是一天。从心境上来看,也许是十年二十年——那一场,当他被勒令扮作日本人跪于街头,每一分钟都可能会苍老数年。那一场戏不算长,和沙盘操演的战争场面所占的篇幅比较起来,它太节省了。可对于屏幕前的我来说,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那么悲愤,心脏象是被一只巨手紧紧攫住,使劲揉搓。也幸得这个过程不算太长,否则我担心我会双眼充血,砸在电脑键盘上的液体会一粒一粒珊瑚也似。

那一日,孟烦了用一辆板车,拉着他那从身体伤到心底的团长,从禅达穿过,是刚下过了雨吗?石板街上有些湿漉漉的,那黯淡的街景,平静的路人甚至周遭的空气都有几分凉意。死啦死啦毫无知觉地躺在那儿,眉头似乎还锁着,不知道在昏迷里是否还心事纠结。孟瘸子的身上那被三八枪贯穿的伤口应该也很疼,疼得他的一条胳膊抬也抬不起来。但他心里快活着呢,在那场看不出一丝胜算的决战中,他的团长居然又象个奇迹一般地赢得胜利,保住了脑袋。虽然在这场虚拟之战中并没有真正的胜利者,可是,在炮灰们的心底,禅达方圆,没有比死啦死啦这条贱命更重要的东西。且,死啦死啦没有说——没有将那个要命的奇袭计划讲出。孟瘸子觉得他们这帮人的脑袋在脖子上也更稳当了一些。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是好的。就算是苟延残喘罢,活着,一起活下去,谁也不要死,总是好的。于是,当他象条疲倦到了极点的驴一样拖着板车穿街过巷时,他快活着呢。他是爷们儿,他没有空去想这快活是如何地卑微悲凉,他没有去想,一样都是人,虞啸卿的倒下仿佛玉山倾倒,前赴后拥,禅达似乎要塌天。而他的团长倒下,就跟路边倒下一条狗似的,无人问津。他没有空去想这些,他沉浸在又一次劫后余生的简单庆幸中。那一些别的情绪,别的关于累,关于希望和信心,关于更重要的一些东西的情绪,至少要等这一阵过去才会浮上来。


    可是,回家的这条路如此漫长,如此——不太平。虞啸卿的倒下刺激了那些以他为信仰为偶像的精锐们。他们的满腔愤怒无从发泄,堵住了瘸子的板车。看到这里,我真恨何书光啊,恨得失去了前面三十多集对这个人的冷静客观评价,在此处,我觉得他混账恶毒,他那副人形身体里面,包裹着的是一颗禽兽的心!张立宪和何书光的区别,在这一节里,特别明显。纵然,张立宪也是个以自己的好恶判断是非,也被一腔热血激荡得失去理智,他想出来的损招可以算是损到了骨头里,可他总算还有一点骄傲和原则:“不动伤兵!不动没有知觉的人!”于是,这一场残酷狭路相逢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底线:“要文斗,不要武斗”。


    当然,文斗也可以恶毒到让人羞愤欲绝。街头,孟烦了被化妆成日本人,向虞师和禅达跪罪一个钟头。老百姓铺天盖地、真心实意的愤怒和侮辱席卷而来,孟烦了被淹至没顶,几乎要在这种没有空气的黑暗里悲愤到窒息。这样的侮辱比加诸于身体上的拳脚更容易让人发疯,它就象是凌迟:将一个人的尊严一刀一刀地宰割。在这样的宰割中,张立宪何书光等人觉得胸膛里的郁结之气疏散了好些,笑得那么开心。他们脸上那笑容让我觉得一阵阵寒冷,几乎要抖了出来——那副表情,那副快意正义的表情,多么容易让人想起红卫兵啊,想起那混乱疯狂的十年。那十年里,那些身着军装,腰系武装带,英姿飒爽,手握红宝书的青年甚至是少年,以热血之名,以信仰之名,干下多少黑暗到让人几乎无力回顾的残忍!前些日子,网络上看到惊人言论,说红卫兵是受害者,我只差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厥过去。要什么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才可以支撑如此强悍的观点?要怎样粗大自利的神经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伤害他人,严重地伤害他人不必有任何忏悔?

