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嘉年华”式的矿难营救

智利——“嘉年华”式的矿难营救
南方周末  2010-10-13  周菁
当钻头掘进在最后100米时，由矿工家属、志愿者、各国媒体等组成的“希望营”宿营地，正举办化装舞会、音乐会、天主教周末弥撒。
矿工们依次走出救生舱，家属热烈拥抱，总统迎接，政府官员列队鼓掌，民众喊拉拉队口号欢呼，“比国家队赢得了世界杯还开心”。

在“希望营”中，化装舞会是受困矿工的孩子们最喜欢的活动。
智利女商人罗尔卡9岁就不能走路了，但她坚持坐轮椅跋涉65公里，目的地是圣何塞铜矿。
两个月前，8月5日午夜，因为这里的矿道塌方，33名矿工被困在地下688米的避难所里。罗尔卡的轮椅上有一面飞扬着的智利国旗。“我必须要与矿工们同在。”她说。
救援工作已经到了决定性的时刻：钻头正在向最后100米掘进，通过摄像头，矿工们说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岩石破碎的声音。而当罗尔卡终于抵达铜矿的救援现场时，一名滑稽的小丑从她身边掠过，手舞足蹈，四处散发太妃糖，引来孩子们环绕他奔跑嬉闹。主妇们换上了性感的衣服，兴奋地迎接丈夫们回家。
一名志愿者也刚到，他为妇女们修指甲、理发。一场化装舞会正在举行，打扮成蜘蛛侠的男孩子们和化装成巫婆的女孩子们欢天喜地追逐。营救现场插满了智利国旗，人声鼎沸。10月6日，矿工们升井前一个礼拜，在临时搭建的餐饮帐篷前，一群来自智利各地的音乐家举办了一场演奏会，宿营地的理发店里也响起了四重唱。
“这里就像是一个马戏团嘉年华。”30岁的智利人李连莱特·戈麦斯激动地说。这是10月10日的午后，将矿工们带回亲人身边的“凤凰号”救援舱的最后载人试验即将开始。李连莱特的父亲——被塌方所困的33名矿工中最年长的马里奥·戈麦斯——正在地下688米处最后确定由哪一名矿工第一个升上地面。
希望营
“我们感到如释重负地快乐。”达尔文·康塔思说，“现在只需再等待一小会儿了。”
过去的两个多月里，矿工们的亲朋好友从智利各地赶来，连同全世界的媒体记者、救援队、当地政府官员，聚集在智利圣何塞铜矿，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团体，他们将其命名为“希望营”。
事实上，在矿道塌方发生前，这个矿工的宿营地就叫作“希望营”。而在过去的2个月里，对地面上的人来说，“希望”正是最重要的那个词。
最开始的几天里，矿工生死不明，矿工的亲属们在“希望营”不分昼夜地祈祷，几乎没合过眼，只希望他们的亲人还活着。
“这些日子充满了辛苦、哀伤、焦虑、欢乐以及幸福。”48岁的胡安·桑切斯代表矿工亲属总结道。他的儿子吉米·桑切斯是最年轻的被困矿工。
“我们依旧等待着，相信上帝，一切都会得以解决。此时我所感受到的是幸福。”就当钻头打通到地下688米的消息传来时，胡安对着全球媒体的话筒说。
在第一时间，智利政府将手机、无线上网设备、充电器等现代生活必备品送到了住在“希望营”的矿工家属手里，并搭建了更多的临时住所。当地移动电话公司还在“希望营”竖立了新的手机信号塔以保证高速的网络与移动电话信号。
甚至厕所都被充分考虑到了，更多的移动厕所迅速在营地投入使用，其中包括英国广播公司（BBC）租来的4个厕所，给其工作人员和媒体同行使用。
李连莱特·戈麦斯从距离矿井900公里的城镇赶来，只是为了离她63岁的父亲更近一些。不过刚到营地，她就被来自两百多家外国媒体和五十多家智利本国媒体的超过1200名记者惊呆了。“我甚至还被来自中国那么遥远国家的记者采访过！”戈麦斯说。
她补充道：“总体来说，我认为他们到这里不仅仅是帮助我们，更是将我们的努力展现给全世界。我们经常围坐在篝火边聊天，慢慢就成了朋友。”
一些矿工的妻子们已经在尝试和记者协商采访费。智利矿业部长高尔伯纳回应“采访费”话题时说：“我们非常尊重这个国家任何人的自由。每个人应该自己处理他们自己生活上的事情。”
智利近七成民众是天主教徒，很多矿工亲属都表示靠着宗教信仰的支撑，熬过了67天的等待。
10月10日中午，常规的宗教服务如期而至，宿营地迎来了一场弥撒。神父撒缪尔·摄尔纳驱车八小时赶到希望营，和在场的人们充满激情地布道。
“我们感到如释重负地快乐。”矿工佩德罗·康塔思的兄弟、26岁的达尔文·康塔思说，“现在只需再等待一小会儿了。”
用餐时间到了。距离铜矿最近的城市Copiapo的支援者们为矿工家属和记者提供了免费的午餐，还有咖啡。智利现在正是春天，但是傍晚时，气温骤降。一名矿工的母亲给她儿媳和另一个矿工的妻子送去了好看且保暖的内衣，这些衣物来自一位匿名的捐赠者。
第2名矿工升井后疯狂庆祝，高喊智利万岁 （Hugo Infante/CFP/图）
掘进，最后100米
一旦矿工看见钻头，就立即通知地面，钻井员迅速将设备减速，以避免钻头造成过度拉力而塌方。
