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和人民币汇率(下)

南方周末　  　2005-08-18 15:26:12
□王小麓
谁是固定汇率的受益者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波特的文章标题写道：“来，再干一杯———反正是中国人给我们埋单。”这篇文章自问自答地说，能说我们抢钱吗？不能，因为这是中国人自己要送钱给我们的。为什么他们要买那么多美元呢？因为上次亚洲经济危机时，美元储备不够的国家的本币就被国际游资攻击而破产。
但是波特不知道，如果你不听西方经济学家们的说教，不采用固定汇率制度，并加强资本控制，即使你没有多少美元储备，国际游资想攻击也是老虎咬天，无从下口。代表外资利益的西方经济学家一贯要发展中国家开放市场，对市场顶礼膜拜，却又要它们实行违反市场供求的固定汇率制度，因为它使发展中国家来承担外资的汇率风险。
国际游资受资本开放的固定汇率制度的吸引，就像见血的苍蝇。本币低估时它们涌进来，造成投资过热，经济泡沫，通货膨胀；本币被高估时它们一涌而出，造成经济萧条，通货紧缩。在亚洲经济危机中损失惨重的国家，如泰国、韩国、印度尼西亚等均采取的是固定汇率制度和资本自由流动。
有的学者建议“以不变应万变”。在亚洲金融危机时，人民币坚持不贬值的成功经验，加强了坚持人民币固定于美元汇率不变的决心。但是中国的资本控制是半开半闭，所以1990年代后期美元升值时，“闭”的方向没有给国际游资做空人民币的机会，但是仍有2万多亿元资产以降低出口价格和提高进口价格等多种办法出逃，引起了通货紧缩。
有的专家们认为，1994年汇率改革以来，中国采用的就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其实当时人民币不过是被锁定在美元上，随着美元的大起大落在浮动，而给国际炒家可乘之机罢了。这和我国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的初衷背道而驰。
有的学者说，“美元是惟一的没有被攻击过的主要货币，其他的主要货币都遭受过攻击。”实际上，2001年以来美元贬值达到过50％。在美元受攻击的4年里，美国央行撒手不管，而锁定美元固定汇率制度的央行，实际上付出了巨大代价以本币来挺美元。
大家知道欧元区的问题在于货币政策缺乏灵活性。当12个成员国都将货币自主权交付给欧元中央银行之后，在解决各自不同的经济问题时受到了限制。建立欧元区时，成员国相互间固定汇率，承担《增长与稳定公约》规定的义务，如财政赤字不得高于国内生产总值的3％等，然后只在形式上再进一步就采纳欧元了。
同样，把人民币锁定在美元上又不加货币控制，实质上就是把货币自主权交付给美联储，一厢情愿地加入“美元区”。承担所有责任来保持锁定在美元的固定汇率，对美国却无任何约束。美国政府的预算、货币发行量、利率当然不是为中国稳定发展而制定的。
中国GDP在2000年世界排名第6，居于意大利之前。过去4年来，中国每年增长率均为8％以上，意大利的增长率仅为1％。但是因为美元贬值，现在中国的GDP已滑落至世界第7，在意大利之后。所以，人民币升值压力主要是因为美元贬值，而不是GDP增长。
当然美国政客的故作姿态只能哄得了美国蓝领工人。在他们的威胁之后总有格林斯潘以及代表美国金融机构、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德高望重的著名经济学家们出来打圆场，为我们人民币固定汇率体制说好话解围，然后跨国金融机构的老总更以调停的面貌出现，争取更多的政府放松资本管制的保证，以便在固定汇率体制下，更大规模地从中国套利圈钱。
头脑清醒的美国经济学家知道，“迈克尔”们和美国经济复苏仍然依赖中国固定汇率带来的廉价产品和借条。还是美国著名的经济学家克鲁格曼快人快语。他指出：当中国不再买美国国债后，美元将急速下跌，利率上升，房地产泡沫将会破裂，会使美国经济立即停止前进。因此，中国现在是使全球复苏得以持续下去的金融中心。
巨额外汇储备的危险
笔者曾在2001年就提出警惕外汇储备的美元贬值风险。但是由于人民币锁定美元的汇率体制，美元贬值越多恰恰使国际游资基于人民币对美元升值期望越高，赌注下得越大，热钱进来越快。
中国外汇储备从2001年的2000亿美元已激增为截至6月末的7110亿美元，今年底将达9000亿美元，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一大外汇储备国，还不计已拨给银行储备的600亿美元。在2004年底，日本外汇存底为8500亿美元，而还在被不断削减。中国的外汇储备与GDP的比值，达到了全球第一大外汇储备国日本的三倍，而且大部分是美元，承受着空前巨大的外汇风险。
