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临西惊现残疾“包身工”(《民主与法制》 2006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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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临西惊现残疾“包身工”
文学泰斗夏衍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撰写的《包身工》距今已有六十多年了,“包身工”的悲惨遭遇令人唏嘘。而今天惊现河北省临西县的“包身工”令人震惊,在朗朗乾坤下,汪江砖厂的老板、包工头奴役的是一群聋哑或智力障碍的残疾人,他们被打得遍体鳞伤,像牛马一样干着苦力活,不计工酬,更谈不上劳保和福利,有病或受工伤便一脚踢开! 陕西聋哑人被骗河北做“包身工” 国庆节前夕,有两个陕西安康人找到记者,其中一个叫陈龙庆的中年人向记者反映,他的哥哥陈海庆,年届六旬,是个聋哑人,三年前被包工头带到河北临西县一家砖厂干活。2005年10月21日因发生工伤事故,陈海庆的右手被砖机绞烂,仅存小指,经鉴定为六级伤残,砖厂老板和包工头却分文不赔,全年的工资也不发,只写了张欠条打发他回家了事。 陈龙庆气愤地说:“我先后4次跑到临西县讨说法,在砖厂、劳动局和法院转了几圈,没想到处处碰壁。”记者问:“去砖厂调查,证据好取吗?你哥的工友们会不会说实话?”陈龙庆的回答让记者惊诧不已:“不好取,在砖厂干活的几十人全是哑巴和傻子,没有表达能力。” 从哪儿招来那么多聋哑人和智力障碍人?靠什么手段管理组织他们劳动?他们又是如何生活的?记者决心亲赴砖厂,一探究竟。 在去临西县的路上,陈龙庆道出了事情的原委。陈海庆、陈龙庆兄弟俩是陕西安康市相对贫困的平利县人,父母已亡,哥哥陈海庆聋哑且痴呆,一直跟随弟弟生活。2003年冬季,同乡王光成找到陈龙庆说:“我在河北包了台砖机,让你哥跟我去干吧,包吃包住,管穿衣管看病,第一年试用期年薪1500元,第二年熟练工可以拿2000元。”哥哥是残疾人,生活不能自理,让他外出打工,弟弟确实放心不下,可考虑到家庭生活拮据,2000元毕竟有很大的诱惑力。王光成看出陈龙庆心思,说:“你放心,我们是同乡,我会照顾好你哥的。” 一晃两年多过去了,陈海庆一直没有音信,直到2006年3月的一天,陈龙庆突然接到王光成的电话,称陈海庆在砖厂外玩耍时被电扇绞伤了手。陈龙庆心急如焚,马上赶到河北临西县汪江砖厂看望哥哥。当陈龙庆见到哥哥时惊呆了,他的右手掌严重缺损,仅存无名指,人也变得又黑又瘦。经过一番艰苦的调查取证,陈龙庆才明白哥哥的手根本不是被什么电扇绞伤的,而是被砖机绞伤的。陈龙庆非常气愤,要求包工头王光成赔偿。王光成却厚着脸皮说:“我没钱,欠你哥的工资和住院损失可以打张欠条,厂主有的是钱,但合同约定工伤由我负责,人家管不着。”陈龙庆第二次来到河北临西县,费尽周折才找到了砖厂老板叶长贵,谁知叶老板的话更戗人:“这不是你说理的地方,你再敢来就打死你!” 汽车离临西县汪江砖厂还有一段路程,陈龙庆坐不住了,忙说:“我去了肯定挨打,还是在这儿下车等你们吧!”为防不测,记者邀请为陈海庆提供法律援助的两名法律工作者同行。
探秘汪江砖厂遭围攻 临西县隶属邢台市,东临著名的京杭大运河,自古以大运河为界,河东为山东地界,河西归河北管辖。别小瞧这区区20万人的小县,光烧黏土砖的砖厂就有上百家。 陈海庆当“包身工”的汪江村地处运河东岸,却归临西县枣园乡管辖,地处二省四县交界,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属于“天高皇帝远,谁也不来管”的地带。 汽车越往前走,路况越复杂,省道变成乡间公路,乡间公路又变成田间小道,路面凹凸不平,汽车数次拖底,记者只得徒步前行,风沙吹过,个个变成“土人”。