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活在电影里的女子》 文/叶倾城

《我不是活在电影里的女子》 文/叶倾城 
 那一天，是秋季特有的晴好日子。好风如水，天空湛蓝，是容不下任何心事的那一种蓝。中午，他打电话来，约我去看《廊桥遗梦》。  我迟疑了一下。我还从来没有和他一起看过电影，何况又是《廊桥遗梦》。身为单身女子，和一个已婚男人去看一部描写婚外情的影片，无论怎样坦坦荡荡，都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然而，这样的天空这样的风，还有他的那般急切、几乎不像他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心软。  是下午场，电影院门口人影疏落，远远地看见他，竟觉得有些意外。他不是英俊的男人，且也不擅穿着，那天却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巧妙地遮掩了他已微微 凸起的小腹，头发整齐，皮鞋锃亮，站在金秋明爽的色调里，和周围Ｔ恤牛仔的年 轻人相比，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意味。我笑道：“你今天实在潇洒。”他不好意思地笑，顺手把手里的零食和饮料递给我——他一贯就是这么细心的人。  我和他，真是相识已久了。那年我刚刚失恋，万念俱灰之余，还要躲同事们好 奇探究的眼光，中午连食堂都不敢去，宁肯饿着。便是他，悄悄从食堂里给我打饭回来，小声地对我说：“不吃饭怎么行？”一边还神色一不定的东张西望，怕给人 看见，很快就走了。让我不禁有些感动。后来我换了工作，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他 便打电话问我是否习惯，以后我们便常常在电话聊天。或许因为不在一起，忌讳少些，竟谈得十分投机，偶尔有事找他帮忙，他亦是鼎力相助。慢慢地，我习惯了每天下午电话的准时响起，我们也成了好友。  我与他并肩走进电影院，却并不习惯在公众场合和他单独在一起。虽然偌大的电影院里观众寥寥无几，但我无端地觉得，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他显然也有些不 安，两个人都笔直地坐着，半晌无话。  灯光一盏盏熄了，电影院里骤然暗下来，乐声悠悠回荡在大厅里，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时，有人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先生，给小姐买一朵玫瑰吧。”是个女孩甜甜脆脆地声音。  我大惊，只好当作没有听见。他忙摆手：“不要，不要。”  那女孩却不肯走：“先生，请这么漂亮的小姐出来看电影，难道不应该送一朵花吗？玫瑰可是代表爱情的噢。”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窘得不能再窘，目不转睛地看银幕。那女孩摆明了要缠到底，他只好掏钱买下一朵。  用眼角的余光我看见他拿着花，手足无措，几次想要递给我，又缩了回去。最后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要不，你拿着吧。嗯像样一点。”我也只好装着若无其事，伸手去接。那一刹那，尴尬到顶点，一个小小的动作简直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长，到底我还是拿了过来。  握着玫瑰的那只手笔直地僵着，最后手都酸了，我偷偷把的缩回来，忍不住把花靠近脸颊，轻轻嗅了一下。无意中偏头，发现他正注视着我，嘴角轻轻含笑，我的脸在刹那间烧起来，只好拼命低头。虽然明知是暗中，他根本看不到，花随手就丢了。  银幕上，那支名叫“落叶”的曲子正如一缕带着玫瑰芬芳的清风，缓缓吹送过来。金凯和弗朗西斯卡在壁沪前相拥相依，翩翩起舞。如此亲密无间，仿佛日月星辰配合成完美的星空。而爱情，正如满天星雨，不断地跌落在他们怀里……  我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我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来，他却握得更紧。我抬眼看他，他眼中有温柔也有央求，却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仿佛山林时原野火，向我一寸寸逼过来。我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觉得手臂像触电一样从指尖一直麻到肩头，而心中正一阵阵地狂跳。虽然只是最简单的肌肤相亲，却好像，乐声一 阵阵地围绕过来，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城池陷落。  不觉悄悄看他，心里纷乱如麻。他自然不像金凯，不过是最普通的中年男人。但是处久了总会有感情吧，也会有火花吧……我不敢再想下去。便任由他一直握着 我的手，而让自己的心，跟随着弗朗西斯卡的脚步。  银幕上，金凯和弗朗西斯卡正在进行生命中最豪奢的一次挥霍，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相爱，每一秒钟都比上一秒更热烈。他们的爱情正如长江大河，奔涌而来，而我却分明地看见，时兴，如同风中的秋叶，正无声地，不断地，在他们身侧 纷纷凋零……四天过去，她的丈夫已经回来，而他，马上就要离开小镇了。这四天里，他们彼此拥有，却从来也没有拥有过未来。  终于到最后了，大雨滂沱的十字路口，没有人知道，那被红灯所阻一前一后停着的两辆车里，有着他和她……  不知不觉地间，我热泪如倾。  在泪光里，我看见弗朗西斯卡的手不断颤抖地探向车门，只要轻轻一转把手，爱情就可以永远掌握在她手中。但是终于，她还是缩回手，因为此时是红灯。  红灯在说：禁止通行。所有的车辆，不得越过黄线，而所有的感情，也不得越过黄线。  我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感觉到他的手，正把我的手握得那样紧，掌心汗津津的。在黑暗里，他专注地看向银幕的眼睛，竟是那么亮，写满了渴望和向往。我轻轻地抽出了我的手。  我站起身，迎着他惊讶的眼光，安静地说：“我想先走了。”  一踏到门外，阳光街道和城市的喧哗声刹时间扑面而来，让我觉得恍如隔世。不知道到底电影里的和眼前的，哪个世界是真的。这时，我听到了他急急追上的脚步声。  我们慢慢地走在街边上，秋季柔长的风在我们之间缠缠绕绕，好像有千言万语正待倾诉。他终于迟疑地开了口：“其实，结果并不是重要的，感情本来就是只求曾经拥有，有求天长地久。像他们这样，没有伤害别人，也许更美，更难以忘怀。” 他转过脸，神色是真挚的：“你有没有觉得，如果一生中，一次这样的感情都没有 发生过，该是多么大的遗憾？”  我想了很久，说：“是的，的确是美。但是，那蛤是一部电影。没有人，可以永远在电影里面。”我扬手招了辆“的士”，坐进去顺手关了车门。  把头侧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我好像看到了我与他：他最初的帮助，电话里关切的声音，他时而闪亮的眼神；我的感激，不自觉地等电话，模糊的心跳……  诸般往事从我眼前流过，那不断变换的场景，仿如放着一场长长的电影。但是再长的电影也是要入完的，每个人都要从电影院里走出来，重新面对满眼的阳光和真切的生活。而所有发生过的与没有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一部遗留在电影院里的旧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