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系列 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7 02:53:00

晨早叫钟
作者:赤川次郎
     
1
    “对不起。”
    有人喊。回头一看,见到眼前站着一名警官时,中里弘司并不觉得惊慌,脸色也没
发青。
    来了。不过,快得离谱。
    “哦!”中里弘司应一声。
    “噢,我以为你想干傻事呢。”警官说。
    中里有点困惑,然后明白过来。这名警官并非因着知道他的事才喊他的。
    想想,当然觉得可疑了。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一个男人手提旅行箱,站在陆桥
上,隔着栏杆俯视底下经过的私营铁道电车,引起巡逻中的警官注意,也不是没道理。
    “出外旅行吗?”警官看看他的旅行袋,随口问。
    毕竟没问“离家出走吗”。怎么说,中里是三十岁大的男人了。
    “我刚出差回来……”中里说。“因为车上喝了点酒,想吹吹夜风。”
    “原来这样。”
    大概因为中里穿著整齐,而且给人在一流企业做事的印象之故,警官似乎立刻理解
了。
    何况中里没有撒谎,只是没把详细情形说出来罢了。
    “请问……有什么事?”中里反问。
    “你住这附近吗?”
    “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是吗?这一带连续发生三宗盗窃案。”
    “盗窃案?”
    “所以太晚出街不太好,你会马上回去吧!”
    “我会的。”中里回答。
    “那就小心了。”
    “谢谢……”
    “冒犯了。”
    相当温文有礼的警官。最近人们对警察的评语不太好,说他们作威作福,中里倒是
有点佩服这位警官。
    警官既然叫他“回家”,如果不回去的话,他有对不起人的感觉。
    “我的决心也不怎么样嘛。”中里苦笑着喃喃自语。
    中里本来打算从那道陆桥纵身跃下寻死,正在等候列车经过。但在列车来到以前,
警官喊住了他。
    “哎,算了吧!”
    中里仰望夜空。
    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包括今后等着自己的命运。
    如此痛苦的折腾,就像假的一般。
    不,真正的“痛苦”也许还未来到,总之现在要想一想明天的事——甚至是十分钟
后的事;他也觉得十分渺茫……
    自己的家出现了,中里困惑不已。
    中里的家是到处可见的普通小房子。这一带的房子都是建好待售的,结构大同小异,
只是颜色不同。入夜之后,即使进自己的家,几乎也要证实一下门牌才敢进去。
    无论怎样,这个时间通常都没有行人了。
    然而,中里的家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
    中里发现巡逻车的红色警灯。
    “怎么来得那么快。”他喃语。
    可是——算了。现在才陷入感慨,既没时间也没必要了。
    “啊,中里先生!”
    最先发现而喊他的,乃是住在前面两三幢房子,连名字也叫不出的邻居男人。
    聚集的人群一同看着中里,中里慌忙垂下眼睛。
    全是住在附近的人吗?平时连假日也不多碰见的人,原来这一带住着那么多人啊。
中里蓦然惊叹起来。
    “他是这里的主人哦。”
    最先发现中里的男人对警察说。
    “你是……”警察走过来。
    “这是我的家。”
    “请进来。”
    中里在对方的催促下,走进自己的家。
    许多大汉在狭窄的屋内走来走去,中里更加困惑不解了。
    “请在这边等一下。”
    警察这样告诉中里,跑去找什么人了。
    呜呼……
    相当劳师动众啊。中里呆呆地望着他们四处拍白粉末,他们在取指纹。
    对不起,没有必要那样做……中里好想告诉他们。
    “让你久等啦。”
    走过来的,是个脸色苍白无比的男人。
    “怎么是你?”中里说。“你是片山吗?”
    “啊?”对方也惊讶地盯着中里。“啊,你是中里呀!”
    “嗯。”
    两人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想不到在如此奇妙的地方见面。
    “这里是……你的家?”片山说。
    “为何你会在这个地方?”中里不明地问。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嘛。”
    “你是刑警?”
    假如不是处于这种环境的话,中里可能大笑起来了。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片山是刑警的儿子,可是片山并不是当刑警的材料,他也知道。
    “嗯。中里,好好振作。”
    片山的手搭住中里的肩膀。
    “你的脸色很难看哦。”
    “我……有点贫血。”片山假咳一声。“更重要的问题是——你太太被强盗杀了。”
    “强盗?”
    “嗯。她被刀刺了好几下。好可怜……”
    “你说什么?”中里哑然。
    “邻居的人听见惨叫声,打—一O报警,结果判明是当场死亡。”
    “被刀所刺?”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能不能请你确认一下?”
    中里显得呆然若失,被片山扶着,走进客厅。
    “对不起。”片山说。“他是受害人的丈夫。”
    “你好。”一名年长的男人站起来。
    地面铺了白布,隆起人的形状,处处有血渗现。
    中里蹲下身去,将白布一把掀开。
    “是你太太没错吧!”片山提醒一句。
    “嗯。”
    是的。的确是自己的妻子千惠……
    可是——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这样俯视血淋淋死去的妻子,中里整个人愕然。
    不可能有这种事!千惠应该是被我“勒死”才对。
    尽管如此……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事吧,中里。”
    遥远的地方响起片山的声音。
    虽然表面上并没受到太大的冲击,可是中里失去了知觉,晕倒在地。
    “喂!什么人叫救护车!”
    片山的喊声轻轻掠过他的耳际……
     
2
    “电话突然响起。”
    针对这个句子,有些评论家会批评说。
    “电话本来就更突然响起的嘛!”
    这种人,不是从来不曾在半夜三更被电话声吓得跳起来,就是对声音有饨感的人。
    总归一句,电话在不应该响起的时候朗朗作响,毕竟算是“突然”才是。
    晴美也被不应该响的时候响起的电话声,吓得弹跳起来。
    “电话……”
    她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周围的样子不同平日。电话不是在平时摆放的地方响,
而是十分靠近。
    对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她在酒店投宿中。
    晴美摸索着开了床边的灯。拿起话筒。
    “是!”
    她边说边望时钟,凌晨五时。
    “早安。”活泼开朗的女声。“五点钟了。”
    “啊?”晴美吃了一惊。“请问——哪一位?”
    “电话接线生。你不是吩咐我们早上五时晨早叫钟么?”
    “晨早叫钟?”
    晴美想了一下。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必须在早上五点起床的理由。
    “哎,我并没有拜托你们叫钟哦。”
    “啊……对不起。”接线生说了,急忙收线。
    “开什么玩笑嘛!”
    晴美放下话筒,叹一口气。
    “喂,你觉得是不?”
    虽然片山晴美是以“两人份”的名义住进酒店,你可千万别自以为是,误会她是和
她所爱的石津刑警(其实是石津爱她多一点)一同躺在床上。
    今晚同宿的乃是三色猫福尔摩斯。
    她哥哥片山义太郎有任务在身,在警视厅过夜。由于片山兄妹住的公寓有水管工程,
两三天不能用水,于是晴美和福尔摩斯一同来到这间酒店暂时避难。
    反正都住了,不如索性找一间比较豪华的酒店来住。昨晚晴美和学生时代的朋友在
酒吧聊天,聊到将近凌晨一点钟,因此五点钟被人吵醒,乃是非常困扰的事。
    “瞄!”
    福尔摩斯也被吵醒了,似乎很不愉快地叫了一声,打个大哈欠。
    晴美闭起眼睛准备再睡一觉,福尔摩斯也蜷成一团,开始发出呼呼的呼噜声。
    晴美有点羡慕起猫儿来,为何它们可以马上睡得着?
    假如人类也能一躺下就睡着的话,大概可以节约不少时间。不过……偶尔有睡不着
的夜晚,说不定也是好事。
    睡不着的夜里,可以随意胡思乱想,也很有趣。
    这样想着想着,晴美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然而,当她快要睡着时,电话又响了。
    “哗!”
    这次甚至惊叫着跳起来。开灯一看,五点半。
    “是!”她以为有什么急事找自己,立刻拿起话筒。
    “早安!五点半了,请起床——”
    “哎,我说过,我并没有拜托你们叫钟!”晴美生气地说。
    “噢,对不起。奇怪……”对方在嘀咕着。
    “奇怪的是你!”
    晴美说完,用力摔掉话筒。“真是!”
    她钻到床上.用毛毯蒙住头。
    “这次再来叫钟的话——我会告你!”
    “瞄!”福尔摩斯也有同感。
    气得冒烟,加上醒了,普通人多半再也睡不着了。不过,晴美毕竟不是“普通”之
辈。十分钟后,她已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睡熟了。
    这天是星期六,公司休息,若是这样子一觉睡到中午的话,对晴美而言,则是一种
幸福了。
    可是……
    恰恰六点钟,电话又“突然”朗朗响起。
    “请问……”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身边的样子,晴美不由转过去。
    “什么事?”晴美爱理不理地问。
    平日的晴美,绝对不会这么冷淡。虽然不至于对任何人都露出盈盈笑意,但是如今
站在那里的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少女,跟自己年纪相仿,看上去相当内向,而且垂下粉
脸,显得有点哀愁的表情。换作平时,晴美一定温和地微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可是今天一大早,来了三个搞错了的叫钟电话吵醒了她。无论晴美怎样亲切都好,
自然免不了心情恶劣了。
    “你是……片山晴美小姐吧?”少女说。
    “是的。”
    不可能叫自己签名吧。有什么事呢?世上不会有好事者,叫个平凡的白领丽人签名
才是——
    “抱歉!”
    少女深深一鞠躬,跟着嘤嘤啜泣起来。
    晴美不禁头痛起来。怎么说都好,这里是酒店的咖啡室。
    周围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在这种地方哭的话,未免……
    “哎哎,我不晓得你有什么事,总之,请你先坐下来好不好?”
    “瞄!”
    “啊,福尔摩斯在这儿。那你坐这边好了。”晴美让少女在另一张空椅子坐下。
“哎,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突然哭了?”
    晴美提出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
    “是我。”
    “啊?”
    “今天早上——打了三次叫钟电话给你的,就是我。”
    “啊?”
    晴美终于明白过来,点点头。
    “真的万分抱歉。今早是我不对,做了不该做的事,上司说我冒犯了客人,准备革
我的职……”
    “等等!”晴美焦急地说。“我可没说你这样做就要开除哦!”
    “嗯。我知道。上司说,这次闭起眼睛放过我,下次再重犯的话,不许争辩,叫我
‘执包袱’……”
    “那么,现在没事了吧!好极啦。”
    晴美松一口气。这样子开除一个人的话,回味起来就不是味儿了。
    “干嘛要做那种事?”
    晴美等她回复情绪后,请那名自称千田英子的少女喝咖啡。然后不经意地这样问。
    “我是轮夜班的,很早就寝。可是有点苦恼的事,睡不着,精神恍惚之余,于是
才……”
    “苦恼的事?怎样的事?”
    不要问就好了,然而不由自主地向出口,正是晴美的性格写照。
    晴美发觉福尔摩斯以嘲弄的眼光看自己,她向它打个眼色。
    千田英子喝了一大口咖啡,吁一口气,说:“我有了意中人,但不知道应不应该和
他结婚。”
    “是吗?”不知何故,晴美突然冷谈起来。“随你喜欢好了。”
    然后把脸扭过一边去。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晴美的微妙心理变化,接下去说:
    “他是再婚的。不过,他太太已经死了……自从他和我交往,而且谈婚论嫁之后,
不停地有怪事发生。所以我很害怕。”
    “怪事?”
    “嗯。我说出来,可能你会取笑我——好像是他死去的太太在干扰我们的事。”
    晴美坐直身体,她最喜欢这种故事了。
    福尔摩斯仿佛觉得没奈何了,在椅子上躺卧下来,脸儿朝向一边……
    “是不是出现了幽灵?”
    “那倒不是……不过,他太太是被强盗杀死的,一定留下悔恨而阴魂不散……”
    “被杀的?那真可怜。”
    “我想是半年前的事了。凶手杀人后,正要闯进其他人家里时候,被警方发现。凶
手想逃,却被警察开枪打死了。”
    “也即是说,她到死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了。”晴美相当认真地说。“看来她毕竟嫉
妒你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啦。”
    “难道真有那种事?你怎么想?”千田英子探前身体问。
    福尔摩斯咻的抬起脸来。
    侍应生两手捧着咖啡壶走过来,那是刚刚泡好的咖啡,分别盛满两个壶。踏着噔噔
噔的快步来到桌子之间,准备从千田英子的身边经过。
    福尔摩斯冷不防地从椅子上面纵身跃起,瞄准千田英子的脸扑上去。
    “哗!”
    千田英子吓得往后仰,就这样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上。
    同时——不,仅差一秒左右——看来是福尔摩斯的动作比较快,拿着咖啡壶的侍应
生脚下一滑。
    地面有水,他的皮鞋踩上去,打个滋溜,滑倒了。
    “啊!他喊了一声。那一刹那之前,滚热的咖啡通通倒在千田英子坐过的椅子上。
    “晴美小姐!”
    叫声响彻四周,冲进房间来的,当然是石津刑警了。前去开门的千田英子吓得差点
跌坐在地上。
    “不要紧吧!听说你被热咖啡浇在身上受了重伤——”
    “石津!冷静点!”晴美慌忙责备他。“我没什么,只是让咖啡沾到衣服而已。对
了,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晴美觉得意外也不是没道理。
    刚才由于福尔摩斯扑上来,千田英子才幸免没让热咖啡烫到,可是整个人跌在地上,
咖啡往外扩散,结果裙子全浸在咖啡里。
    晴美也被桌面淌下来的咖啡弄脏了裙子,酒店方面为她预备了一个房间。
    “我哥哥打电话告诉你的?”
    “嗯。片山兄查案查得忙不过来,叫我拿衣服给你。”
    “对不起。那么,换洗的衣服呢?”
    “糟糕!”石津拍拍自己的头。“我放在车上了。”
    石津冲出去后,千田英子笑着说:
    “他很有趣。跟他交朋友一定很开心。”
    “那是真的。”
    “令兄叫——片山先生?”
    “是的。小姓也是片山。为何这样问?”
    “刚才那位先生说起查案,难道令兄是警局的——”
    “他在警视厅搜查一科。”
    “那真是……”英子瞪大眼睛。
    “对不起。”有男人开门探脸进来。
    “啊,中里先生。”英子说。“抱歉,麻烦你做一件不合理的事。”
    “没关系,我是随便挑的。”
    男人说着,把纸袋递给英子。
    “是这位小组——救了我。”
    “那真感激。”男人向晴美鞠个躬。
    “不,真正救了她的是这只猫。”晴美指一指福尔摩斯。
    “是吗?哎,怪可怜的。”
    “啊?”
    “看来它身上浇到不少咖啡。”
    福尔摩斯是三色猫。身上有褐色的部分。那人误会以为是咖啡弄到的痕迹。
    过了一阵,英子才扑哧而笑。
    晴美终于知道男人说了什么,不由大笑起来。
    只有一个觉得美丽的毛色尊严受到伤害而悻悻然,就是福尔摩斯……
     
3
    “他们竟然说我很无聊哦。”女人重复地说。“警察不是人民公仆么?不是为民服
务的么?竟然取笑说是‘无聊’咧!”
