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我的老师之二——黄晓曜（上）

再忆我的老师之二——黄晓曜（上）                                                  叶开开
深刻的印象：
从高二年级，黄晓曜老师开始代我们语文课。他似乎是当时学校里唯一用普通话为我们讲课的老师，直到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发现他就是本地人。黄老师之前是个有过文革经历的青年老师，恢复高考当年考进了华中师大。他的知识非常渊博，善于借题发挥，时不时即兴来些趣事轶闻、幽默调侃。听惯了以前大多让人昏昏欲睡的填鸭灌输式的讲课，他真让我们耳目一新。课堂气氛非常活跃，在当时那种沉闷而紧张的学习环境和备考状态下，上他的课是种享受，让人非常放松，如坐春风。他的讲课内容天南海北，侃侃而谈，但形散而神不散，在快乐中让我们学得了知识，这是一种超出课本内容的知识。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无意识间学得了许多人生的道理、做人知识。他总是深入浅出，循循善诱，他可以从一些看似很平常的言行中挖掘出高深的哲理，拔高学生的思想境界。
最初的“下马威”
当年，我因成绩优异而小有名气。高二时，黄老师开始给我们代语文课。第一堂课，
他就点名让我起来回答问题。提的问题既新颖又刁钻，他说：“我姓黄，你能说出几个
用‘黄’字起头的成语？”这太冷门、太突然了！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圈来，似乎黄字起
头的成语没接触过！我很不自在地站着，磨叽了半天，没答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又说：
“这样吧，你姓罗，你就列举出几个罗字起头的成语吧！”同样是一个难题！我搜肠刮肚，
勉强说出个“罗雀掘鼠”。唉！想想平时大考小考成绩名列前茅，自我感觉还不错，今天
猛然成了弱智，居然有这么大的知识空白点！我很尴尬地站在那里，为自己的无知而汗颜。
见我脸憋得通红，他哈哈地朗声笑道：**兄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今日得
见，三生有幸！（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不过，今天确实为难你了，这个问题我想你如果
答不出来，一定不会有几个同学能答得比你好，你也别太惭愧了！再说涉及这两个字的成
语确实偏少，但还是有一些常用的，比如……他一口气列出了黄道吉日、黄发垂髫、黄花
晚节、黄梁美梦、黄龙痛饮、黄袍加身、黄雀在后、黄卷青灯、黄口孺子等十余个黄字起
头的成语。他接着说：但是贵姓“罗”字起头的常用成语确实太少，连同带罗字的也没几
个，比如罗雀掘鼠、罗掘一空，带罗字的有天罗地网、星罗棋布、门可罗雀等等。不过，
你能说出”罗雀掘鼠”这个词，就足已说明你对课外知识有所涉猎，你真的很棒了！        讲毕，他说：今天，让你们回答这个问题，一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二是启发一下大家，
生活处处有学问，要学会时时、处处当有心人，善于观察、善于思考、善于联想。
暑假前的叮嘱
高二暑假离校前，学校仍不放过这短短的“半个“假期时间（只能休息两周就要回校补课，向高三冲刺），各科老师等在教室外面，依次进来安排暑假作业。他却例外，进来后不顾外面还有其他老师听着，大声宣布说：大家实在太辛苦了！暑假里，我不想让你们再做什么作业，我给你们的任务就是休息，好好地放松放松！你们不是老说没时间看小说吗？你们能不能给自己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从四大名著里挑一本看看？这既是一种积极性休息，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学习呀！
……那次更让我十分惊讶而感动、至今令我难以忘怀的是，最后，他专门也是仅有的在全班同学的面前提到了两个人：第一个就是我。当时让我猛吃一惊。他说：***同学，我要告诉你！暑假里，你要充分放松你的眼睛、锻炼你的视力，你家不是住在汉江边吗？你要坚持每天早晨起早到江边向对面找个目标眺望一个小时，这对眼睛有好处。我相信一定能保持视力不下降…。另一个人是当时班上一个成绩中下的同学，他对该同学讲了什么，我已记不得了（也许当时只顾回味刚才他对我的提醒，根本没顾得没听进去），反正这同学后来很争气，高考落榜后入了伍，考上了重庆的一所军校，后来比我们很多好成绩的同学混得好。
临时性的谈话
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过后，成绩再一次猛跌到十名之外。我知道班主任老师在同学们眼里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这以后对我的态度一定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变。果然，他对我再没了好脸色，说起话来语中带刺，冷嘲热讽。怎么说呢，我让他很失望，但不能老这么唠叨呀！我有我的特殊情况，于是一时赌气，擅自将座位从前面调到后面。避开班主任得了，让他眼不见、心不烦。座位对调了半个月，连同班主任在内居然没有其他老师过问。