好不容易来到运河西岸,向导指着河东岸那根隐隐约约冒烟的大烟囱说:“那就是汪江砖厂。” 运河水已大部分枯竭,仅剩下河中心小股水流,河床上搭有浮桥。 汪江砖厂紧依运河大堤而建,占地足有一百多亩,老板是连任汪江村几届村支书的叶长贵。据说他有两座砖厂,每座砖厂年利润都在近百万元。尽管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记者吃惊不小。 “妈的,连衣服都不会洗,你还能干什么?”记者刚进砖厂,就看到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人在弯腰洗衣服,旁边一个人指手画脚训斥着。阳光照在洗衣人的背上,记者看到条条伤痕布满他的后背和腰间,有鲜红色的,有暗紫色的,纵横交错,分外醒目。洗衣人缓缓直起身,目光呆滞地望着来人,口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 “这些傻子什么都不会,真让人着急!”看到有外人来,那人自言自语着。记者问及此人身上的伤,他说:“那是他们自己打的,傻子们闲得没事了爱互相打着玩儿。”多么滑稽的解释,不管发现谁身上有伤都有了说法。 在砖机旁,记者见到了那群特殊劳动者,他们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面无表情,一眼就能看出非聋即傻。尽管他们身体或大脑有缺陷,但在几个正常人的监督下,也能有条不紊地干着又苦又累又脏的活,填土、搅拌、装车、拉砖坯,没有一人敢偷懒。其中最累的活应数拉砖坯了,一辆平板车装一百三十多块,大概有六七百斤重,车胎全是瘪的。记者看到一个身材瘦弱的聋哑人,穿的裤子仅有一条裤腿,正吃力地拉着一车砖坯,腰弯成90度,肩上的绳套几乎勒进肉里,脚用力蹬着地面,很长时间才能前进一步。监工看到后不是上前推一把,而是拿着一个条状物准备抽打,但当看到有人拍照时,又缩了回去。 “你是哪里人?每天工作多长时间?给不给工钱?”记者接连问了几个人都毫无回应。终于,记者在稍微僻静的搅拌机旁找到了一个可以谈话的人,那人身材矮小,满面污垢,无法看出实际年龄,他向记者透露了一些砖厂用工内幕。 “我是贵州人,几个月前被人从石家庄带到这里,当时说每月工资500元,可一直没发,老板答应回家时一块儿给,我担心受骗,又没办法逃出去。这里大部分是游荡社会的聋哑和智障人,根本不用付工钱。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要上工,夜里11点才收工,除了吃饭就是干活,谁偷懒就要挨打,工头经常毒打傻子给聋哑人看,把人训练成干活机器。看搅拌机是危险活,原来也是哑巴、傻子干的,自从去年一个哑巴在这里绞烂了手,才换成健全人了。” 记者又到宿舍转了转。宿舍窄小低矮,只有二三公分高的通炕上凌乱放着发霉变黑的棉被,垃圾遍地,气味刺鼻。很难想象,这样的居住环境怎能保证人的健康,一旦疾病流行,后果将不堪设想。 记者来到包工头王光成的房间时,两位法律工作者对他的调查取证即将结束。忽然,门外人声嘈杂,一个穿“水务监督”制服的人带领几十名壮汉堵住门口,气氛马上紧张起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不经厂长同意随便进入,随便拍照,胆子不小!把相机没收,人车全扣下,谁也不能放走!”说话的人有50多岁,五短身材,高声叫喊着。他抢走了记者的摄像机,并对两位法律工作者拉拉扯扯,情势十分危急,有人悄悄告诉记者,他就是砖厂老板、汪江村支书叶长贵。 记者当即向叶长贵亮明身份,叶长贵气势汹汹地说:“我不管你是谁,在这儿我说了算!”无奈,记者只得打110报警,没想到接电话的竟是山东警方。后来,记者找到临西县公安局政治处主任的手机号码,才将情况通报给临西警方。 叶长贵见记者真的报了警,态度缓和许多,归还了摄像机。枣园乡派出所迅速出警,有了民警同志的支持和协助,记者分别对老板叶长贵和包工头王光成进行了现场采访。