    “万分对不住!”片山道歉。
    “我说有善良的市民受到狙击.警察居然表示‘无聊’!我真的气了,恨不得踢他
一脚!”
    对方好象真的想凌空踢过来的气势,令片山慌忙从椅上退后闪开。
    “不过嘛——”女人叹息。“既然现在派了一名正经办事的刑警来,我就饶恕了
吧!”
    “万分对不住!”
    干嘛要我陪不是?片山有点不满。
    千田英子的上司三宅佑子,与其说是“职业女性”,不如说是哪间酒廊的“老板娘”
更适当。
    身材微胖,称不上风姿绰约,但她一边跟片山谈话,一边听听公事的电话,或者对
下属作出麻利的判断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精明能干,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作为一名女性,可以坐上一流酒店总经理的威严位子,确实不是小可之辈。
    “听说你和中里先生是学生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三宅佑子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
    “是的。去年他太太被杀的命案发生时,我们久别重逢……”片山说。
    “真是不幸的事。”三宅佑子皱起眉头。
    “中里在贵公司——”
    “已经五年多了吧!”三宅佑子点点头。“在敝公司出入的营业员之中,以他的人
缘最好,待人和蔼亲切,为人优雅。这样的人为何遭遇如此不幸?大家都很同情他。”
    “原来如此。”
    “不过,中里先生年轻,如果找到适合的对象,应该再婚的。听说是千田小姐,我
听到消息时,几乎鼓掌为他高兴。”
    “哦。这么说,千田英子和中里的事,你很早就知道了?”
    “不。”三宅佑子摇摇头。“我这个人,对那方面的事迟钝过人。我手下的女孩称
呼我是‘恐怖的饨感人物’。”
    好厉害的诨名。片山差点喷饭。
    “你知道我另一个别名叫什么吗?”
    “这个……”
    “从我的体型得的,叫‘恐怖的汽油桶’。亏她们想得出来,我很佩服!”
    三宅佑子愉快地笑了。
    片山想,在这样的上司手下做事,大概轻松又愉快吧!
    “千田英子的性命受狙击,乃是几时的事?”片山回到正题。
    “第一次是一个月前的时候吧!”三宅佑子说。“当时她到仓库去拿发票之类的库
存品。”
    “所谓的仓库——”
    “在这幢大厦的地库,让我带路吧!”
    说完,佑子咻的站起来。与人身轻如燕的印象,跟外形不相称。若不是平时就习惯
了,很难做到这个地步。
    佑子领着片山走向电梯。
    虽然这里是酒店,但业务用的电梯速度相当缓慢。
    好不容易上来了。电梯门打开时,当事人千田英子在里面。
    “哎,恰恰好。千田小姐,我正要为这位片山刑警先生引路去仓库。你也一起来
吧!”
    “啊——是!”
    于是千田英子就这样跟着片山等人,一同搭电梯下到地库去。
    晴美在同一间酒店遇到淋咖啡事件,已经过了十天。
    老实说,片山不是为这事而来的。那天,好不容易处理了一单大的案子,不值勤的
时候,晴美闲闲地说。
    “反正没有约会对象,很空闲吧!”
    然后把千田英子受到“前妻的亡灵”狙击的事告诉片山,叫他前来证实一下。
    的确,片山对中里千惠被杀一案仍耿耿于怀。那段时期,在那一带有凶犯出没的事
是事实。
    其他家庭也有人被犯人伤害。其中一名主妇险些被勒死的事也发生过。
    中里千惠曾经被勒住脖子,失去知觉之后复被刺杀的情形,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究竟那是不是强盗行凶所为,却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
    强盗被警方枪毙了,这件事已无从确认。的确没有证据可以“否定”是那强盗干的
推测。
    但是还有微妙的疑点。
    结果,这宗案子等于完全“落实”,大家逐渐淡忘了。片山所以忘不了,概因受害
人是老朋友的妻子之故。
    就这当儿,发生这次的骚动。
    当然,片山根本不相信什么“前妻的亡灵”之类的鬼话。千田英子的苦恼,只不过
是“自寻烦恼”、“杞人之忧”罢了。
    但是晴美坚持地说,那次咖啡罩头脸地浇下来,“肯定是有人事先故意在地上洒了
水”。
    不知何故,甚至连福尔摩斯也同意晴美的见解,跟她同声同气。
    如此这般,他只好牺牲不值勤的假日,跑到千田英子上班的酒店来了。
    “那个时期,我负责总务的工作。”
    搭电梯下地库时,千田英子这样说。
    “千田小姐调去做接线生的工作,乃是半个月前的事。”佑子解释。“因她的声音
很美,说话方式清楚又明快。”
    “刚刚换新工作的关系,在不应该叫钟的时候吵醒了令妹,非常抱歉。”英子难为
情地说。
    “还有,她的顶头上司为这件事恐吓她一番,说要革职什么的。说起来也是当然的
事,接线生的工作是以客人为对象嘛。”
    “托福,舍妹因此卷入怪事件而沾沾自喜。”片山苦笑着说。“她这人就有这种毛
病,好管闲事。”
    “可是,偶然巧合也是有趣的事嘛。”三宅佑子说。“令妹竟然是中里先生老同学
的妹妹,不是巧合是什么?”
    地库的通道和酒店客房完全不同样子,冷冰冰的,而且无甚情趣可言,煞风景得很。
    “这里就是仓库了。”
    三宅佑子用力打开一道看似厚重的门。
    所谓仓库,首先跟世上所有仓库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时我在那里头。”千田英子说。“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怎样的脚步声?”
    “不晓得。总之响起声音,而且,有别人进来仓库并不奇怪嘛。”
    “说的也是。”
    “我不在意,从那个架子拿出发票来。就在这时候,突然有重重的箱子从头顶上掉
下来。”
    “有没有受伤?”
    “上面传来响声嘛,我以为是什么东西,转头一看,箱子就压下来了……但还好让
我下意识地闪过一边。假如真的打中的话,我想一定伤得很严重。”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当时如果好好调查一下就好了。”
    “可是——我做梦也没想过有人故意陷害我呀。我也不记得曾经被人怨很过。”
    然而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幽灵是没有脚步声的,大概也不会推箱子。
    “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别的吧!”
    离开仓库时,片山问三宅佑子。
    “在楼梯发生的。”
    “楼梯?哪里的楼梯?”
    “酒店五楼有个休憩室,因为有些工作是站着做的,为了让职员轮流休息,所以预
备了一个榻榻米房间。”
    “千田小姐上去休息时发生的事?”
    “那天我休息完毕,准备从楼梯走下一楼的时候。”
    “怎不利用电梯?”
    “电梯反而慢嘛,而且是下楼。”
    “原来如此。”
    “当我正要举步下梯阶时,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猛然一推——我滚跌到楼梯之间的休
息平台上。”
    “那次险些折断骨头。”三宅佑子皱起眉头说。
    “你看到是谁干的吗!”
    “噢。我没那份闲情……幸好我当时捉紧栏杆,所以跌倒的速度不太快,这才不至
于造成大碍。”
    这是相当明显的“受狙击”了。
    毕竟不是单单恐吓,不妨看作“想谋杀”了,片山想。
    片山从三宅佑子手上拿到一张职员用的食券,前去酒店咖啡室吃午餐。
    “这点优待接受也无妨吧!怎么说,我是在不值勤的日子跑来的。”片山这样为自
己找借口。
    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午饭时间已结束,晚餐又太早的关系,咖啡室相当空了。
    他一个人在靠窗的桌子坐下,呆呆地望着外面。
    “让你久等啦。”
    侍应生把咖喱饭和菜汤的套餐放在他前面。
    “谢谢。喔,附带咖啡呀。”
    然后拿起纸巾,摊开来。
    就这当儿——一张纸条翩然掉下。
    “什么玩意?”
    片山捡起来,眨眨眼睛。
    上面有人用潦草的字体写着:“最嫉妒千田英子的人是田代忠枝。”
    片山环视四周。到底是谁摆在这儿的呢?
    刚才是谁把餐巾和刀叉等餐具放下的,完全记不起来。
    “田代忠枝?”
    出现一个新名字了。
    “唉,真糟糕。”
    不值勤的日子,只有今天和明天两日而已。但是,光凭目前为止所发生的怪事,能
否当作杀人未遂而提出搜查呢?
    当事人千田英子并没有向警方呈报。
    “有没有认真去做呀?”
    有人倏然在他面前坐下……
    “晴美!”
    “我出来办事,顺路转过来看看。你在吃什么?”
    “人家送的食券。”
    “好狡猾!我那一份呢?”
    “总不好意思开口叫人送我两人份的食券吧!”
    “好吧!算了,反正我吃过午饭了。哎,橙汁一杯!”
    “跑出这种东西来啦!”
    片山把那张写着田代忠枝名字的字条拿给晴美看,又把千田英子受狙击的事说出来,
晴美当然双眼发亮了。
    “即使她说没有惹人仇恨,看来果然有人嫉妒她。”
    “但我没时间去查访了。我只有今明两天假期而已。”
    “何不赶紧查一查?”
    “怎么查?”
    晴美叫住一名女侍应,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田代忠枝的?”
    “田代?我想很快就来上班的。她从下午四点开始上班。”
    “对不起,如果她来了,可否过来通知我们一声?”
    “遵命。”
    片山还在发呆时,晴美若无其事地说:
    “我有事情要办,喝了橙汁就走。”
    “那我呢?”
    “你向那个叫田代的人问话呀。”
    “但是不知道这个情报是真是假啊!”
    “假来就假去好了。只要问她是谁写的东西,有无头绪不就行了?总之比什么也不
同的好。这杯橙汁替我先付钱啦!”
    “喂——”
    “拜拜啦!加油哦!”
    晴美快步走开了。
    “什么叫加油嘛!”片山叹息。
    四点钟上班……不是凌晨四时吧!
    幸好不是。
    过了一会,一名穿女侍应制服的年轻少女走过来。
    “恕我冒昧——我叫田代,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好。”片山欠了欠身。“对不起——其实我是——警视厅的人。”
    片山出示警察证。
    “哦……”田代忠枝的神情有点不安。“找我是为了……”
    “有点事想向你请教。我正在调查千田英子的事……”
    “我不知道!”
    片山的话还没说完,田代已发出尖锐的叫声,吓得片山呆住了。
    “是这样的——”
    “不是我!我没做什么坏事!”
    她的声音在咖啡室中回响,其他人瞪大了眼,不知发生什么事。
    “我又没说什么,请你沉着些——”
    片山捉住田代忠枝的腕臂,片山只想让对方坐下来,别无他法。
    “放手!”
    田代忠枝发出更尖锐的叫声,甩掉片山的手,奔了出去。
    “等一等!喂!小姐!”
    在这种情势之下,片山不得不追上去了。
    田代忠枝不是奔向大堂,而是里头的厨房。片山当然也跟着冲进厨房去了。
     
4
    “真是开玩笑!”
    从浴室出来后,片山终于叹一口气。
    “还有一点点咖喱的味道哦。”晴美说。
    “是吗?那也没法子了,我已经洗了五次头了。”
    “跟片山兄在一起时,总是觉得肚子很饿似的。”石津在旁插嘴。惹来片山恶狠狠
的一瞪眼。
    “对不起。”说抱歉的是田代志枝。
    “瞄!”
    鼻子敏感的福尔摩斯避免走近片山身边,跑到房间角落,一骨碌躺下来。
    刚才片山追田代忠枝追到厨房,跟一部恰好载着咖喱的餐车撞个正着,栽头栽脸淋
得呱呱叫。
    又热、又辣、又有味道,情形十分悲惨。结果在田代忠枝的护送下,才能回到自己
的公寓。
    “片山兄。”刚好跑来的石津说。“什么咖喱?牛肉咖喱还是虾咖喱?”
    “谁知道?”
    真是的。干嘛自己要在不值勤的日子被咖喱浇头。“洗礼”?片山很想问一问上
帝……
    “田代小姐,当时为什么逃跑?”晴美问。
    “我以为他要捉住我,所以……”田代忠枝向上翻眼珠看片山。“这位先生用非常
可怕的眼神盯着我的关系。”
    “喔,那真是可怜。”晴美叹息。
    究竟谁可怜?片山当真气炸了肺。
    “那张字条是谁写的,有无头绪?”
    “任何人写都不奇怪。”田代忠枝说。
    “那是怎么回事?”
    “中里先生在酒店里常常走进走出的,女孩们都对他青睐有加。他温柔体贴,十分
善解人意,做事又细心,但他有了太太的关系,当然保持相当距离,不会认真怎么样。
然而……”
    “他太太被杀了。”
    “因而情况一下子急转直变。在那之前,我和中里先生相当熟络,不过,我发誓,
我们没有暧昧关系!”
    “知道啦,不要发出刺耳的叫声好不好?”片山皱起眉头。
    “对不起——总之,别人都说我有男子汉作风,中里先生觉得跟我交朋友很轻松。”
    晴美大略可以了解她的意思。他们之间不是扭扭捏捏的关系,而是肝胆相照的朋友。
    “另一方面,中里先生恢复王老五生活后,好些单身女孩开始接近他了。”
    “千田小姐也是其一?”
    “不。千田是新来的,中里先生几乎没有跟她谈过话。”
    “那你呢?”
    “一定用尖锐的声音穷追不舍了。”片山问。
    “才不呢!我什么也没做!真的!”
    餐橱的玻璃门,被她的女高音震得咯哒咯哒的。
    “镇定一点!”晴美慌忙安慰她一番。
    “对不起。”田代忠枝不好意思地说。
    片山想,她不如改行当女高音算了。
    “可是,由于我和中里先生很熟络,对他有意的女孩们,开始在我背后说坏话了。”
    “那真糟糕。”晴美说。
    “就这当时,传出中里先生要跟千田英子结婚的消息,大家都很失望,不过没有死
心。”
    “她们觉得还有希望?”
    “好像是的。千田英子几次遇到危险,我看多半是其中一个情敌干的。”
    “可是,她们还是不放过你吧!”
    “我也觉得中里先生是个出色的男性,但他已经决定别人结婚了,我绝不会苦苦纠
缠他的。”
    “我懂啦。哎,哥哥,不如好好调查那张字条是谁写的,说不定可以知道谁是歹人
哦。”
    “我才不干。”片山皱着眉头。“下次谁晓得会被什么罩头淋下?”
    “若是紫菜汤之类的,不是对头发有益吗?”石津说。
    “瞄!”福尔摩斯愉快地附和。
    “你呀,事不关己,己不忧心!福尔摩斯啊!帮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福尔摩斯嫌麻烦似的站起来,抬睑去看书架。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福尔摩斯纵身一跃,前肢搭在书架上,轻轻捅一捅其中一本书。
    “幽灵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毕竟是中里千惠的鬼魂干的了。”片山自作聪明地说。
    “瞄!”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叫。
    “我懂了!”晴美啪地弹了一下指头。“不妨想想看。为何千田英子会说出‘死去
的中里太太狙击我’?”