这天课堂上，黄老师讲罢课，吩咐大家自习，把我叫出教室，问是谁把我调到后面去的？我心中郁闷却不知该怎么表述，只得说：“坐在前面，也经常看不清，还影响我自学；干脆坐到后面，自己复习算了！”黄说：“是不是张主任见你没考好，把你调过去的？你自己调位置，他怎会不问你？”当时我真佩服黄老师眼光犀利、一针见血，因为那些天我正心想：张主任没反应，说明这正中他的下怀了。我还是说道：确实是我自己调的。他问：“好多同学想坐到前面还挤不进，你眼睛不好，为什么要到后面去？”我似乎忘了面对着谁，而愤愤然说：“现在数理化、英语每天都在黑板上板书讲题，我看也看不见，学也学不到，一天天没有收获，数学、英语成绩一直在下降；别人学得劲溜溜的，而我没有一天过得踏实，不仅学不到啥，连以前的基础都忘完了！”黄老师叹息道：“目前这一阶段，关键是要听老师讲啊，你却要自学，这样下去也不行啊！……看你这么苦闷、悲观，以后的学习又怎么办呢？……你现在要把握两点：一是要保护视力，至少不能让它下降。视力不仅影响学习，还影响以后的生活，这一定要注意！二是成绩也不能下降。高考视力差点，只是受到专业限制，要是成绩上不了线，那可不好办啦！你成绩本来相当不错，但见你近来一直在下降，状态也不好，我才想问问你的呀！”当时我非常感动，但不知说些什么，沉默着不吭气。他说：“这段时间一直想找你，因为我还发现你坐后面以后变化不小，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了，说大点就是自暴自弃，旷课、迟到、早退，别人只恨时间不够，你怎么嫌时间多啊！不专心学习了？”我无语以对，确实，十多天来我的心情在急躁愤怒、悲观失望、迟钝冷漠的状态中穿走，似乎对课堂学习不屑一顾，对同学们那种埋头苦干、废寝忘食的劲头不以为然，渴望轻松自由，沉迷于书报杂志，上课看小说，晚自习时与后座的复读生翻墙偷跑出去看武打电影，要不就是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大吼几声之后睡觉，发泄着自己一肚子的无名火。见我沉默不语，他说：“好啦，你有什么想法，需要什么帮助，好好想想，抽个时间来找我谈谈。”
但之后我一直没能找他。不是没去找，而是没有更好的机会。那段时间我好几次在他家附近独自徘徊，要么他不在，要么就是他家中有外人或家中正忙乎，不合时宜。慢慢地我度过了这个“转型期”,尽管位置仍坐在后面，但自己的状态得以重新回归……。高考的氛围越来越浓厚，学习也越来越紧张了。
现在回想起来，幸亏当时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发泄，它无意中调整了我紧绷的神经，平和了我的心态；也幸亏黄老师的及时敲打，否则，我也许真会沉迷其中，荒弃学业。我在想，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也许我不会有之后的预考、高考的两连冠（尽管这两个“状元”不可思议地对我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令人遗憾的偶遇
最后一次见到黄老师，是一次偶遇。当时我已大学毕业近四年，正在乡镇苦熬，二十六、七的大龄汉子，仍然过着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生活，对自己的今后生活十分茫然，连年整天整月整年地为个人的工资问题、工资外的待遇问题、工资调级问题以及由此带来的个人问题及其它社会问题等等焦头乱额，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地为生计而上访“告状”（如果算叫告状），似乎世上已没了其他任何与自己有关系的事。那天，已想不起不知因为何事，我没在乡村上班，推着一把借来的破旧自行车正在老县城那个小车站出口处发呆。他叫了我一声。尽管眼神不好，但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了他是黄老师。但奇怪的是，我当时唯一的感觉是，我不应该在这种异常潦倒的状况下见到任何人，哪怕是亲人，是老师。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离开这里，离开人群，尤其要离开任何熟人，一切熟悉我过去的人，特别是对我给予过厚望的人。我只想一个人独处，躲在某个角落里去舔舐自己的伤口，真的没有一点面对昔日老师和同学的心理准备。我似乎是心如止水地面无表情地言语冷淡地十分机械地边招呼着、应付着，边推动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做出了离开的姿势。当时，黄老师不知从何而来，也骑着一把自行车。他很自然地随着我也启动了车子，根本没机会问我任何情况，只说了一声：有时间去他那儿玩，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当时，已与黄老师七八年不见，他个子仍旧魁梧，但不如以前那样挺拔，尤其是头发突然灰白了许多许多……。那天，分手后我仍然很长时间没回过神来，总觉得今天做错过了一件什么大事，但脑子中一片空白，胸口长久地透不过气，心中感到很沉闷，很压抑，很沮丧，既有一种愧疚感，还有负罪感……。毕业以来并且仍在持续的坎坷与磨难，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已把人弄得思维错乱，反应迟钝，六亲不认，情感麻木，面无表情，心如死水，言语冷淡，面对一个当年自己最敬佩、最关心自己的、离别八九年的老师，似乎是面对一位菜市场上卖白菜的老农那么稀疏平常，毫无感觉。我至今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当时黄老师的心境。
现在想来，那次猝不及防的偶遇，也应该是自己人生路上的一次损失。当时本该就是我真正向其倾诉，聆听教诲的时刻，因为黄老师在我们心里，就是一位导师，一位哲人，一位思想家！麻木让我忘却了感恩，也放弃了承受智人点拨与开导的机会。
我在想，若我当时口袋里能够有50元钱，我也许会有勇气面对黄老师，因为我至少会真挚地邀请他喝上两杯小酒（可口袋里里连坐班车的车费都拿不出来…）。当然，黄老师他当时最想的一定只是希望全面了解自己当年学生的生存和发展状况，他一定非常纳闷当年的“得意门生”为什么会那么狼狈的、陌生人似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