 
    啊,扯远了,拉回来。被勒令跪罪,不准讲中国话的孟烦了被逼到了爆发的边缘——他挣脱了被反剪的双手,掏出枪来,指着这帮自以为在捍卫虞啸卿尊严,行正义之事的热血禽兽,啊,不,禽兽这个词语用得不确,因为禽兽一般说来不会为了生存之外的理由随便对他人发动攻击的。禽兽如果有知,会觉得我侮辱了它们。孟烦了用枪对准他们,在心里存下了必死之心。是了,象瘸子这帮老炮灰,其实从来不乏血性和勇气,只不过他们不会象精锐们一样,每时每刻都摆出一副打了鸡血的造型。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们从来不曾退缩。所以,刚刚还为炮灰们的性命抱住龙文章的腿苦苦哀求的孟烦了,此刻绝不会害怕同这十几个人性命相搏。


    可是,没有轮到他同他们性命相搏。他的父亲,他的情人先冲了上来,手无寸铁地同这帮全副武装的精锐性命相搏。小醉那一声:“他是川军团的人!我们为他们放过长明灯!”一喊出来,我的眼泪刷地一下下来了。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声呼喊中从眼里决堤,那恨不得以死相拼的愤怒也在这一声呼喊中渐渐柔软。我想,看着老父和情人竭尽全力的维护,孟烦了那把枪再也没有办法对准自己的脑袋。

在这里,还要再提一个细节,在小醉疯了一样的抓挠踢打下,张立宪和何书光的表现是不同的。张立宪非常非常狼狈,因为他不能对这样一个女子出手,甚至也没有办法口出恶言。何书光比他有出息多了,不但手脚更爽利,嘴也没歇着,他竟然伟大到可以用小醉的职业侮辱她,可以用自己的武力和男人身份侮辱她。呀,何精锐,你可真是个爷们儿啊,纯爷们儿,让咱们不得不服。


    来,来,在这一集评说的最后,让我们为这个满身腱子肉的何精锐,为他了不起的爷们儿身份叫个好哈!
   第35集 步步惊心



    那似乎是一个普通的早上,龙文章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苏醒,睁开了眼。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挂着淡紫色纱帘的雕花木窗上,又似乎落在了遥远的虚空。他的眼角渐渐地,悄悄地沁出一缕湿意。孟烦了瘸着腿进来,再拉开窗帘,大敞开门,将阳光放进屋里,汇报曰:“今儿天大好,太阳不错。日本鬼子没打过来,我们也没打过去,横澜山上没炮响,祭旗坡上没炮响,南天门上也没炮响,一切都没变化,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可是,他们不知道,早上六点二十八分,虞啸卿拉开自己的抽屉,看了一眼里面静静躺着的几把枪,又关上。拔出身上佩枪,检查了一下弹夹,慢慢地将其对准了太阳穴。这个昨天倒下的人苏醒以后觉得生无可恋,死有何惧,企图饮弹自尽。幸得张立宪何书光等亲信及早发现,将其扭倒在地。争斗中,一粒又一粒子弹从枪膛迸出,炸响,惊动整个师部。事毕,精锐们满腔悲愤,决定出气。


    也许是在他们商量如何出气或者是执行出气计划的同时,迷龙家的小院正是早饭时分,所有人等对着一堆截成小段儿的油条和一本竹坡先生评的金瓶梅插科打诨,其乐融融。孟老爷子的认真执拗以及不合时宜被龙文章以一句“老孟叔”的称呼解构得不再那么膈应人。这个早上,他们就象一家人,围坐在共同的父亲身旁,开点小玩笑,轻松愉快,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然后,何书光在门口一闪,朝孟烦了举了举手里的八卦牌,再勾了勾手指头。孟烦了贴着墙根走出去,迎来了一句话:“你那个相好,快被我们哥儿几个弄死了。


