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区的贵族论战

作者：《商界》记者---鲁渝华
“上流”的富人怎样生活？有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该如何处理？在普通人看来，富人，这个特殊的群体，似乎有太多的隐私值得窥探。
一场网上的辩论揭开了这层被无数人猜测着的面纱。这场“争斗”堪称经典，主角是两个自称上流社会的富人。两人的论战持续了数天之久，据说看客多达23万人之多，参与讨论者数千人。因为所辩之辞“绝对精彩”，文中所揭示的那些流光溢彩的上层生活，让一些跟帖者闻所未闻，“算是彻底长了见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揭示的另一个秘密是，在这个社会的某个角落，是否有着如两位富人所宣扬的“上流社会”？这个社会里基本与外界绝缘，并有着高贵而傲气的血统？同样，上流的人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而在大多数人依旧贫困的今天，上流的人又该有着怎样的社会责任？
同富异流
故事缘起于天涯社区里一位经常发帖的女网友易烨卿。这位易烨卿一贯强调自己的身份：“高贵的上海人，名门世家，父亲跟香港某船王交好，并且家姐的身价在6000万美元左右。”易烨卿同时强调：“人分三六九等，并且出生就存在着高低贵贱”。
为了证明自己的“高贵”，从2004年开始，她在网上发帖，并逐一表达了对农民、乞丐、外地人、民工等底层人的公然鄙视。她在《一个令人鄙视的农民》中写道：“那个农民家里两个小孩，全是女孩，都不念书，因为每年360元的学费难倒了他们。我很鄙视这家农民，他们多生了一个，对国家、家庭而言都是负担……”
另一篇《易烨卿的烦恼：一个老头向我报怨》中写道：“当我泊好车的时候，心情还是不错的，可一个看车库的老头居然向他旁边的人抱怨：人都没坐奔驰车竟然让狗坐。我开车让狗坐关你什么事啊？难道人没坐过奔驰，狗就永远不能坐吗？我高兴让狗坐就让狗坐，这种人真是神经病，鄙视他们！”
即便在等电梯的时候，一个没有穿鞋的民工也受到了她的反感：“这个民工，他竟然连世界上最穷的国家的土人都不如，观念竟然这么落后，鄙视他！”
易烨卿的傲慢立即引来了论坛里诸多网民的群起批驳：“你看到的农民的确思想愚昧，但并非他们天生比你智商低，没有人愿意生来就穷”，“真正高贵的人是不用踩低别人来抬高自已，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如果你不了解世界，至少你还可以学会沉默与尊重”。
不过即便受到上千网友的群起批驳，易烨卿依旧面不改色，并坚持自己的观点，始终不掩对农民工之流的鄙视，甚至还不时地展示一些上流生活的形态，来表现自己的高贵与优越。
这样的僵持一直持续到另一个高人“北纬67度3分”的登场。北纬一开口就技惊四座：“香港船王家族的亲戚里我好像没有听说过姓易的！令姐只有6000万美元，她好穷啊！”北纬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要证明易烨卿只是“上流社会”的暴发户，没有资格代表“上流社会”歧视农民，“可能你是个有钱人，但你永远不会是上流社会的人，你不姓沈、不姓周、不姓李、顾、也不姓陈，你不是六大世家的人。如果你真的对上流社会有所了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易烨卿高高在上的社会根基被动摇了，此后论战的双方迅速转变为易烨卿与北纬67度3分。北纬自曝姓周，网民们称之为周公子。打击傲慢的最佳方式是抽去其傲慢的资本，周公子选择了一条最“俗”的斗争方式，通过比“富”对易烨卿进行无情的打击。
易烨卿说自己的家人几乎每2～3天就要坐一次飞机，一个月的机票都要好几万美元，北纬回应：“我们坐飞机从来不买票的，因为是私人飞机。”
易烨卿说自己在除夕之夜里喝的红酒是一两千元，北纬说，他和朋友在除夕夜里喝了一瓶法国1986年的拉菲，价值1.3万美金。
