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成书述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3 11:24:36

《易》之成书述论

李洪岩 http://www.jzqyc.com/bbs/dispbbs.asp?boardid=61&id=7754&page=&star=3

《周易》是部筮书,也是哲学著作。研读《周易》,应先知其成书年代。欲知《易》之成书,需先知前人之见解。

《周易》全书是逐渐成型的,既不出自一手,也不成于一时,其最初萌芽,古人常追溯到原始的伏羲氏时代。《系辞》下载:"古者包(通伏、宓)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汉代出现的谶纬著作《易纬·乾凿度》(见《汉学堂丛书》三函廿四册,光绪十九年黄氏刊本)附会说:"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作八卦,结绳而为网罟,以畋以渔,盖取诸'离'。质者无文,以天言此《易》之意。夫八卦之变,象感在人。"又《礼纬·含文嘉》载:"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伏羲则而象之,乃作八卦。"东晋豫章内史梅赜所献伪《孔序》认为:"古者伏羲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一代结绳之政。"(参看雷敢《中国历史要籍序论文选注》,岳麓书社,1982年。第5页)古时学者如前汉孔子后人孔安国、后汉马融、三国魏王肃、吴姚信,均认为伏羲时创制八卦。

按伏羲,难以考定,可能是某一氏族部落的名称,如神农、黄帝者然,其年代应处于野蛮时代的高级阶段。《拾遗记》卷一载:"礼义文物,于兹始作。去巢穴之居,变茹腥之食,立礼教以导文,造干戈以饰武,丝桑为瑟,均土为(土员),礼乐于是兴矣。调和八风以画八卦,分六位以正六宗。于时未有书契,规天为图,矩地为法,视五星之文,分晷景之度,使鬼神以致群祠,审地势以定川岳,始嫁娶以修人道。"同样的记载也见于皇甫谧的《帝王世纪》,这与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的记述基本相合,分明是文明初开时的情景。因此可以说,八卦是伏羲氏部落的成员们,通过对天地自然的考察,从周围环境中抽象出来的。随着血缘纽带关系向地域关系的转变,各个部落的文化成果相互渗透融合,因此,《周易》在制作上应该也吸收了其他同类性质的作品,这大概就是《周礼·春官宗伯·太卜》中提到的《连山》和《归藏》。神农氏又名连山氏,黄帝又名归藏氏,故孔颍达认为《连山》起于神农,《归藏》起于黄帝,即它们分别发生于神农氏部落和黄帝氏部落。又东汉杜子春认为"《连山》,伏羲;《归藏》,黄帝。"这种歧异的意见也透露出三《易》发生过渗透交叉的情况。此外,《周礼》列三《易》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这不应是凭空捏造。由于《连山》、《归藏》早亡,后人又给以许多荒诞解释,遂使顾炎武以为它根本就不是《易》书,只是后人因《易》之名以名之。而更加可能的情况,恐怕《连山》《归藏》不仅是《易》书,而且曾被《周易》所参考。《周易》的体例排列相当精巧,有人甚至矜夸其所阐明的辩证法有过黑格尔处。这些除有后人的加工修订外,也应当吸收其他同类性质作品的精华,然现今唯一的线索只有《连山》《归藏》。至于谈到"--"阴"-"阳两种符号,显然以人类两性生殖器说最圆通可信(钱玄同《答顾颉刚先生书》,《古史辨》第1册第77页。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第26页。科学出版社,1962年)。儒家思想本来和对人生殖器的崇拜有很大关系(周予同《孝与生殖器崇拜》,《古史辨》第2册第232-253页)。但"生殖器说"与"有节与无节的竹棍"说(高亨《周易杂论》,齐鲁书社,1981年。第4页),也不矛盾。生殖器乃象征之根,竹棍乃借以象征之器,二者相辅相成。

