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5-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9.再遇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熟悉的声音却在妙玉身后响起，妙玉起身回首，那对亲切的眸子就在眼前。“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妙玉大胆地迎向他的目光，低低地接了下句。

水溶看着那刚尽的香盘，“终是我来晚了，没能听上一曲。你可否再奏一回？”那样的热烈，妙玉不曾见过，她手指抚向琴盘，却摇头道：“我从不为外人弹奏。”冷冷的掩了真心，冷冷的收了琴，行了礼下亭而去。

水溶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何要遁入空门？这样的一个女子，能做出那样的句子来，能抚出这样的琴来，能活得如此生动；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隐隐传来贾宝玉和小厮的声音。若非藉着贾珍生日的由头，他断然不会到这园里来，他一心想见的，终是那能做出“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香”的女子。必是她了，这样的清秀脱俗，这样的孤傲冷清，方配得上这样的句子。

妙玉抱着琴，匆匆回至庵中，顾不得唤假山后头的丫头。对镜理妆，面色竟略略发红，映在镜中的人，竟比往日风采更胜。妙玉合掌默念经文，驱除自己的杂念，却不知为何，心绪竟越来越乱。

次日，黛玉低低的哭泣敲开了栊翠庵的山门，紫鹃跟在后头，不时劝着黛玉，她心下明白，姑娘最听妙玉的话。

黛玉的泪如雨点般落在妙玉的心里，妙玉牵了黛玉的手，一起坐在廊下，绵绵细雨初起，远远地笼着一重白烟。“你的前世定是生在晨露里，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妙玉笑着，替黛玉轻轻拭去泪珠。

一句话让黛玉破涕为笑，却转而笼上一层愁绪，“我倒是情愿到下一世里，亦好脱离这苦难。免得整日里为他纠结。”“必是又闹架了，何苦来着？这园里原就他一个稀罕人物，哪一个丫头小姐不让他几分，偏你和他争什么？”妙玉气定神闲。

“他总是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黛玉呜咽着扭身。金玉的缘分终究是她最大的心病，从幼时守到现在的情分，孤身一人痴痴守着，妙玉知晓黛玉的苦。

“我就知道妹妹在这里，偏让我好找。”宝玉笑着进来，脱下身上的蓑衣，黛玉眼神一亮，却掩帕笑道，“你怎不去找你宝姐姐？”宝玉笑笑，解下那蓑帽，递与紫鹃，“这会子我却想起那天姑娘说的渔翁渔婆了。”聪明的紫鹃，此时说起了玩笑，让黛玉羞赧，心下却甜。妙玉见这一对小儿女的情形，欣喜之余亦带着几分羡慕，她却不会有这样的人来守护。水溶，或许只能记在心里吧。

傍晚风雨大作，雷鸣电闪，妙玉坐在佛堂前巍然不动，三年的修行亦总算能稳住心神。小时候可以趴到娘的怀里寻找温暖，如今这样的天，只能以佛心定心了。急急的敲门声，此时却传来，竟是凤姐，这个府里一等一的奶奶，竟会只带着一个婆子来到这里。

妙玉止了木鱼，来到厅堂，王熙凤却并未坐下，桌上的茶亦没动，这位精明人，此时却来来回回的走动。见妙玉进来，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凤姐强笑，“妙玉妹妹，适才南边送了两箱子东西来，说是世伯特特留下与咱们府里的。我想着咱们是一家人，总与你说一声才好。”
“既是家父与这边的，奶奶只管用去，我却不会问的。”妙玉隐约记起父亲的信中似乎提过几句。父亲的苦心，定是想让自己在这里好过一些。

凤姐听了此言，立时松开笑颜，长舒一口气，她正等着一笔大钱补上亏空，堵住衙门的嘴，更等着一笔银子去周旋。唉，悔当初不该左右逢源替人摆平官司，如今把柄在衙门口，却竟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凤姐带着婆子满意的出门，妙玉只站起身来，却并未相送，大雨越发瓢泼，寒风四起，妙玉不由觉出一丝凉意。

没几日，贾府却迎来一件喜事，原是贾珍生日那天，南安王府的太妃听说几位姑娘着实出众，便使了人来，来人见了亦称赞有加，回了太妃，太妃大喜，意欲从中挑一位认作干女以慰膝下无女之叹。

“却不知哪一位有造化的，能进了那王府去。”“太太偏没了闺女，若有的话，自然是又要送进去。”“这不是有三位姑娘吗？再加上林姑娘宝姑娘，岂不要打破头？”婆子私语，丫头嚼舌，人人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10.琴诉

这种事情，无须刻意去打听，一会子功夫，满府的人便已知晓，小丫头跑来说了，妙玉身子稳稳。“这几位姑娘，不知谁的造化大呢。”小丫头满眼羡慕，妙玉却低低叹道：“天下哪有白得的福分，不过是这边得了，那边必要失去罢了。”妙玉执起笔来，细细地抄着金刚经。