北纬反过来“教导”易烨卿：“上流社会只喝香槟酒和少数几种法国红葡萄酒，此外我们只喝苏打水或矿泉水。”易烨卿说自己爱在家里煮咖啡或到上海的五星级宾馆——花园饭店喝咖啡，北纬无不调侃：“易小姐居然说喝咖啡！天啦，我们上流社会是根本不喝咖啡的，我们只喝茶！”
为了更进一步证实易烨卿只不过是个暴发户，周公子接连向易烨卿提了9个关于上流社会的问题：你经常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什么牌子？戴什么手表？戴什么首饰？你开什么样的车？你每年给慈善机构捐多少钱？……你每年养游艇花费多少？你家养几匹赛马？是什么血统？……你听什么音乐？在哪里听？……
易烨卿的回答是，衣服喜欢穿PORTS的，手表有7块，最名贵的是工作时父亲送的PHILIPPE；家车是LEXUS的，但她本人更喜欢丰田的大霸王；至于捐款易烨卿表示这是她父亲的事情；不养狗，不养马，也不养游艇，因为太花费精力；至于音乐，则喜欢卡拉扬指挥的作品。
不过易烨卿的回答又给了周公子“教育”她的机会：“上流社会的女孩子穿衣服都很保守，通常是黑色或灰色等颜色暗淡的衣服，有一种颜色不论男女都不会穿，就是紫色。她们平常不戴首饰，只在特定场合才会戴出，并且基本上都是祖传下来的；PATEK PHILIPPE手表每块都有编号，卖出的任何一款都有记录时间、地方、卖给了谁，就我所知，这款表还从来没有卖给易姓的华人。”周公子同时还反驳：“易小姐啊！上流社会没有不养狗的，没有狗我们怎么去打猎啊！就凭你家能养得起游艇？能养得起赛马？养一匹纯血马每年至少要花费1000万美元，你养一匹给我看看？”
周公子甚至对易烨卿听的音乐也有些不屑：“我们是看歌剧的！”
一番论战下来，易烨卿完全处在了劣势，最后不得不苍白地辩解：“自己只是个平凡人，靠劳动挣钱。”赢得胜利后的周公子并未善罢甘休：“易小姐是个极端向往上流社会的小白领，她幻想着上流社会的生活，并骄傲地鄙视周围的人。草鸡永远就是草鸡，不会变凤凰，我们这个圈子里没有你这种没有教养，不知羞耻，吹嘘虚荣的人。”
这位在网上受到众人拥戴的周公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决不能容忍易小姐代表上流社会歧视农民，我承认人是分阶层的，但我们坚决反对把人划分等级。真正的高贵的人，既从容，又宽容！”
真“贵族”？假“贵族”？
论战最终以周公子压倒性的胜利击败了“高贵”的易烨卿。之后，易烨卿归隐江湖，再无在天涯论坛中出现。而当众人来不及欢呼雀跃之时，被众人捧为神明的周公子也忽身一闪，从此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外。一大堆人惊愕不已，只剩下了沉默。
这种沉默在不久之后还是被人打破。一个自称“揭开皇帝新装的男孩”在网上发帖：“我们受骗了，两个自称上流的人在这里旁若无人地摆弄了一番。所有人都被羞辱了，它打击了所有像我们这样的穷人的自尊心。”
众多的网民似乎一觉醒来，开始怀疑上面两人所言的贵族生活都是假的。尔后，网上开始出现另一股自发推动的力量：寻找易烨卿、寻找周公子，寻找上流生活的形态以证明所言的真实，“以告慰突然被羞辱而休克的自尊”。
万千网民想尽了数种“引蛇出洞”的办法，易烨卿杳无踪迹。而且查不到任何资料。
不过在寻找周公子的过程中，倒是出现了不少转机。在周、易两人论战期间，有“帮腔者”一不小心露了马脚，“本人姓龚，各位天涯朋友中的‘周公子’是我的朋友。周公子确实姓周，并且周兄所言的上流生活也绝对真实。易小姐如果真的是某位网友所说的家中已富贵过5代的话，那么应该不会没听说过‘天津龚家’。周兄家与我家颇有渊源，两家世代均有来往”。
随后不久，有人经过一番调查之后，率先在网上公布了一个意向性的“结论”：天津龚公子也许就是曾任北洋政府代理国务总理龚心湛的后人。龚心湛，安徽合肥人，1919年担任北洋政府代理国务总理，曾担任过内务总长、交通总长，1926年去职兴办实业，并先后担任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中孚银行董事、开滦矿务局议董长，唐山启新洋灰公司总经理……
