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道长从绝技大师到养生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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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8月27日14:23  三联生活周刊 三联生活周刊第35期封面:李一道长的买卖
李一
“道长李一”在授课

  从绝技大师到养生大师

  李一道长的买卖

  主笔◎吴琪  记者◎陈晓

  重庆缙云山北泉村村干部罗英华(化名),这两天正急着找道长李一收水费。这两天,原本红火的绍龙观养生班突然叫停,重要的几位道长全部闭关不见客,外丹堂只有一个后勤人员看管。罗英华有着重庆人的调侃精神:“大师闭关,水费收不到了,人家跟大师讲5分钟的话要3000元呢,我和他说话是免费的!”位于缙云山山腰上的绍龙观依旧开放,不大的道观看上去很是普通,道旗飘展,烛香围绕,从高处的玉皇殿沿着竹林下行,才发现幽静的世外之地。

  公路被挡在高处的树林之外,灵官殿正对着一池松林半环、面积为5亩的碧水,雅致幽静。水被十几米高的坝子拦住,坝外一侧是深壑幽谷。“那是我们村的小水库,1998年租给他们搞放生池,1500元一年,2008年合同满了后又续签了30年。”罗英华对本刊记者说。1999年,道观举行放河灯祈福的活动,最贵的河灯卖到9999元一盏,放4朵纸做的莲花3200元,村民们守着祖辈的山林和寺庙,第一次看到外来人将这里弄出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价值。

  李军成为道长李一的过程,北泉村无意中充当了旁观者。

  1995年初次看着李军与其他3个合伙人来村子里投资时,“4个娃儿长得倍儿伸展,都是帅哥,李军在里边属于个子矮点儿的,笑容满面,话不多”。一两年的时间里,投资集团的另两个董事黯然离场,准备分期分批建设的“生态农业园、别墅和休闲娱乐”,一项都没有建成便不了了之。反而是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的李军,将绍隆寺改为绍龙观的修建,在李军自称道长后的经营中,慢慢成了缙云山唯一的明星产业。

  如今的北泉村看上去非常兴旺,几十家“农家乐”沿着公路一路往上。但是人年均收入七八千元的村庄显然还处在追求物质财富的阶段,游客和香客成为最重要的收入来源。而在他们看来,当初进山求财的李军,早已成了让人看不懂的“高人”。“有个女的在这里,因为没有见到大师,硬是哭了两个小时。”

  越是本地人,越是不能理解这种戏剧化的转变。罗英华说:“我们是不信的,他不就是李军么。”海外和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成功人士常常进山,李一能够如此吸引精英阶层的原因,对于还在为物质生活奔忙的村民,尝到了游客兴旺的甜头,也懒得费事琢磨。外来的这些有钱人,在他们看来也是“有病的人,不是这儿病了,就是身上病了,反正是钱多了得的病”。他们拍拍脑袋,又指指心脏的位置。香火、游客、养生产业,在此地形成了一个让人满足的微循环。

  两周来全国媒体对李一其人的质疑,突然打破了平衡。李一对自己早年历史的不实标榜,以及几个跳出来指责他诈骗钱财、涉嫌强奸的“弟子”,突然好似推翻了外界对李一“养生大师”的追捧。村民们反而平静,“不是早说过么,他就是李军嘛”。

  李一道长成名后,对早年自己经常表演的“人体通电”的“绝技”,称之为“宗教末端的术”,意指“术”并不值得提倡。而他的几位弟子获得“真传”后,通电体验往往成为至今每个个体笃信李一的独特体验。如果回溯早年,李一建立“巴蜀绝技团”以及借此获得官员青睐的故事,“人体通电”几乎是他屡试不爽的社交绝活。只是由商入道,李一兜售的产品不再限于“奇”“绝”,或许混合了个人对道教的发愿之心以及强国之志,他转而成为现代城市人的养生和心理理疗者。

  无论是绝技团团长、商人,还是道长,李一一直是卖方。

  底层生存记

  李军的底层生活是一个普通人求财求生存的故事。不同的是,他真假不明的绝技,成为他由底层上升的一块“敲门砖”。财富的故事,在他屡次展现的绝技里,完成了最初的倒手。

  “气功大师”的号召力

  李军的名声,总是比身边同龄人来得早。他出现在重庆的地方电视台的时候,全国正弥漫着一片气功热。20岁出头的李军,表演了“手掌煎鱼”、“人体通电”等节目。读着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当时正将想寻找到江湖的年轻人被弄得热血沸腾,与书中武侠人士类似的活生生的“气功奇人”们,让不少人非常着迷。