关于八卦的出现,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古老传说。伏羲时黄河出现龙马,背负《河图》;洛水出现神龟,背负《洛书》。伏羲氏按照这种图书制成八卦,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系辞》上)因此,"刘歆以为伏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汉书·五行志》)马融也认为,伏羲得《河图》而作《易》(引自孙渊如《易经集解》),《书·顾命》伪孔《传》、《尚书中候握河纪》也都记载了这种说法,显然不经。既然有了天赐的神奇图书,何必再画八卦呢?因此,自汉以来这种讲法便信之者半、不信者半,后汉著名经学家郑玄就曾予以否定(见袁钧辑《郑氏遗书》)。《论语·子罕》虽说"凤鸟不至,河不出图",但也没有对《河图》《洛书》予以论断。今所见图书始载于南宋朱熹的《周易本义》,他的见解本于五代末的隐士陈抟。抟字图南,据说言图书最精深玄奥,"好读《易》手不释卷。"(《宋史·隐逸传》上)清代的国学大师们对宋代"图书派"作过有力批驳,如浙江德清胡渭著《易图明辨》十卷(《皇清经解续编》),就是一部著名著作,辨诬最力最明。所以陈汉章(象山)《经学通论·论经学之原始》谓:"若后儒所说《河图》《洛书》,皆旁门观念也。"图书论虽不可信,但也反映出,所谓"远取诸物"云云确非无根之谈。

另有一种观点认为,八卦是由"太极"发展而来。《系辞》上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天地),两仪生四象(春夏秋冬四季),四象生八卦。"又《乾凿度》云:"《易》始于太极(郑注:气象未分之时,天地之所始也),太极分而为二(郑注:七九八六),故生天地。天地有春秋冬夏之节,故生四时,四时各有阴阳刚柔之分,故生八卦。"它还附会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诸端,不一而足。南朝刘勰《文心雕龙·原道》曰:"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羲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河图》孕乎八卦,《洛书》韫乎九畴。"宋人周敦颐、邵雍、朱熹、张载,明人王廷相,近人孙中山,皆言太极,但均是作为哲学术语出现的,与《周易》成书的历史问题无甚关联。 

八卦的制作,奠定了《周易》一书的基础,接着而来的是将八卦演变为六十四卦。关于重卦之人,据孔颖达《周易正义》第二《论重卦之人》,共有四家观点。

一,文王重卦。《史记·周本纪》:"西伯(文王)盖即位五十年,其囚 里(今河南汤阴北),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日者列传》:"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但司马迁是否主张文王重卦,甚可怀疑,其词游移不定,而且《日者列传》非太史公书,乃褚少孙文,但司马迁又最终没有提到文王以外的他人,因此,他应是倾向于文王重卦的。西汉扬雄《法言·向神篇》:"或曰:经可损益欤?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向明篇》:"文王渊懿也,重《易》六爻,不亦渊乎?"又:"宓羲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藏,定万物之基。"(《汉书·扬雄传》下)《汉志》载:"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东汉王充《论衡·正说篇》载:"世之传说《易》者,言伏羲作八卦,不实其本,则谓伏羲真作八卦也,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演之也。"《对作篇》载:"《易》言伏羲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图八,自演为六十四,故曰演。"清代今文经学家皮锡瑞认为:"论重卦之人,当从史迁、杨雄、班固、王充,以为文王。"(《经学通论·易经》)实则皇甫谧也主张"文王在 里演六十四卦,著七八九六之爻,谓之《周易》。"近人则蒋伯潜《十三经概论》也认为文王重卦。

文王重卦是古代学者的主流见解。西汉研究《周易》的学者以杨何为最早,因此,杨何的见解应更接近元典,而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曾经"受《易》于杨何"(《太史公自序》),故司马迁的观点应与杨何一脉相承。其次,《系辞》下明载:"《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说:"《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这恰与司马迁的记载相合。中古是指文王时代,而且明写着是"殷之末、周之盛德"。所谓"忧患",即指文王被囚。再其次,主张文王重卦的学者多处于两汉,去古近,而且都是学识渊博、治学严谨的大家,非一般喜于附会的陋儒可比。因此,文王重卦说应该是最可信的。