北纬周公子也许就是近代民族工业创造人之一的周学熙的后人。周创办过天津铁工厂，创立了开滦矿务局总局、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天津造币厂，是当时中国北方最盛名的实业家，与南方的状元资本家张謇有着“南张北周”的称号。
之所以肯定这样的推断，在于完全符合“周公子”与“龚公子”所描述的特征。龚公子宣称周家与其渊源颇深，事实上民国初期，龚心湛与周学熙共同创办了开滦矿务局，唐山启新洋灰公司等。而周公子一向自诩的“汝南周氏”也可以找到明证：汝南汉时置郡，原为周平王少子烈的后代，东汉末年，京师遭董卓祸乱，汝南周氏有一支迁居至今安徽庐江，此地恰为周学熙的籍贯。
至于周公子宣称的“六大世家”，顾家，指顾维钧的后世及家族。顾维钧曾任北洋政府外交总长，财政总长，代理国务总理；陈家指陈调甫，陈1913年来天津，与人合作筹办了碱厂，其后创办了永明漆厂；沈家，指沈翊清，沈曾担任过会办福建船政事务大臣，会办四川矿务商务大臣等职；张家，指南方的张謇；李家，则指李士钰，创办过北洋水火保险公司，津浦殖业银行等企业。
不过，即便找到了事实基础，大多数网民还是倾向于另外一种说法：“周公子流光溢彩的生活方式也只能说明有钱而已，跟易烨卿本身并无多大的差别。事实上中国从来没有六大世家这一提法，而周公子所标榜的贵族血统根本不成立，因为在中国，早已不存在这一特权称号的阶层。也许周公子最大的‘贡献’在于为人们撬开了一扇窥探有钱人生活的门缝，人们陡然间发现，原来想象中的有钱人居然是这样生活的！”
一个福布斯富豪的生活样本
这样的有钱人，上海的贾广星(化名)算是一个。
贾广星要求记者透露其资料时绝对要点到为止：“41岁，搞房地产、生物制药、进出口贸易，资产逾10亿，上过福布斯富豪榜。”换句话说，贾广星符合我们所要求的上流社会的身份和气质。
贾广星的名片是特制的，镀了一层金，上面印了自己的中英文资料。很有特点的是，名片上还印了卢梭的头像。贾广星说自己很崇拜卢梭及其社会契约的思想，而这样的名片递到别人的手中别人多少也知道分量，不会把他当暴发户看待。一张名片的成本达到了6美元左右，贾广星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让别人真正欣赏你，有种精神上的自我满足。
至于网上热炒的“六大世家”，贾广星当即笑着予以否认：“这完全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杜撰出来的。”所谓的上流，照他的理解，“无外乎是一些稍有素质的有钱人，追求的一种品质较高的生活，这种生活常人难以办到，又有别于暴发户的粗鄙与庸俗，于是这些人开始自我欣赏，故意拔高自己。说到底，它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像大多数成功人士一样，贾广星也很有品位。房屋按照巴洛克式的风格修建，客厅及卧室里悬挂了很多中世纪的油画，每幅画的价格都在10万美元以上。客厅一角有吧台、酒柜，放着从路易十三到路易十六以及芝华士、拉菲等各种各样的洋酒，酒架还镶了琥珀。在射光的照耀下，那些酒都透着黄色的古典。
一年中的很多时间，贾广星都在空中度过。他开始在飞机上钻研ZIPPO打火机的玩法，一百多种玩法学会了八十多种。身上穿的服装，大多数是在巴黎皇后区定做的，并且还要预定。贾广星并不看重什么名牌，他只是觉得洋人做的衣服对袖口、领子等的剪裁都非常人性化，穿起来没有紧绷的感觉。
闲下来时，贾广星会拉上自己13岁的儿子去上海郊外的岛上骑马。岛上有一个自己的马场，养了4匹马，最贵的一匹乌克兰纯血种马价值100万美元左右。贾广星通常也会带朋友来这里，为此，他还专门聘了一个欧洲的马师。
这些年，欧洲、东南亚、美洲、澳洲差不多都走遍了，贾广星最喜欢的地方是去阿拉斯加滑雪，在那个千里无人烟的地方有种置身世外的安静。近年来去阿拉斯加的人多了，贾广星一直想去中非打猎，不过听说治安不是很好，就放弃了。
这些年城市开始流行“商务私人会所”，也就是所说的富人俱乐部。在老婆的怂恿下，贾广星也加入了一个，年会费40000元。在会所里，所有来宾必须着正装才能入内，在这里贾广星最喜欢抽一种名叫“雅典”的雪茄，从哈瓦那进口的，每盒要1000元人民币。太太没固定的工作，平时又闲得无聊，因此也喜欢来这里，在这里她跟一帮富太太常常做着SPA水疗聊慈善。她本人是一家国际著名慈善组织的干事，而这是富太太们现今流行的职业。