    “那是——”片山说了一半,沉吟起来。“原来如此。有古怪。”
    “可不是吗?不管是仓库中发生的事,或者在楼梯被人推跌的事,全是在酒店中发
生的哦!干嘛她坚持是亡灵的所作所为?”
    “确实奇妙。我竟没留意到。”
    “千田英子一定也有事情隐瞒着。”
    “唔,说不定她所说的乃是狂言!”
    “怪就怪在这里,目的何在?”
    “若是这样,他隐瞒着什么?”
    “把它查出来,不是哥哥的份内工作么?”
    “喂!我不值勤呀!”
    “反正闲着,查查看有什么要紧?”
    “瞄!”福尔摩斯的眼睛瞄向门口。
    “怎么啦?”片山问。
    福尔摩斯往门口冲过去,同时发出激烈的叫声。
    “外面有事!”晴美喊着冲到门边,一把打开大门。
    “千田小姐!”
    千田英子慢慢向她扑倒下来,晴美好不容易才把她扶住。
    “有血!石津,快叫救护车!”
    “是!”
    石津把千田英子抱起,让她躺在榻榻米上。
    “她的肋腹有血流出来!哥哥,快打—一九!”
    “正在打着!”
    “她被刺了!石津,伤口——”
    “必须先止血再说!”
    “让我来!”田代忠枝说。
    “你会止血?”
    “我上过看护学校。”田代忠枝把袖子挽上去,大声喊:“给我一张床单或毛巾!”
    在这种情形下,不管她叫得多大声,谁也不会埋怨了。
    片山也没精力去埋怨什么,因他脸色青青地打完一一九后,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坐在
那里。
    “你说什么?”片山瞪着中里。
    “对不起。”中里抱头呻吟着。“我以为警察会逮捕我的。可是……奇怪的是,千
惠竟然是被强盗杀死的!”
    “那么,是你勒住她的脖子的了?”
    中里沉默地点点头。
    这时已经接近黎明。
    中里接获片山的通知,赶来医院,听说千田英子意识不明,顿时垂头丧气的样子。
    “中里——到底为什么会落到那种田地?”片山问。
    “千惠有了男人。”中里说。“不过,我也有错。我太忙了,每天半夜一两点才回
家,休假时也忙着打高尔夫球之类的,一点也不关心她。后来才会这样反省,当时只是
气得冒火……”
    “那天晚上呢?”
    “那天我出差,提早回来。我比预期提早处理好工作,赶得及搭最后一班车回到东
京。本来是预定第二天早上回来的。”
    “然后,回到家里……”
    “恰好遇见千惠送男人出门。”中里露出一个痉挛似的笑。“真讽刺。千惠打电话
叫计程送他,而我所搭的计程车刚好抵步。”
    “是这样的啊。”
    “于是我们争执起来,即使知道她有男人,若不是在那种情况下撞见的话,我也没
想到要杀了她!”中里用力握紧拳头。“进去一看,床还是乱糟糟的,自然怒火中烧
了。”
    “哦。”
    “当我察觉时,我已勒住她的脖子,而她软绵绵的……我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就这样走出家门,手里还提着旅行箱。我想一死了之,就在那时,一名警察经过—
—”
    “错过死的机会?”
    “正是如此。于是我带着万事已休的心情,又回到家里,结果一看……你们已经来
了。”
    “原来这样。”
    “强盗也是傻瓜。千惠已经死了,干嘛还刺她一刀?”中里摇摇头。“我本来就当
在现场自首才对,可是,不知何故……当我迟疑期间,凶手被你们打死了。大家对我说
了许多哀悼的话,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回复原来的状态,照常生活起来。”
    “哦。”
    “你会逮捕我吗?”
    “难处就在这里。你懂吗?你太太是被刺死的。”
    “什么?”
    “她被勒住脖子,可能失去了知觉,但是没有死去。”
    “真的?”
    “那是肯定的。不过,你也的确对她有杀意。我没办法作出判断。”片山轻叹一口
气。“无论如何,我把事情交给上司处理好了。”
    “好。我不会逃,也不躲就是了。”
    “可是,千田英子小组为何受狙击呢?”
    “我也不晓得。若是怄气而做的话尚可理解,竟然有意谋杀则不同寻常了。”
    “嗯哼……”
    片山想,真正杀死中里千惠的,说不定也不是那个强盗。
    不错,假设强盗进去时,看到女人倒在地上,他会怎么做?
    不管女人是否被勒死了,随时有救护车来,或者有人赶来,对强盗来说,任何一种
情形都很危险。
    首先当然是赶快逃跑了。不,纵使他是在千惠身边找值钱的东西,也没必要刺她几
刀才对。
    若是千惠适时恢复知觉,发现强盗而大嚷大叫又如何?事到如今,当时的状况已无
从掌握,可是疑点实在太多了。
    另一方面,站在片山的立场,他也不完全相信中里所说的一切。
    说不定中里不仅勒住太太的脖子,刺死她的也是他本人。
    千惠有男人的事不知是真是假。可能反过来说,中里有女人的事被千惠发现了。
    从头开始重新调查好了,片山想。
    医生走过来说,千田英子性命无碍,有办法获救,然后走开。
    正当松一口气之际,晴美和田代忠枝跑来了。
    “医生说有救了。”片山说。
    “好极啦。”田代忠枝按住胸口,闭起眼睛。“我担心自己的急救法处理不当,不
知怎办才好呢。”
    “谢谢你,忠枝。”
    中里向她鞠躬致意。田代忠枝高兴得满脸通红。
    那段时候,片山把晴美拉过一边,把中里所说的告诉了她。
    “那么,是谁刺伤了千田英子?”
    “不知道。除非她本人看到凶手是谁,目前的阶段,毫无头绪。”
    “你要振作哦。”
    “我今天不值勤。”片山提出抗议……
     
5
    “好家伙!”
    石津气得脸红耳赤。
    “他和晴美小姐手挽着手走路呢!”
    “有什么关系嘛!”片山安慰他。
    “有关系!太亲热了!”
    “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可是,起码应该相隔两三米才是!”
    “那就不是拍拖了啦!”
    晚上,一条冷冷清清的马路上。
    中里和晴美手挽手,肩靠肩漫步。片山和石津落后一段距离跟在两人后面。
    “那家伙很可疑。”石津又在发牢骚。“竟然连勒太太脖子的事也做得出!”
    “看来你也可能上前勒住中里的脖子。”
    “我不在乎。”
    “别胡闹了。”片山苦笑。
    “在这里可以了。”晴美停下脚步。
    “再见。”
    中里走开后,晴美开始一个人迈步。
    “再跟踪一会好了。”片山说。
    “瞧,片山兄……”
    片山往石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见一条可疑的人影紧紧跟随晴美移动。
    “是谁呢?”
    “逮住他吧!”
    “且慢。焦急反而坏事——”
    “万一他对晴美小姐不利怎么办?”
    “安静!对方会听见的!”
    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那条人影从后面奔近晴美。片山也在瞬间吓得冒冷汗。
    “危险!”片山喊着冲上前去。
    晴美在转身的当儿,用皮包猛打那条人影。
    “哗!”对方仰脸跌倒。
    “王八蛋!”石津扑身压到那人身上,那人不哼一声就晕倒在地。
    “那样子行不通。”晴美说。“装模作样,谁也不会上当的。”
    “唔。”片山一边吃消夜一边点头。“再来一碗茶泡饭。”
    “哥哥好会吃!”
    “你和中里吃过丰富的晚餐吧?我和石津是在路边站着随便吃的。”片山抗议。
    “我又没说不能吃!”晴美把饭碗递回给片山。“来,请!”
    中里和晴美假装亲热,引诱那个刺伤千田英子的犯人出来现身的战略,看来落空了。
    被石津压晕过去的男人,原来只是普通的扒手。
    “看样子,中里的话是真的。他太太的确有情夫。”
    “情夫?”
    “嗯。我听一名跟他太太很熟的女友说的,终于搞清楚了。”
    “当中里回到家时,那人是否见到他?”
    “不晓得。明天我会和他见面。”片山说。
    “瞄!”福尔摩斯叫。它对片山的话似乎很感兴趣。
    “它叫你带它去呢。”晴美说。
    “那倒无所谓。你怎么样?”
    “明天有工作,不能请假。很遗憾。”晴美惋惜地说。
    “瞄!”
    “福尔摩斯!怎么好像很高兴我不能去似的!”晴美向它扮鬼脸。
    这样看来,晴美暂时不会嫁人了,片山想。
    “你说谁?”池上皱起眉头。
    “我说中里千惠,半年前被杀的那位太太。”片山说。
    “哦。”池上点点头。“关于那件事呀,怎么啦?”
    在咖啡室见到那个叫池上的男人,是个凭外表看不出他在做什么的类型。
    “你和千惠女士交往过吧!”片山提醒一句。
    “嗯哼。”
    “她遇害那日,你们见过面吧?”
    “应该是吧!”
    “听中里说,他搭计程车回到家时,你正好出来。”
    “对,有过这样的事。我觉得不宜久留嘛。”池上抽着烟说。“为何到现在才查这
件事?”
    “中里太太被杀事件,出现一些需要查一查的事情。”
    “强盗干的,是不?”
    “那可不一定。”
    “难道是她老公?当时他好象气得很厉害。”池上笑起来。
    片山逐渐烦躁起来。在千惠被杀之前,创造契机的就是这个男人了。
    福尔摩斯原本坐在旁边得椅子上,突然轻轻捅一捅片山的膝盖。
    嗯,什么?
    “对了,当天晚上,千惠女士是否提起有什么人会来找她?”
    “没有。我记不起来。”
    “这么说,你也不清楚你离开以后得事啦。”
    “当然了,我又不是千里眼。”
    “尽管如此,你却很清楚地知道,后来她丈夫非常愤怒。”
    片山的话使池上脸上的笑容消失。
    “这——我想多半是这样……”
    “不要撒谎的好。”
    “我没撒谎。”池上生气了。
    “是吗?我们终于找到那部你搭乘的计程车啦。当晚的事,司机记得很清楚。他作
证说,你是上车了,不过很快就下车啦。”
    这是片山故弄玄虚。福尔摩斯闭起眼睛,似乎爱理不理的样子。
    池上移开视线,说:“既然知道了,何不早点说?”
    得手啦!片山好不容易忍往笑意。
    “也即是说,杀死千惠女士你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开玩笑!”池上睁大双眼。“我干嘛要杀她?我和她只是普通的性伴侣罢了。真
的!”
    “为何回中里的家?”
    “因为我……毕竟很在意嘛。”
    “你觉得有趣,想看表演?”
    池上耸耸肩,说:“大概是吧!不过,我真的没有杀她哟!”
    “你看到什么?”
    “我——”
    “你肯定看到了什么。”片山说。“中里飞奔出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没有任何人来过,而且我也很快回去了……”
    “你不做事,却有饭吃。收入的来源是什么?”
    “我做各种琐碎工作维生。”
    “譬如?”
    池上抹掉额上的汗,片山斜睨着他。
    “你以敲诈金钱过日子。对不对?”
    池上的表情宛若咬嚼一条苦虫,终于点点头。
    “确实如此。她老公离开以后,过了一会,有人走了进去。我看到了——”
    “你等于默默地看人杀人了。”
    “我想不到他真的杀人嘛。”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当时不知道。我不认识的人,但是,我去参加千惠的丧礼时,他来了。我
去问人,这才知道他是谁。”
    “然后你向他敲诈。你这种人!”
    片山真想叫福尔摩斯去抠伤池上的睑。
    田代忠枝走进仓库,开始翻找架子上的东西。
    “在哪儿呢?”她喃喃自语。
    传来鞋音。回头一看,见到三宅佑子正走进来。
    “田代小姐,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旧的发票……我想应该是在这一带。”
    “我来帮你。”
    “啊,不用了。”
    “没关系。身体若不活动活动的话,很快会退化的。”
    三宅佑子说着,脱掉鞋子,踩在脚垫上,开始将几个纸箱搬下来。
    瞄一声。
    “刚才是不是有猫叫?”佑子问。
    “是的。”田代忠枝东张西望一下。“啊,在那边。”
    一只三色猫衔住三宅佑子的鞋子,坐在那里。
    “噢,小猫咪。把鞋子还给我吧!”三宅佑子笑着说。
    “让我检查过再还你。”有人说。
    “噫——刑警先生!”
    “那只鞋子上面,说不定有血迹。”片山出现了。
    “你在胡说什么呀?”
    “那是你刺伤千田英子时沾到的血。”
    “片山先生。”田代忠枝困惑不解。“难道是三宅小姐……”
    “上次千田英子在这里找东西时,听见脚步声。若是普通处理事务的女职员进来的
话,一定穿凉鞋,不会发出太大的脚步声才是。可是三宅小姐因工作上的需要,通常都
穿上高跟鞋。”
    “刑警先生——”
    “我听池上说出一切了。”片山说。“请你跟我回去好吗?”
    三宅佑子叹一口气。
    “既然如此,没法子啦。”
    “总经理……”田代忠枝呆然。“那是真的了?”
    “我也有资格去爱中里的,我还独身嘛。”说着,三宅佑子笑了。“走吧!——我
的鞋子呢?”
    福尔摩斯衔住鞋子,摆在三宅佑子的脚畔。
    “谢谢。”三宅佑子微微一笑。
    “瞄。”福尔摩斯的回答,不仅表示“不必客气”,似乎还令人觉得有弦外之音……
    “千田英子是千惠的表妹?”
    晴美瞪大眼睛。
    “不错。她一直对千惠被杀事件存有疑问。因此希望高法再深入调查一次——”片
山说。
    “于是提出’中里太太阴魂不散’的说法啊!”
    今天的晚饭十分安静。石津不在,而且事件虽然解决了,却没有太愉快的气氛。
    “那么说,千田英子是为了调查真相,这才接近中里先生的罗?”
    “起初好像是的。愣是弄假成真,她也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中里……于是更加想知道
千惠被杀的真相了。”
    “所以她才散播谣言,说自己被狙击呀。”
    “她知道你是我妹妹,那天凑巧住宿那间酒店,于是故意打错叫钟电话,制造谈话
的契机。”
    “怎么是这回事,我就觉得太巧了些。”晴美转向福尔摩斯。“来,菜已凉啦。”
    她把福尔摩斯那一份摆在它的碟子上。
    “三宅佑子知道中里的妻子在偷情,那晚跑去中里家,企图拍下偷情的证据照片。”
    “她以为中里夫妇可能因此分手吧!”
    “就在这时,中里出差回来了,跟他妻子起争论。中里飞身出去以后,三宅佑子担
心有事,进去一看,发现千惠的脖子被勒住,晕死过去。”
    “她是为了庇护中里而刺死千惠的?”
