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组织可持家，7尺高空玩绣花 &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 篮球场 - 虎扑体育

传统内线给人的主流印象：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功能大抵类似“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这般，一道黑影倏忽腾起，“呔”的一声拍飞了所有飞将过来的气球或者照单全收，固然刚猛神勇，孔武有力，却未免失之单调。

德怀特·霍华德能够让你一面血脉贲张、雄性荷尔蒙奔腾泛滥，一面勾起对上古重拙神器的怀旧念想；看惯了弱小对手“冠簪尽落，批发奔逃”一如看惯了秋月春风，容易让人腻歪，这大抵就是霍华德给我的感觉。阿马尔·斯塔德迈尔这厮，偶尔还能闪转腾挪变幻出些花样来，同样改不了一根筋到底的陋习；阿尔·杰弗逊虽然保留了老派内线脚步的古典神韵，但看上去还是少了点销魂智慧根。上前追溯历史，肖恩·坎普几乎横贯90年代上空的晴天霹雳犹未散去，那枚著名的“巧克力炸弹”达瑞尔·道金斯敲出的震天价响，估计还在很多人耳边嘤嘤成鸣。而无一例外，他们都在“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上乘界碑前面，断送了天生神力和大好青春。

一言以蔽之，这类高中生内线由于缺乏大学篮球的浸染，多半显得戾气太盛，灵巧不足而刚猛有余。一贯示人以“只见刚猛，未见细腻”形象的张飞，与之相比则不同，历史给张飞贴上的误解标签，让无数人忽略了他粗中带细的特点。此处插播一个典故：

孔明和张飞准备攻打巴郡，前者思虑西川豪杰甚众，太守严颜虽老，弓法刀法高超，怕张飞自恃猛勇而轻敌，坏了大事。于是某日，孔明引一绣花针，递交张飞，道：“张将军，攻打巴郡是一场硬仗，不妨放松一下，且绣个花如何？”张飞便纳闷了，大敌当前，军师却拿这娘们玩意儿作甚，眼下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从了。此后每见张飞责骂军士，心浮气躁之时，孔明便到翼德帐前，命其绣花。惯使枪矛的猛张飞，对这方寸小针没了辙，碍于面子，只得皱着眉头一针针绣将下去。如此，将领心气平和，军中气氛祥和，谋略得宜，严颜遂破。

事后提起这茬，孔明便道：“张将军刀枪身段了得，针法也过人，智取严颜，进占巴郡，真是粗中有细，文武双全啊！”原来，孔明搦张飞绣花，全为藉此平静其心，心静则思密，思密则谋至。绣花不过手段而已，让他心细方才是目的。其实，张飞本身也有这“手段”，此人精于书法，能书善画，威震八方的超强武艺，也并非单凭有去无回的意气。

大学篮球之于大部分高中生球员，便好比孔明之于张飞，倘若他们能在职业生涯前期遇上孔明这等好老师，也许历史会交出另一份答案，至少，高中生传奇家谱上不可能只有马龙、加内特、科比等寥寥数位。降解凌厉刚猛成分的手段又是什么呢？你不能指望像禅师那样没事给他们送本书什么的就能解决问题，除非人人都是奥卡福。那么，似乎没有比传球更合适的了。在人人都能得分的NBA，一手漂亮的传球显得如此可贵，尤其是在内线球员身上，往夸张里说，效果等同于“在其他一切不变的前提下克里斯·保罗增高15厘米”。说到底，这就是一种比赛态度，一个球员能沉得住气踏踏实实干干策应，传些个好球，仿佛孩子会做家务般百无一害。

内线球员会传球还有另一层现实意义。

瞄一眼当今联盟的后场，江山易容，春色依旧，但1号位地下党式的革命风暴早已扫荡六合，席卷八荒，改朝换代。遥想八九十年代的后卫群，魔术师、斯托克顿传球至上，垂范后世；微笑刺客锋刀利刃，仍安守本分；飞人、滑翔机大刀阔斧，亦未废弛传递功夫；凯文·约翰逊叩关得分，穿针引线，并举于世。80年代达拉斯后花园，德里克·哈伯防守助攻，样样精通，和罗兰多·布莱克曼手执大局观、控制力，引以为队史最伟大球员之一。特里·波特以及丹尼·安吉，分别拥有80年代最善于思考的大脑和最为清晰的思维，最后，一个成了主教练，一个成了总经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一转眼间便萧瑟了秋风，换了人间。以今年美国队为例，后场收集了除德隆、保罗以外的几乎所有控卫精灵，爱突破、擅闪击，心脏大于身体，沿袭了AI以来的那种“PG身材SG灵魂”的社会风气。

