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羊论坛 - 一个人遭遇两份判决，广州法院再爆惊天丑闻

《财经》记者 龙雪晴/文
《财经》网络版 [2007-07-21]
两份判决书，由同一家法院就同一案件，在两天之内向被告人、原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区分局良田镇派出所副所长陈军育先后发出。惟一不同之处在于，前一份判处被告人刑期“九个月”，后一份却判处被告人刑期“一年”。
6月4日，当年审理该案的广州市白云区法院向陈军育下达再审决定书，表示“原审在程序上适用法律确有错误”。目前，这起拷问执法公正的“警察受贿案”，已定于7月26日在白云区法院开庭
两份判决书，由同一家法院就同一案件，在两天之内向被告人、原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区分局良田镇派出所副所长陈军育先后发出。惟一不同之处在于，前一份判处被告人刑期“九个月”，后一份却判处被告人刑期“一年”。
6月4日，当年审理该案的广州市白云区法院向陈军育下达再审决定书，表示“原审在程序上适用法律确有错误”。目前，这起拷问执法公正的“警察受贿案”，已定于7月26日在白云区法院开庭
【网络版特稿/《财经》杂志记者 龙雪晴】两份判决书，由同一家法院就同一案件，在两天之内向被告人先后发出。惟一不同之处在于，前一份判处被告人刑期“九个月”，后一份却判处被告人刑期“一年”。三年前，对一桩警察受贿案的离奇判决，如今被重新揭开。
服刑出狱三年之后，“被告人”陈军育手持两份判决书出现在记者面前。陈原是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区分局良田镇派出所副所长，五年前，因卷入一起受贿案突遭拘禁。此后，陈军育经历漫长的审讯、获罪、服刑，命运跌至谷底。
自2003年12月刑满释放之后，陈一直坚称自己案情冤屈，四处奔走求告，要求重审该案。
2007年6月4日，当年审理该案的广州市白云区法院向陈军育下达再审决定书，表示“原审在程序上适用法律确有错误”，正准备对该案重组合议庭进行再审。至今，这起“两份判决书”的警察受贿案正等待再审开庭。
案发缘由
陈军育牵连“受贿案”，缘起于六年前的一次执行公务。陈时年29岁，任职于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区分局良田镇派出所。
2001年3月27日晚11时左右，当晚值班的陈军育带领四名干警及四名治保队员，到辖内陈洞村的私营宾馆“生生山庄”进行治安检查。期间发现一干人员有卖淫嫖娼嫌疑，遂把所涉三男三女带回派出所盘问。
一番讯问之后，三名男子吐露各自身份：张某是原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山分局副局长；王某是原广州市公安局六处干警；邹某是广州市工商局第二分局副主任科员。三人均承认嫖娼未遂，并写下了悔过书和检讨书。
陈军育告诉《财经》记者，当晚他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六条第（一）款的规定，对张某等六人作出了警告处理；并根据有关公安内部人员违法乱纪的相关处理规定，通知了张某原所在单位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山分局。“2001年3月28日凌晨两点半左右，该分局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杨某驾驶警车，到良田镇派出所把张某等人带回原单位进行处理。”
该案结束后不久，当晚与陈军育一并执勤并参加讯问的干警杨梁武，于2001年底至2002年初被抽调到白云区公安分局参与“打击六合彩专业队”工作。期间，杨梁武利用工作之便到有关政府部门盗窃大量财物。2002年10月，杨盗窃行为败露，在接受问讯时，交待出2001年3月在“生生山庄”扫黄案件中，曾向张、王、邹三人索要人民币3万元作为“好处费”。杨梁武声称，陈军育从3万元“好处费”里收取了2.5万元，自己只得到了5000元。
对此，陈军育坚称对杨梁武收取“好处费”毫不知情，“我完全没有在该案中收取任何一分钱。”
2002年11月22日傍晚，陈军育接到白云区分局一位副局长的电话，说有工作要交待，要求其到公安分局附近某饭店谈话。陈军育一到，即被守候的警察戴上手铐，押上警车拉回广州市公安局。
此后的三天三夜，陈军育被拘禁，被持续询问是否收取了张某等三人2.5万元的“好处费”。陈对此坚决否认。
受讯过程中，陈军育一度精神激动近乎失常，竟纵身从九楼窗口跳下。由于当时该楼正在装修，窗外搭了棚架，陈军育从九楼跌至三楼，幸未殒命。
之后陈并未入院治疗，而是被转送到白云区分局继续接受讯问。陈称自己后来已被“车轮战式讯问”逼得神志不清，头部剧痛，生理上难以承受，为求得片刻休息，“不得不在大堆材料上签名、画押”。
两周后，陈军育被转送拘禁于天河区某酒店。调查持续数天后，陈被“双规”。
在酒店被拘禁近一个月后，2002年12月16日，白云区检察院宣布以贪污罪对陈军育执行刑事拘留，随即陈被关押于广州市第一看守所。12月25日，白云区检察院宣布对陈执行逮捕。
两天内两份判决书