    “大概是吧!这个情形被池上看到了,所以敲诈她。”
    晴美点点头。
    “她蛮可怜的。一个为工作拼了命的女人,一旦被男人打动了芳心,完全失去控制
的本能啦。”
    “然后她假装站在千田英子那一边,设法使英子对中里的事放弃。软的不成,就来
硬的,失去理智啦。不过,中里和千田英子之间会怎样,她不了解。中里可能也有罪。”
    片山说着,喝了一大口茶。
    “英子一定会等地的。我这么想。福尔摩斯,你认为呢?”晴美说。
    福尔摩斯把一碟子的食物吃光,漠不关心地走到房间角落,一骨碌躺下来。
    它的表情仿佛是说,预测别人的恋情,一点也不好玩……
 大恐慌
作者:赤川次郎   
前奏曲  “危险!”
  这种喊声,通常都不是遇到危险的当事人发出的。
  可是,当片山冷不防摔了一跤,差点跌倒时,他就这样叫了起来。
  如果这里是深夜的乡下道路,没人看到就好了,遗憾的是,这里是东京大都会的一角,即使不是银座、新宿之类的繁华街道,也是人来人往。
  托福,惹来妹妹晴美的一瞪眼说:“干什么?难看死了。”以及她的“恋人”石津刑警取笑的下场。
  还有一个人——不,同行的一只猫福尔摩斯,也“喵、喵”地嘲笑他一顿。
  “全是无情的家伙!”片山独自生闷气。“这里刚好有级石阶,是它不好!”
  尽管如此,身为警视厅搜查第一科刑警的他,有所出错也在所难免。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刑警。
  可是,帮片山辩护一下也无妨,在那个地方奇怪地有处凹凸不平也是事实。
  若是阶梯之类那么明显还没话说,但那个高低的差异只有二公分左右。怎么看都不是故意做出来的。
  “是这幢大楼吧。”晴美停步,仰视那幢崭新的八层楼高的大厦。
  时间是傍晚六时。那是办公大楼,今晚是大厦的竣工宴会,所以全大厦灯火通明。
  虽然楼高八层,但面积不大,还有十几幢比它高的大厦在左右两旁。但由于它是新建的关系,的确十分引人注目。
  “派对在哪儿举行?”
  晴美从手袋取出手册来看。
  傍晚六时了,天色仍然微亮。而且大楼前面有个颇大、有灯光照明的广场。
  “六点半开始,在这儿的八楼。最高一层吧。”
  “会有很多食物吗。”这是石津关心的,他专一地望向那个方向。
  “是自助餐,随你喜欢地拿来吃。”
  “那真是好哇。”石津用舌头舔嘴唇。片山决定不走近石津所在的桌子。
  “我们太早到了。”片山说。“怎办?”
  “在这里徘徊也不是办法呀。总之,去会场前面等好了。”
  “不是很不好看吗?”
  “总比你在这种地方摔跤的好看吧。”
  对于晴美的嘲讽,片山鼓着气不作声。
  “那就快走吧。”
  大概以为捷足先登吧,石津热心地催促着。
  “你好像有点心急。”晴美笑了。“那么,哥哥,为了石津,咱们就直接去会场。”
  那你又为我做什么?片山气鼓鼓地想。
  可是,片山心知肚明,即使埋怨也没得胜的希望。
  三人一猫往大厦入口走去时,后面有声音说:“喂,等等!”
  回头一看,搜查第一科的栗原警司正向他们跑过来。
  “科长,好早哇。”片山说。
  “嗯。不能错失吃的良机嘛!”栗原用石津的口气说着。
  “危险!”晴美喊。
  栗原在刚才片山摔跤的地方,精彩地往前扑倒。
  “瞧,不光是我吧。”片山挺起胸膛。
  “不是说那个的时候!栗原先生,你没事吧?”
  在晴美和石津奔上去之前,后面有个青年抢先一步扶起栗原。
  “谢谢,怎么,这处高了些。”
  “刚才我也绊了一跤。”片山说。
  “有没有受伤?”晴美问。
  “好像没事。这里怎么会高了?”栗原径直埋怨不休。
  片山等人之所以受邀请来参加这幢大楼的竣工宴会,是因为大厦的主人生烟立男,曾因某宗案件而麻烦了片山他们,这次是当作还礼的。除了栗原以外,其他搜查厅第一科的成员也被邀请;毕竟有空的人不多,总而言之,最后是这些成员出席了。
  “多谢。”栗原向扶他一把的青年道谢,回头一看时,没有人在。
  “奇了。”声音从脚畔传来。
  看,是那个青年。蹲在那里看那凸起二分左右的部分。
  “怎么啦?”片山搭讪。
  “啊?不——”青年站起来。“你们是派对的客人吧。我是和这幢大楼的设计多少有关系的人。”
  他是个中等身材,予人相当聪明的感觉的英俊青年。
  “我叫宇月道雄。”
  片山等人也自我介绍一番。姓宇月的青年说。“你们的事,我听生烟先生说过。”他说。“托你们的福,他才得以免受无妄之罪,他对你们大赞一番呢。”
  栗原咧嘴而笑。“主要是我教导有方嘛。”
  居然堂而皇之地自赞自赏。
  “对了,刚才你说‘奇了’。”片山说。
  “嗯。这个高低部分。”
  “这里为什么会那样子凹下去呢?”晴美问。
  “不是故意造成这样的。”宇月说。
  “什么?”
  “这是裂痕。”
  “裂痕?”
  “因是瓷砖的分界,所以看不出来,实际上,是一条直线的裂缝,导致有二公分左右的差异。”
  “为什么会那样?”
  “不晓得。”宇月摇摇头。“地盘下陷之类——多半是那样吧。”
  “这幢大楼不是刚刚竣工的么?”片山瞪圆了眼。
  “是的——奇怪。必须好好调查一下才行。”宇月一脸认真地喃语。
   
1  “嗨,名探出场啦!”
  站在会场门口的生烟立男夸张地大喊着,向片山等人走过来。
  生烟是所谓暴发户的典型人物,一夜之间发了大财。爱排场、低级趣味、只有赚钱才是人生乐趣的那种类型。
  本来片山和晴美都很讨厌这种男人,但像生烟这样贯彻赚钱主义的人,反而有他幽默的一面。
  “来,我预备了好多吃的喝地,请随便。”
  例行的招呼完毕后,生烟“啪”的一声拍拍栗原的肩膀。石津早已眼睛发亮。
  “今天会有多少人来?”片山问。
  “大约二百人吧。”
  听见这个数时,石津的表情有点不安。
  “今天没问题吧?”片山说,生烟笑了。
  “不愧是名探。其实,我今天请各位来,是有事拜托的。”他环顾一下片山和栗原的脸说:“好像又有人要我的命啦。”
  “怎么?差事呀。”栗原沉下脸。“搜查厅第一科不是保镖。”
  “当然当然。如果我付钱的话,你们也很为难吧。因此我请你们来吃饭。”
  机灵应变,是生烟的作风。
  “到底有什么事?”片山问。
  “这件事待会再说——啊,欢迎欢迎。”生烟向其他客人走去。
  “呜呼,我早就觉得有古怪。”片山苦笑。
  “可是,别人不会恨他呀。“晴美说。
  侍应端着放了各种饮品的托盘来了。片山不会喝酒,要了果汁。晴美拿了一杯雪梨酒。
  “这个是免费的吧。”她说。
  ——这里最高的一层是大堂,大堂深处就是派对会场。门还关着。已经有十人左右站在大堂聊天。
  电梯的门打开,刚才跟他们一起上来的宇月走出来。
  “咦,怎么啦?”晴美问。
  “总是叫人耿耿于怀。”宇月的表情很严肃。
  “什么事?”
  “电梯是不是有‘轧轧’的声响?”
  “唔,说起来……途中有些‘吱吱’声。”
  “可不是?明明是新货嘛。”
  “何不加点油?”
  “不,不关油的事。”宇月苦笑。
  “总之,现在先喝点东西吧。”
  晴美叫住侍应。宇月点点头,拿了一杯掺了水的威士卡。
  “对不起,我尽说些古怪的事。”
  “不,你有分建这幢大楼,当然会察觉这些事。”
  宇月呷了一口酒,说:“其实,我和生烟先生有过一点冲突。”
  “哦,为什么?”
  “呃,发生了一些‘事情’……”宇月犹豫着。“总之,这栋大楼的设计中途由别人承接。因此我才在意。况且,生烟先生是众所周知的吝啬鬼。”
  晴美笑起来。
  “——抱歉。不过,你敢面说他吝啬,需要相当的勇气呢。”
  “是吗?但这是事实呀——继承我工作的家伙,一定是听从生烟先生的嘱咐,偷工减料了。所以我才担心。”
  “建筑家的良心?”
  “算是吧。”宇月点点头。
  “欢迎。”有声音说。晴美回头望,是个年约甘岁的美少女,穿着白色洋装走过来。
  “嗨。”宇月有点不自然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了。”那少女说,然后看看晴美。“——这位是?”
  晴美从少女的眼底看到嫉妒的目光。
  “我叫片山晴美。我是——”
  “原来如此。”那少女转向宇月。“我明白啦。”
  “明白什么?我是——”
  “不用解释了。请随便。”
  少女快步走开了。
  “呃……”晴美说。“我好象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似的。”
  “不,没事的。”宁月耸耸肩。“她叫生烟贵子。”
  “生烟?那她是生烟先生的——”
  “独生女。是个好胜的人。”
  顿了一顿,晴美问:“那就是你所说的‘事情’了?”
  “嗯,正是。”
  宇月找到熟悉的脸孔,往另一边走去了。晴美在大堂走着,寻找那个白色洋装的影子。
  客人已增加了不少。距离派对的开始时间还有十分钟。
  晴美在写上“太平门”的门前,找到独自伫立的少女。
  “对不起。”晴美上前搭讪。
  “咦……”生烟贵子用迷惘的眼光看晴美。
  “你是生烟先生的千金吧。”
  “嗯。”
  “你是不是对我有点误会?”
  “什么意思?我对那个人已了无思念。”
  “我不是说那个——”
  “我要过去招呼客人了,对不起。”
  生烟贵子迅速走开。
  唉,女孩子这么倔强,不可爱哦,晴美叹息。
  “喵。”不知何时,福尔摩斯来到她的脚畔。
  “咦,你去了哪儿?对呀,没有你可以喝的,又不可能帮你叫一杯牛奶。”
  “说的也是。”片山手拿果汁杯走过来。“石津快要像一只被禁止进食的狗那样发狂了。”
  “派对已经开始了吧——福尔摩斯。怎么啦?”
  福尔摩斯仿若催促晴美似的不停地用前肢去捅她的脚。
  “它是不是想表达什么?”
  “可是——”
  晴美的话还没说完,已有人用洪亮的声音说:“各位,久候了。请到会场内用餐。”
  会场的门往两边打开,客人陆续走了进去。不言而喻,石津的影子在最前面。   也许,生烟立男是吝啬的,可是在该用钱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吝啬。
  自助餐派对,若是吝啬的话,食物早就没有了,可是这里却不断供应。石津舒一口气,说。“吃饱了。休息一下再吃过。”
  派对开始后,挤逼的会场衣香鬓影,只是偶尔瞥见生烟的影子。
  宇月道雄和生烟贵子各自躲在一角没出来。
  “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片山说。“看来生烟那番话只是说说而已。”
  “不好玩的,什么事也没发生。”晴美手里拿着鸡尾酒杯。
  “福尔摩斯怎么啦?”片山说。
  “刚才我给了它一些黄油炸鱼,它吃得津津有味。它跑到哪儿去了?”
  就像回答似的,脚畔传来“喵”的一声。
  “咦,怎么啦?”
  福尔摩斯“哒哒”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意思是“跟我来”。
  “它发现了什么呢?”片山说。
  “过去看看。”晴美跟在福尔摩斯后面走。福尔摩斯向出入口的门走去。
  在这种场合,人们自然不会往一个方向跑。喝醉酒连方向也搞不清楚的客人也不少。因此,在眼前走过的人,不一定以同样的速度向同样的方向前进。
  为了避免跟丢了福尔摩斯,晴美的视线稍微朝下而行走,因此,眼前有个客人突然改变方向时,她来不及闪避,撞个正着。
  “啊,对不起。”对方致歉。
  晴美闪避的当儿,又跟一个刚刚走进会场的妇人相撞。那妇人好像没察觉晴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的手袋掉在地上。
  “抱歉!”晴美说。
  妇人的手袋掉下时,袋口开了,里面的东西洒落满地。
  “喂,干什么?”片山也跑上来,弯下身去。
  “不要紧!我自己拾。”那妇人慌里慌张地说。
  “交给我好了。是我们不小心——”
  说到一半,片山打住。
  片山手里拾到的小型手枪发出黑光。
  “这是——打火机吗?”
  “嗯嗯,是的。”
  片山拉了一下手枪的滑板。传来“哢嚓”一声,弹匣里有子弹。
  “看来是真枪哦。”片山站起来,说:“我想请教一下内情。”
  妇人白着脸,沉默地垂下眼睛……   “是你呀!”走进派对会场面壁的小房间时,生烟一见那妇人就说。
  女人没有反抗,仅仅有点疲倦地垂着眼睛。
  “生烟先生,你认识她?”片山说。
  “当然。”他耸耸肩。“她是我太太嘛。”
  “你太太?她带着枪哦。”
  “大概是用来杀我的吧。”生烟泰然说道。“是不是?康子。”
  生烟康子只是扬一扬眉。
  “生烟先生,刚才你所说的就是这件事吗?”片山问。
  “不知道。”
  “怎么说?”
  “说‘我要杀你’的电话再三来过。当然,像我这样的人常被人憎恨,理由不是没有的。”
  生烟泰然自若——了不起的胆识,片山想。
  可是,若他是这样惯于受恐吓的人,还要特地把刑警叫来的话,不是表示有特殊情由么?
  “你是康子女士吧。”片山说。
  “嗯。”
  “你真的准备杀你丈夫吗?”
  康子不答。片山问:“你打过恐吓电话给他吗?”
  “我没做那种事。”康子漠不关心地说。
  “这把枪从哪儿来的?”
  康子顿了一下,说:“请把律师叫来。”
  生烟哈哈大笑。
  “不愧是我妻子!就是那副调子。”
  “有什么好笑的?”片山生气地瞪着生烟。他是忍住不吃那片烤肉才进来的。
  门打开,栗原走进来。
  “喂,发生什么事?”他说毕,眼睛即停在桌面的手枪上。
  “好像有事发生了。”
  “嗯。”
  栗原大概喝了不少酒,脸红红的,但一遇到正经事时马上恢复严谨的态度。
  听片山说明后,栗原在沙发上坐直,说:“生烟先生,看来你所说要杀你的人,好象是你太太。”
  “可能吧。”生烟一脸冷淡,慢慢盘起胳膊。“目前想杀我的人,起码有十个。平常我也会很小心,但是举行这种派对时,谁混进来了也不知道。所以我觉得危险。”
  生烟的理由很合理,片山想。可是太合理了,又令人有点不能接受,盖因生烟本身不是一个做事合理的男人。
  可以按他表面的意思接受这些话吗?片山总觉得难以释怀……
   
2  电梯的门打开了。
  宇月在最高的一层走出来一下,又走进去。电梯关上之前,生烟贵子倏地跑进去。
  “请不要玩电梯。”贵子说,然后微笑。
  “是你,吓我一跳。”宇月吁一口气。“不生气了?”