扯这么段背景，是想说明如今内线球员会传球的必要性。当看家控卫舍本逐末，不搞传球艺术别弄江湖棍棒时，内线球员的武器库里就必须多出一把手术刀来，以防不测。比如卫冕冠军，加索尔往高位一坐，几乎养肥了所有湖人，科比和费舍尔这些后卫负担骤减，可以去专事烹羊宰牛的勾当了。

闻名天下的两大进攻利器，“三角战术”和“普林斯顿”，前者用加索尔革新旧制，后者向来要求中锋务必精于传帮带。阿德尔曼初到休斯顿，姚明的灵气已经被范甘迪“中锋必须更靠近篮下”的右倾思想消磨殆尽，深入不毛的小巨人，纵吸引包夹并有良好的大局观和传球意思，也奈何路途遥远，隔绝于世，当球传到外线时，对手早已如狼似虎般扑至目标，成功补位。而且，很多时候都是经过一番对抗以后的勉强传球，而不是稳坐中高位的长袖善舞，只可怜了火箭外线群那副接不住球的跌撞模样。

这里牵扯到一个问题：显而易见的，在NBA的防守环境下，传统内线把球传到外头形成直接助攻的成功率并不高。比如上述案例，防守方会在姚明转移球的刹那间迅速进行轮转换位，加上意识稍缓，距离稍长，别人便弥补到点子上了。如此，机会恰当的话，进攻方还需要两到三次的倒腾手续才能创造出空位机会来，但助攻数据已经不归姚明帐下了。内线传球好手助攻数字普遍不高大抵是这个道理。在当年杰夫·范甘迪的进攻体系中，中锋被要求既得执行进攻发起，又要时刻不忘对内线的打压，以姚明的条件，既不适应高位疏导的潮流，也玩不转前辈们的低位策应，教他如何吃得消呢？

幸如今布拉德·米勒重归帐下——米勒有俩好，一是会传球，二是跳投准，典型的高位策应好手，加上灵动的斯科拉，除姚明略嫌缓慢以外，阿德尔曼不能重现国王时代的水银泻地估计也能多尝几遍覆雨翻云的快感。想想看：姚明可以继续坐镇中军帐，米勒上提高位，两翼安插一阿根廷旗杆，且不说这个搭配威力几何，至少也文艺、花巧得一塌糊涂——来日咱就是出去秀智商的。当然，阿德尔曼会这么安排阵容么？显然不可能。

你是否想起了奈·史密斯前辈的古训——蛮荒时代，内线球员并非进攻的最强点，而只负责干些抢篮板、助攻之类的辅助性杂活儿。所以严格意义来说，中锋秀传球算不上什么礼崩乐坏纲常颠覆，反倒一切顺理成章，只是后来乔治·麦肯、维尔特·张伯伦、沙克·奥尼尔们以大欺小，仗势凌人，逐渐把这种理念尘封起来。即便如此，哪怕是直接破坏力惊人的奥胖，也能利用牵制力成就霍利、莱斯、费舍尔们的一世英名。21世纪初，组织型内线有复活的苗头，韦伯、迪瓦茨盘活了国王整个射手群，05年以后的太阳又出现了迪奥这样神鬼莫测的怪才，司职中锋场均敲出6.2次助攻的数据，羞煞了布拉德·米勒，可惜英才早陨。你也许更愿意认为，是纳什和太阳成就了法国人，但无可否认，在那样一支一流内线兼首席中锋常年缺席的球队，迪奥功高劳苦。

且看2000年以后片刻繁华，迷倒众生的销魂内线：

克里斯·韦伯张扬着夸张的花哨，以至于在花团锦簇的国王队里都显得有点晃眼，有时候看他在高位屡屡洞穿对手防线的那些传球，像是在向指环王前辈致敬。邓肯作为策应中轴使用时，与60年代中后期的张伯伦颇有几分相似，虽然磅礴气场笼罩着拉塞尔式的半场导弹，以及蜻蜓点水般的写意点拨，每场比赛也有3个左右的助攻，但他的传球更多在于合理的转移球，而非有目的的组织规划。KG则完全是个不世出的怪物，全面性唯比尔·沃顿可比，覆盖面甚至更广阔，因为他能像个控卫一样控球。可是滑过这波浪潮，组织型的内线并未能形成一股持续发展的力量，不是蔚然成风而是日渐式微。