在随后的四个月内，白云区检察院的人员对陈军育进行了三次例行讯问。陈表示，他当时在看守所无法举证，只能违心应付。
2003年4月14日，白云区检察院以滥用职权、贪污二罪对陈军育提起公诉。
2003年5月12日，白云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据公诉方指控，陈军育在2001年3月27日晚抓获六名涉嫌卖淫嫖娼违法人员并带回派出所审查。期间，在涉嫌者之一张某的求情下，陈对张某等人的违法行为不予依法处理，同时对有关涉嫌介绍、容留卖淫的犯罪问题不予查处，并于当晚越权作出罚款决定后，擅自将张某等六人释放。此外，陈利用职务之便，通过同事杨梁武先后收受邹、王送来的贿款3万元，陈育军个人分得2.5万元。
在法庭上，陈军育对所有指控均作出激烈辩驳，坚称并未违规处理上述六人，也未越权作出罚款决定。陈辩称，由于该案属治安案件，作为当晚派出所值班领导，他有权独立对该案做出最后处理，并无必要就此案向良田镇派出所其他领导作汇报。“但当晚对该案的处理情况被值班民警记录在值班日志里。”
然而，陈军育所在的良田镇派出所出具的一纸情况说明材料，却表示当晚对六名嫌疑人的审查材料“查无所踪”。
2003年8月11日，陈军育在广州市第一看守所里收到了白云区法院的刑事判决书。判决书裁定，公诉机关对陈军育的指控“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但指控罪名不当，陈军育的行为并不构成滥用职权罪和贪污罪，最终以受贿罪判处其九个月有期徒刑。
陈军育告诉《财经》记者，他在收到判决书后，当场向前来送达判决书的白云区法院工作人员提出要上诉。但对方却说他“不知好歹”，当时就要收回该判决书，但他坚决不给。
戏剧性的情景随即发生：8月12日，也即收到第一份判决书的次日，陈军育又收到了白云区法院出具的另一份判决书。该判决书的文号、内容、日期均与第一份判决书完全相同，但刑期却由“九个月”改成了“一年”。
陈军育在收到第二份判决书后，立即给家人写信要求与律师尽快见面，准备上诉。当天，陈将信交给广州市第一看守所管教员，请求其尽快寄出。然而该信直至8月24日才被寄出，陈的父亲收到此信已是8月25日，其时已超出上诉期限三天。陈军育就这样丧失了上诉权利和二审的机会。
按规定，法院发出的判决书一式四份，一份给被告人，一份给被告人亲属，一份给被告辩护律师，另有一份在法院留档。陈军育的父母及辩护律师也曾收到写有刑期“九个月”的第一份判决书，但两份判决书随后分别被法院索回。目前，除陈军育持有第一份判决书外，相应的其余三份应在法院存档。
聚焦“再审”
2003年12月15日，陈军育刑满释放。从被拘禁之日算起，他已捱过一年零一个月。关进看守所两周之内，陈军育头发白了大半，获刑后又被开除党籍和公职。
重获自由之时，一个原本意气风发年轻警司已是罪名压顶、满身伤病。2004年上半年，陈军育的妻子因承受不住压力而与其离婚。
出狱后，陈军育一心翻案，想尽办法搜集相关证据材料。“到2006年底，我终于把材料收集得差不多了。”陈军育向《财经》记者出示了法院前后下达的两份判决书、良田镇派出所2001年3月27日当晚对涉嫌卖淫嫖娼的六人的审查情况笔录，及2003年8月12日他要求上诉时，写给家人求见律师的信件。
“我申诉要求重新公开审理，这些材料的真伪可以当庭鉴定。”陈说。
收集证据材料期间，陈军育曾于2005年5月“群众大接访”期间，分别向上级公安部门反映此事，但如泥牛入海，全无答复。
2006年12月20日，陈军育拿着三年来搜集来的证据材料到广州市中院要求申诉。当天是院长接待日，广州中院监察室主任何伙荣接待了陈军育。对陈出示的两份有着相同文号、内容、日期的法院判决书大为惊诧。
法律界专家分析，对同一案件下两份判决书，在中国法律界应属罕见。如果是因为前一份判决书存在笔误，则理应通过出具裁定书来补订，并将旧判决书收回。司法机构若能如此轻易改换判决刑期，是对法律尊严、程序正义的莫大讽刺。如果“两份判决书”事件属实，则“当事人的上诉权、两审终审制、司法程序公正”在该案中尽被触犯。
广州市中院接访陈军育两天后，也即2006年12月22日，陈军育向白云区法院递交了申诉申请书。
半年后，2007年6月4日，白云区法院对陈军育案件下达“再审决定书”，决定书指：“经审查，原审在程序上适用法律上确有错误。原审被告人陈军育的申诉符合法律规定，本案依法应当重新审判。”
终于获得再审机会的陈军育未敢对“翻案”有十足把握。他对“再审决定书”中白云区法院只承认“程序上”有错误，表示忧虑。
陈军育告诉《财经》记者，2007年1月15日，白云区法院有关人员曾到访他家。“他们坐下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要国家赔偿？”陈随即表示自己在意的不是赔偿问题，而是“先还我清白”。
但直至2007年6月26日，白云区法官在送达传票给陈军育时，还向他表示，在白云区法院档案中没有找到对他判刑期为“九个月”的判决书存档。
陈军育因此担忧，即将开庭的白云区法院再审，究系为“两份判决书”作出程序上的解释，还是对他是否犯有受贿罪进行重新审理？
再审原定于7月16日开庭，因陈军育拒绝出庭而改期。陈坚持必须通知媒体到场旁听，进行“真正的公开审理”。
目前，这起拷问执法公正的“警察受贿案”，已定于7月26日在白云区法院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