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奥运前有篇文章惹怒体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4 23:26:57
                 1988奥运前有篇文章惹怒体委                赵瑜向体育界发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攻击,咄咄逼人,毫不留情:
              体育的功能被颠倒了,还有什么积极意义?
              金牌的背后是什么?靠一支没有多少文化的队伍,怎么去实现体育强国之梦?
              高尚的体育竞赛何以变得如此庸俗低鄙?
              绝大多数人只有“看”的机会,却无“干”的场合,金牌的意义何在?
              当我们为金牌而欢呼的时候,可曾有人想过另一批“国宝”———中青年知识分子———的健康?              1988年奥运期间,一家媒体开设“奥运金牌猜猜猜”栏目,但几乎没有人猜中。最后,得大奖的是北京一个工人,只有他猜到中国能得四五块金牌。记者采访他,问:你怎么知道只有四五块?他说,因为看了《强国梦》以后,觉得是这样。                 一              1988年元旦前,山西青年作家赵瑜揣着一部报告文学手稿来到北京。那是中国报告文学的黄金年代。但这一次,33岁的赵瑜带来的是一部截然不同的作品。它即将在中国引起的轰动和争议,与《河殇》带来的冲击不相上下。这是一部讨论中国体育的作品,与此前盛行的“冠军文学”大唱反调,它的主要内容,与《河殇》那个著名的开头颇有渊源:“当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大伙儿都跳、都哭。如果输了呢?大伙就骂、就砸、就闹事。一个在心理上再也输不起的民族。中国女排的姑娘们已经是五连冠了。压在她们肩上的是民族和历史的沉重责任。假如下一次她们输了呢?”
              赵瑜找到了《当代》杂志社。《当代》杂志主编、副主编与其主办单位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人集体拍板,决定尽早刊登。对《当代》来说,这是一个颇为不易的决定。当时,他们异常兴奋却又如履薄冰,整个稿子的审议、编辑、印刷,都处在一种保密状态中,以致到1988年4月《当代》(季刊)在当年的第二期推出《强国梦》之前,国家体委一直被蒙在鼓中。
              《强国梦》一出,天下大哗,体育界首当其冲。北京体育学院墙报登出《强国梦》摘要,校内大量复印《强国梦》原文。《新华文摘》、《光明日报》等30多家报刊进行转载或介绍。中国作家出版社以最快的速度出版了《强国梦》单行本,而且把《当代》杂志删去的2万余字补回,一次就出了15万册。
              《强国梦》横空出世,体育主管部门极为紧张。事实上,《强国梦》不仅仅是向国家体委的工作挑刺,更要命的是,它“泄露”了中国体育史上的诸多疑案与秘密,如乒乓名将韩玉珍在日本比赛期间的自伤问题、中国现役国手服用兴奋剂问题、职业运动队的性质问题等等。赵瑜是谁?何以如此知根知底?                 二              有关方面很快弄清了赵瑜的底细:1955年出生;70年代入山西省少年篮球队,稍后转入省青年自行车集训队,多次代表晋东南地区或山西省参加比赛,后出任晋东南地区男篮教练。喜爱文学,1983年考入晋东南师专政治系,两年后分配到地区文联,是“体育战线上货真价实的变节者”。
              那个时候,中国竞技体育与电视机行业几乎是同步发展着。在“重大体育比赛”前夕,电视机往往成为商店里的抢手货。女排比赛期间,万人空巷,夺冠之后,北京城彻夜狂欢。
              1984年,中国在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上一举拿到15枚金牌,一时间,全国所有的舆论工具共同演奏出了轰轰烈烈的欢乐颂。也就是在此前后,中国体育界决策人提出了一个极为浪漫的口号:在本世纪末使中国成为世界体育强国。
              中国一时不能成为世界经济强国、科技强国、军事强国,但可以率先成为世界体育强国。在如此导向之下,中国的媒介把体育新闻变成了“金牌新闻”,把体育报道变成了连篇累牍的宣传。体育文学也几乎变成了“金牌文学”。
              什么才是“体育强国”?什么是奥林匹克精神?体育界语焉不详,或许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涵义。他们沉迷于与自己的纵向比较和内部竞争中,固守堡垒,不能自拔。