  与李军年纪相仿的甜茶道人(化名)告诉本刊记者,看了节目后,他很想去认识李一。“那时候李洪志、张洪宝是响震全国的大师,李军虽然排不上号,但是他人就在我们重庆大渡口,走过去就能认识下。”码头习气很重的重庆,年轻人对哥们儿义气比较膜拜。甜茶道人说,在他希望认识李军的过程中,他开始接触到当地气功圈的朋友,发现李军表演的功夫不算很稀奇,但是“他却上了电视,那名声还是不一样”。

  李军表演绝活的本事,不仅让他在同龄人中树立了声望,也让一件轰动更大的事情找上了他。

  1951年出生的刘宗朝,曾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整个四川响当当的人物,他将一个只有百来人的生产中药的国光制药厂,变成了各项经济指标排名全省第二名的大集团。刘宗朝当时敢为人先的做法,现在重庆人仍有记忆。比如对优秀的销售人员奖一套住房;要去美国办厂;最紧俏的天王麝香止痛膏和大活络丹,购买一箱搭售100箱其他药品,依然供不应求。

  1993年刘宗朝准备赞助一支队伍去神农架找野人,这在今天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像一出闹剧,可是在当时的重庆,却显得充满动力,因为上世纪90年代初,好热闹的人们能够消遣娱乐的方式并不多。当地人回忆说,那时候街上有人敲锣,大家就围过来看热闹。“重庆人爱说,看到耍猴的就是河南来的,耍杂技的就是河北来的。”

  “神农架发现野人”的新闻曾经激起人们强烈的好奇心,成了个很大的社会热点。国光集团的这次赞助,成本不大,又能为企业扬名,是个不怎么费事的活动。至于选择青年李军,是因为,“他手掌都能煎鱼,抓个野人还不简单?听说重庆有动物园连笼子都准备好了。大家并不担心李军是否能抓回野人,只担心野人抓回来了怎么办”。

  于是以李军为首,拉了一个10人的队伍,甜茶道人记得当时每人发了一把斧子,一双胶鞋,带着帐篷和压缩饼干等,英雄般地上路了。这支队伍有好几个人是因为气功与李军结缘,扛旗手是四川美术学院毕业的一个搞艺术的人,文化程度最高,因为仰慕功夫来结交李军;一个学校里的老师,好侠义精神入了伙;曾在重庆某棉纱厂当工人的陈龙,加入了寻找野人的行列,他也成为李军至今的助手。这个阶段闻李军之名而来的,还有剃头匠吴姓女子,虔诚的佛教徒李婕,在某报社工作的宜宾人冯小春等。只是人们没有想到,随着李军的“事业”发展进了道观,这些人也基本成为日后最核心的道士和道姑。

  而风光一时的企业家刘宗朝,就在寻找野人队伍出发后卷入了经济案件。后来国光集团因为扩张太快,资金链断裂,刘宗朝也因非法集资锒铛入狱,成为一个牟其中式的悲剧人物。

  刘宗朝的突然倒塌,并没有给李军这样一个小人物带来什么影响。这个重庆石桥铺出身的“李二娃”,反而因为赞助停止,再也不用为到底能不能找到野人给出一个交代。这次对他功夫的考验活动,戏剧性地终止了。而从神农架回来后的李军,在朋友圈里更受欢迎,甜茶道人说:“那个年代一个人能上电视,还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再说他去神农架找野人了,虽然没有带回来野人,但是说不定野人被他打跑了呢!”年轻人于是颇以结识李军为荣。 世俗
白云观中抄写经书

  “巴蜀绝技团”

  重庆本地“气功大师”的头衔,给李军迎来了名声,但并不能直接解决他的生计问题。也就是这阵子,李军在重庆大渡口区办起了气功培训班,一套功法20元,教授所谓的“龙人气功”。甜茶道人记得,那时候张洪宝的中华养生益智功非常火,在全国都有气功班,“一般人愿意多花点钱,去学张洪宝的功”,李军的生意并不怎么好。除了办气功班,他和找野人队伍中的一些人办起了“巴蜀绝技团”,以此谋生。