贾广星一共有3辆车，有一辆是奥迪，“在圈内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而后换成了宝马745。买宝马的人多了，贾广星又添了自己喜欢的法拉利，并且还有个尾数888的车牌。法拉利买了，贾广星觉得过于招摇，很少开出来。只在两种场合贾广星才会动它，一种是参加正式的PARTY，这让自己很有面子；第二种是接待重要的客人，让别人觉得你对他很尊重。
对于那些依旧奋斗在一线并没有多少经济实力的人，贾广星基本上不接触。“不是看不起，而是感觉根本就没什么语言”。
上流是什么“流”？
与贾广星舒展地过着自己唯美的生活相反的是，山西的煤矿老板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有媒体用最“低端”的语言形容这群人是：“他们大多初中都没毕业，满口脏话，经常提着满皮箱的现金上北京找刺激。在大多数夜总会、卡拉OK厅、地下赌场里都能找到他们的身影，上午在矿上和着煤灰吃咸菜，到了晚上就开始猛吃海鲜……”同样是有钱人，生活方式大不一样。但大多数富人，并没有刻意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是觉得自己怎么习惯怎么来，前提是你的公司要合法守纪、照章纳税，你的行为要合乎社会规范。但是，不管是上海滩的绅士还是山西的煤老板，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只不过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而已，从根本上讲，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关注他们怎么花钱，对现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于是有人呼吁，民众大可不必将兴趣聚集到富人的生活中去，应该更关心强势群体的富人对社会的积极贡献。同样，富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关键是进入主流的富人们要在享受的同时不忘尽自己的社会责任，而这才是“上流社会”对富人的要求。
在财富社会中，穷人只处于从动地位，因此问题的突破口归根结底还得落脚到富人身上，有必要先解决好“富人的问题”。有人认为还是离不开两点，一是建立完善的制度；二是建立一种合乎道德规范的企业家精神，改变富人们的财富观。
在富人的社会责任感方面，欧洲的一些富人们已经做出了很好的表率。
17世纪以后，欧洲的一些平民新贵通过经营实业成了富人，接下来便面临着和贵族争夺政治、社会和文化权利的问题。贵族是世袭的，不完全以财富来界定。平民即便有钱，但在政治社会和文化权利上远不如贵族尊贵。
到18世纪中期，英国的平民新贵仍旧难以赢得社会的尊重。在各种社交活动中这些新贵们发现，传统的贵族之所以“贵”，不仅是因为有钱，而且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统治的社会承担着一种家长式的责任。于是，这些平民新贵们就开始通过自己的财富，向社会证明为什么自己也值得社会尊重。于是，这些新贵就拼命展示自己的财富如何比贵族的权力更加有益于社会，他们开始购买大量的土地，运用自己的经营技术，在土地上指导佃户生产，促进农业革命；有的则修建基础设施，从事福利事业；有的通过社区广行善事，成为公共领袖，参与公共决策……
更重要的是，他们最终造出了一种与贵族不同的自我认同，向社会证明：他们所代表的新阶级，比贵族更高贵，对社会更有益。总之，他们要向社会证明，把财富和权力放在他们手中，比放在贵族手中对社会更加有利，这种行为方式，逐渐形成了统治文化，主宰着现代社会和中产阶级的道德。
……
有了这样思想和行为的富人，也许才能真正堪称进入上流社会，而这也是我们提倡的真正的、并为所有人所共同期待的“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