  “生气呀。”贵子揿了一楼的按钮。电梯徐徐下降。“因你一次也不吻我……”
  贵子软软地投进宇月的怀抱中。
  二人的嘴唇相遇——一冲刺耳的声响,干扰了浪漫的一?那。
  “那是什么?”贵子说。
  “吱、吱”,仿若金属摩擦的难听声音触碰着他们的神经。
  “我正是要检查那个。”
  “为什么?”
  “这不正常,不应该有那种声音的。”
  “大概是电梯故障吧。”
  “如果是就好了……”
  到了一楼,门开启,宇月搂住贵子的肩膊,步出大堂。
  下层的人全部离开了,接待处也没人在。
  “上哪儿去?”
  “有件令人担心的事……”宇月步出大楼外面。
  天当然已经黑了,但有灯光照明,大厦前面的广场一片光明。
  “咦,上面有猫哇。”贵子说。
  一只三色猫,坐在灯火下。
  “是呀。好像是那位刑警带来的猫。”
  “喵!”三色猫叫了一声,换作是晴美和片山,他们一知道它在埋怨说:“是我把刑警带来的。”
  “上去吃点东西吧。”贵子说。三色猫却往大厦的相反向走去,并转过头来。
  “它好像在叫我们呢。”
  “嗯。”宇月向猫的方向走去,弯下身。“喂,这不可能……”
  “怎么啦?”
  “这里。你看。”
  贵子走到他身边,蹲下身。
  “哦,这里凹了下去呀。我刚才差点绊倒。”她说。
  “奇怪。”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太危险啦。修整一下比较好。”
  “不是故意造成这样的。”
  “可是——”
  宇月用手度量差距的宽度。
  “变大了。”他喃喃地说。
  “怎么回事?”
  “即是——地盘可能正下沉。”
  “这幢大厦刚刚建成哦!”贵子惊诧地说。“这么快就下沉了?”
  “不晓得……总之这件事令人耿耿于怀。”
  “下沉的话——怎么办?”
  “如果支撑不住呢?”
  宇月耸一耸肩。“我不愿意想下去。”
  宇月和贵子回到大厦中。
  这回乘电梯上去。福尔摩斯也在一起。
  “又有怪声音啦。”
  摩擦和“嘎吱嘎吱”的声响比先前更厉害。
  “这声音令人担心啊。”
  “怎么搞的?”
  宇月不答。
  出电梯时,晴美在大堂走来走去。
  “咦,宇月先生——福尔摩斯,你怎么走到下面啦?”晴美叹息。“我四处找你呀!怎么一声不响地跑开了?”
  福尔摩斯不理晴美,快步走开。“到哪儿去呀?”晴美喊它,它也佯装不知。“你是不是喝醉了?”
  福尔摩斯钻进会场,不一会儿,石津跟着出现。
  “怎么啦?”晴美问。
  “不,它好像有事找我……”
  石津乖乖地跟在福尔摩斯后面。
  福尔摩斯来到大堂中摆着办公椅子的角落,它钻到椅子底下,前肢搭住支撑的部分叫。
  “那处怎么啦?”晴美注视片刻。“看样子,它好像叫你把坐的部分拔起哦。”
  “这个是吗?”
  石津轻轻运力,把椅子的上下部分分开了——发出“咯登”一声,镶在中间的金属环掉下来。
  福尔摩斯街住那个环,走到大堂中央。
  “它想干什么?”贵子好奇地问。
  福尔摩斯将那个环放在地上竖立着,然后静静地走开。
  “怎么啦?”
  “嘘!”宇月说。“静一点!看着那个环!”
  不寻常的气氛也感染了晴美——什么事呢?
  环初时不动,然后以肉眼很难看见的速度开始慢慢旋转。
  终于逐渐加速转动,然后速度渐升,穿越大堂,碰到旁边的墙壁,反弹了。
  它在地面发出“叮”的一声,倒下。
  宇月徐徐叹一口气。
  “究竟怎么回事?宇月。”贵子说。
  “即是说……”宇月咽下一口唾液,说:“这幢大厦,倾斜了。”   “伤脑筋。”栗原说。“你无论怎样都不能告诉我吗?”
  生烟默然摇头,然后摊开两手。
  “没什么可奉告的。仅此而已。”
  “但你太太带着枪跑来这里。你不会以为那是没啥大不了的事吧。”
  “那当然。可是——”
  “懂吗?”栗原竖起手指指着生烟的鼻尖。“尽管我们是员警,也无法保护你不受一个身分不明人的伤害。明白吗?”
  “我非常明白。”生烟点头。“实际上,是你的部下发现内子的手枪的。”
  “歪打正着,否则也不可能发现。”
  如果片山听了这话大概会生气吧。幸好他已回到派对里。在陈设着会客沙发的小房间里,只剩下生烟夫妇及栗原三人。
  片山去会场巡视,看看有无可疑人物。但所谓可疑人物,到底怎样才叫“可疑”,并没有一定的标准。
  若是有的话,警方的工作可省事多了。
  可是这是栗原的命令,片山不得不从,只能忍住哈欠到处巡视。因他怕酒的缘故,光是闻到酒味已觉得有点醉醺醺。
  有了有了,可疑人物,在桌子与桌子之间赶来赶去吃个不停的男人——石津。
  “喂,石津。”
  “啊,片山兄。那张桌子上的鸡肉,吃过没有?”
  “没有。”
  “你务必要试试!好吃极啦!”
  “多谢关心!”
  “别客气。那么,待会再见!”
  “等一下!”片山捉住石津的手。
  “哪里还有好吃的东西?”
  “不是!我要你帮忙一下,我找到那个想狙击生烟的人了!”
  “但……”
  “人家是免费请你的。干点活吧!”
  “说的也是……”石津留恋地望望碟里的食物,终于暂时放下。“要我做什么?”
  “唔,你在门口附近坐镇。假如有不像参加派对的家伙进来的话,留意他。”
  “揪他出去吗?包在我身上。”石津“劈里啪啦”地弄响手指关节。
  “喂!别胡来!”片山慌忙说。“总之,藉故要对方出示身份证之类的。观看他的反应。然后,如果他的表情有变时,通知我。”
  “要不要通知晴美小姐?”
  “跟晴美无关!”片山光火了。“通知我就行了。”
  “知道。总之,是不像参加派对的家伙,对吧?”
  石津向门口一带瞄了一眼,说:“例如那种人?”
  一个打扮跟这种派对不太配合的男人走进来,他穿着运动外套和牛仔裤,而且,好象已经醉得很厉害的样子。
  “稍微喊他一下吧!”片山说。
  片山和石津走近那个走进来时东张西望的男人。片山说:“对不起——”
  “什么事?”那个年轻人年纪廿八岁,态度相当傲慢无礼。
  “是被邀请的吗?”
  “哼,我不可以来吗?”
  “是怎样的关系——”
  男人马上打断片山要讲的话,怒声吼说:“我呀,是建造这幢大厦的人!”
  “请轻声点。我听到了!”
  “建大厦的人,干吗不能来参加落成纪念派对?啊?”他取闹着。
  “你醉了——请在大堂醒醒酒再进来吧。”
  “你说我醉了?太失敬了吧!这幢大厦是我建的哦!”
  男人开始大嚷大叫。片山向石津点头示意。
  “来,请出去一下。”
  石津用力揪住男人的手臂。男人因痛而皱起眉头。
  “痛啊……干什么?这栋大厦是我建的!”
  “那么,我们去大堂参观一下好了!”
  不由分说,石津把男人拖出大堂。男人继续大吼大叫:“建这大厦的是我——”
  “放开他吧。”有一个声音说。
  宇月张腿站在那里。
  “宇月先生,你认识这个人?”晴美走过来问。
  “当然。”宇月点点头。“他是建成这幢大厦的人哦。”
  片山惊讶地重新打量那男人——这个是建筑师?可是,宇月用燃烧的眼神瞪着那人,然后接下去说:“搞砸了这幢大厦的人!”
  说毕,他的拳头直击那男人的下颚。
  男人飞开二三公尺之遥,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爬起来,狠声骂道:
  “王八!你干什么?”
  “我做一件该做的事!你把我所设计的大厦,搞得一塌糊涂!”
  “你胡说什么!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懂什么?混蛋!”
  男人也向宇月扑过去。二人扭打成一团,滚在地上。
  “他叫千石。”生烟贵子说。“宇月被家父排挤后,是由他接手大厦的设计工作。”
  “必须阻止他们——”片山慌了神。
  “别管他们的好。”贵子冷冷地说。
  因为跟人打架的不是贵子,她当然不痛不痒。
  “宇月对于大厦的安全基准非常严格,为了那件事,他经常跟家父起冲突。”
  “可是不那样做不行呀。”晴美说。
  “当然啦。可是自从千石接手后,对家父的话言听计从,一味偷工减料——材料的品质下降,成本降低。虽然家父很高兴,但我却很不安。”
  相打的结果,是宇月赢了。宁月集中怒气的一击,把千石打倒在地。
  “——稍微消了一点气了。”宁月气喘喘地站起来。
  “你没事?”晴美问。
  “我没事。令人担心的是这栋大楼。”
  片山眨眨眼。“大楼怎么啦?”
  “可能会倒——”宇月说。
  “那可不行。”石津皱眉。“要不要叫救护车?是不是贫血?还是喝得太多了——”
  “不是。”片山打断他。“即是说——这幢大楼可能会倒塌?”
  “嗯。它现在有点倾斜。”宇月说。
  “是吗?”石津左顾右盼地评视周遭。“可是看起来很直呀。”
  “如果歪到能够一眼看出来就糟了。”
  “大概不会马上有什么事的。”宇月说。“不过,电梯发出古怪的摩擦声,大楼显然是歪掉了。电梯可能发生故障哦。”
  “不需马上避难吗?”片山问。
  “没有那个必要吧,不会那么容易就倒塌的。”
  “好极了。”晴美直拍胸口。
  “可是,已经不能使用了吗?”贵子说。
  “不晓得,要看千石那家伙将我的蓝图改到哪个程度而定。如果基本上没有多大改变的话,只要修补一下就能继续使用。”
  “如果不行的话呢?”贵子问。
  “危险极了。只能拆毁大楼。”
  所有人都吁声叹息。
  “莫大的损失啊。”晴美说。
  “家父会不会破产?”
  “不晓得。不过,不能就这样任凭它倾斜下去哦。”宇月斩钉截铁地说。
  “荒谬的竣工纪念派对。”贵子用自嘲的语调说。
  “喂,怎么啦?”栗原走出来。
  “科长——生烟先生呢?”
  “在房间里。”
  “他夫人怎样了?”
  “在一起。”
  “不危险吗?”
  “家父家母没事的。”贵子说。“因为他们一天到晚都想互相杀掉对方。不过,也因为这样,他们两个都不会老啊。”
  “对了,片山。”栗原沉下脸。“我不是叫你巡视派对会场的吗?”
  “现在不是做那个的时候啊。”
  “什么事?”
  “这幢大楼快要倒啦,‘啪嗒’一声的。”石津说。
  大概他的说明有欠真实吧,栗原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眼睛昏花了?”
  “不。我不是开玩笑。”宇月说。“万一有地震时,只要是稍微的震荡,裂痕一下子扩大的话——”
  “地震?”
  “是的。如此一来,其中一边有可能突然下陷,然后大楼就会崩塌了。”
  “这故事情节更夸张了。”
  “是真的。”
  栗原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喃喃地说:“今天又不是四月一日……”
  “反正到了即将散席的时间,”晴美说.“不如提早结束,叫客人回去好了。”
  “对。就这么办。”片山点头。“石津,用你的大喉咙,向客人喊说派对散席吧!”
  “知道。不过,片山兄——”
  “什么?”
  “派对结束,为何叫做‘散席’?”
  “谁晓得?”片山怒吼。
  这时,福尔摩斯尖叫。
  “有事发生啦!”晴美喊。
  突然,脚畔“哢啦哢啦”地摇动。
  “地震!”
  “好剧烈啊!”
  “完了!”宇月脱口而出。
  摇动停止——可是,异变从此而起。
  “有点怪。”贵子说。“我——头晕!”
  “倾斜了!地面明显地倾斜了!”晴美说。
  “吱吱嘎嘎”的声音,使建筑物听起来好象在呻吟。
  “捉紧任何地方吧!”宇月喊。
  “啊……”
  “发生什么事?”栗原匍匐趴在地上。
  逐渐地,大楼的倾斜度增加了。
  “倒啦!”晴美喊。
  “啪啪啪啪”,四周响起了玻璃破裂的声音及混凝土裂开的声音。
  大楼开始倾倒——派时会场中爆发出惊人的悲鸣。
  摆在桌子上的食物当然也随着大楼倾斜面开始滑落到地面。然后人也……
  片山紧贴着地面趴着。
  “伏下!”
  晴美、石津等人全都脸朝下地伏下。只有福尔摩斯冲到粗柱子后面。
  眼见大厦渐渐倾倒,然后——随着强烈的震荡,大楼停止倾斜了。
  “获救了。”宇月说。“因为大楼往横倒,被隔邻的大厦撑住了!”
  获获了?片山不那么认为。   过后的一小时,会场宛如战场一般混乱。
  在派对会场,有不少人被玻璃碎片割伤,或者头部撞到这里那里的角。
  又不能做什么护理,总之,石津和片川负责把受伤的人送去大堂,晴美和贵子则用撕开的窗帘替人包扎伤口。
  只能做到那个程度。
  而且这并非容易的工作,盖因地面依然是斜的,稍微大意的话,就会滚到低的地方去。
  “现在顶多倾斜了二十度左右。”宇月说。“可是感觉上,仿佛即将坠入地狱深渊似的。”
  正是那种感觉,片山想。
  要平衡的感觉有点奇怪。
  毕竟这是可怕的灾祸。外面好像来了消防车和救护车。
  直升机的声音在头顶上回旋。
  “邻座大厦的状态大概也很糟糕吧。”宇月说。“这边的角应该崩陷了。很严重的损失。”
  “现在以受伤人士为要。”片山说。“怎样熬下去呢?”
  “我想云梯能攀到这里的,因为只是八楼。”
  “是吗?他们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
  其后的进展比较轻松。几名消防员走进会场帮忙。
  “来,伤者先下去!”石津大声喊。
  “这个时候石津最管用。”片山说。
  “说得好难听。”晴美捅捅他。
  “呜呼。”栗原叹息着走过来。“好像随时还会倒塌似的,真危险!”
  “可是我们没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啊。如此大灾难,通常都有一两个人死的。现在算是幸运啦。”
  “这幢大楼,以后怎办?”
  “可能像比萨斜塔那样变成观光胜地哦。”栗原悠闲地说。
  “咦?”晴美说。“福尔摩斯在哪儿叫?”
  “真是!那家伙在这个时候帮不上忙。”
  “它又不是圣班纳犬——福尔摩斯!福尔摩斯!你在哪儿?”