  那时候的李军,看起来比较严肃,自己并不多说话,而喜欢让他旁边人侧面地说,他作为师父有多么了不起。在给朋友的印象中,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城府比较深,“如果与朋友谈事情,他基本不主动开口,等着对方先发表意见。他总是那个最后发表看法,最后说话的人,也是观点显得最高明的人”。李军为人处世反应敏捷,虽然只有高中文化水平,但他超强的记忆力,给人印象深刻,“比如突然谈到《三国演义》,他能马上大段大段地背诵”。

  生活此时略微窘困,一位此时曾资助李军的朋友,发现他们绝技团几乎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是凭着在重庆体育馆的表演,李军折服了市里的一些高层官员,通过当时的市委办公厅管后勤的一位副主任,获得了在市委小礼堂开诊所的资格。一位重庆前市领导告诉本刊记者,李军的“巴蜀绝技团”在重庆体育馆做表演,因为规模做得很大,市领导也曾被邀请观看,“一开始并不觉得怎么样,觉得像比较土的魔术表演,但后来看到吴心的轻功,场地上排着很长一列蜡烛,吴心光脚从蜡烛上走过,觉得还真是有点本事”。

  之前的一些经验见识也强化了这位市领导对李军的印象。他在高级的政治场所见识过一些奇异的表演:“当年的张宝胜,在北京钓鱼台宾馆,他坐我旁边给我表演,玻璃瓶里的药真的到了我的座位下面。那时候还有一个四川奇人陈竺,我看过他把东西放进一块完整的水晶里,据说也给国家领导人表演过。”有了这些在更高层级的政治场合的奇异经验做背景,这位市领导相信李军还是有些本事的。

  吴心是后来李军成为道长后,给当初追随他进入绝技团的靠剃头为生的女子取的法名。据说李军对朋友解释说,“她头脑简单,对我没什么心眼,所以就叫她吴心”。跟着李军一起找野人的陈龙,这时也学会了表演“五马分尸”等节目,甜茶道人对他的印象是,“本性老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些心思单纯的追随者,随后也跟着李军,有了从草莽入道观的传奇。

  “人体通电”成了李军的招牌,在市委小礼堂开了诊所后,用通电给人治病,成为他的特色。这位市领导说他就在这时候第一次体验了人体通电方式的保健服务。“我开始也有点怕,220伏的电,用在人身上怎么受得了。但他们先在自己身上表演,一手握零线,一手握火线,然后电灯泡就亮了,确实有些神奇。”这位市领导的通电体验是:“手臂痒痒的,有些酸痛,通电完,人会兴奋一点。”因为自己家住市委大院里,离小礼堂很近,加上李军和手下又非常热情,“每次进出都搀扶着我”,该领导说他有时会光顾小诊所。这位市领导也发现,当时绝技团的生活很苦,但李军并不潦倒,小诊所“屋子布置得很干净,还点着檀香”。出于对这位年轻人的喜爱,这位市领导说他还拿出了家里的腊肉,给李军送了过去。正是通过这样的机会,李军用他的表演,结识了能为他以后的人生提供能量的本地官员。

  李军的“人体通电”是否真的那么神奇,成了后来媒体对之质疑的争论点。甜茶道人说,初期李军和弟子表演时,电线会连着一个盒子,每次加压前,表演者会大声地说,“我给你加了,加一点,你看你能否受得了”。甜茶认为这是表演者在向暗处操作电阻的人发出暗号。而一些经历过通电的人,则愤怒于任何质疑,他们将个人体验,转换为对李军深信不疑的维护。

  资金戏法

  1995年五六月的时候,出现在缙云山北泉村村民面前的李军,已经是个道士装扮的集团公司的股东。朋友们也非常奇怪李军的变化,“前段时间还在办20元一个人的气功班呢,现在怎么一下子坐上红旗轿车了,还有司机开车”。