是谁榨取了“包身工”的血汗 砖厂老板叶长贵,临西县汪江村人,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多年,由于汪江村孤悬河东,该村实际成了政府监管的一块“飞地”。叶长贵利用大运河堤土资源办砖厂获取了丰厚的利润,可以说既有钱又有势。山东省临清市水务部门聘请他为运河管理员。叶长贵这个运河管理员当得具有讽刺意味,他的砖厂就建在运河大堤旁,长年取大堤之土,直接对堤防构成威胁。看看插在河堤上写着“河堤50米以内严禁取土”的警示牌,看看砖厂挖土机“隆隆”作响掘堤取土的场面,再看看这位身着“水务监督”制服的村支书叶长贵,难怪当地群众说:“这与请来窃贼作保安没有任何区别。” 来自陕西安康平利县的包工头王光成,与叶长贵合作多年,他承包的是砖机活。承包合同规定:一年出成品砖坯不得少于1700万块,每块砖坯按1.1分计酬,工人自招,工伤事故自负。王光成为了获取廉价劳动力,将目标对准聋哑和智障人,因为他们或口不能言,或头脑呆痴,可以随意欺辱戏弄,强迫劳动。在砖厂打工的30人中,就有20人是聋哑人,其他为智障人,除七八人是王光成从陕西老家骗来外,其余均是砖厂从街头巷尾拽来的流浪汉、拾荒者。 记者为王光成算了一笔账,他完成定额每年可得18.7万元,每个工人按每月生活费200元计算,30人年支出7.2万元,扣除其它费用,王光成每年可获利至少9万元。 记者再替叶长贵算算账,如果用一名当地健全人,每天如此大的劳动强度和12小时的工作时间,每人每月管吃管住最低也得800元,30人年薪28.8万元,生活费用7万元,管理费用3万元,全年完成1700万块砖坯最少支出38.8万元,还要考虑工伤事故等风险。也就是说,同样的产值,用聋哑和智障人干活,叶长贵每年能节省20万元。这也正是砖厂老板和包工头一拍即合的原因。 《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保障法》明确规定,全社会应当发扬人道主义精神,理解、尊重、关心和帮助残疾人,他们的公民权利和人格尊严享受法律保护,禁止歧视、侮辱和伤害残疾人。身带残疾已属不幸,把他们集中看管、强迫劳动的做法不但违背社会公德,泯灭人性,同时也是对国家法律的肆意践踏。同行的陕西平利县肖律师对记者说:“2002年,这一带的砖厂就有强迫劳动、限制人身自由的现象,我曾经随同我县政法、劳动等部门和工人家属来这里解救过被困人员。4年过去了,没想到临西县的‘包身工’问题非但没有整顿治理好,反而更加猖獗。包工头强迫劳动、致人伤残已经触犯刑律,构成犯罪;砖厂老板提供场所和便利,是最大的受益者,应当承担民事连带责任。”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临西县大大小小的黏土砖厂有上百家,像汪江砖厂这样雇佣残疾人做苦力的非此一家,也非此一时。在当地问及此事,人们显得很平淡,他们说这事儿不稀罕,几乎所有偏僻一点的砖厂都是这么干的。记者询问具体位置,知情人说:“我是本地人,一旦老板知道是我说的,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因为砖厂老板大多有钱有势,老百姓不敢得罪他们。”
残疾人维权路任重道远 陈海庆是聋哑人,在砖厂打工期间又失去右手,以后怎么生活?陈龙庆决心为哥哥讨个公道。 陈龙庆第一次找到临西县劳动局,接待他的工作人员感到问题复杂,不能马上受理,便向陈龙庆解释说:“不管在哪家砖厂打工要有证明,还要有确实因工受伤的证据,否则我们没办法受理。”同时责备陈龙庆:“你哥那么大岁数了,又是个聋哑人,你还让他出来打工?”半个多月很快过去了,陈龙庆连砖厂都不敢去,又何谈找来证据。只得接受包工头给他写张欠条把人带走的条件,领着伤残哥哥凄惨地回老家。 5个月过去了,包工头许诺给钱的日期已过,陈龙庆电话催促多次,但包工头仍然没有还钱的意思。2006年8月14日,陈龙庆再次来到河北临西,找到县劳动局劳动仲裁科,科长接待说:“你说在砖厂打工,要有证据,还要有那家砖厂的营业执照,否则无法立案。”