二,夏禹重卦。这派观点的代表人物是东晋思想家孙盛。他认为:按《周礼·春官宗伯·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且三《易》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而郑玄《易赞》及《易论》认为"夏曰《连山》",所以《连山》当为禹所作,禹作之《连山》已重卦为六十四,而《周易》又本于《连山》,则重卦之人自然为禹。禹之所以能作出《连山》,乃是由于天赐《洛书》给予了启示,即《尚书·洪范》所谓"天乃锡禹《洪范九畴》"。《洪范九畴》,刘歆认为就是《洛书》,夏禹不仅根据它作出《连山》,而且还划定天下为九州。但是,此派观点的主观臆测性太明显,所以在历史上几乎没有影响,亦可见其不足信。

三,神农重卦。郑玄之徒主张此说。《三国志·高贵乡公髦传》载淳于俊之言曰:"包羲因燧皇之图而制八卦,神农演之为六十四。"他们认为,《系辞》下所谓包羲氏没、神农氏作、取诸什么卦等记载,指的是神农,而不是别人。但是,他们主观性同样很明显。

四,伏羲重卦。王弼著《周易注》主此说。《淮南子·要略训》曰:"八卦可以识吉凶知祸福矣,伏羲为之六十四变。"《隋志》载:"昔宓羲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盖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卦。"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亦认为伏羲画八卦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孔颖达《正义》宗王弼之注,所以说:"伏羲初画八卦,万物之象皆在其中矣。然其万物变通之理,犹自未备,故因八卦而更重之,卦有六爻,遂重为六十四卦。"孔颖达还批驳前三种观点,认为《系辞》下明载:"包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益》和《噬嗑》都是重卦,《周易》中共有十三处取诸某卦的记载,在神农时已按照这些重卦进行活动,那么,重卦之人自然不会是夏禹或文王了,因为他们都处于神农之后,但是,重卦之人也不会是神农,因为《说卦》又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耆。"凡言作者,创造之谓,神农之后,便是述修,不可谓之作,则幽赞用耆,谓伏羲。""伏羲用耆,即伏羲已重卦矣。"

但这种见解却遭到朱熹《朱子语类》反驳。朱熹认为,不是先有见乎《益》,而后为耒耜,圣人也只是欲得耕种,见地土硬,遂做一个物事去剔起他,却合于《益》之象。沈寓山《寓简》也认为,盖取诸某卦者的记录,非谓先有卦名乃作某器也。清陈澧《东塾读书记》表示了同样的见解。就是说,孔颖达等人把事情的先后顺序弄颠倒了。这样,伏羲重卦的见解也就动摇了。实际上,《系辞》的记载并不能作为说明伏羲重卦的可靠材料。一个"盖"字,已透露《系辞》作者的模棱两可,从中体会不出到底是伏羲重卦还是神农重卦。而证之以《说卦》,并不妥当,因为《说卦》出于战国末期,孔子在春秋时就慨叹过史料的不足与不可征,所以《说卦》也仅限于一家之言,虽其与《周易》为一整体,但不应具有什么权威,况且《说卦》的一家言很明显地含有附会的色彩,孔颖达对它采取的又是主观的武断态度。这样说来,伏羲时重卦,不能令人信服。 

卦辞与爻辞的作者及年代,同样是古来学者们激烈争论的问题。孔颖达《正义》第四《论卦辞爻辞谁作》举出两家观点。

一,卦辞爻辞皆是文王所作。东汉郑玄等人主张此说,其理由依然是《系辞》下所载:"《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准此诸文,认为《易》为文王所作。因此,《乾凿度》才说:"苍牙(伏羲)通灵;昌(文王)成运;孔(孔子)演命明道经;文王因性情之宜为之节文(郑注:九六之辞是也)。""垂皇策者羲,卦道演德者文,成命者孔。"伏羲制卦,文王系辞,孔子作十翼。《易》历三圣,便谓此也。近人蒋伯潜认为:"重卦之人为文王,作卦辞爻辞亦文王,则文王时《易》经已具矣,但尚只为卜筮之书耳。"

