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续红楼之妙玉外传4-红楼书话-文化纵横-搜狐社区

7.争内

切勿以名利论之婚嫁，切勿以清白之身入得宫门。青纱帐中，妙玉翻来覆去，贾母的一席话让她辗转反侧，不由浮现出贾敏遗信之言。是老太君多虑还是这世事原本就如此险恶？原本是子孙同聚、众人齐贺的寿诞，那些人竟会怀着别样的心思来吗？

“她们的心思，我自明白。宝丫头虽好，终是外人，况宝玉黛玉自小一处，将来结了亲自是好的。只是妙儿你，断不能在这空门住一辈子，将来你没个去处，就是去地底下见了你爹娘，必是不依的。”贾母的这番体己之语，露出了她的无奈。

眼下几个王府的世子要选王妃和侧王妃，听说咱们家姑娘多，寿席上必然是要来的，只恐你和玉儿入了她们的眼，这才来嘱咐一趟。贾母的轻描淡写，却让妙玉感觉到了异样的危机。她绝顶聪明，又岂会不知这话中的含义？她可以出家之人为藉口，宝钗绝然不会错过，黛玉呢？同样是亲戚，终是要露面的。

一早，妙玉便起身梳洗，打发人去潇湘馆请黛玉，一会子功夫，黛玉便摇摇进来，瞧着妙玉笑道：“好姐姐，可有什么尊命？快些说来就是。”妙玉拉着她坐下，笑问着，“妹妹可知藏拙之道？”

“这二字看似简单，却藏了多少故事，杨修因过于锋芒而遭曹操嫉恨，曹子值因过于聪颖而遭建安帝嫉恨，姐姐怎想起这来？”说起典故，黛玉兴致满满，她原本就是如此率真之人！妙玉瞧着黛玉的笑颜如花，低低地将那其中利害细细说出。

黛玉花容失了几分，若被选嫁他府，即便是王公贵胄，终是把那素日的心思生生切断。痴痴如黛玉，自小对宝玉存下的情分，又岂能一朝淡去？藏拙，或是一可行之道。

一个个红通通的寿字，一盘盘层层叠叠的寿面寿桃，毕竟贾母的位分还在，前来贺寿的王妃郡主和一品夫人，满满坐着，或叙旧，或闲谈，或不经意间打量着这贾府的人与物。贾母陪着几位王妃郡主坐着，身边的红木席上坐着宝玉、黛玉、探春、惜春，再一侧，却是王夫人陪着几位诰命夫人，身边是薛姨妈并宝钗。

宝玉四下打量，悄问黛玉，“二姐姐呢？她却没来。”“说是身子不爽，在屋里卧着呢。”黛玉低低的声音，她记下了妙玉说的“藏拙”。用余光细细四顾，仍不见她的身影，她定是不来了。这样或许更好，既是别有用心的大有人在，她总能避过一劫。

“老太君，不是我说嘴，你们家的姑娘真真是一个赛一个，莫说是这些个亲戚，就说迎春她们姐妹也是百里挑一的了。”是内务府掌事的夫人，声音尖锐而高亢。

贾母笑笑，“不过是抬举她们罢了，哪里就好成那样。倒是我们姨太太家的宝丫头，真真是个懂事的。”一席人的目光听了此言，都齐齐看向宝钗，她今日穿着极为华丽，映衬得那俏面越发端庄。

“老太君真真过谦了，依我的意思，坐在你们家小爷身边的那位小姐，当数这席内之冠。”北府太妃瞅着黛玉，如唠家常。贾母身子微微一震，北府太妃出了此言，定有她的深意，早就听说水溶王爷定了今年纳妾，只等大选之后方可行之。

宝玉听了太妃之言欣喜若狂，林妹妹本就极好，何故老太太单单只夸宝姐姐？黛玉却霎时面色一凉，所谓藏拙，如何去藏呢？生就这身皮囊，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却是不得藏的。一时太妃竟起了诗兴。黛玉故作沉思，涂鸦一首，交了上去，太妃看罢，只长叹一声，看着黛玉一脸可惜之情；再看向宝钗，却是颌首点头。

黛玉长吁一声，散出那提着的一口气，低低看向对面席上的宝钗，春风得意，笑面迎人，这样热烈的宝钗，若在平时亦不多见。黛玉抽身出来，往栊翠庵而去。

“这样的场面，宝姐姐一人足够。”黛玉的话音里透着笑意；接过妙玉递来的香茶，细细品着。

“亏得那太妃起了诗兴。”妙玉笑看着黛玉，“却不知是哪一府的？”

黛玉歪头，“是北静王府的太妃。前些日子的全素宴，姐姐亦去了，定是见过这位很是和蔼的太妃。”

妙玉倒茶的手抖了抖，滚烫的茶水竟溅在裙摆之上，“姐姐，你怎么了？”黛玉接过茶壶，看妙玉面色惨白，亦是奇怪。

妙玉挤出一丝笑意，“好妹妹，日后你不必再忧心了，此番一来，宝钗已是被太妃看中的人了。”

“好啊，你们竟躲在这儿喝清静茶。”宝玉的声音传来，黛玉笑颜，“谁让你来的，怎不陪着你宝姐姐？”宝玉看向妙玉，“妹妹来姐姐这儿越发勤了，真真叨扰得紧。”