“好姐姐，这会子你却在用功？”黛玉清灵的声音。

“偏你贫嘴，不过是替太太抄经罢了。”妙玉浅浅笑着，如一朵清晨带露的水仙。

黛玉面色一怔，“这却不该劳动姐姐来做。外面有多少人抄不得。”说着就要来夺妙玉手中的毛笔。妙玉笑着放下，拉起黛玉，“这园子那么大，心疼我的唯你一人，只是要好生在这里呆着，终是沾染了一些俗气。”

“姐姐平素最厌这个，又何出此言？”黛玉不解。“不过是心中有佛罢了。”妙玉拿过钗盒，递与黛玉，“我一出家之人，用不着这些，你拿去戴吧。”黛玉见其中一只珠钗隐隐含粉，清雅得紧，心下欢喜，立时戴上，对镜理妆。

妙玉见她粉面含春，青丝轻挽，真真不愧为这园中第一人。想至这王府认女一事，不由心下不安。黛玉有贾母护着，料不会在此列中，宝钗虽有心，恐出身商贾，难攀王府，如此一来，那探春惜春恐是要在其中了。

果不其然，过了两日，便说探春已去给太妃磕了头，太妃因体恤于她，仍使她住在大观园中。一干人等无不说王夫人好福气，养了一个王妃，如今又得了一个郡主，贾府从此必然要越发富贵了。

却在三更天，角板打得山响，一道道门，一个个小厮，一盏盏灯笼，进进出出，原是当今降了旨意，使南安府之女北上和亲，救得南安王爷脱身。人人心下均知，那南安府另有一女，名副其实的郡主，却安坐府中，如今北上受那风沙之苦的，却是贾府之女探春。

贾母老泪纵横，王夫人虽被唬得不行，心下终觉又出了一个王妃，亦是荣光不少。独探春在暗暗落泪之余，隐隐觉这风雨欲来。

身在栊翠庵的妙玉亦被这夜下动静惊扰，披衣起身，见那外头人影绰绰，光点闪闪，在那黑幕之中，越发模糊不清，妙玉心下一紧，忙使丫头探问。终是应了当日所言，终是义女非女，反闹得骨肉分离，探春的才情豪爽，妙玉极为欣赏，如今要去那万里之遥，恐无再见之期。一滴清泪滑过，妙玉衣袖一紧，但愿她此去，一切平安如意，妙玉合掌默念经文。必是探春亦未想到，在这园中，在众人或喜或悲或无奈或惊恐的混乱中，有一人正默默为她祷告。

妙玉一早起身，净面素衣，出了山门，往那秋爽斋而去。却见薛姨妈宝钗正在那亭中私语，“姐姐这是要去见探春妹妹吗？正好，咱们同去。”宝钗亲热的抓起妙玉的手，又笑道：“妈让我带些新来的脂粉与姐妹们，这不，一大早巴巴地撵到这里来。”薛姨妈笑着去了。

妙玉却不理她们母女的做戏，只管脚步匆匆，进了秋爽斋。宝玉和黛玉俱在，探春一身红衣，面色却苍白。“恕我叨扰，冒昧来了。”妙玉合掌。探春却起身拉着她，让在上座，“好姐姐，你能来，倒真真是我的造化了。”宝玉向妙玉投去一缕感激，黛玉亦然。独随后进来的宝钗，见此情形，不由一怔，却上前搂过探春，“好妹妹，今儿咱们好好叙叙，且算送行吧。”

“叹今生谁舍谁收？林姐姐昔日你如梦令中的一句，倒应了我今日之景。这义女郡主，人人均道荣华正好，又岂知这后头的凶险？若有来世，我必化为男儿之身，必要做出一番大业出来。”探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含着泪，凝望众人。

这样的刚烈，这样的决绝，这样的探春，平素谁又见过？次日，探春带着一腔的愤恨登上了送嫁的花轿，鼓乐齐鸣，吹吹打打中，却掩不掉女儿的悲泣。宝玉骑马追去，黛玉趴在贾母怀中抽泣，妙玉在那假山之上，抚起那首《梅花三弄》，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凌霜傲寒高洁不屈，但愿这曲梅花三弄，能使她掩住对中原的思念，能使她安然走向那北寒之巅。

琴弦铮铮，声声紧；落叶沙沙，点点枯。宝钗带着莺儿看着假山上的妙玉，听着那打在心头的琴声，若有所思。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一身才气，却一身傲气，亏得她是出家之人，若然这园中必是三国鼎立的局面。琴声停，思绪断，宝钗见妙玉收琴下山，忙迎上前去，“好姐姐，若有闲暇，可否教我抚琴之道？”

这样的日子，宝钗却在这里，妙玉冷冷地看她一眼，“这却不敢，你的琴技，自来是高的，我若教你，必然要退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必是嫌我愚钝罢了。”宝钗的笑依然挂在脸上。“改日吧，我该去诵经了。”妙玉的身影掠过宝钗，径直去了。只留下宝钗愣愣的笑和呆呆的莺儿，“姑娘，她是什么人，这么不知趣！”莺儿尖尖的声音。宝钗却抬起头，自顾去了，莺儿在后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