    这就是精锐们的出气计划——包下小醉,激怒孟烦了,找一场架打。老实说,这个计划真的是下作而恶毒。我实实在在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感到无比无比后怕。对,是为精锐们,而不是为小醉。在这帮人慢慢朝小醉所在的巷子走过去的时候,在互相推诿,互相激将,互相撺掇的这个过程中,他们的本质被表现得很充分——这不是一帮以恶毒为本性的家伙,这不是一帮以欺凌弱小为快乐的家伙。他们不过是一群觉得受了委屈的大男孩,不过是准备找一个发泄的出口。且,这次行动到得后来也确实串了味,以致于几乎变成一出喜剧。可是,在他们出发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走上了一条随时可能失控的道路。有很多很多的人,在犯下永远无法修正无法回头的错误的时候,都是象他们这样开始的。也许每个人心底都不一定认为自己真的会那么去做,但事情一旦开始,往往就不由控制。外力和偶然会给出无穷的可能性。如果,如果小醉不是张立宪的老乡,如果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不是那么镇定如恒,而是爆发或者慌张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也许便会不同。只要一个不妥,说不定他们的下作恶毒计划就会成真。而一旦他们那么做了,只要他们之间有一个人那么做了,这帮人就毁了。他们会从天真一脚踏入下流,再也爬不上来。他们心里有些东西会一下子就碎掉,永远无法重建。所以,这一个早上,在精锐们一步一步,嘻嘻哈哈朝小醉那扇木门前走过去的早上,看似平静,却实在是惊心动魄。
    幸好,他们在这条很窄很窄,两面都是悬崖的羊肠小道上走过去的时候,没有出任何岔子。小醉打开门,安静地看着他们。来挑衅的张立宪表现得比她还要慌张,不但不能顺利地将他们来的目的宣诸于口,甚至差点摔一跤。何书光挣扎着说出他们的来意以后就落荒而逃,其他人跟着一哄而散,将色厉内荏,力求镇定的张立宪晾在了那扇敞开的门前,晾在了那个年轻美丽的女子面前,晾在了他的老乡面前。

    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吗?是在这心如擂鼓,拼了命才能稳住目光不闪躲的刹那,在这望进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的刹那,在听到那熟悉的乡音,想起了那亲切的巴山蜀水的时候——开始的吗?是这个时候吧?这个努力令自己凶一点,努力令自己理直气壮一点的时候——开始的吗?张立宪,民国四年生人,民国二十年就追随虞啸卿左右。那时他不过十六岁。在那以后,应该一直没有机会如此近地望定一名女子,且,身上带着的是个颇有些尴尬的来意。这来意令他尴尬,令他——多多少少,或真或假地产生绮思。是了,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这个努力将身子挺得更直一些的大男孩,在这一刻,动了真心。  

    于是,有了闻讯赶来的瘸子等人在门外看到的那一幕:张立宪半跪在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上,聊着三峡和青城山。那个情景,敏锐如瘸子,一眼就看出发生了什么。这里没有预想中的惨烈和欺凌,这里,有一个动了心的英俊男子。给小醉送来了早饭,香皂,用乡音为两个人隔出一个柔软的小世界。这名男子说到军校的时候,小醉的眼神是惊讶乃至崇拜的。孟烦了的眼神有了一丝复杂和黯淡。这个人,这个显然动了心的男人给出的东西是自己永远也给不出的。隔着屏幕,你几乎可以感觉到门外的这个人,心头忽然一痛。

    呵,门里的那副景象,平心而论,美如画图:温柔娇憨的长发姑娘,英挺温和的白衣儿郎。这一刹那的光景里,门外的三个人几乎显得多余和碍眼——余治发现了他们,情况急转直下:小醉朝孟烦了奔去,临走不忘抓过桌上的两块香皂。瘸子拉了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张立宪大喝:“抄家伙!”迷龙和不辣轻描淡写地将手雷举起,食指扣在拉环上。一面是乌油油的几条枪黑洞洞的枪口,另一面是几个一副随时准备豁出去同归于尽的手雷。双双血气方刚,双双下不来台。形势那叫一个一触即发啊,现场根本就是火药桶,两方面的目光碰上,火星四溅,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彻底爆发的可能。如果不是死啦死啦宛若神兵天降,以几个左右开弓的耳光帅气逼人地出场,这帮人到底会发展到哪一步,真的是谁也不知道。

    炮灰团的声势在死啦死啦熟极而流的耳光中土崩瓦解,张立宪的火气却并没有因这个他并不尊敬的团座而消散。当然,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挑战的这个破衣烂衫的炮灰团团长是个鬼怪一样的妖孽,身后居然跟着他最怕的虞啸卿。(其实,我相信,就算伟大的虞师座不出现,死啦死啦同样收拾得了这一帮青瓜蛋子,只不过也许就不象现有剧情这么有趣好看了。)

    这个时候,距离早上虞啸卿拿枪对准太阳穴不过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中,日本鬼子没打过来,他们也没打过去,横澜山上没炮响,祭旗坡上没炮响,南天门上也没炮响,但是,事情悄悄地起了变化,一切跟往常并不一样。精锐和炮灰们在悬崖边已经走了好几个来回,张立宪已经在这所小院里丢了自己的心,而门外,郝兽医正在痛哭,他哭得那么伤心,他哭得神思已经恍惚,人们都不知道,他正从这一刻开始,一寸一寸地枯萎,一寸一寸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