  李军在市委礼堂开门诊认识的政府关系,成为他与商界合作的一个资本。道教保护文化促进会与重庆国立电子集团一起来到北泉村谈投资的时候,4个股东为:董事长杨涛、副董事长肖毅、李军和李军的助手冯小春。村里人向本刊回忆:“哥儿几个不到30岁,4个男娃口气和做派都很大,说3年要给这个1700多人口的村子投3.5个亿。”对于当时年人均收入2000多元的北泉村来说,这真是个不敢想的数字。为首的杨涛给人印象最好,“又帅又高大,对人很实在”。冯小春是李军的助手,“是个大学生,他是李军的吹鼓手,到处去拉钱拉关系,后来成了花道士”。

  但是,长他们十来岁的村干部心里没底,于是查了国立公司的账,账面上有1200万元,这下子他们放心了:“有这么多钱找上门,肯定高兴嘛,我们全力以赴支持!”

  国立集团果真与北泉村签订了投资3.5亿元的协议,准备分期分批地建设生态农业园、别墅和休闲娱乐。山上的寺庙这时候显然并不是国立集团的主要目标。村干部张衡(化名)记得,几个人带着工人在山上测量了一个多月,在东山坪社搞了个规划,花费了一些钱。

  在获得了修建绍龙观的资格后,1996年国立集团首批拨款70万元,给成都古建装饰公司修道观,可是不久,该公司的曹老板就说钱用完了。杨涛一查,发现拨出的70万元,只有24万元到了古建公司手里,其他几十万元不知去向。

  而随后,4个人“开始扯皮”。杨涛后来向村干部详细讲述了自己在公司被慢慢架空的过程。1997年杨涛等人离开,不合作了,村里虽然空欢喜了一场,但是“我们又没有吃亏”,投资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在4个人的合作中,据说杨涛出资最多,为350万元,肖毅是重庆大渡口区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兼投资公司总经理,李军以旗下重庆德宏文化公司为发起人,联合北碚保护道教文化促进会、重庆乡源工贸公司、重庆联昌鞋业公司等企业,共同组建了重庆龙人文化集团,自己出任董事长。

  事实上,国立集团握有重庆润达扶贫投资公司90%股权,重庆润达是重庆市台办批复成立、专门从事扶贫投资的一家公司,法人代表为杨涛。李军联合肖毅,经过收购股东股权后,龙人牢牢控制了国立集团,从而控制了润达。大渡口区警方称,重庆龙人入主润达前,担任龙人董事长、总经理的李军、肖毅分别在润达任财务经理和总经理。

  于是原本作为大股东的杨涛被排挤出局,而肖毅因为官职身份在随后的“三金三乱”整治中进了监狱。“润达”被查出从肖毅管理的大渡口区乡镇企业投资公司借贷1000多万元,警方追查资金流向时,发现都到了李军手中。

  这场变戏法式的资金转移,商人杨涛与官员肖毅后来发现自己不过是扮演了垫脚石的角色。

  杨涛后来偶尔回到村里看老乡,和老乡们关系不错,村干部从他那里知道了他们4个人合作的具体细节,“杨涛最恨李军,他把钱搞走了,把人家整得好惨”。原来带着350万元入伙的杨涛,离开时候只有5万元现金,一辆红旗轿车,自己只剩在城口县的一个石料场。村民们说,杨涛非常有人情味,即使与村子里的合作早就不了了之,十几年来仍然把他叫做“哥哥、嫂嫂”的村干部当做好友,逢年过节总是来看看。今年5月,村里当时与杨涛合作过的三队队长死了,杨涛知道后特意从外地赶来,送了1000元。“其实他后来一直过得不好,去了好几个地方混饭吃。他跟我们说过,李军这样搞不长久的,总是要出事的。”

  但是当初不显眼的李军,看起来不仅没有“出事”,反而越来越“有本事”。罗英华说,李一基本不与村子打交道,他“村里镇里瞧不起,走的是上层路线,与区里市里关系越来越好”。