陈龙庆犯了愁。按照规定,工伤事故自受伤之日起,损害赔偿诉讼时效为一年,眼看诉讼时效将过,劳动局不受理,也不出具不予受理的书面材料,法院不能立案,这就意味着将丧失诉讼权利。 记者在汪江砖厂被派出所民警“解救”出来后,将采访到的情况向临西县警方作了通报。看到一张张残疾人伤情和干苦力活的照片,县公安局长康志平拍案而起,当即决定成立专案组,对汪江砖厂布控,展开调查;同时要求各派出所以查暂住人口名义对全县所有砖厂摸底排查,发现有虐待残疾人、强迫残疾人劳动现象的及时上报。 随后,记者跟随陈龙庆一行走访了临西县法院和劳动局。陈龙庆共起诉了两个案子,一起是包工头欠条上写的工资款2000元和补偿住院损失11000元;另一起是工伤致残赔偿12万元。县法院民庭张庭长说,包工头打了欠条的案子我们可以受理,而根据法律规定工伤伤残赔偿由劳动仲裁委员会受理,劳动仲裁部门如不受理必须出具书面决定,我们才可以受理。 记者探秘砖厂的最大收获,是巧妙得到砖厂和包工头的砖机承包合同原件,这正是陈龙庆求之不得、也是劳动仲裁受理此案的关键证据,有了这一证据,临西县劳动局劳动仲裁徐英科长爽快地答应受理,表示要特事特办,尽快上报市劳动局。 为陈海庆提供法律援助的法律工作者郭世平说,即便劳动仲裁同意受理,从立案到结案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首先要进行工伤认定,然后是伤残鉴定,仅这两个环节按照程序就要四五个月时间,一件伤残赔偿案往往需要一年以上,而能不能得到赔偿还是未知数,陈海庆兄弟能熬得住吗? 国庆节黄金周过后,记者得到消息,临西县法院院长刘汝海得知记者采访陈海庆等残疾“包身工”的情况后,非常重视,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决定退还和免除陈海庆全部诉讼费,并尽快启动追欠诉讼程序,最大限度人文关怀残疾人。 临西县劳动局还组成了专门小组,由副局长汪兰菊亲自挂帅,奔赴汪江砖厂了解情况,同时向砖厂老板进行《劳动法》教育,争取早日促成陈海庆工伤赔偿调解解决。 10月22日,记者连线临西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刘一民说:我们投入了大量精力和警力进行调查摸底,掌握了大量情况,但现在却面临两难境地,一是无法可依。《刑法》规定的强迫职工劳动罪,其构成要件是限制人身自由,侵犯客体是国家劳动法规和本单位职工,而这些残疾人和砖厂不是正常的劳动关系,没有劳务合同,没有工资,是包工头单方意志的体现,能否称作职工值得推敲;二是取证难。无论怎样定性都要有足够的证据,我们在砖厂调查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交流的残疾人,有的聋哑人连哑语都看不懂,智力残疾者更不配合,仅有的几个健全人都是砖厂老板和包工头的亲信,反过来替老板和包工头说话。没有证据就不能立案,我们还处在调查阶段。 河北省一位经济专家道出了“包身工”现象存在的原因:“包身工”现象实质是老板为掠夺高额利润,违反《劳动法》,以极廉价的劳动力,榨取劳动者的血汗钱,加之监管部门的漠视和不作为,这一丑恶现象必然会沉渣泛起。 临西县残疾“包身工”现象令人震惊,让人痛心。 残疾“包身工”现象能否彻底根除?获取暴利的受益者能否受到法律的公正裁判?聋哑人陈海庆的工资和伤残赔偿能否通过法院和劳动仲裁部门得到解决? 本刊将继续关注。 (特别感谢邢台市法律工作者郭世平对记者采访的支持和对本文的贡献)
作者:本刊记者 张 君 刘立民
http://www.mzyfz.com.cn/zzxd/2006/2006-12s/ms1.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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