  “在那边。”片山说。
  电流当然在大厦倾斜的同时中断了,幸好现在有光从外面照进来,相当明亮。
  福尔摩斯在那个小房间前面“喵喵”叫着。
  “对!忘掉了!”栗原拍一下手。“生烟夫妇在里面。”
  “说起来,没见到他们的影子啊。”晴美说
  “会不会受伤了?进去看看。”
  由于小房间位于大厦倾斜的高处,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匍匐着来到门口。
  打开门时,光射进房内。沙发、桌椅,都翻倒了,滚跌在低处。
  生烟夫人倒在其间,片山爬过去,替夫人探脉搏。
  “没事——只是晕倒了。”
  “生烟先生呢?”
  福尔摩斯用它的爪为工具,在地毯上竖着爪前行。
  片山用眼睛追踪福尔摩斯的行动。
  生烟俯面倒在房中央,他的身体没往低处滑落,是因地毯上面还铺了一张圆的毛地毯,而他就倒在上面。
  片山走上前去,吞了一口唾液。
  “怎么啦?”栗原喊。
  “科长……”
  “怎样?”
  “很遗憾,有一个死者。”
  “你说什么?”
  “只是……他的背部被刺了。这是谋杀哦。”片山说。   “还是平坦的地方好哇。”片山说。
  “那还用说。”晴美泡了茶,石津也有份。
  ——这里是片山兄妹的公寓。
  已经过了中午。换句话说,自那宗骚动过后已将近半天了。
  “查到什么吗?”晴美问。
  “没有,只知道凶器是那把刀而已。刀上没留下指纹。”
  “好奇妙的杀人事件哪。“晴美问。“在那样的大骚动中——”
  “可是,想想看,在那种极混乱的情况中,如果想下手的话,谁都做得到的。”
  “说的也是。”晴美点头。“而且,里面有一段时间变得黑暗哦。若有人趁机偷偷爬进去也没人知道。”
  “因为大家没心情去理别人的事嘛。”
  “食物翻倒了,好可惜啊。”石津诚恳地说。
  幸福的家伙,片山想。
  “那些灾后工作,大概需要相当时间去处理吧。命案方面有另外的搜查吧?”
  “当然啦。目前正在挑选嫌凶。派对中全部的客人都有嫌疑。”
  “还是当时在大堂中的人……”
  “猫也在哦。”石津说,惹来福尔摩斯张口恐吓。“……抱歉抱歉!开玩笑的。”
  石津连忙低头。
  “凶手是个相当大胆的人哪。”晴美说。“居然在那种时候想到杀人,可能吗?”
  “大概是一开始就有杀意的吧。然后发生意外——凶手认为是绝好的机会!”
  “可是,他本身的性命也可能有危险呀。”
  福尔摩斯走到盛了牛奶的碟子前面,“喵”的一声叫了。
  “什么?不是有牛奶了吗?”
  福尔摩斯用前肢去推碟边。牛奶翻倒了。
  “哎呀,干什么?不行呀!”晴美奔过去,用布抹干。
  “——喂,慢着!”片山站起来。
  “怎么啦?”
  “那牛奶……对!原来是这样哦!”
  “你知道了什么吗?”晴美鼓起腮帮子。
  自己不知道的事当然没趣。
  “懂吗?当时,生烟的背部被刺了。”
  “那个我懂呀。”
  “流血了。”
  “当然啦。”
  “可是,血是往身体两边流出的!”
  晴美用手摸住下巴。
  “那么,生烟被刺时——”
  “即是说,生烟被刺时——”
  “即是说,生烟是在大厦倾倒之前被杀的!”
  “这么一来,是怎么回事?”
  “栗原科长过去时,小房间里只有生烟和夫人而已。然后,很快就发生那骚动……”
  片山和晴美面面相觑。
  “那么,凶手是他太太?”
  “只有那个可能了。在那期间,假如有人进去刺生烟的话,夫人应该看到才是。”
  “夫人怎么说?”
  “她说房间突然倾倒时,椅子倒了,撞到她的头部,她就失去知觉了。”
  “换句话说,她承认房里只有她和她先生两个罗。”
  “正是。”
  “那不是等于故意承认自己有罪了吗?”
  “怎会呢?夫人大概没考虑到那个地步吧。”
  “基本上,道理是讲得通的。”晴美点头。
  “而且,夫人有枪。这点对她也不利。”
  “不过,她预备了枪和刀两种武器?准备相当周到啊。”
  “大概她是那种性格的人吧。”片山伸手拿电话。“马上联络科长。”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怎会呢?太快破案的话,他会很失望。”说完,片山拎起话筒。
  “咦,是谁呢?”传来叩门声,晴美站起身。
  “——噢,你们好。”
  进来的是宇月和生烟贵子。
  “——很麻烦。”宇月喝了晴美泡的咖啡后,叹一口气。“目前,我们一直在忙着以后怎动处理那幢大楼的事。”
  “是大工程吧。”晴美说。“公司方面怎么样?”
  “不知道。”贵子说。“总之,要看家母怎么说……”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宇月眼尖,察觉到了。
  “贵子,虽然我没这么想……警方会不会认为,杀死生烟先生的可能是你母亲?”
  宇月的话,似乎使贵子呆了一下。
  “——不会的。”她说。
  “其实,我们刚才也想过。”
  片山说明血流的情形时,贵子的表情僵了。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她坚定地说。
  “可是,除此以外——”
  “不是母亲做的——宇月,你也这样以为?”
  “我不知道。虽然刑警先生的话在道理上是对的——”
  “明白了。”贵子站起。“我走了。”
  “哎,你——”
  “你不会喜欢杀人凶手的女儿吧。我要回去!”
  “等等。我什么也没——”宇月想阻止。
  贵子快步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门。那样会把门弄坏哦,片山担心起来。
  “她每次都是这样的。”宇月叹息。“一生气就不讲道理了。”
  “女人都是那样的。”片山表示同情。
  “什么意思?”晴美狠狠瞪住他。
  “没什么——”片山慌忙移开视线。福尔摩斯“嘎”的一声叫了,她像也在表示抗议。
  “为何男人在这里都必须缩成一团做人?”片山叹息。   “事情变得可真严重。”栗原抬头仰视着倒向邻座大厦的生烟大楼说。
  这是前所未闻的怪事。电视台摄记、海外的报导团都赶来了。
  “这幢大楼到底会怎样?”片山问。
  “大概报废吧。不过,要拆毁如此庞大的建筑物,需要几十亿圆的。”
  “可是生烟先生——”
  “他死了。在法律上会棘手吧。”
  “邻座大楼没问题吧?”
  “如果一幢压一幢地倒下去的话也很有趣。”栗原说风凉话。
  “生烟夫人还没承认罪行哦。”
  “嗯。我也不太能接受那女人是凶手的说法。”
  “但她有枪。”
  “就是嘛。可是想想看,如果要?夫,她会在如此人多的派对上动手吗?不是肯定会立刻束手就擒吗?”
  “说的也是。”片山点点头。”她是他太太.应该还有很多机会才是。”
  “问题就在这里。但从血的流法来推测时,只有她最有可能杀人——好为难啊。”
  “什么事?”
  “不能做现场检查,不是吗?”栗原指着那幢倾斜的大厦大声怒吼。   “你好。”晴美说。
  “噢。”贵子打开门,看到福尔摩斯,她嫣然一笑。“请进。”
  “对不起。”晴美和福尔摩斯走进屋里。
  这里是福尔摩斯的公寓,从生烟大厦徒步五分钟左右到达。贵子一个人住在这儿。
  “家母回来的话,我想和她一起住。”贵子为晴美端上红茶。“猫咪喝牛奶可以吗?”
  “福尔摩斯喝冷掉的红茶。”
  “呀,好好玩。”贵子笑了。
  “它很挑嘴的。不是‘泰姬陵’都不爱喝。”
  “福尔摩斯小心翼翼地开始用舌尖舔碟子里的红茶。
  “令堂好吗?”贵子说。
  “哦,她没事。家兄陪着她,请放心。”
  “可是,我还是不信家母杀了家父。”贵子说。“因为没理由嘛。一年到晚互相说要杀掉对方的夫妇,首先不会做出那种事来的。”
  “对呀。我也这样想。”晴美点头。“而且,你母亲即使不在那种情况动手,应该还有很多下手的机会才是。”
  “对。的确如此。”
  “一定还有其他内情的。”晴美沉思。“对了,你和宇月先生什么时候结婚?”
  “啊?”贵子的表情僵了一下。“我——不结婚的。”
  “别强装了,你明明喜欢他的。”
  “因为——那个人的情人是制图台和制图机械嘛。还有,必须搞清楚家母是清白的才谈别的事。”
  “你出乎意料地保守。”
  贵子笑一笑。“也许是吧。不过,我可不愿意为某件事而欠男人一个人情什么的。”
  “明白啦。我也是。”晴美点头。
  与人心意相通的感觉。
  这时,玄关的门被敲的“咚咚”连声。
  “谁呢?”贵子站起来。
  “我该失陪了——”
  “没关系。你留在这儿。”
  福尔摩斯迅速走到玄关,用鼻子把晴美的鞋子推到鞋箱底下。然后它自己也躲起来。
  贵子开门。
  “哦,我还以为是谁呢。”
  “嗨。”千石站在那里。“一个人吗?”
  “找我有事?”
  “我不能来吗?”
  “你喝醉了。”
  “当然醉了。”千石推开贵子走进玄关内。“我被警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该死。谁叫你偷工减料了?”
  “是你老爸叫我这样做的。”
  “你应该拒绝他的。又不是小孩子,你只有奉承的才能么?”
  “你说什么?”千石愤怒地蹬着她,但突然改变主意,用鼻“哼”的一声冷笑。
  “我要进去。”他擅自脱鞋进内。
  “回去!”
  “我有话跟你慢慢说。”他走进客厅去了。
  不见晴美的影子,桌上的茶杯也收拾起来了。
  “我没什么可跟你谈的。”贵子厉声拒绝。
  “是吗?你老妈的事,如何?”
  “我妈怎么啦?”
  “听说她因涉嫌杀你父亲而被拘捕了?”
  “多管闲事。”
  “你不想救你老妈吗?”
  贵子一直盯着千石。
  “什么意思?说清楚一点!”
  “别那么生气嘛。”千石笑了,在沙发上坐下。“有没有酒?”
  “消毒用的酒精就有。别装模作样了,有话快说!”
  “你老妈所带的枪,是为杀我而带来的。”千石说。
  “杀你?”
  “对呀,她知道我一定会出席那个派对的。”
  贵子在房间中央缓缓踱步,说:“我妈为什么要杀你?”
  “她想了结她和我之间的关系嘛。”
  贵子脸都白了。千石大笑。
  “你不信?是真的。”
  “原来如此。”
  贵子往厨房走去,很快就回来——手里握着菜刀。
  “喂!干什么?!”这回轮到千石脸变青。“不要,住手!”
  “我呀,生来就喜欢作反射式行动,做了以后才考虑怎么办的哦。”
  “喂……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我会给你一点厉害看看。我不会杀你的,放心。”
  “喂——我走了。我走。”
  千石正往玄关走时,“嘎”的一声,福尔摩斯冲到他前面,对准千石的脸扑过去。
  “哗!”千石栽倒。福尔摩斯并没有伸出爪来,只是千石因受到冲击而吓得动弹不得。
  “真没出息,”贵子摇摇头。
  “——我听到啦。”晴美从窗帘后面走出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稍微知道一点的。”贵子说。“只是不愿意相信。”
  “哎,贵子小姐。”晴美说。
  “嗯?”
  “如果你结婚了,做那些不用菜刀的莱比较好。”   “万分抱歉。”生烟康子鞠躬。
  “那么,千石所说的是真的罗。”片山问。
  “你先生知不知道?”
  “我想他是知道的——但他什么也没说。”
  “你为了杀千石而带枪来——从哪儿得来的?”
  “那是外子从东南亚买回来的,他自己拿来把玩欣赏用的。”
  “伤脑筋。”栗原皱眉头。
  “呃……”康子垂下脸。
  片山打量室内——他们在警视厅中挑了一个接近案发现场面积大小的小房间,重现案发的情形。
  房中央有一张毛地毯,上面有桌几,还有沙发……
  “在平地,总是感觉不出来。”片山说。
  “别胡说了。”栗原沉下脸。“上层已经批评说,这样做浪费金钱了。”
  宇月和贵子都来了。晴美抱着福尔摩斯站在一边。
  “好了,在现场时,这些东西是倾斜的。”片山说。“发生意外时,太太坐在他对面。”
  “然后,房间是往门的方向倾斜下去吧。”
  “是。”康子点头。“我和沙发一起撞向墙壁,然后失去知觉。”
  “你说自此你便不知道你丈夫的事……”
  “是的。”
  ——问题还是血的流法吧。假如生烟是在意外事故之后被刺的话,血会流向其中一方才能。然而实际上是血平均地流向两旁……
  “福尔摩斯你做什么?”晴美说。
  福尔摩斯蠕动着爬进毛地毯下面去。
  “下面是不是老鼠?”石津说。
  顺路的关系,石津也来了。
  “怎会呢?”
  片山蹲下身——福尔摩斯从地毯底下探脸出来,“喵”的一声叫。
  它的眼睛看住康子。片山捕捉到康子的脸在瞬间转白。
  “原来如此……”片山恍然大悟。
  “怎么啦?”晴美问。
  “懂吗?生烟先生被刺时,血在左右两边流。可是,为何流向两边?”
  “因为他俯伏着的地方是平坦的关系吧。”
  “可是,在普通的情形下,如果人是站着被刺的话,血应该是往下流才对,是不?”
  “说的也是。”
  “换句话说,从血往两边流的事实上,可得悉两点:一是生烟先生俯伏着的地方是平的;二是他被刺以前,是俯面躺在地上的。”
  “然后被刺……”
  “但他并没有被殴打的外伤哦。”栗原说。
  “是的。即是说,生烟先生是主动躺在地上的,不是吗?”
  “为什么?”
  “可能是叫人替他做按摩吧。”石津说。他的话被漠视。
  “还有,地点也很怪——这张毛地毯本来是在桌几下面的。即是说,地面平坦时,桌几是压在地毯上面。”
  “那他为何特地躺在地毯上?”
  “换句话说,他是在事故之后被刺的。只有这个可能。”
  “可是俯伏着的地方必须是平的——”晴美说。
  “不错。但不一定是地面。对不对?”
  “怎么说?”
  “为何生烟先生会在地毯上面被刺?而且是在倾斜的地面上?因为这张地毯的摩擦力大,躺在上面,不会滑落的关系。还有,当时这地毯是被抬起来的。”
  “抬起来?”
  “就像刚才福尔摩斯所做的一样,有人潜入地毯下面,然后将低的一边抬起来,使地毯变平。”
  “你是说,他是在那上面被刺的?”
  “是的——不是吗?太太。”片山看康子。康子用两手掩面。
  “妈——”贵子说。“你真的杀了爸爸?”