  警方在清查中发现,李军把这些资金主要用在了两个项目上。一个是在大渡口陶瓷市场附近投资的天一大厦,“三金三乱”清查使得资金链轰然断裂,修到第七层的大厦成为烂尾楼,已预购房屋的百姓不断上访。另一个项目则是李军的缙云山绍龙观。自恃聪明的李军将钱投入修建道观后,天一大厦被司法拍卖,李军的一辆红旗轿车在2005年被追缴。而“绍龙观是宗教场所,不便查封变卖,因此该案虽已宣判,但一直无法执行而结案”。李军及润达公司共拖欠大渡口区乡镇企业投资公司的资金逾千万元,但李军名下显示没有任何资产,根本无法执行。有趣的是,多次被大渡口警方以欠款而传讯的李军,总是向警察们表演的,仍旧是他的“手掌煎鱼”和“人体通电”。

  李一的市场

  李一在俗世中有了“养生大师”的光芒后,贩卖的不再只是简单的绝技,养生方法与某种意义上的心理治疗,使他找到了成功人士的心理空缺,发掘了一个巨大的市场。对于李一的买方来说,每个人在这场类似诊疗的“养生”中,看到的是“镜中的自己”。至于李大师当年晦暗不明的入道记,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买方

  林华(化名)向本刊记者讲述起他在绍龙观的经历,仍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欣喜。今年春季,他因突患严重的胰腺炎,受到李一徒弟的邀请,免费上山参加了5日的养生班。班上的四五十个人里边,“有前国家领导人的翻译,有创业板老板,都是极聪明的人。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容易被忽悠的人”。而林华独特一些的地方是,他是多年的媒体记者,曾于2010年初上山做过一篇李一的报道,“我们记者是不容易轻信人的,总会有一种怀疑的眼光,理性地看你正在经历的事情”。

  然而,“5天的课下来,分别的时候好多人激动得泪流满面,不仅身体得到改变,内心也得到释放。本来大家都是心里水很满的人”。这种变化,让林华至今与“仙友”们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大家经常会交流练功的感受,以及对道教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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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李一“出事”前来上香的人士大量减少

  养生班的内容,并不只是李一单向地传授。第一天上课,每个人都要在黑板上写下:你为何到这儿来?林华觉得,“看着那满满一黑板的字,你会觉得这帮人挺可怜的”。黑板上的字有:家庭不幸福,身体不健康,老婆跟人跑了……企业家平均年纪在45岁以下,年轻时候拼得太狠了,有的输掉了幸福,有的心态很不平静。“大家基本都是成功人士,平时在外边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很强大。在那个场合下,不是带着挑刺的目的去,而是带着得到帮助、解决问题的目的去。”这样的气氛类似一个心理咨询场。

  李一又让大家在黑板上写下,平时怎么保养身体?有人打高尔夫,有人吃虫草,“有些人心理负担重,有些人身体负担重,有些人身体和心理都不行”。李一吸引林华等人的地方是,“李一给大家讲练功的方法,比如桩功的心法,在这个过程中传达了很多东西。不是讲养生这一套,而是把养生当做通往道的一个门径,你要找一张床,必须先打开门,才能躺到床上。他教大家如何以身来观世界”。

  来到绍龙观的人,本来每个人的烦恼不一样,李一并不会太细致地针对每个人讲课,但是他告诉大家,通过修炼可以不依赖任何外物获得满足感和喜悦感。李一的口才也让见过世面的“仙友”们非常感叹,“听他讲3个小时都不想跑去上厕所”。5天3800元的养生课,并不会完全由李一来上,他的几个弟子也给大家讲课,效果显然是没有李一好。

  于是在一种互相鼓励的氛围中,李一与他的理念得到了大家的极大认可。2004年追随李一上山的周昌武,现在法号“常武”,他告诉本刊记者,师父是要大家带生活的理念下山,他说:“这里不是避风港,我们让大家有个好的作息和睡眠,注重健康饮食,建立关爱自己的态度,不是只在这里学习什么技术。”

  李一的高明,被“仙友”们从各个层面上发掘了出来。课程快完时有一个问答阶段,有一个人提问李一:“咒语是怎么回事?”李一的回答是:你觉得咒语很神秘吗?当你发出“嘘嘘”之声的时候,婴儿就会撒尿,这在我看来就是另一种咒语,是个心灵沟通的方式而已。大家觉得李一的回答很能切中要害,不管是问家庭矛盾,还是2012世界末日的事情,“李一都能用中和之道给你答案”。而与李一相熟的甜茶道人认为:“李一这些年磨砺出来的处事本领很强,他不跟商人谈商,不与道人论道,避开对方的强项,谈论那些超出对方经验的事情。”而社会上聪明的成功人士往往很孤独,“需要找到一个认为比自己厉害的高人,希望有一个能控制住自己的东西”。

