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民意是一个“隐身人”(南方周末 2009-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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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民意是一个“隐身人”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李梁 实习生 谢小红 2009-05-13 23:58:21 来源:南方周末

“政府对网络民意的重视,正是对我国民意调查事业投入的‘漠视’。”科学的民意调查只要一天得不到充分发展,主流民意就仍是一个 “隐身人”,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盖洛普在中国“不谈政治”

不久前,畅销书《中国不高兴》中激烈的民族主义言论受到广泛争议,但是一位叫王小东的作者,却在网络调查的结果中找到了自信。在自己的博客上,他列举了新浪网的一个网络调查,显示三分之二以上的网民支持他们。

但对这个调查的可信度,中山大学的袁伟时教授很怀疑。他说网络投票的结果体现出一种情绪,但是可靠性要认真研究,“要搞清楚哪种观点是主流,应该交给专业的调查公司去调查,这样得出的数据才是可靠的”。

袁伟时的话表达了对中立的专业调查机构的信任。但是现实中,他的愿望并不容易实现,因为“专业调查公司”,大多进行的是商业调查。

盖洛普是世界上最早进行民意研究和调查的公司,1993年进入中国,根据有关的政策法规,主要从事商业性市场调查。盖洛普在美国做的独立的政治和社会民意调查,并没有在中国开展。

盖洛普中国首席咨询顾问吴涛博士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民意调查这方面,我们做得很有限,基本上是受政府部门委托,比较有限地参与民意以及公共政策的调查。”

在过去几年里,盖洛普曾受奥申委委托,做北京市民对奥运会申办的支持率调查。后来又受奥组委的委托,做了一个主办和协办城市市民对奥运会投入度的调查。根据客户的要求,调查结果并未向社会公布。

在吴涛看来,现在中国市场调查的发达程度一点不亚于发达国家,技术方法上也处于同一水平,但是,真正大规模的公共领域的民意调查,还比较少见。

中国国内的零点公司早期也是以市场调查为主,后来进行了社会调查的尝试。1992年,零点进行了流动人口的调查,后来又做了中国城市安全感的调查。自2002年起,推出一个现在看来依然“大胆”的举动——“县市长公众支持度调查”。

中国人民大学舆论研究所所长喻国明说,中国其实是最早进行过民意调查的少数几个国家之一。1922年11月24日北师大校庆日期间,留美归国的心理学硕士张耀翔进行了中国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民意调查。调查采用问卷方式进行,一个问题骇然是:如果今天选举总统,你愿意选谁?

但从1922年到1982年北京首都新闻学会实施新中国首次科学意义上的民意调查活动,这60年里没有出现一家专门的民意调查机构,也没有进行过一次全国规模的民意调查。

上世纪80年代起,中国民意调查迎来最为活跃的时期。从大学、科研院所到媒体和社会机构,各类民意调查相当活跃。1987年十三大召开前,喻国明等人做了对中央政府领导人声望度的民意调查,包括对十三大的政治期待,对领导人年龄和素质的期待等,先通过新华社发内参,后发表在当年《民主与法制》杂志上。

1988年,喻国明和他的同事们还做过一个层次颇高的调查:首都知名人士龙年展望。调查处在领导岗位上的二百多位高层人士,包括中央委员、中顾委委员、中纪委委员、全国人大常委、全国政协常委以上的领导成员,以及文化科技界的知名院士教授。调查结果被国内七八十家媒体报道。

上世纪90年代起,政治性民意调查的风头被市场调查替代,各类民营和外资的调查公司登台,消费习惯、市场份额等商业调查开始占据主流位置。虽然大学和科研院所一直在做各种社会性的民意调查,但已难有过去的影响力。

新世纪初,在民意越来越受到高层重视的大背景下,政府部门的调查力量开始加强,各地纷纷成立了挂在统计部门下面的社情民意中心。这些体制内的“民间”机构,成为中国民调业与别国迥异的独特现象。

在现行体制下,官方色彩的民意调查部门仍然占据主导位置,但所做的调查结果相当一部分仅供政府决策参考。而民间的独立调查机构受制于商业生存和政策限制,所做的有影响的公共调查仍属凤毛麟角。

无论是官方的、学术的还是商业的调查机构,它们去做袁伟时先生期望的那类民意调查,可能性都不大。

最重要的一条:资助者是谁?

