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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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最后一天,我独自一人来到市中心的广场。
这是南方最繁华的一座城市,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际,滚滚人群如潮水般涌上街头,处处洋溢着继往开来的气氛。
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我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穿着干净的白衣,黑色的头发看起来是那么柔软,面庞安祥,带着从容的微笑。手心握住满满一大束气球,五颜六色。
我走到他的面前。
“天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激动地说。
他看着我,表情依然是那样平静:“您是谁?为什么这样称呼我呢?”
“你不记得我了吗?去年最后一天,也是在一座城市的广场上,我遇见了你,你送给我一个气球……那以后我一直在找你,已经找了很久……”我说。
他又笑了一下,向我举了举手中的气球:“这个,你现在还需要吗?”
我摇摇头:“不……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听见我这样说,他露出开心的表情。
我们没有再交谈。
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像一幅画。我站在他的身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小姐。”他突然开口叫住经过身边的一位女性。
“哎?”那位小姐转过疲惫的脸。
“送给您。”他和蔼地递过一个气球。
“不……我没打算买。”小姐摆手拒绝。
“只是送给您。”少年的亲切让人不忍拒绝。
小姐迟疑片刻,伸手接过那根轻盈的线。
而那气球仅仅在她手心停留了极短时间,就见她五指一松,气球飞出了她的掌控。小姐忍不住“啊”了一声。
“生活难免有些不如意,一些长期坚持的梦想容易被现实打破。”少年说,“可是,请您不要轻易放弃。有一天您的作品一定会有人欣赏。”
小姐面露讶异:“你怎么知道……我是画画的?”
“您现在还想要丢弃画笔吗?”少年温柔地看着她。
小姐低头沉默了数秒,抬起脸时,嘴角已经挂上了笑:“不……我不会。我要去找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画画的……”
小姐走开几米,转身,对少年说:“谢谢你。”
我和少年一起目送她远去。“她放飞的那只气球,是叫迷惘么?”我说。
少年笑而不答。
我没有再问。思绪转回去年今日。
那时公司遭遇危机,即将破产。辛苦打下的事业跌到谷底,绝望的我,终日浑浑噩噩,邋里邋遢。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2005年的最后一天,我鬼使神差来到所在城市的广场。
站在滚滚人潮中,心境悲凉得想要哭出来。喝了很多酒,步履蹒跚。
跌倒在地时不想起来,任人指指点点。
然后他就出现了。他在我面前蹲下来,用带着同情,更多是鼓励的目光看着我,然后递给我一个气球。
“它的名字叫绝望……”
接过气球的瞬间,我的手突然有一刹的不灵活,五指一松,气球的线从指缝滑走。
我用两手撑着地面,仰起脖子,看着气球越飞越高,直至消失在黑暗的夜空。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与此同时,身体里仿佛有些什么被抽离而去,整个人异样的轻松。头脑也变得清明。
而少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次日,我那已经走进死胡同的人生突然出现了转机。一位远方的合作伙伴突然赶来,说要倾力帮助我令公司起死回生。
濒死的事业就这样复活,阳光重新回到我的生命里。
当我重又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当我衣着光鲜精神饱满地渡过我的每一天,当我不再轻易相信人生无望。
我就会想起那位少年的笑脸。
后来,无论我再去到哪个城市,都会习惯去那里的广场转一圈,看看能不能邂逅当时的身影。只是再没有结果。
我总是想,那个少年是什么人。
是天使吧。
我的内心充满着温暖,犹如被治愈了一般。
而今天,我终于又遇到了他。虽然他表现得仿佛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即便如此,我也依然感恩。
一阵哭声将我拉回了现实。眼前,一个小女孩摔倒在水洼里,衣服一片狼藉,手也被磨出了血。
“不哭。来,给你气球。”少年扶起小女孩,把气球递到她的手中。
气球从小女孩手中滑走,像一只鸟。。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气球,气球飞走了……”
少年说:“痛痛,是不是也飞走了呢?”
小女孩这才发现,原本肮脏的衣服变得整洁,手上的伤口也不翼而飞。她瞪大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少年。脸上充满着惊奇。
我忍不住说:“你果然是天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跟在少年身后,看着他送出一个又一个气球。那些气球,仿佛永远也送不完一般。
当一个邋遢的乞丐得到气球,我知道他来年将告别贫穷。
当一对分手的情侣得到气球,我知道他们的爱情即将复苏。
当一个满面病容的老人得到气球,我知道他将比谁都健康。
我就这样观望着天使的赐福。
“您为什么愁眉不展?”他问一个枯坐路边的中年人。
“我的人生是失败的。我从小选错了未来的道路,我没有留在家乡的小山村而是来到都市打拼,因为虚荣,我就读了不喜欢的学校和专业,毕业后做着不适合我的工作,心爱的女人因为我的背叛而离去,想要对父母尽孝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我这一辈子都在走岔路。真希望人生能够重来。”他说着,泣不成声。
少年递给他一个气球。
当气球升空时,我仿佛看见眼前的中年人渐渐变得模糊。他不再清晰的面容神采奕奕。
而若干年前的一个小山村里,一个婴儿正呱呱坠地。
这一次他将会有怎样的人生?
夜更深了。
0点即将到来。
广场变得冷清,只剩下我和少年两个人。
原本五花八门的气球也只剩下了一个。
“谢谢你陪了我一整晚。”少年对我说。
“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着你……看着你送走那些不幸。”我说。
他笑了。
“是不是每一年的最后一天,你都会像这样出现在人群里派送幸福?”我说。
“不是的。没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我们,只是在为善良的人送去他们应得的祝福。”
“来年也可以看到你吗?”我问。
他又笑了:“你现在幸福吗?”
“我很幸福。今晚可以再见你,我几乎没有其他的遗憾。”
“那么,也许我们无法再见。我衷心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明白。”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广场上回荡起沉重的钟声。
是跨年的倒计时。
少年松开手中最后一个气球。
“每年的1月1日,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祝愿所有人幸福。”
我高高地昂起头。那个气球飞得好悠扬。飞到我看呀看不见。
“那个气球,是叫2006吗?”
身边寂静无声,就像从未有人。
2007,新年快乐。
作于2007年1月1日凌晨。
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