  “我想,是生烟先生叫她这样做的。”片山说。
  “原来如此。”栗原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大厦倒了,陷进隔邻的大厦。连赔偿在内,将会造成莫大的损失,大概会破产,一辈子欠债受折磨吧?”
  “因此,他决心以被杀的方式寻死。”片山说。“他不想自己的太太及贵子小姐吃那种苦头。还有,因为发生大骚动,他可能以为有人伤亡——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
  “是吗?”晴美说。“所以他才要做成自己是在大厦倒塌以前被杀的。”
  “他想到如果不这样做,自己的太太可能被怀疑,于是他如此安排,因为他知道,大楼发生事故后,不会有人还有精神去杀人。”
  “生烟太太潜进地毯下,支撑丈夫倾斜的身体——”
  “我想是生烟先生自己刺自己的。反手握刀,并不难做到。其后太太擦掉指纹即可——”
  康子自言自语地说:“我说不要的。但他怎么也不听——他说拿到保险金后,叫贵子结婚。然后就自己……”
  “他何必做那种事……”贵子喃喃地说。“我不在乎贫穷的。”
  “我也是。”宇月说。
  贵子和宇月从两边扶住康子,互相凝望……
  “他们两个,一定能合力做点什么的。”步出外面时,晴美说:“哎,找个地方吃中饭好不好?”
  “好哇。”石津说。“找一间不会倒的店吧。”
  片山笑起来。福尔摩斯—本正经地叫了一声。   赶鬼
作者:赤川次郎    1    “怎么偏偏是这样!”
    当片山晴美说出这句话时,有人哈哈大笑。
    他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自称是——晴美的恋人。
    “有什么好笑?”晴美惊讶地问。
    “我就猜到晴美小姐一定会这样说的。”石津一边操纵着驾驶盘一边说。
    “只有你说罢了,我可没说那个!”片山义太郎气鼓鼓地盘起胳膊——娃娃脸
的他,生气了也没什么气势。
    即将三十岁了,一直没有培养出警视厅搜查第一科刑警的威严。这个跟当事人
的责任感多少有关。
    对了,这一晚——现在时间是晚上九时,外面下着冷雨——坐在车上的是负责
驾驶的石津,还有坐在后座的片山兄妹,以及猫一只。
    光亮的毛色,优美的三色猫,芳名叫福尔摩斯……
    这四个人——不,一猫三人(请注意,猫在人之前),这晚之所以驱车出游—

    “那么,‘他’真的出来了?”晴美说。
    “是那么听说的。”石津回答。
    片山“哼”的一声,说:“那种东西,肯定是骗人的。现在还玩鬼屋,未免太
落伍了!”
    “可是,石津的朋友不是真的这么想么?”
    “对呀。他非常害怕。”
    “一定是迷信的家伙。”片山问。“不然就是个傻瓜,反正没什么见识就是了。”
    “他是东大出身的理论物理学家。”石津说。片山连忙装咳。
    “我第一次听到,石津的朋友之中有那种人物。”晴美说,福尔摩斯“喵”的
一声,仿佛表示“赞成”!
    “别取笑我了。”石津苦笑。“所谓朋友,其实只是小学同校罢了。中学以后,
就象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那为什么会谈起今晚的事?”
    “咦?我没告诉你们吗?”
    “你什么也没说呀。只是邀请我们去鬼屋‘赶鬼’而已。”晴美说。
    “都是你,没问清楚就马上答应!”
    “哥哥你住口,你怕的话就回去好了——石津,你说说看。”
    “昨天中午,午饭过后我去吃拉面,吃完拉面还觉得不够饱,又叫了三文治。”
    “在同一间店?”片山问。
    随着尖锐的“劈啪”一声,雷电闪光,接着响起震荡丹田的雷鸣。还没谈到正
题,已充满怪异的气氛。
    雨势恍若要淘洗黑暗那般猛烈。石津说:“那些三文治不太好吃……”    “你不是石津吗?”
    过来打招呼的,是个身材颀长,予人精明感觉的男人。
    不是那种狡黠的类型,而是有某种纯情的、属于学者的纯朴气质。个”
    “咦,冈村。”石津说。“好久不见。”
    “可不是——我可以坐下吗?”
    “可以。你没变呀,一眼就知道是你,依然一副秀才的长相。”
    “你也没变。”冈村愉快地说。
         他没说石津什么没变,可能是他细心之处……
    “你是刑警?”冈村向石津反问。
    “很奇怪吗?”
    “不,不是。不是的。只是……”冈村似乎沉思起来。
    “怎么啦?”石津问。
    冈村有点迟疑地说:“……念在从前的友情份上……其实,我有件事相求。”
    “说说看嘛。是不是被人催缴欠款到处讨债?”
    “不是。其实——”说到一半,冈村打住。“喂,这边。”
    后面那句话,当然不是对石津说的。走过来的,是个廿二三岁的美少女。
    少女名则田代宏子,她父亲是个教授,也是冈村的恩师。
    冈村和田代宏子快将结婚。
    “我们有件伤脑筋的事。”互相介绍过后,冈村说。
    “噢。”田代宏子意外地说。“你把那件事——”
    “对这个人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们也要请人帮忙。”
    “到底是什么事呢?”石津在二人的脸上看来看去。
    “其实,我和宏子结婚后,将会继承田代家在郊外的一幢老房子。最近几年都
没人住,相当宽大。”
    “那真令人羡慕!”
    “尽管老旧了。只要整理一下就能住人。而且,我和宏子宁愿住这种老房子,
也不住市中心的公寓。”
    “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事实并不如此顺利。”冈村叹息。
    “为什么?”
    冈村和宏子稍微对望一眼。
    “因为——”说出来的乃是宏子。“那里有鬼。”    雷鸣透雨而过,响彻四周。
    在白色闪光中,一幢古老的洋房浮现了又消失。
    “好象到了。”石津放慢车速。
    车子到达玄关前面时,片山打开车门,冲到凸出的屋檐底下。晴美和福尔摩斯
也跟着他这样做。
    “暴风雨之后的夜啊——适合赶鬼的天气。”片山叹息说。
    “欢迎光临。”突然背后传来声音,片山哗然叫着跳起来。
    玄关的门打开,有个年轻男子站在那里。
    “你是冈村先生吧。”晴美说。
    “是片山小姐吧。请。石津怎么啦?”
    话还没说完,石津冲了进来。为了不让雨淋湿,他低着头走,没察觉眼前开着
的门。
    冈村连忙退到一边,石津以快速直冲入屋内。
    “石津——”晴美的喊声已迟了,里面已传来“乒乒乓乓”等物件倒地的惊人
声响。
    “还是老样子。”冈村笑了。“来,请。宏子也在等着。”
    “听说有鬼。是真的吗?”
    “是的。”冈村认真地点点头。“大概是殉情自杀的吧。是对年轻男女的的幽
魂。”
    “可是那种事——”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能用道理解释的事情。”冈村说。
    片山和晴美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他们没想到,那样的说法会出自东大出身的理
论物理学家的口。
    石津终于爬了起来,注视那个被他撞翻的木雕熊摆设物。
    “哎,抱歉。”他搔着头说。片山安慰他:“这才是你嘛。”
    “哦……”
    客厅有点像是从《咆哮山庄》的世界跑出来的古典格调,阴气沉沉的。
    屋内满是尘埃,仿佛真的会有鬼魂出现。
    “有劳各位专程跑来——”向他们走过来的,肯定是田代宏子。“是片山先生
吧。小姓田代。”
    “有我们在,没事的。”晴美说。
    “喵喵。”福尔摩斯也叫。
    “呀,猫!”宏子松一口气似的笑颜逐开,向福尔摩斯弯下身。
    “已经出来了吗?”石津对冈村说。
    “不,还没。凌晨一点以前是没事的。”冈村说着,神色紧张地环视客厅。
    “到一点钟就会出来吗?那么,还有两小时。”
    “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片山并不相信幽灵,可是在这种场合。他没有“休息”的心情。
    “是怎样的情形?”晴美问。
    “年轻男女的影子,在那面镜子中浮现。”宏子指的是在墙上的大型全身镜。
长方形的直镜,周围刻着美丽的浮雕。
    “很出色。”片山说。“旧的吧?”
    “我想是的。”冈村点头。“因为镶在壁上的关系。不能拆下来。”
    “我也问过家父,”宏子说,“他说因为很少住在这儿,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传出有鬼出现的事,起码知道有些什么传说——”
    片山说到一半时,摆在镜子旁边不远的大挂钟,“咚”的一声敲了一下。
    “十一点啦。”石津喃喃地说。
    当挂钟敲第二下的同时,客厅的灯熄了。    2    “喂,怎么啦——”片山慌忙地探索口袋,偏偏在这个时候,忘了带笔型电筒。
    “他妈的,怎么搞的?”
    冈村正在屋里的柜台前调着饮料。
    福尔摩斯尖叫。
    “看!”晴美说。
    在涂黑了似的黑暗中,浮现一道白光——是那面镜子。
    镜子闪着白光,跟着浮现出两个人形,肩靠着肩。从轮廓来看,好像是一对男
女。
    看不清脸孔。不过,可以看出女的有长头发,以及宽大的蓬裙子。
    片山觉得意外,但不太害怕。
    因为没有幽灵出场时“咚咚”声作响的音乐,也许那对幽灵不喜欢太夸张。
    “出来啦!”石津喊着说。
    “我知道!但是——”
    突然,那白光也消失了。客厅又被关在黑暗里。
    “找不到灯火吗?”片山说。
    “我有手提电筒。”石津的声音。
    “有就赶快把它开亮!”
    “我忘了放干电池。”
    “那你为何带它来?”
    “我想用它来打鬼呀。”
    “门那边的灯擎,应该谁也没碰过。”冈村说。“灯是怎样熄掉的呢?”
    “如果幽灵出完场后,替我们再开灯就好了。”晴美嘀咕着说。
    就像答覆晴美的投诉似的,客厅的灯又亮起了。
    “呜呼。”片山叹息。“真的见鬼啦。”
    “但以幽灵来说,他们太斯文啦。”晴美说。
    “说的也是。”
    片山走近幽灵出没的镜子。福尔摩斯将鼻子凑近镜子下面的框边,“喵”的一
声叫了。
    “怎么啦?”片山蹲下去。“——呵呵,原来如此。”
    “怎样啦?”冈村走上前来。
    “请看下面的地毯,边端稍微掀起了些。”
    “即是说……”
    “即是说,这面镜子看似固定在墙壁上,实际上是像门一样能打开的。”
    “那么,里面有什么?”
    “大概里面可以容纳一个人吧。石津,拉开这镜框看看。”
    “包在我身上。”最擅于出力工作的石津,把指节弄得“劈啪”作响,伸手搭
住镜子的木框,随着“嘿”的叫声用力拉开。
    传来“啪哒”一声,镜框裂了,石津摔个倒栽葱。
    “喂,我没叫你弄坏它呀!”
    “不是我弄坏的,是它自己坏掉的。”石津辩驳。
    “哥,福尔摩斯——”晴美说。
    福尔摩斯在挂钟的旁边,用前肢做着东挠西拨的动作。
    “喂,福尔摩斯,别弄伤自己。那时钟可不便宜哦。”
    然后,传来“吱吱”的声间,整个镜子像门一般慢慢打开。
    “好吓人啊!挂钟这边有机关!”片山说。
    “即是说——不是幽灵?”晴美发出半带失望的声音。
    “好像是。不过——”镜子了一半就卡住了,片山和石津窥望里面。
    “片山兄,这是……”
    “嗯……看来这家伙……”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晴美不耐烦地说。
    “看样子,真的‘有鬼’了。”片山站起来,擦掉额头的汗。
    “你说什么?”
    “有个男人死在里面——好像是被刺杀的。”片山说。    “他究竟是谁?”晴美说。
    “我不知道——你们呢?”片山问。
    冈村摇摇头,说:“没现象。”
    年轻的男子,廿四五岁左右吧。穿着图案衬衣和廉价外套。
    身上没带身份证之类的物件。
    “女的是这个呀。”
    片山俯视那具有点残旧的塑胶模特儿。假发掉了,变成秃头,看上去有点可怜。
    “一个人扮演两个幽灵角色啊。”石津说。
    “镜子是魔术镜。”晴美说。“从内侧看时,可以透视整个客厅。”
    “如果把大厅的灯弄暗了,而里面的灯亮着的话,从客厅这边也能模模糊糊地
看见他们,就像幽灵般。”片山说。
    “不过,他这样做,应该有某种理由才是。”
    “对呀——难道他不希望有人住进来?”晴美盘着胳膊沉思。
    门打开,宏子走进来。
    “不行啊。电话拨不通。”
    “拨不通?”冈村觉得不可思议。“白天时,你不是从这里拨电话给我吗?”
    “可是现在不行。”宏子耸耸肩。“这场暴风,可能使电话线不通吧。”
    “是吗……石津,怎办?”
    “好伤脑筋。”
    “在狂风雨中飞车吧。”片山说。“石津,你去一起。”
    “我不知道附近的警局在哪里。”
    “你真靠不住。”
    “这种夜道,加上这种天气,”晴美说,“一下不小心,可能会迷路,不如等
到天亮再去。”
    “说对了!不愧是晴美小姐,好聪明。”石津几乎想鼓掌。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里和尸体一起过夜?”片山有点可怜兮兮地说。
没有人愿意和尸体在一起,但作为搜查厅第一科的刑警,片山有点没出息。
    “有啥关系?”晴美说。“总之,大家一起到别的房间去好了,不要在这里。”
    “也好。”片山立刻赞成。
    “那么,宏子,你给大家泡咖啡,如何?”冈村说。
    “呃,那么,请到那边的饭厅去。”
    宏子话还没说完时,玄关的门钟作响。
    所有人面面相觑——以为是幻觉。
    门钟又响了。
    “有人来了。”片山说。“石津,去看看。”
    “是。”石津以快速奔向玄关。大家鱼贯地跟在他后面。
    门打开时,一个穿大衣的老绅士走进来。
    “唉,好大的雨。”
    “爸爸!”宏子瞪大眼睛。
    “老师,干吗这个时间——”冈村打住,“哦——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他用手指了片山等人一下。
    “怎么?我是不是打搅了你们的派对?”田代教授笑眯眯地说。
    “已经有人打搅过了。”晴美说。
    听了事情的经过后,田代走进客厅,俯视那具尸体。
    “你晓得这镜子后面有个密室吗?”片山问。
    隔了片刻,田代才慌忙回答说:“——嗯,晓得。不过——我忘了。因为很久
没来这儿了。”
    “你对这里的有印象吗?”片山说。
    田代不答。片山重复再问。“如何?”
    等了相当长的时间,田代才缓缓点一点头。“我认识他。”
    “爸爸你认识他?”宏子似乎吓了一跳。“这人是谁?”
    田代转向冈村,说:“你也应该知道他的。”
    “我?”