这几年,经常有一些官方的社情民意中心做过地方居民满意度、幸福感之类的社会调查,结果显得过于“美好”,引起社会的广泛质疑。

“政府不能通过民意测验的方式为自己贴金,自己投钱证明自己的政策受百姓欢迎。一般来说,如果调查内容和资助者之间有利益相关,我们对它的公正性持保留态度。”喻国明说。美联社关于民意调查报道应注意的18个问题中,最重要的一条是,调查资助者是谁?

表面看来,似乎独立的第三方民意调查机构,是个更好的选择——和政府保持一定距离,可以免于权力的压力,确保信息不被筛选。

零点公司的市长支持度调查,尝试在一个官本位传统深厚的社会,让市民公开独立评价对父母官的印象和看法。调查过程却鲜明地折射出从政府到社会大众,对于独立的民意调查的不适应。

袁岳回忆,刚开始调查时,许多人害怕回答访员的问题:你让我说对市长的意见,那会不会把我抓起来?第一年有20%多的民众出于担心,拒绝回答。

而地方政府对调查态度也很复杂。零点公司发现,在结果公布后,公众支持度高的领导,会让媒体大加宣扬,而评价不好的,则不让媒体对此进行报道。不少官员对民间机构有一种矛盾的心理,当结果好时,他们认为民意机构是“可靠的”,而一旦调查结果不好,他们便认为民间机构缺乏权威,“不可靠”。

归根结底,官员们更信任易于掌控的体制内统计调查部门,不习惯外人对他们说三道四。

现在,零点和盖洛普公司都有越来越多的政府客户,他们非常希望通过独立的商业调查公司听到真实的民情民意,但这些调查主要服务于领导决策,不向公众公开。

网络调查缺乏科学性

在目前,一个吊诡的现象是,通过专业渠道和专业调查机构收集民意的方式,没有得到充分发育,而网络情绪成为了反映民意的最重要渠道。

为收集网络民意,各级政府有专门的队伍对网络进行监控,有专门的舆情简报,不少地方甚至有网络事件应急预案。

网络民意与政府形成良性互动,显出社会的进步,但其中的风险亦不容忽视。

零点公司董事长袁岳认为,网络反映网民的意见快速、方便,涉及面广。“但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认为网民还是代表了相对强势的人群的意见。”

“政府很多政策是民生政策,与弱势群体有关。但弱势群体有很多年纪大,受教育程度低,可能不上网或上网少,不知道怎么发表意见。如果简单地用相对强势人群的意见,来替代这些人的意见,会有政策偏差。”

而对于各类网络调查,喻国明说,网民和公众不是一个概念,不能完全代表公众,招募式的网络调查也无法查证被访者的个人身份,谈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抽样调查。它反映部分网民的看法,但不具有任何推断意义和代表性。

门户网站搜狐的评论主编刘晶说,网络调查很难说得上公信力,几乎没有很严肃的调查设计。网络调查与能够反映民情民意的调查相比,尚有不小差距。

“一个由七八十万的网络参与量得来的数据,也许还比不上一个样本一万的民意调查更具科学性和民意代表性。”一位评论者说,这种将民意调查简单化的做法,是网络时代的快餐式民主,缺乏科学性做支撑。

但这种“快餐”却非常流行。媒体报道中,“近半网民反对……”、“七成网民支持……”之类的标题成为常用话语。而对比美国媒体对大选的报道,可以发现,对候选人民意支持率的数据发布,一定源自权威的调查机构,不会是网民意见分析汇总。

如果说网络在早期还显示出原生态的本真一面,发展到现在则成为各个利益方施加手段的必争之地,网络推手,网络公关,对人性弱点的利用,对舆论处心积虑地引导,日益增多,“真实的民意”更难以辨别。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哈尔滨6警察涉嫌打死大学生一案中,各相关方对网络舆论的争取和利用达到了极致。

已有论者担心:科学的民意调查只要一天得不到充分发展,主流民意就仍是一个“隐身人”,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政府对网络民意的重视,正是对我国民意调查事业投入的‘漠视’。”广州社情民意研究中心调查室副主任梁幸枝说,“至今我国仍有没有民意调查业的相关立法,制度安排严重缺位。” http://www.infzm.com/content/28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