有的专家认为，我国的政府财政隐性的欠账，至少和6000亿美元储备相距不远，如果从这些财政赤字来讲，人民币应该贬值不应该升值。银行的真正出路是防止不良贷款的发生和风险管理。直接影响汇率的是政府收支和当前账户，而不是政府的负债。政府为4大国有银行的呆坏账、社保体系的储备也没有必要非得用美元。如果美元又再贬个30％，到时我们的6000亿美元外汇储备又会损失一个2000亿，到时候我们用什么给社保体系和银行埋单呢？那时我们锁定在美元秤砣上的“浮动”汇率又会给我们带来几千亿美元的赌注，美元外汇储备会超过1万亿了。
固定汇率使中国陷入了一场完全被动的赌博。这个赌场东家是美国政府。发行筹码的美联储决定筹码是升是贬。
还有的专家以为，多买美元债券会增加中国和美国谈判的筹码。他们把赌场的筹码当成了和赌场谈判的筹码。如果你和赌场(它又是警察、检察官、法官)发生争执的话，把全家财产都换成了赌场的筹码就会在谈判中占优势吗？
欣慰的汇率改革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政府开始把这场博弈的主导权夺过来了。
现在我们终于把受别人货币政策支配的汇率制度摒弃了，而代之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揽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解决了汇率体制上的隐患。是汇率机制改革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制度确定之后，执行就是关键。执行得好，主动权在我，那些摸不透庄家出牌规律的投机者就不敢轻易下注。
有的学者认为“可控”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因为能够控制的市场就不是市场行为了。但是政府不仅是人民币做市商，而且是市场的管理者和监督者、国家利益的保护者。虽然汇率基于市场供求，但要保持一个合理而有效的市场，可控性是必不可少的。保持可控性的具体手段，就是资本控制。纽约交易所的做市商在自己仓位过高供求失衡时会提高进价，甚至停止买进。政府手上两大法宝：自主决定汇率和资本控制。两大法宝任何时候都不应放弃。
有的专家以为汇率的调整要先过四关，即国内金融机构的改革需要加速；需要有完善的法规和财务制度的支持；汇率的变化需要有相应的外汇市场；资本账户开放。
汇率的调整和汇率机制调整都不必一次到位，这就是渐进性。人民币汇率过去30年经过了多次调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改革，我们的金融机构、法规和财务制度已经更加成熟。人民币参考一揽子货币，并不需要在中国先设这一揽子货币的外汇市场，只要根据国际外汇市场上美元对这一揽子货币的涨落就可以决定人民币对美元的牌价，而从国际外汇市场可以再换算人民币对任何外币的牌价。
资本账户开放必须是在完全恢复了浮动汇率并且消除了人民币压力之后，而不是在汇率开放之前。在国际炒家都对人民币虎视眈眈，一半的结汇都是炒家的游资的情况下，资本账户开放带来的风险是不可承受的。同样的道理，汇率的调整不必而且不应在房价涨幅控制之后。汇率调整到位后，游资撤退，金融市场泡沫消失，房地产泡沫自然也消失了。
在固定汇率下，投机的压力来自两面：已经进来的游资，希望升值到位，兑汇清仓；还没有进来的，希望汇率固定不变，以低价继续买进。如果不恢复均衡，这个过程时间越长，进来的越多，升值压力就越大。
人民币适当升值，将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增加内需，改善我国贸易平衡。如果赌人民币升值的游资撤离，对实施宏观调控、消除经济和房地产泡沫、实现稳定发展大有好处。
通过这次改革，政府开始夺回了这场博弈的主导权。但是形势依然严峻。国家外汇储备仍在爆增，近一半为热钱，面临着巨大汇率和利率风险。为了使中国企业加强防范外汇风险能力，外汇市场提供了风险管理的工具，如远期结售汇。但是这些工具又反过来被国际炒家大量地用于加大人民币远期升值的赌注，相应地增加了国有银行的风险。
中国发展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依赖招商引资不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中国的储备不应再给“迈克尔”们花天酒地，而是提高广大人民生活水平，扩大内需，增加就业，普及教育，支持科技，国内企业现代化建设。央行汇率改革是我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关键一步。
(本文作者为南开大学特聘教授，美国高等金融分析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