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放任“最牛别墅”诞生？(青年周末 2008-7-31)

记者追查河南信阳“处级官员别墅”事件
谁放任“最牛别墅”诞生？ ■无人监管： 没开工报告，没建设报告，没验收报告
■当地部门对记者封闭关键档案
■局长两小时后反悔接受采访
◎口述/《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陈晓舒 ◎文/本报记者 马军

记者追查一份关键的原始档案，却被当地几个部门以种种理由加以拒绝。“最牛别墅群”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
帖子“史上最牛处级官员别墅群”近日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该帖披露：国家级贫困市——河南省信阳市国土资源局所建的“别墅群”，位于3000万元巨资收购的黄金地块，每套当前价值约200万元，分配给领导时只收成本20万元。
信阳市国土局对该帖所透露的一些具体说法进行了反驳。土地究竟怎样获得？住房者到底交过多少钱？网络爆料者跟当事人说法矛盾重重。
孰是孰非？《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前往河南信阳进行调查发现，这个建筑群竟然是一个没开工报告、没建设报告、没验收报告的“三无产品”……
◎面孔
陈晓舒《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声音
如果暂时得不到建筑档案等书面证据，我们不妨先在报道中提出疑问，把目前一些自相矛盾的东西和破绽都摆出来。
■局长两小时后反悔接受采访
拥有这批“最牛别墅”的信阳市国土资源局，坚决不肯给我出示一份关键的建筑档案。
最初爆料的帖子在网上出来后，很快引起了一场争议风暴。而处在这场风暴中心的国土资源局，是我必须要采访的首要对象。
一开始我联系的是国土局局长熊传明，我给他打电话，他同意接受采访，但不到两小时后，他就反悔了，给我回电话说：事情太敏感了，在调查组没有出结果之前，他不方便出面。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他把手下宣传科负责人汪洋介绍给我。汪洋的态度不错，但我向她要那些跟这批建筑有关的原始档案资料，却根本得不到。
比如说，这个建筑群所用土地的活动，是不是违规？国家规定，土地储备中心的土地必须通过“招拍挂”的程序才能出让。但国土局方面坚称：这房子在2003年之前批的，按当时的规定可以不走这一程序。
我们在网上查到，确实在2003年出了这么一个规定，但因为弊端多，政府在出台这个规定之后很快又取消了，有一些单位当时是钻了这个空档。但信阳国土局是否也如此？或者，它仅仅是国土局方面的一个借口？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疑点：获得土地的1000多万元，是否真的如国土局所称，来自集资款，而不是其他款项？
我们不得而知。因为我们看不到具体的原始档案。这些疑问的答案，都必须从原始档案材料中去查找。
不料，国土局宣传科的汪洋对我说，他们是有相关的复印件资料，但不能提供，理由是“调查正在进行，不方便。” ■市规划局说没留档案副本
“最牛别墅群”的相关档案，实际上在三处地方都有。第一处是国土局本身，第二处是信阳市规划管理局，第三处是目前正在进行调查的省纪委调查组。
在我们采访后期，当地市委宣传部联系过我，说希望这件事情先压一下，过一段时间等省纪委调查组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发，并表示这是省纪委调查组的意见。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就一直没跟省纪委调查组联系。
我为了得到这些档案，决定去找信阳市规划管理局。
第一次去规划局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档案是必须公示的，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请他们提供档案。
我找的是信阳市规划局建设土地科的科长。很明显，当时那个科长有点儿被“吓到”的感觉，神态很紧张，说对这事不了解，然后赶紧把我领到局办公室。有意思的是，局办公室的人又告诉我，要了解此事，还应该去找领我来的那位科长。
他们不提供材料，但态度都出人意料地特别好，这难免让我觉得有些蹊跷。
一无所获地回去后，我认真地梳理了一遍所有内容，并且上网查看以后，发现不管是规划管理局也好，建委也好，这些土地审批的手续，都属于必须公示的内容，我们完全应该看到。
这样在第二天，我第二次前往信阳市规划管理局。
这次我直接去敲信阳市规划局党委书记的门。这个党委书记一开始都差点要对我松口了，但在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反而就不愿意说了，说他们有统一口径，还是又把我领到了局办公室。
我拿出有关政府信息公开的条例。对方说，其实如果不是在调查阶段的话，也可以给我看，但现在属于调查阶段，就不能给我看。
我很奇怪：《政府信息公开条例》里没有这个“排除条例”，没有任何地方说过“在调查组的调查过程中，市民就接触不到该信息。”
听到我这话，办公室的这名官员就在那儿笑，说他们现在其实也没这材料，因为都被省纪委调查组拿走了。
