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告别11

特别告别
作者：曲力秋
2001年6月6日，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上午10时40分，清华大学综合体育馆内，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全体师生和其他院系的学生代表聚集到这里。他们面前的主席台上坐着当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还有教育部部长陈至立和清华大学校长王大中等人。
朱镕基总理以他一贯的坦诚直言说：“今天，我来到清华，心情非常激动，还有点怕……毕竟是后生可畏啊。
“我今天来这里，其实不是作报告的，是来告别的，是辞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的告别会。”
为了这一天，朱镕基做了很多工作，他向在场的师生们透露了其中一些过程：
“1984年，刘达同志邀请我做院长，我本来没有学过经济，但对管理特别感兴趣。所以，不知高低，一口应承下来。但是这些年，我给经管学院没有做过什么事，甚至同学们想见我一面都难，我扪心自问，难道我真的是政务繁忙到见同学们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吗？扪心自问，心中有愧。我带过4个博士生，他们的论文我也读过，但的确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来，所以我就把世界上最优秀的管理者邀请来，成立了顾问委员会，希望能对经济管理学院的成长有帮助。
“开第二次顾问委员会会议时，美林银行私下给我递过一封信，说愿意捐给经济管理学院50万美元。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能收，因为我是请他们来提建议，而不是乱收费的。我不能让外国人说‘中国到处乱收费，现在连清华大学也乱收费’啊！
“因此，我告诉王校长、贺书记，我当这个院长其实没有好处，有钱也不能收。我自从做总理以来，事情很多，因此好几次提出要辞去院长一职。但他们每次都做工作，说起了作用，但是我也不知道起了什么作用。
“我今天来是正式辞去院长一职的，也请在座的其他院系的同学做个见证人，教育部长陈至立也是见证人。大约校长、书记也考虑到我前边提出的情况，同意我辞去院长一职。
“大中校长说，如果院长不做，做个荣誉院长也好。我说不行，最后只做顾问委员会的荣誉主席。所谓荣誉，就是来也可以，不来也行。我绝不耽误顾问委员会的运行。”
朱镕基195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电机系。在校时，他是一位非常活跃的学生干部，做过班长，也做过学生会主席。在他看来，“清华不仅是一个为学的地方，还是教人为人的地方”。他至今还记得电机系老主任的告诫：为人要比为学更重要。为人，就是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
朱镕基坦率地承认自己在校时不是一个好学生：“我不喜欢工科，因为英文好，喜欢文科，老想着转系，不过没转成。有人说没转成是对的，因为国家后来还是重视工科的。我那时候在班里不是最好的，我还非常清楚地记得在大操场上同班同学张丰镕（音）跟我说的那几句话。我说，我在中学时是班里的第一名，现在跟班上那些认真学习的人相比也没怎么不用功啊？张告诉我说：在来清华之前，哪个不是第一名？清华竞争的确非常激烈，人才出了不少，我们班里就出了3个院士。清华有自己的精神，至于这精神是什么，需要在座的诸位回答。我的理解是：追求完美！”
朱镕基谆谆告诫在场的师生：
“每个清华人都负有责任，建设这个国家。为学，要扎扎实实，不可沽名钓誉；做事，要公正廉洁，不要落身后骂名。
“我曾有过20年（1958～1978）没有党龄的日子，但是那些日子里，我从没有放弃过我的信念。我没有忘记清华对我的教育，没有做有愧于心的事情。
“我对儿女很严格，虽然他们没有上清华，但是身上有清华的精神。二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很喜欢楼上的阳台，有一天拿了一张破油毡布，在上面铺上了一层土，准备种菜。我问他是从哪里拿来的，说：我们再穷也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儿子委屈地告诉我，不是别人家的，是从计委门口垃圾堆里捡来的。我还是要他把油毡布送回去，即使垃圾堆里的，
也不能捡。于是我们从家一直走到计委门口，规规矩矩放到垃圾堆里。他们也很争气，后来我做上海市市长、副总理的时候，他们出去留学，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亲位居要职。他们依靠刷盘子、打工度过了他们的留学生活。现在都已经回到国内。”
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过去了，朱镕基的演讲已接近尾声。12时40分，是一个让所有的清华人都感到伤感的时刻。
朱镕基再一次向他所热爱的母校和学生告别。
“今天，我告别清华，以后就很少来了，实际上，就是不来了。
“但是，请大家放心，我的心永远留在清华。清华的每一个成绩，我都会欣慰；清华的每一个难处，我都会关心；清华的每一个不足，我都会指出。
“再见了，我永远是一个清华人！”
朱镕基的话音慢慢地在会场上消失，会场沉寂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雷鸣般的掌声结束后，清华大学的王大中校长致简短的答谢词。
王校长情绪激动地述说了朱镕基对经管学院的支持和帮助，以及对朱总理的殷殷挽留之情。最后，他说：“人格魅力是伟大的力量，我们非常庆幸我们有这样一位有着巨大人格魅力的总理和学长，希望他成为大家的好榜样。”
“再一次感谢总理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报告。”
同学们再也坐不住了，没有谁的命令，全场起立，长时间地鼓掌。朱镕基向四周鞠躬致意，与王校长握手。
在走下主席台、离开会场的时候，他沉默着，紧闭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讲，也没有再回头看台下的学生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