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不懂,握手的内涵,天鹅,黑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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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不懂,握手的内涵/段金林(2009年3月18日)



  握手,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最司空见惯的动作。亲朋好友,至亲世交,见面握握手,拍拍肩,表示寒暄问候,体现的是一种慰藉体贴。这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我活到六十多岁,从做中学生起,就懂得见面握手这一礼仪,握手起码也已经有半个世纪的资历,握了一辈子的手,老了老了却读不懂握手了,竟然产生出懵懂茫然的感觉。

 

  我当新闻干事那会儿,和一家杂志的编辑成为莫逆之交,那时他经常到我所在的部队采访,我始终陪伴着他。白天陪他采访,晚间陪他唠嗑。他所住的招待所同我的住宅仅有一院之隔,有时晚上我连家都不回,索性躺在他房间的沙发上,扯起来就是一个通宵。爱人埋怨说:“对你朋友,比你老婆还亲近。”形容我们俩人之间的情谊,我自感用“倾心吐胆”表述并不为过。

 

  后来我的这位朋友,官运亨通,官做到“厅座”。前年冬,我到这位朋友所在的城市出差,到官邸拜谒他,我坐在收发室里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朋友才从楼梯上姗姗而至。朋友有些发福,白里透红的脸膛,像抹了一层油彩,光艳照人。我立刻迎上前去,张开臂膀,伸出双手,想去迎接他的拥抱,甚至热吻。因为在三十年前,我们俩每逢相见,都要在脸庞上啃咬一阵子,紧拥的双手迟迟不肯松开。

 

  这时我却猛然发现,朋友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动作。他伸出的不是双手,而是缓缓地递过来一只手,用平直的手掌,在我伸过的双手里一带而过。那一刻我触摸到的是一只软绵绵的胖乎乎的手掌,似乎感觉到握住的是一只泡得发胀的死老鼠,没有体温,没有热度。我有些目瞪口呆地傻愣了几秒钟,紧接着整个头脑像被一块冷漠、蔑视的黑布层层密密地包裹起来。那一刻我不知所措,无言以对。朋友见我愣在那里,嘴角才浮现出一抹空洞的笑意,我看得出那凝固在嘴角的笑意,似乎没有一点实在的内容。朋友见我有些僵直,有些尴尬,这才说:“我现在正有一个会,你把住宿的宾馆留下,我晚间去看你。”走出收发室,我看了看被朋友握过的手,顿觉得有股冷飕飕的凉风从上面擦过。在那个城市我呆了五天,我哪里也不敢去,惟恐错过被朋友“接见的机会”。遗憾的是我空等了几天,别说他来见我,竟连个电话也没接到。

 

  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以后,我也学得乖了,再不敢傻乎乎地贸然主动同“头面”人物握手。我深知自己已经退休,身上那尚存的余热早已挥发散尽,到了吓唬家雀都不飞的地步。我从县级领导岗位退休后,到县关工委当了个常务主任的“闲职”,有次我陪同县领导到一个行政局去调研关爱下一代工作情况,局长早早站到院子,小车一停,大步跑到了小车前,阳光灿烂地迎接县领导,只见他颀长的身躯像一张弓似的前倾着,双手握住县领导的手有些夸张地摇了又摇,晃了又晃。这个肢体语言在这个时候比嘴里说出的那些诸如感谢之类的语言更有分量,似乎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氛围,给人一种一切都在无言中的感觉。等他同县领导亲热完之后,我也赶忙伸过去双手,但这时局长却挺直了身子,伸出的手在我手上碰了碰,一带而过,看似平和,实则心不在焉。当碰到他那只手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手很硬,很干,还有点僵,没有一点温暖和湿润。

 

  有人说,官场的握手,如同好莱坞影星的飞吻差不多,没有多少感情含量,只是一种习惯动作。真正使我体味到握手的真谛和内涵的,倒还是民间的故土乡情。今年春上,我回山东老家探亲,一进村口碰上“光腚大哥”张效山。他只比我年长一岁,而又同住一个胡同,门对门,院靠院,从小就是要好的朋友。四十五年前,我离家当兵,他仍留在村里种地,也时常出去打打短工。这期间我虽回过四五趟家,但由于张哥是泥瓦匠,都在外地打工,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自然十分惦记。近几年由于他也是一把“岁数”的人,才留在村里替人放羊。那天他见我大包小裹地进村,先是定定地看了我一阵,突然大喊一声:“这不是金林老弟吗?”我也认出是张哥,连忙扔下行李,迎了过去,声音哽咽地说:“大哥,这些年你可好呀!”张哥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上下用力地摇动着,怕哪只手像麻雀一样从他手中飞走,他一双大手,握得我都有些疼痛的感觉。

 

  我细看张哥那双手,像老榆皮一样干裂,手背上的青筋暴跳着,手掌好像是四方形的,指头粗而短,每根指头都伸不直,里里外外都是茧皮,整个看来像树枝做成的小耙子。我紧紧握着那双手,却感到他的手很软、很湿,还有点烫,顷刻间有股暖流传导到全身。再看他的脸就像秋后盛开的菊花,每条皱纹里都荡漾着融融的情,洋溢着暖暖的意,饱含热泪的眼里也蹿跳着一串燃烧着的火苗,看上去有些灼人。就是在那一刻,我才体悟到,这才是世上最亲切、最真情的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