              那时的中国体育界,不肯面对社会对体育体制提出的变革要求,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认为“现有体育体制基本上是好的”。                三              当赵瑜住进一家招待所修改稿件,准备送给《当代》杂志时。恰巧,电视片《河殇》剧组也住在这里。赵瑜熟识苏晓康,把《强国梦》底稿给苏晓康看。当时苏正为电视片的开场白劳神,几经易稿不能满意,看到《强国梦》,突然一拍大腿:开场白有了!这就是《河殇》那个著名开头的由来。
              与《河殇》一样,《强国梦》也被认为是问题报告文学崛起的产物。它全方位地触及了体育界的问题与矛盾,诸如竞技体育与全民体育的本末倒置、狭隘民族主义的膨胀、运动员当官与失业的两极分化、一条龙体制的弊端、教练员运动员文化低下、运动员爱情被压抑、比赛中作弊现象层出不穷等等。它将体育与政治、文化联系起来思考,强调人在体育中应有的位置,揭示、批判了金牌战略对人的压迫和异化。
              他发出了体育必须改革的呐喊:“让我们承认危机吧!大国的体育有危机。”
              在对体育的一片颂扬声中,在体育凯歌高奏之时,《强国梦》兜头一盆凉水,大胆否定“上边”的既定方针,尖锐批评那些“为国争光”者的价值理念,实为大逆不道。但在当时,《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上海《文汇报》等均全面肯定《强国梦》。                四              体育界开始了反击。有关部门认定赵瑜“否定改革”,“动机不良”,“泄露国家机密”(指运动员服用兴奋剂),并修书山西省委,要求对赵瑜作出处置。天津体育学院部分师生则致函并约见《当代》杂志社编辑,要求就《强国梦》中有损天津体院的章节进行书面道歉和更正。《当代》未予理睬。
              《强国梦》写到,考入天津体院大专班的国家队27名教练、运动员的成绩根本不及格,“最高者三门加一块58分”。为了证明《强国梦》之失实,来人带来了考生的成绩单,双方对质,才发现这些成绩单比《强国梦》所写更差。来人悻悻而退。
              国家体委属下的报刊杂志做出了强烈反应,《中国体育报》发表《强国非梦,锐意改革》、《中国体育成就不容否定》等一系列文章,批评《强国梦》。有文章认为,《强国梦》实在是一株全盘否定中国体育的大毒草。
              不过,体育界也不乏内应者。事实上,赵瑜不仅得到了文艺界和新闻界的鼎力相助,也得到了体育界内部的一些积极配合。
              另据有关记载,在体育部门提供给各大新闻单位的一份说明材料中,曾明确指出:“赵瑜这样的作家为什么不写强国颂,只写强国梦?”还引用了某位人士的一句话:“等奥运会拿了金牌再说!”                五              “这件事吵吵嚷嚷到了秋天,热乎劲就过去了。没有想到的是,到了9月份,我们的奥运军团真的出事了。”赵瑜回忆说。
              中国只得到了5枚金牌,与赵瑜的估计相差无几。一连串失败的消息,使人们再次想起了《强国梦》。赵瑜一下子好像成了先知。先是上海《解放日报》在“解放论坛”上呼吁:那种几乎要把一篇心忧天下的《强国梦》扔到废纸篓里的事,在这次奥运健儿归来之时,再也不要重演了!
              《强国梦》再次成为热门话题。但体育界一片寂静。
              这时,上海的《文汇月刊》找到赵瑜,他们希望赵瑜沿着《强国梦》的思路挖掘中国体育代表团汉城失蹄的深层原因。赵瑜并没有思想准备,他正和郑义闷在山西的宾馆里写作电视片《我们、我们》———这是一部为了弥补《河殇》之不足,从一味倡导走向“蓝色文明”转为向内挖掘“黄色文明”现代价值的电视片,后因时局变迁而“流产”。他来到北京,住在崇文门附近———那里距离国家体委很近———边采访边写作,写了3万多字,发表在《文汇月刊》1988年第12期上,题为:《兵败汉城》。
              《兵败汉城》可以说是《强国梦》的续篇,开篇便以大量数据将中国与日本儿童的身体素质进行对比,结论是,“中国青少年的身体状况比起1979年那次联合国调查的结果,有更加恶化的趋势”。赵瑜追问,“体委的职能,到底是领导全民族扎扎实实地开展强身健体的体育活动呢,还是单搞竞技运动水平的提高?”
              我们在《兵败汉城》中看到,女排教练李耀先手中既无权,也无威,在政治与体育紧密勾连的关系网中左支右绌,寸步难行;李宁本可以在上届奥运会之后光荣退役,而一时失手便被讥为“体操亡子”,以成败论英雄的实用主义思维,严重异化着中国人的体育观念。而美国游泳名将埃文斯才16岁,她是带着家庭作业去汉城的,回国第二天便收拾好奖牌,带着课本去学校上课。那些从汉城归来的中国运动员呢?
              “金牌本是个好东西,谁不愿意夺取第一呢?我也喜欢看运动员争金牌,这是人类勇于进取的象征。但是,如果金牌反过来成为一种压力,成为了人的主宰,就会产生严重的危机。”赵瑜说。这是2007年7月,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不到400天。(据《经济观察报》仲伟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