“你这是替我讨要功夫钱还是替你妹妹来说便宜话？”妙玉取过一只青瓷杯，白底玉兰花，倒上浓浓的香茶，立时香气袅袅。宝玉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黛玉，“何故那太妃竟说宝姐姐的诗最好？定是她年纪大了的缘故。”

黛玉掩帕轻笑，起身扶着妙玉，在她耳边低语，“好姐姐，我们这会子就去了，你且歇着，明日再来与你下棋。”妙玉紧了紧她的手，笑看黛玉拉着宝玉离开，毕竟那样的宴席，这二人是不能不在的。妙玉扶着山门，瞧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没入风中。
8.自苦

“你定是北府的王爷了。”

“是，我是水溶，咱们见过。”

“恭喜你，要纳一位出众的人了。”

“姑娘何出此言？”

那温和的声音竟渐渐不见，妙玉从梦中醒来，愣愣地瞧着撒在床头上的月光，想起适才梦中情境，果真是他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我不该的，真真不该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妙玉摇摇头，长叹一声，这样也好，宝钗一旦去了，林妹妹亦能得偿所愿。

只是仅仅过了十日，便有风言风语四起，“听说了吧，那边嫌宝姑娘参过选，好像没什么动静了。”“什么啊，不过是太妃夸她几句，就真把自个儿当凤凰了。”“姨太太可是白白高兴了一场，这下子，太太定是又如意了。”一群婆子在竹林边的窃窃私语，隐隐飘入妙玉耳中。果真是世事如棋，只是为何竟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感？只是这样的结果，对黛玉岂不又是危机再起？

忠实的紫鹃编排了黛玉要回南的谎言，竟试探出了宝玉的真心，黛玉斥责紫鹃，心下却喜；只这一场小戏，却让王夫人薛姨妈心惊胆战，加紧了与元妃的通气。妙玉整日端坐庵内，却知外面的风雨并非和风细雨那么简单。黛玉因知宝玉之心而放心，贾母的一番言语却无法让妙玉静心。

“若然是娘娘赐婚，我亦是左右不了，只好委屈林丫头。她生来心性窄，全靠你多劝些就是。”贾母已深感宫里的压力，她说了宝玉不宜早娶之言，不过是要与黛玉留出时间，偏偏王夫人一趟趟地与元妃说去。本欲把宝钗推了出去，却不想北府并不想纳落选之女。宝钗母女空欢喜，她亦跟着惋惜，终多半是为黛玉而叹。

果然，没过多少时日，这金玉之缘的传言随着两个小太监的到来而日益喧嚣，率真的黛玉在与宝钗交好的同时，心下亦隐隐忐忑不安。她这样的心绪，只有来到栊翠庵时才表露无疑。“你这样，我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妙玉替黛玉拢着那一缕飘下来的青丝。

“姐姐这话我不明白。”

“你这样一个冰雪聪明之人，怎会不知？好妹妹，我知你面上看似胜却往日，实则内心苦亦更甚，听我一句，天下何其之大，灵秀何其之有，你这是又何苦呢？”妙玉瞧着黛玉的苦笑，隐隐心痛。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好姐姐，多谢你时时劝我，如今不过是白活着，看他们闹腾罢了，若能成全，是我的造化；若然落空，亦是我命罢了。小时候，有个癞头和尚说，我若不来亲戚家，必然无恙，如今既来至这里，又怕些什么呢。”黛玉决绝的声音，这样的冷静与果断，全无她往日的娇弱。

妙玉长叹一声，“终是咱们姐妹同命。”忽想至那王爷颀长的身影，心下一动，却苦涩渐涌，一个隐在深处的人，又如何敢乞求这样的福分？

这日，东府贾珍做寿，一再推说年轻不得大办，终因他袭了将军，又是贾族之长，自然而然，这宴席办得极为热闹。尤氏特特的来请老太太、太太们，又招呼姑娘们也去，贾母笑着，“她们就罢了，你那里有男客，恐扰了人家。”

“老太太，听说今儿听了不少女客，也有一品家的小姐，倒是她们都过去，礼数上也周全些。”王夫人含笑的声音。

“既是这样，就去吧。只是叫她们只管坐着，别胡乱走动就是。”贾母妥协在王夫人的“礼数”上。

“老太太放心吧，姑娘们就交给我和蓉儿媳妇。”尤氏上来搀着贾母，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跟在后头。“怎不见宝玉？”“老太太，听说北静王爷来了，召他去了呢。”贾母这才放心的过东府去。

黛玉低着头，却不理裙上新沾的一点子胭脂，宝钗悄悄理了鬓，又拉住黛玉，欲替她拂去，“好姐姐，那一点子，且罢了吧。”黛玉轻笑，宝钗缩回手，笑道：“你这样一个极爱干净的人，今儿竟不理这，定是昨儿那桂花酒吃多了。”黛玉浅笑着，与宝钗携手同去。

妙玉却不爱凑这热闹，东府的人自然没把她放在心上。大观园内，假山之上，香气袅袅，悠然抚琴，偶尔传来的鸟鸣，合着拍子，亦是相称得紧。这样的清静，倒是难得，只是这样的清静，又能到几时呢？不过是儿女之事，竟都要与名利相沾，自己的姐姐南妃，而今贾府的元妃，黛玉的母亲贾敏，哪一个不是有着另一重目的的牵引？想至娘临终前那句“我不后悔”，或许亦是一种幸福吧。妙玉面南而拜，爹娘在上，保佑女儿在这浊世中清白度过，保佑黛玉得偿所愿，你们放心，女儿又岂是任人宰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