邓肯、KG容颜易老，韦伯、迪瓦茨不知所踪，只有航天城下新安插了一支晚景凄凉的策应标杆，洛杉矶海岸上还屹立着一座从加泰罗尼亚漂移过来的欧陆丰碑。其实，就美国本土而言，近二十年来，此类翘楚一直走在物种灭绝的不归路上。中间间杂着零星几个天才外籍中锋，比如坐拥“世界屋脊”、“空中建筑师”等一切浪漫称谓的萨博尼斯，比如弗拉迪·假摔·迪瓦茨，前者的低手抖腕背传，后者的弧顶单手直塞，无不通透着欧洲虚空灵秀的风味，让人嗅嗅便觉得是一种挥霍。美国人一向顽固自大的观念未必这么想，他们会认为这是“你们疲软、缓慢、运动力不足才耍的花招”。

比如，之前谈到加索尔的硬朗，在标题里扯上威利斯·里德，实在是为了图个痛快。其实，就技术特点、大局观、传球意识这些更直观的物事而言，他更像比尔·沃顿。西班牙人很少能打出得分篮板助攻盖帽20+15+5+5+这样的数据，却同样的全面，同样的避实就虚以柔克刚，一如沃顿不及拉塞尔的盖帽，张伯伦的霸道，贾巴尔的得分以及瑟蒙德的防守，加索尔不及韦伯的典雅，邓肯的稳重，KG的铺天盖地以及迪瓦茨的老奸巨猾，但他们可以同时把这些人的优点综合起来。加索尔精于半场小范围内的策应，翼侧的挡拆、对空切的喂球以及在密不透风的肌肉棒子堆里妙到毫巅的见缝插针，火候直追史上最擅半场传球的比尔·沃顿。

加索尔的中轴作用相当明显

他们就像艺术家一样挥洒灵感，打点着半场进攻。而比尔·沃顿在策应内线的族群里，甚至比加内特显得更加异类，因为他的波澜壮阔流光溢彩几乎是独一无二的；论级别，承其风骨的加索尔更像是一潭倒影他模糊镜像的湖水。他身上散发出的大学篮球浸染的团队精神，更是后世踵武的典范，也许，德怀特·霍华德耐心看看他的比赛录像，比跟大梦学盘根缭绕的脚步更管用。可是，他诸如“假传真切”、“高低位的自由切换”、“翼侧规划进攻路线”、“低位反复掩护”，以及“背身打坐，环伺局势，深思而后行”这些高超意识，是蹦极少年们看几场比赛录像就能融会贯通的吗？也许是他的才华过于绚烂、奢侈，以至于被伤病不断地榨取着命运的慷慨，最后只把“15米炮弹气贯长虹，攻守瞬间易势”和“低手传球臻至化境，过渡转移炉火纯青”的唯美典故流传下来。

江湖上另一个相似的传说则来自于萨博尼斯，且不说被伤病阉割的发展高度，提到他，你脑子里会凝滞在一个影像上面：2米23的白色巨塔，背身矗立在形形色色的对手面前，单手持球，低手传递，推波助澜，风光旖旎。这个世上有两个传说是可信的：你是爹妈生的，萨博尼斯会所有传球动作，有记录的没记录的，行家里手津津乐道的街头毛孩凭空臆想的，他无所不能。

不是每个中锋都能像沃顿、萨博尼斯这样将“精于传球”这一形象闻达诸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有这么一手绝活。所以，1985年转投波士顿门下的沃顿，开始了职业生涯晚年的写意时光，比如“和拉里·伯德打赌谁的传球更漂亮”这些生活细节，俯拾即是。第二年，对阵雄鹿的一场比赛，沃顿用一记信手拈来的脑后传球送大鸟上了顺风车，轻松得分，赌局胜负至此盖棺定论。其实，别说沃顿这样写意挥洒的，内线球员早期作为球的疏导、转移者的身份，大多一直被忽略，一如他们那些被错误结构的历史印象。NO LOOK PASS的发明专利也许属于鲍勃·库西前辈，发扬光大的功勋也应该记在魔术师后学的名号下，但真正将这种巧夺天工的技艺融入球队体系的却另有其人。1971-72赛季，晚年张伯伦和古德里奇同学玩爽了NO LOOK PASS突发奇想，就像莱特兄弟、马克思恩格斯一样搞集体创作，弄出了“传跑战术”这样的天才玩意儿。随后可见湖人禁区里，二万爷反吊队友空手切入，以及直塞、击地、背传等，样样手艺都玩得出神入化。