但是，按常识判断，即便是调查取证拿走的话，信阳市规划局应该留有一个备份，哪怕是复印件的内容。对我的这一质疑，他们的理由是：工程图太大，所以没有复印。
总共去了两次规划管理局，最后还是没有拿到我想要的资料。
采访完几个部门，跟他们打过交道后，发现他们的口风都把得特别严。此时，当地官员已经接触过了好几拨记者，在对记者封口方面可能都有经验了。我听在信阳的其他媒体记者透露说，当地曾开过一个动员会，统一口径。
■别墅竟是无人监管的“三无产品”
这时我想，即便拿不到最直接的档案，但信阳市国土局当初怎么拿到这块土地，怎么规划立项，怎么建设报批，至少应该先把这整套过程的脉络理清楚。
然而，一连番追查的结果，我发现：这个“最牛别墅群”，竟然是一个没有取得合法证件的“三无产品”。
在我的采访中，信阳市建委、房管局、房屋质检站等部门都对我说，他们没有这一工程的任何材料：没有开工报告，没有建设报告，也没有验收报告。
刚开始听到这些，我的头都是懵的。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些报告意味着什么。
质检站站长就对我说，他们根本就没有验收过这批建筑。没有经过验收的房子是不可以入住的，但是现在“最牛别墅群”已经全部都入住了。
就是说，这批建筑群从施工到验收，都是违规的。这个房子盖起来了，房管局也不知道，建委也不知道，质检站也都不知道。
问题出在哪里呢？
建委也好，质检站也好，房管局也好，他们表达的同一个意思是：如果对方在建房，应该主动向我们报批，如果建完房子应主动请我们验收，没有的话，我们就管不到，我们没有责任。
是管不到，还是监管失职？
这里面有一个谁来监管的问题。我查了国家的《建设工程质量管理条例》等一系列相关法规，相关质量验收条例，确实对未报批、没经过验收的房子有处罚规定，但监督方没有去执行这些规定。
监督方失责怎么办？我觉得在这一块出现了一个空白点。
当地的城建行政执法大队、规划管理局、建委、房管所等等一系列单位，在这个事件中，都负有什么职责呢？他们为什么没能及时发现问题，对违规建筑进行有效拦防？是官官相护的官场通病？还是利益均沾的官场潜规则？
实际上，如果不是有人在网上爆料，可能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那些官员也就会心安理得地在那里住下去。
■爆料人应该跟当地国土局有关系
在报道中，我提到了最初的网上爆料人“米兰血液”，透露了他可能拥有的两种身份。这个信息也是从当地媒体同行那里得知的。因为地方媒体和当地的网管、公安局网监部门都有一些沟通，获悉了这个情况。
但不管他究竟是那两种身份中的哪一种，“米兰血液”都应该是跟信阳市国土局有某种关系的一个人，其实不仅我们记者倾向于这观点，即便他们国土局内部职工也这么认为。因为这个“米兰血液”对那个“涉案”小区的整体状况，甚至包括一些内幕的东西，都有所了解。
信阳市国土局的好几个官员从不同角度来反驳最初爆料帖子中的种种说法。我采访汪洋的时候，汪洋也一直在反驳说“米兰血液”这话说得不对，那话说得不对，应该是什么什么样子的。但按这些反驳来看，那个爆料的帖子虽然可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仍然应该是了解内情的人发布的。
问题在于，现在双方的一些主要对峙点，我们无法验证。
首先是国土资源局这边的说法，存在很多疑点。比如他们说，买地的整个资金，包括办公用地跟住房用地，都是职工集资而来的，这说法让人感觉很难相信——职工怎么可能集资去买办公用地呢？
至于“米兰血液”那边发布的那些数据，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靠或者失真？从目前我们记者获得的材料来看，也不能完全确定。
我们的这篇报道，主要是做出了一条所谓“最牛别墅群”的“违规路线图”，理清了它违规的基本脉络。就是说，程序本来应该是什么样，而这些房子到底如何违规。
除此之外，因为得不到建筑档案等书面证据，我们只能在报道中提出疑问，把目前有关方面一些自相矛盾的东西和破绽都摆出来。
现在，这件事只能等待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前几天，当地宣传部在跟我的又一次沟通中透露：中纪委在上个星期也开始介入对此事的调查了。
■网上发帖曝“最牛别墅群”引发关注
7月6日，一个名为“强悍：史上最牛的中部地区处级官员别墅群”的帖子出现在知名网络社区天涯上。该帖披露，河南省信阳市国土资源局存在“最牛别墅群”：3000万元巨资收购的黄金地块，建成该局“处级领导别墅群”，该别墅当前价值约200万元，分配给领导时只收成本20万元。
该帖还透露：信阳市是国家级贫困市，经济发展水平位列河南省倒数第三，但就是这样的城市，“ 地方官员的别墅群”却是超级强悍。由于信阳市国土资源局的处级领导太少，别墅太多，因此，有相当一部分用来与信阳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分享。领导们车来车往，导致门口堵车，成为信阳市的一大风景。
7月11日，信阳市纪委、监察局迅速查处：停办手续、补交房款；责令该局领导写出深刻检查。但是，这个处理结果再次引发网友及舆论的广泛质疑，甚至有人认为此举或为“挡箭牌”，背后另有内幕。有人戏称：“请给我一套腐败别墅吧，我愿意向政府深刻检查！”
◎综合《中国新闻周刊》、《瞭望东方周刊》等媒体
http://www.yweekend.com/webnews/080731/A14/080731A140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