顾颉刚先生否认文王作二辞,但认为二辞出现于文王稍后的西周初年。他说:"作卦爻辞的时代,当在西周初叶,著作人无考。当出于那时掌卜筮的官,地点当在西周的都邑中。"(参看李镜池《周易探源》所引,中华书局,1978年。第37页)杨伯俊先生持相同的见解,认为:"卦辞爻辞作于西周初年,因为它所载的内容有殷商祖先的故事,也有周代初年的故事,却没有夹杂后代的任何色彩。"(《经书浅谈·周易》,《文史知识》1982年第4期)这种见解是合理的。而且,不只是卦爻辞的著作人无考,而且《周易》各部分的著作人恐怕永无确定之日,但我们可以透过那些虚拟出来的、以"圣人"面目出现的著作人所处的年代,推定《周易》各部分的成书年代。

二,卦辞文王作,爻辞周公作。马融、陆绩等持此说。这种观点,从今天的眼光看,实与主卦爻辞并为文王所作的观点可并为一种,因为它们在时间上都归于周初建国前后,出入不大。孔颖达《释文叙录》:"文王拘于 里作卦辞,周公作爻辞。"《淮南子·要略训》:"周室增以六爻。"这派的理由,是说在爻辞中有许多文王以后的史事记载。如《升》六四:"王用亨于岐山。"文王的儿子武王克殷之后才追号文王为王,那时文王早死了,因此,如果爻辞为文王所制,就不该讲"王用亨于岐山"。又《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箕子是商纣时人,明夷的卦象是上坤下离,离为日,坤为地;明为日,夷为没;日没于地,表示箕子劝谏商纣王反被囚奴,仿佛太阳的沦入地下。但是,箕子被囚是在武王兴兵讨商以后,文王同样已经早死,他不宜预言箕子之明夷。因此,爻辞不出文王。 又《左传》昭公二年载晋国的韩宣子来到鲁国,观书鲁太史,见到《易象》与鲁《春秋》,说:"吾乃知周公之德。"他不说文王,偏偏说周公,显然是以爻辞为周公作。而且,周公代他的侄子成王摄政,大权独揽,曾被流言污毁,这正合于《系辞》所说"作《易》者其有忧患",史书只载《易》历三圣,并未提及周公,那是因为周公乃是文王的儿子,提了父亲也就无须再提儿子,所谓"父统子业"是也。

对此,反对派予以辩驳。他们先是证明岐山是冀州的名山,因而代指冀州,而所谓"王",是指夏王(见惠栋《周易述》卷六)。接着又说,爻辞的作用为卜筮,它应是空灵普泛的,不可能实指某一具体事物,爻辞中讲文王用亨于岐山,这里的岐山,相当于孔孟常讲的泰山,只是借代而已。实际上,据王国维考证,文王生前已经称王,第一条论据不攻自破。 再看"箕子之明夷"的记载。《汉书·儒林传》载:"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饰《易》文,以为箕子明夷,阴阳气亡箕子;箕子者,万物方(上草头,下核右)兹也。宾持论巧慧,《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云受孟喜,喜为名之。后宾死,莫能持其说。喜因不肯仞(认),以此不见信。"颜师古注曰:"宾妄为说耳。"凌廷堪《江氏周易述补叙》:"刘向云,今《易》箕子,作(上草头,下核右)滋。"惠栋《周易述》卷五云:"刘向《别录》犹循孟学,马融俗说,荀爽独知其非,复宾古义,读箕子为(上草头,下核右)兹,而晋人邹湛以为漫衍无经,致讥荀氏。""邹湛讥荀说而《周易》之学晦。"所谓马融俗说,就是"以《彖传》有箕子之文,遂以箕子当五寻。"惠栋力图恢复赵宾旧说,极力为赵宾张目,他说:"宾据古义以难诸儒,诸儒皆屈于是,施雠、梁丘贺咸共嫉之。雠、贺与喜同事田王孙,而贺先贵,又传子临,从雠问荐。雠为博士。喜未贵而学独高,施、梁丘皆不及。喜所传卦气及《易》家侯阴阳灾异书,皆传自王孙,以授梁人焦延寿者,而梁丘恶之,谓无此事,引雠为证,且以此语闻于上,于是宣帝以喜为改师法,不用为博士。中梁丘之谗也。雠、贺嫉喜而并及宾。班固不通《易》,其作喜《传》亦用雠、贺之单词,皆非实录。"这么一来,孟喜、赵宾坏了一千多年的形象,反而十分完美了,当然这条原本非常坚硬的证据也就化为乌有了。