  林华告诉本刊记者,他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说,亲眼看见李一用一张百元钞票,劈断了筷子。他也感受了李一弟子的“人体通电”技术,感到非常奇妙。林华说,他下山一直也在研习道教知识,“道家是道教的哲学支柱,道教是道家的宗教形式,丹道是人体生命系统科学。李一把这三方面结合得很好,用道的形式的一种自我修炼。李一把道教的精华提炼出来了,变成普通人可以平日操练的东西”。

  林华说他本来是一胖子,5天的养生却把胰腺炎治好了,慢慢地瘦了25斤,脂肪肝、高血压、失眠等症状也都不治而愈。他自己认识的人,能够连续81天辟谷。

  对于养生修炼在林华身上的神奇作用,本刊记者向江西龙虎山正一派研究者徐才金请教,徐才金说,他并不能评论某个个案,或者自己未曾亲见的东西。但是,“道教的功力是要有根基、日学苦练的。比如辟谷,我们不敢想象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可以尝试,它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和规范”。在重庆老君洞出家近20年的某道士也告诉本刊,过去的老道辟谷的比较多,但是“文革”导致的宗教中断,现在的功力能达到辟谷阶段的道士很少,“我都不能确信自己能够做到”。

  但这些并不妨碍李一的成功,他主持的“国学总裁班”,每人3.6万元的学费。常武说:“拿得出这个钱的人,都不是傻蛋,肯定让他们满意。”他的理论是,现在由于大气的环境、人脉环境,人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不好,很浮躁。“我们提倡的养生是预防医学的范畴,病了还是要进医院。”而在最近李一受到质疑后,他的养生班暂停,重庆市民宗委出来表示,李一的收费并没有获得报批。

  成名与危机

  李一在《世上有没有神仙》出版之前,吸引的皈依弟子不少是与道家结缘的,甜茶道人说:“我相信他手下还是有些人真心向道。”本刊记者见到的在绍龙观天辰殿负责算命卜卦的卓南易师傅,桌上摆着一本万年历,旁边写着“算命不迷命”的字样。卓南易的语言比较现代化,他说,道教算命是一种古代的心理咨询,“财是什么?财是智慧的转化”。

  卓南易说他2003年皈依绍龙观与他个人经历有关。他说,年少时,家里因为泥石流而搬迁。新屋修建时,父亲将屋子建在山边,屋后两块巨石,父亲将其中一块劈了一部分建屋子。结果,不久雷电将这块巨石劈开了一道罕见的大口,父亲一年内意外身亡,家境衰变。卓南易开始找师傅学风水、易经,成年后做小生意谋生。

  2003年当他经过绍龙观,“受到了非常无私的关爱,跟李一师傅谈了一次,李一告诉我,逃了便了,但是人逃脱不了生命,必须面对。一个人要有精气神,一个国家和民族也要有精气神”。所以卓南易投入到“大家庭的事业,让更多人感受到国家和民族的精气神,这是有意义的使命”。

  李一真正名扬天下还是2009年,樊馨蔓不仅向大众传播了李一对道家思想的解释,也为他带来了马云、王菲、李亚鹏等具有明星效应的客人。

  而被媒体捧红的李一,则突然间在全国范围内多了很多慕名而至的“弟子”,他们对道教并不特别有兴趣,而是希望治病或者得到某种俗世问题的答案。

  李一在试图把控迅速扩大的道观,但2009年,余阳(化名)来到山上时,看到的绍龙观还是“管理散乱”。余阳上山前,是一家媒体记者,同时自己还经营着两个公司。受樊馨蔓博客的影响,决定上山见李一一面。“我上山后,通过人告诉他希望见一面,聊一聊。他答应了,让我第二天15点在绍龙观里等。结果等到17点他都没有来,观里人说他今天不会来了。我不信,一直等到很晚,他果然没有来。我一气之下,打个‘摩的’直奔山上白云观。见到李一后,我就很生气地骂他,但他并不生气,只是默默地笑。”余阳对本刊记者回忆,是李一的气度平息了她的怒气,而且她发现他衣着非常破旧,“衬衣、棉毛衫的袖口都是烂的”,这更让余阳相信他确是“一心向道之人”。余阳告诉李一,如果有需要,愿意来帮他做管理。