澳大利亚等国生产配件组装而成的重30吨的大型钻井机，加上美国特制的“井下震击钻头T-130”，令钻探进程大大加快。这个钻头里有个气动锤，它可以在钻转动的时候把坚硬的岩石粉碎，所以，原本预计圣诞节前挖通的救生管道，在10月初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100米的工程。
但是，工程紧急减速。
“最后100米是通道最难的一部分。”中央岩石公司总裁布兰屯·费舍尔说。这间来自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公司负责最后的钻井工程。
当钻探离矿工们的紧急避难所还有一个足球场的距离的时候，钻探的路径会变得非常迂回陡峭。“岩石不停地向我们反击，真的很难。钻井员必须有非常精确的操作。”T-130钻井设备制造商舒拉姆公司的员工索托说。
索托介绍，在最后的阶段，钻井员一直用无线电联络被困的矿工。一旦矿工看见钻头出现，就立即通知地面，钻井员迅速将设备减速，以避免整个钻头太突然打通隧道，对岩层造成过度的拉力而塌方，威胁矿工的安全。
“他们告诉我们还要钻多深。”索托说，“操作控制很谨慎，甚至是令人绷紧神经的，尤其是有几次钻头卡住的时候。”
8年前，在宾西法尼亚魁克里克矿难时，中央岩石公司帮助营救了被困五天的矿工。然而这次在智利的任务更具有挑战性。“圣何塞矿的火山岩比我们钻过的魁克里克矿还要硬三倍，而且还涉及很多弯道和偏差。”费舍尔说。
所以，为了进入到最后复杂的100米，费舍尔切割了部分钻头以使其直径减少了几英寸。事实证明，这一改造十分有效。
打通生命通道的最后时刻，紧张得令人窒息。“所有的人员都直立身子，紧张地看着钻管。”索托说。
当地时间10月9日早上8时05分，T-130钻井设备打穿了避难所的天花板。
地面上，希望营中，钻井队、矿工家属、志愿者、记者、政府官员，马上开了香槟，不是用来喝，而是四下喷洒，庆祝欢呼。附近城市科皮亚波的教堂也响起了庆祝的钟声。
矿井下，矿工们的欢呼声通过现场直播的摄像头传递到他们的家人身边，不过，矿工的话音几乎被钻机的咆哮声淹没了。“矿工们非常兴奋，这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之一，也是我最如释重负的时候，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费舍尔说。
“这是令人百感交集的一刻”
他与皮涅拉总统前后拥抱了三次，然后走到欢呼的民众中，大幅甩动手臂，指挥大伙儿喊起了拉拉队的口号。
“希望营”的欢庆持续了很久，而钻井队立即投入了下一步的工程。挖通救生通道只是第一步，在10月10日、11日两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被钻井救援队员们用来判定这个新钻开的通道的土墙与崖壁能否结实到可以支撑50厘米宽的救命舱。
很多矿工亲属都宁愿再多等几天，让矿工们安全出来，而不愿矿工再冒任何一点生命危险。
中国设计生产的SCC400型起重机吊装钢构件，完成了救生通道的内壁铺设，并调试就绪，将最后吊起放下“凤凰号”救生舱33个来回，把受困矿工带回地面。负责保障起重机正常作业的中国工程师郝恒说，这台机器被誉为“神州第一吊”，它有独特的液压设计，运载平稳，吊装过程中产生的冲击力比一般的起重设备小很多，这对安全运送被困矿工来说，至关重要。
10月12日，正式救出矿工的前一天，四名营救人员被放下钻井，试验是否能抵御狭窄救生通道中的超幽闭恐惧。
试验成功，万事俱备。一张大幅海报被“希望营”的成员们贴在了救生通道的出口：33名矿工头像被排列在一颗祈愿星里。
营救工程的最后一步，被特地安排从夜间10点开始，对于在地下生活了两月余的矿工来说，夜色更有利于保护他们的眼睛。
换上最美的衣服、梳妆打扮完毕的母亲、妻子、女朋友们围绕在“凤凰号”救生舱的出口，如同迎接一场最神圣的仪式的开始。她们的身边，是智利总统皮涅拉和其他政府官员。
当地时间10月12日23时，第一位受困矿工升井。31岁、被困矿工的第二指挥官弗洛伦西奥·阿瓦洛斯依次与家人和皮涅拉总统拥抱，随即被送到附近的医院全面检查。所有在场的智利政府官员列队为阿瓦洛斯鼓掌，但他很平静，良好的心理素质正是他被选为首先升井的人选的最主要原因。
又过了1个半小时，第二位矿工马里奥升井。“凤凰号”的舱门一打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跳出舱外，甩下手中的小包裹，一边与家人拥抱，一边振臂高呼。
他与皮涅拉总统前后拥抱了三次，然后走到欢呼的民众中，大幅甩动手臂，指挥大伙儿喊起了拉拉队的口号。“我们比国家队赢得了世界杯还要开心。”现场民众说。
“这确实是令人百感交集的一刻。”皮涅拉总统在现场演讲时说，“对陷入困境的人们来说，信念、勇气是最大的力量，这是最美好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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