实际上,后世对所谓"箕子之明夷",还有多种解释。这些解释,很难有确切的定论。例如,清甘泉(扬州)焦循训为其子,近人尚秉和《周易尚氏学》训为孩子。在肯定箕子为殷末贤人的前提下,对于"箕子之明夷"这一整句的解释,顾颉刚认为是"箕子的晦气。"李镜池认为是"箕子到某处。"高亨认为是"箕子猎得野雉。"张大芝认为是"箕子的明智。"(《箕子之明夷新解》,《杭州大学学报》1982年第2期)以上数种训释,各有其据,因而以"箕子之明夷"来证明爻辞不出文王而出自周公,显然还是很困难的。

至于韩宣子的话,不过是赞扬鲁国文化的繁荣而已,鲁国乃周公之封国,他不提周公的名字更提谁?况且,假设《易传》如古人所说为孔子作,那么,孔子为什么没有在《易传》中提到半句他所倾心向往的周公呢?

三,清人皮锡瑞的观点:"论卦辞文王作,爻辞周公作,皆无明据,当为孔子作。"理由是"文王重六十四卦,见《史记·周本纪》,而不云作卦辞;《鲁周公世家》亦无作爻辞事,盖无文辞,故不可以教士。若当时已有卦、爻辞,则如后世御纂钦定之书,必颁学官以教士矣。"观《礼记·王制》乐正不以《易》教,"知文王、周公无作卦、爻辞之事。"(《经学历史·经学开辟时代》)接着,他提出孔子作两辞的理由:"史迁、杨雄、班固、王充但云文王重卦,未尝云作卦辞、爻辞,当以卦、爻之辞并属孔子所作。盖卦、爻分画于羲文,而卦、爻之辞,皆出于孔子,如此则《易》历三圣之文不背。箕子、岐山、东临、西临(指既济九五)之类,自孔子言之,亦无妨。若以为文王作爻辞,既疑不应预言;以为周公作爻辞,又与《易》历三圣不合。孔《疏》以为父统子业,殊属强辞;韩宣适鲁,单文孤证,未可依据。韩宣亦未明说周公作爻辞也。或疑《左氏传》引筮辞多在孔子之前,不得以卦辞、爻辞为始于孔子。案古书附会,前已言之。"(《经学通论》)这种观点是出于今文学派尊崇孔子的门户之见,看似言之凿凿,实则是感情用事,当然不能使人信服。战国时以孔子私淑弟子自居的孟子不言孔子作二辞,所谓御纂钦定之书也不一定便颁学官教士。皮锡瑞是先自在头脑中形成孔子作而辞的概念,然后便想方设法使这一概念变得合理,这是经今文学家的一个通病。

通观《易经》全部,现在有人认为是产生于西周末年到春秋中叶以前。因而,与传统的殷末周初说(可以李镜池为代表)以及战国说(可以郭沫若为代表。李致郭函以《论周易的著作年代》为题,发表于《华南师范学院学报》1982年第4期)对立(王世舜、韩慕君《试论周易产生的年代》,《齐鲁学刊》1981年第2期)。他们从否定周初存在筮占入手,从而否定与筮占有密切关系的《周易》的存在,认为殷周的占卜方法不同,《周易》所用是经过改革的占卜法。这种不同表现在工具方面:殷以龟甲、兽骨,周以耆草。表现在名称方面:殷称龟卜,周称筮占。认为筮占在周初并未产生,故《易经》也未产生。这种论断所采用的方法,显然是科学的,但似嫌机械,有割断占卜方法上殷、周两个时代相互关联的不当之处。