  余阳下山回家后一星期,突然接到李一的电话,说他马上要出国,让余阳立刻过去帮他做管理。“我把我的所有首饰都处理掉,结束了两个公司的生意,带着所有在山上工作需要的用品就上山了。打印机、打印纸、办公桌、床,都是我自己带上山的。”

  进入了李一的团体后,余阳才觉得自己一开始对李一的敬仰和现实有些差别。“他故意穿得很破旧,其实他有很多别人送的名牌衣服,平时穿不了,也不会捐出来,有人去他那里,他会拿出来给人看。”余阳眼中的李一对金钱和物质有一种“扭曲”的态度:“外部供奉的大量水果,他会放在自己那里,不吃也不给别人,最后都烂掉。他有一个旧手机,我建议他换一个,他说别小看我这个旧手机,不知道它给我带来了多少新手机。原来李一存着许多最新款的高价手机,都是信众们看他手中的破手机后送给他的。”余阳把李一的这一面解释为“早年闯江湖的时候太穷了,所以太在乎钱”。

  而“弟子举报李一涉嫌强奸”的新闻,随着公安的调查,定下了“不实举报”的结论。甜茶道人说,前几年他也在朋友圈听说了这个传闻,不过主角不是报案中的女大学生,是个北方游历来的道姑。“我估计李一是喝醉了,不然他是个很爱惜羽毛很自控的人。或许是他在别人面前武装得太多,酒醉后总是会流露出一些性格的。”

  虽然通过阅读典籍,出门游历,外人眼中的李一已经初具大师的风范和口才,但早年行走江湖的习性和曾经的窘迫生活还是在他的性格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余阳所见的生活细节,无疑与他已经被媒体抬高的身份形成强烈的冲突。

  张楚(化名)是一位女企业家,也是一位至今笃定自己上山求医是被骗的女企业家。2008年,她被检查出肾一半已硬化,一半有炎症,所有可能尝试的中医、西医都试过了,但病情没有起色。“这时候,我的司机告诉我,湖南电视台‘天天向上’介绍过一个李一道长,治病非常神奇,建议我去试一试。2008年,我是从几千公里外,开着‘大奔’,带着司机来到了缙云山。”她对本刊记者说。

  在张楚的叙述里,此后的就医就像是一个层层深入的骗局,李一和弟子不断向她提出修缮道观的要求,但最后自己的肾病根本没有好转,于是愤而向李一讨还自己向道观的捐款。张楚对上山的理解,和她常年从事的生意一致,是一种买卖关系。她按照李一的要求花钱做了法事,修了宾馆,但并没有得到自己所求的病况减轻,作为卖方的李一就是欺骗。但在绍龙观的人看来,道观和俗世之间并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让你花钱做一些事情,比如修一条路,是引你入门之术。”绍龙观的道士常墨对本刊记者说。在张楚的故事里,李一也将她的病没有起色解释为“没有入门,还是没有放下”。

  而展现在记者林华面前的李一,承受着地方政府给他的压力,“比如用地方面,没那么顺利”。缙云山下的温泉寺因为2007年开发商柏联集团的到来,陷入了保护寺产、与开发商斗争的被动境地。李一和他的名声,早已不再受制于温泉寺这样的困境,如果没有目前媒体掀起的质疑热,他一定会有更多的“发展”。

  林华是个文化人,在下山之后研习道教经典中,把很多认识和觉悟寄情到了李一身上。他对本刊记者说,李一的理想,是要找到绍龙观在现代社会的传道方式。他之前也碰过不少壁,想多去海外讲道,发展跨文化传播。“这是他选择传道方式必须要经过的一个坎,释迦牟尼出家前,也经历过荒谬的人生。要成为一个大师,要能承受大江大海包括污水呢。他没有那么脆弱。”

  当本刊记者把此话转述给认识李一多年的甜茶道人时,他歪着脑袋,马上反问道:“你看看释迦牟尼悟道后的人生,再看看李一一样不舍的俗世生活,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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