跟他单场100分、单季场均50+以及11次篮板王一样拉风的，是他1967-68赛季腻歪了刷分游戏，“顺便让饥渴难耐的里克·巴里和戴夫·宾乐呵乐呵”，以中锋身份饭后拿来消遣的助攻王，赛季共计助攻702次，场均8.56次。包括1968年2月2日对阵活塞时，随手一砍，22分25篮板包括21次助攻的大三元缤纷落下。尽管那个赛季没有获得冠军，但是张伯伦的传球已经为球队带来了成功。时光回流一年，张伯伦就已经用季后赛场均9次助攻的表现，拿下了76人史上第一枚也是生涯首枚冠军戒指，错隔拿助攻王的赛季，再拿一枚。

愿意传球的张伯伦，终于让拥有他的球队告别单线条版本，进攻转入立体环绕声时代。但为什么拿助攻王的赛季拿不了冠军呢？从历史数据看，张伯伦也不冤，能在同一赛季包揽助攻王和总冠军的，只有鲍勃·库西、杰里·韦斯特和魔术师约翰逊，二三子而已。况且，1965年初到费城的张伯伦，便吃了汉纳姆教练“必须多传球，要不我废了你”的下马威，频繁助攻就显得有点斗气顺带炫耀的意思了。1967-69年的比赛录像里，满眼都是张伯伦弧顶挡拆，送茶递水的劳苦身影，多在弱侧虚晃一枪，然后利用他的牵制力为队友创造空位，割地封疆。

也许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助攻过多地集中在一个人手上跟得分出手过度把持在一个人手里一样，对球队弊多利薄。对此孙沛老爷已经罗列出丰沛的历史数据论据证明，暂且按下不表。所以，我们不会舍本逐末，愚蠢到去要求一个中锋去担当所有控卫的职责，刷些个助攻王什么的然后向世人炫耀，看，咱这出了个能拿助攻王的中锋，可是张伯伦之后第一个啊！

这就是比尔·拉塞尔更聪明，以及为什么一生打压张伯伦的地方。在混沌乍辟的60年代，拉塞尔的手段也算不上高明，但他的脑子永远保持着清醒——以5分钟内送三份火锅的速率送出外卖，廉价回收大量篮板，干完这些，然后照着奈·史密斯爷爷的古训把这些球恰到好处地分配给所有后卫，趁着沙曼折返跑出空位把球扔过去刷几把助攻，他就再也不会像张伯伦那样肆事僭越，越俎代庖，职业生涯单季场均助攻数最高不过5.8，而最后8年也从未低于4.5次。

因为他活在闻名天下的“波士顿快攻”——红衣专门为其量身定造的体系里，奥尔巴赫盯上了他大学时代100米10.06秒的成绩单，专门从锡拉丘兹民族队的祖坟里发出一套快攻模式，供拉塞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说来其实也不外两招：一、摘下篮板，直甩前场，精准稳健，每场有20多个货源的充足保证；二、直接把球直接帽送到队友手里，省力省心，库西这控卫当得可谓惬意。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拉塞尔一辈子不参与前场进攻。当然，落下阵地以后，又是另一番风景，如张伯伦一样，拉塞尔也把背后传球这种旁门左道玩得得心应手，谁叫他身边有位鼻祖级的人物呢。

拉塞尔老师告诉我们，他不是不会传球，不是不能像后卫那样刷助攻，而是没那种必要。偶尔，他们也会用近乎荒谬怪诞的数据提醒一下世人，不要以为他们不会绣花，顺便炫耀一下篮球智商。比如，NBA史上第一个有稽可考的四双表演，1974年10月18日，中锋内特·瑟蒙德用22分14个篮板12个盖帽，以及13次助攻，帮助公牛战胜老鹰。同时，NBA所有的4个四双记录里，有3个是中锋完成的，瑟蒙德、大梦以及海军上将。

其实篮球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就算你能防住我投篮，倘使我把球恰当地传出去，就等于韩信暗度陈仓吕蒙白衣渡江，根本防不胜防。尤其，一个既能捅刀子又会递刀子的内线球员，破坏力更惊人。如此这般，即使你没有正统中锋，也照样赢球，同时还延长内线球员的运动寿命。功利点说，这便是一开始提出的那个“粗暴内线学会传球”论题的终极答案。但前后比照一下，组织中锋断档的情况相当严重，霍华德们不沾一点老派球员的习气。

看惯了后卫们花里胡哨的附带让教练跌破眼睛满地捡失误的杂耍传球，再看看中锋们销魂诡异的弹奏，在暴力世界里有如赏玩陶渊明山水田园诗那样的冲淡之美。好比喝完可乐看完电影，再听一场古典交响乐，别提多轻松惬意。可惜如今只是一种奢侈。失望程度大概类似于：某天，你很想娶得姑娘忽然跟你说：我要等德怀特·霍华德学会了传球才嫁给你，那该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