十翼的作者,古代许多学者都认为是孔子,但当代人大都不予认同。《孔子世家》载:"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这与《论语·述而》的记载稍异,或为改动《论语》而成。没有讲到《序卦》与《杂卦》。《汉书·儒林传》:"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艺文志》:"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讲到《序卦》,显然也包括了《杂卦》。《乾凿度》直接认为孔子作十翼:"仲尼五十究《易》,作十翼。"郑玄之徒并同此说。伪孔《序》认为:"八卦之说,谓之八索……先君孔子……,赞《易》道以黜八索。"《隋志》载:"孔子为《彖》、《象》、《系辞》、《文言》、《序卦》、《说卦》、《杂卦》,而子夏为之《传》,及秦焚书,《周易》独以卜筮得存,唯失《说卦》三篇,又河内女子得之。"《释文叙录》:"孔子作《彖辞》、《象辞》、《文言》、《系辞》、《说卦》、《序卦》、《杂卦》,是为十翼。"孔颖达《正义·论十翼》也主张孔子作十翼,其《春秋左传正义》昭公二年疏:"《易》有六十四卦,分为上下两篇,及孔子又作《易传》十篇以翼成之,后世谓孔子所作为《传》,谓夺文为《经》。"可见,越是后代人,观点越完备,正如顾颉刚"层累地造成的古史说"所阐述。

孔子钻研过《周易》是真,作过十翼与否尚是疑案。大概他曾经打算训释《周易》,但最终没有实现,所谓"假我数年"者正是。但那"数年"却始终没假于孔子,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先秦时代,无人讲孔子作《易传》,孟子也未讲过。郑玄、贾逵即认为,昭公二年韩宣子所见《易象》如果就是《象辞》而并非他书的话,则孔子起码不会作《象辞》,因为这时的孔子还是个小孩子(昭公二年为前五四0年,孔子生于前五五一年)。欧阳修《易童子问》对孔子作十翼表示怀疑,认为:"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郑樵《六经奥论》认为:"今文《系辞》乃孔门七十二弟子传《易》于夫子之言。"朱熹认为《彖辞》文王作。今人杨伯峻更认为孔子作十翼的观点"是毫无道理的"。

考十翼本身,不似一家之言,所反映的思想也有与《论语》相抵触者。大体说来,《彖传》、《象传》最早,或以为孔子作,时代为春秋末年或战国初(参看张立文《周易思想研究·易传的时代和作者》,湖北人民出版社,1980年),《文言》、《系辞》为战国中晚期的作品,或以为乃孔门弟子所记,因为《系辞》中有许多"子曰"的字眼,正与《论语》体例相合。《说卦》、《序卦》、《杂卦》最晚,从战国一直拖到汉初,《隋志》所载"唯失《说卦》三篇,后河内女子得之",正指此三篇。十翼各篇的时间,实际上一定比我们所认为的还要早一些。如《杂卦》,它有秦汉的影子,但这并不说明它一定出现在秦汉,它的萌芽要更早一些。先秦古籍如《左传》、《周礼》、《礼记》、《论语》、《管子》、《庄子》、《荀子》等书皆引《易》,说明《周易》一书在它们之前已相当完备,并不全如皮锡瑞所说为附会所致。 《周易》以其深奥玄妙被列为五经之首,各代《易》说达三千余种,著述汗牛充栋,《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4141卷,仅《贩书偶记》的著录,笔者统计一下,就达223部。在成书的问题上,两千年来,各家之争论纷繁扰攘,莫衷一是。但是,了解这些见解,对我们深入认知《周易》一书,无疑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