    “是的——你仔细看看,是跟你同期的中西。”
    “中西……”冈村弯下身,用心凝视死者的脸。“啊,说起来真的是他……但
我和他不常来往的。”
    “他是你不感兴趣的对手,但对方可不一定那样想吧。”田代说。
    “对不起,那是什么意思?”片山问。
    “这个中西,是跟冈村君争第一的‘秀才’。可是,副教授的地位结果被冈村
君先得到了。中西去了别的大学。”
    “看不出他是那种类型的人啊。”
    “其实,我偶然也听到他的事。”田代说。“中西在他到的大学里,跟女学生
发生问题,被革职了。其后的事如何,我倒没听说……”
    换句话说,这人走到穷途未路了吗?
    片也带着有点沉重的心情俯视尸体。    3    “还不到一点钟。”冈村说。“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来,请。”宏子端咖啡给大家。
    众人聚集在饭厅里。
    “说起来——”石津说,“你不是说,幽灵在凌晨一点才出现的吗?”
    “应该是的。不过,又不是真的幽灵,那我也不知道。”
    “那个叫中西的人,为了什么做那种事?”晴美说。
    “他一定是听说我和宏子准备结婚,打算干扰一番吧?”冈村说。
    “一点也不像男人。”宏子气愤地说。
    晴美认为,作为一个理论物理学家,那句话很不够“理论”。
    比方说,中西怎知道那个镜子的机关?而且,他做出那种事,达到何种程度的
干扰目的?
    不是,肯定有别的目的。
    在地上蜷成一团的福尔摩斯,咻地坐起来,抖擞着甩一甩头,然后走到饭厅门
边,回头望晴美。
    “什么,厕所?”晴美打开门,跟它一起出到走廊。福尔摩斯往客厅走去。
    看来有东西。
    尸体还在客厅里,称不上太舒服的地方,但晴美做侦探的热情大于一切。
    “哥哥向我学习一下就好了。”她自言自语着,走过客厅,顺手关门。
    福尔摩斯一点也不害怕尸体,它走向镜门的地方,钻进里面窄小的密室。
    “过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晴美也壮着胆,跨越尸体,走进密室。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想在这儿做什么?”
    福尔摩斯沉默地闭起眼睛,好像是说“你别管”的意思。
    “哎,你要——”晴美正要埋怨时,挂钟“咚”一声响了。“啊。吓我一跳。”
    一点钟了——突然晴美觉察到,靠近正面的地方,可以见到一面小镜子。
    虽然很小,但已足够看尽里面映现的东西。
    从正面的镜子可以看到,时钟和这全身镜并排的挂钟。
    镜子上的时钟是十一时——不,实际是一时。由于镜子左右反转,于是把十一
时看作是一时。
    说起来,客厅的灯是在时钟响了一下之后熄灭的。
    响了一下的时候,中西以为是一时,把灯关掉了。然后当第二下响起时,也许
他发觉搞错了,但已太迟。
    于是,中西不得不提早两个小时上演那场幽灵骚动。
    仔细一想,他也真失策。不过,问题是中西为何要做那种事。
    门打开,片山走进来。“你在这儿呀,在干什么?”
    “哎,你听我说,我刚刚发现的。”
    晴美说明幽灵很早两小时出现的原因。
    “对。”片山点点头,打个大哈欠。“总之,我想睡啦。”
    “振作些嘛。”
    “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想做好朋友,打搅他们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呀?!”
    “知道啦。别瞪我!”片山在沙发坐下。
    “懂吗?我认为,中西并没有企图打什么坏主意。”
    “哦。”
    “因为若是想干扰的话,做那种事没什么意义呀——我想到的是,最后的结局,
是中西被杀了。”
    “说的有理。”
    “即是说,中西是为了被杀而到这里来的。”
    “特地来送死?”
    “反过来说,即是某人为了杀中西而把他叫来这儿……”
    “这样比较容易理解。”
    “中西大概没想到那个吧,”晴美接下去。“有人叫他来,他就带着轻松的心
情来了。”
    “谁叫他来的?”
    “当然是知道那个镜子后面有机关的人了。”
    “可能他们都知道哦。”片山说。“不是吗?当时,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除了
我们以外,就只有冈村和田代宏子。宏子当然知道——”
    “冈村也可能知道的。”晴美点点头。“他们两个可能有不为其他人知道的动
机。”
    “可是,他何时被杀?”
    “灯熄了以后罗。如果是熟知镜子位置的人就能办得到。”
    “在那密室中杀人?”
    “不会办不到的。镜中的灯也关掉了。一片漆黑嘛。”
    “这么一来——”
    “怎么说都好,是宏子小姐做的。”晴美说着时,有声音说:“不是她。”
    晴美吃了一惊,看看门口,田代教授站在那里。
    “田代先生……”
    “是我。我做的。”田代说。
    “为什么?”片山终于从震惊中醒过来。
    “中西是宏子以前的男朋友。”
    田代慢慢走向沙发。
    “男朋友?”
    “是的。宏子才十七岁的时候,她对中西死心塌地,身心都奉献给了他。”田
代坐在沙发上叹息。
    “事后,中西他……”
    “最近,他以宏子写给他的信,以及两人合拍的照片为把柄.向我勒索。”
    “于是你想杀了中西——”
    “说得没错。”田代点点头。
    “你对中西说了什么?”片山问。
    “我为了迎会他的谈话调子,说其实我也不想冈村和宏子结婚的。所以反过来
提议,请他帮忙没法干扰他们的婚事。当然,我给了他一笔相当多的钱。”
    “而他答应了。”
    “对。本来我是想做成是强盗什么的进来杀了他。可是,冈村君把你们带来了。”
田代苦笑。“如此一来,我无法做手脚弄成是强盗或小偷做的,但又没有其他办法。”
    “然后你实行了。”
    “一切诚如所见。”
    田代从内袋掏出香烟盒,抽出一支,准备拿到口边。
    突然,福尔摩斯冲出来,向田代扑去,把他手中的香烟扔在地上。
    片山奔上前去,拾起来——在香烟的滤嘴部分,埋着粒小小的胶囊。
    “是毒药?”
    “可以让我安静地死去吗?”田代说。“如果我被拘捕或是受裁判的话,只有
使宏子更加痛苦。”
    “那可不行。”片山坚决地说。
    “可是——”
    “你必须偿罪。天亮时,去警局吧。”
    晴美见到福尔摩斯蹑手蹑脚(它经常都是蹑手蹑脚的)走近客厅的门边。
    然后回过头来——表示有人在外面的意思。
    晴美走上前去,“啪”的一声打开门。
    “哗!”惊呼的是宏子。
    “哥哥。”晴美说。“不是田代教授做的,是宏子小姐。”
    “啊?但是——”
    “田代先生以为幽灵骚动是在一点钟发生,所以后来才过来。可是实际上,在
十一点钟已经发生了。”
    “于是宏子小姐——”
    “嗯,是我。”宏子说。
    “宏子——”田代站起来。宏子打断她父亲。
    “有啥关系?我不后悔。中西是个可恶的男人。爸爸没来以前,事情已经是那
样,只有让我来做。”
    “那你也知道我的计划?”
    “嗯。”宏子昂然说道。
    ——有一阵的沉默。
    石津走进来,打着大哈欠。
    “嗨,你们在这儿呀?”
    “石津,冈村先生呢?”
    “冈村?他在饭厅那边睡着了。”
    “让他睡吧。”宏子说。“在这期间,带我去警局好了。对了,我说电话不通。
是假的。”
    “怎么会这样的?”石津说。“我刚才拨电话去电话局,说这个电话不通。”
    ——隔了一会,全体哄堂大笑,片山和晴美都笑了。
    然后,田代和宏子父女也笑了。
    福尔摩斯长长地“喵”了一声。
    只有石津一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为何那么热闹?”冈村揉着眼睛走进来。
    笑声一下子停住。
    “怎么啦?”冈村好奇地打量所有人的脸。
    跟鬼屋相称的沉重气氛,一下子笼罩整个客厅。
    福尔摩斯静静地走出客厅。
    不知何时,完全听不见雨声了。  奇迹
作者:赤川次郎    1 迷途    “真是的!没有一个靠得住!”
    通常的情形,发着牢骚登场的,总是片山晴美。
    “又不是我的错!是这张地图弄错了!”
    气呼呼地反驳的,通常也是她哥哥片山义太郎。
    “不过,迟到两小时左右,总会到的呀。”凡事中立,不管任何事都平稳度过
的。则是石津刑警——
    对了,还有一只绝不能忘,虽然个子小巧,但在车厢后座独占一个席位的三色
猫福尔摩斯。
    总而言之,大家熟悉的四人组——三人一猫,正在兜风的途中。
    “真是的,累死人啦。”晴美还在发牢骚。“你说是吗?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是只随遇而安的“猫”,反正去到哪儿睡到哪儿,它只是睁一睁眼睛,
又睡着了。
    “开车的是我哦。”片山不由埋怨。
    “那又怎样?”晴美冷冷地反驳。
    被她这么一说,片山只好沉默——关于如何驳倒哥哥的事上,晴美乃是“天才”。
    可是——车子在不知是哪里的陌生山道上行走着。
    本来早就应该抵达湖畔的酒店,舒舒服服地度着假了,却因不知是谁搞错的关
系,一直看不见湖的影子。
    “怎么山路愈来愈窄了?”
    外面已完全暗下来,晴美一边凝目看外面一边这样说。
    “没有的事。”石津故意开朗(他是永远开朗的)地说。“跟市中心的高速公
路一样宽!”
    “好夸张。”晴美苦笑。“那些都不重要,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我猜得到。”
    “啊?”
    “只是从这张地图的范围跑出去了。”
    晴美叹息。
    “有没有做好野宿的准备?”
    “半夜以前,一定能越过山头的。”片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那样一来湖
就在眼前了。”
    “可疑之至。”晴美的眼睛望向窗外……突然“啊”了一下,车辗过小石子停
下来。
    “干什么嘛,突然大喊大叫?”片山苍白着脸回转头去。
    “有人啊?”晴美望向车子后头。
    “在如此深山中?”
    “对,是个女人。”
    “算了吧,是不是错觉?”
    “不是呀!”
    “那么,是狸猫。”片山嘲讽。
    “不是狐仙吗?”石津一脸认真地说。
    “猫的话,这里倒有一只。”
    “不要自顾自地说相声好不好?”晴美鼓起腮子。其实,她自己也不太肯定。
    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的确有个女人在黑暗中……
    “走吧,不然更迟了。”
         片山正要发动引擎时,晴美又响了。
    “看!果然没看错啊!”
    片山和石津都吓得回头看后方——的确,有人跑着过来了。
    “真的?!是女人哦,片山兄。”石津瞪大眼睛说。
    “如此深山中,她在干什么呢?”
    “先看清楚她有没有尾巴……”
    他们在说着时,那女人赶到了片山驾驶的车附近。
    “对不起!请帮帮忙!”
    女人陷于窘境中的叫着扑过来。
    片山觉得不大起劲……大致上,他不喜欢牵连麻烦的事。可是,毕竟他心地好,
加上妹妹晴美在后面狠狠瞪着他,总不能视若无睹地一走了之。
    没法子,片山打开车门,出到车外。
    “怎么啦?是不是迷路了?“
    迷路的当事人问这句话,有点怪怪的。
    “我的车故障了——拜托,请载我一程!”
    确实。女人并不是登山的打扮,她穿的是普通朴素的套装。
    “可以是可以的——其实我们是想去湖边,可是找不路啊。”
    “我——赶时间。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赶去《圣地》!”
    女人好像没把片山的话听进耳朵。
    “圣地?”片山反问。
    “在这座山的山顶上。没时间了!拜托,请载我一程!”
    “你说山顶上?”
    片山也知道女人心情很焦急。可是,他正准备上山去。
    “你认得路吗?”晴美绞下车窗说。
    “当然认得!稍微回去一段路,那里有分叉路——”
    “请你上车吧。哥哥.把车子掉转回头。”
    “万分感谢。”
    在片山发呆期间,晴美已经让女人坐上后座了——这样一来,总不能叫人家下
车。没法子,片山回到驾驶座,好不容易才把车子掉头。因为山道实在太窄了。
    “抱歉,我提出自私的要求。”
    车子开动后,女人稍微沉着的样子。
    年约三十岁前后吧,晴美想。脸色不太好,似乎不单是因为外面寒冷的关系,
好像相当疲倦的表情。
    那不是运动之类造成的疲倦,而是不堪长期生活的怠倦而有的疲倦感。所以,
实际是三十岁左右,乍看之下却更年老些。
    女人的腕臂里紧抱着一个揉搓得破成一团的纸包。
    “——啊,从那边右转,就是上山的路了。”女人说。
    来到这里,明知道抗辩也没用,于是片山依言摆动方向盘。
    那是一条只能容许一辆车通过的窄路。而且没铺装过,坑坑洼洼的凸凹不平。
    “山顶上有什么?”晴美问女人。
    “圣地。”
    “呃——是宗教方面的,还是——”
    “对,教主先生在那里。”
    “哦?!是不是有间寺庙什么的?”
    “不!”女人用坚定的语词否认。“他不需要那种花钱的东西,他是真正的圣
者。”
    “是吗?”
    晴美也从那女人一心一意钻牛角尖的狂热眼神里看出端倪。
    “还有二十分钟。”女人看看腕表,喃喃地说。
    “如果方便的话——”晴美问。“可以让我们知道,你为何如此赶时间吗?”
    “嗯——对不起,什么也没告诉你们。”女人浮起软弱的微笑。“其实,今晚
九点钟以前我必须把这个交到教生先手里。”
    “九点钟以前?”
    “嗯。我已预出很多时间开车出来的,没想到在途中汽车发生故障。”女人叹
息,“平治房车有故障。真是少有。”
    晴美眨眨眼。
    “其后,我尽力爬上山道,可是这鞋子……”
    仔细一看,女人脚上的鞋虽已沾满泥泞,但仍看出它有多高,穿这种鞋爬山当
然辛苦了。
    “那位教主——是怎样的人?”晴美小心翼翼地问。
    “他会行奇迹。”
    “奇迹?”
    “真的获救啦。”女人说。“如果不能在九点以前赶到的话,小儿的命就——”
    “你的小孩?”晴美惊讶地反问。
    “嗯。”女人垂下眼睑。“小儿今年四岁,心脏不好,医生说他没得救了。这
时教主先生说他肯救小儿……”
    “是这样吗?”晴美说。
    实际上,她只能这样说。
    “——请从那条路右转。”女人说。
    车子在已经构不上是马路的路上宾士着。片山是刑警,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还
算有自信。
    可是,他从未来过这种深山。如果一不小心搞错的话,说不定从山崖掉下去,
想到这里,握方向盘的手不由频频冒汗。
    好陡的斜坡哪——可以上去吗?
    不顾一切地踩油门,呼地上完斜坡,突然见到一个开场的地方。
    “停车!”女人嚷着说。
    不用她说,车子也不得不停下来。
    在广场式的平坦地带中央,有一幢类似摩登神社的建筑物,在它前面陈设了一
个类似水井的边框,从那里面有火焰喷上来。
    “啊,及时赶到!”
    女人下车,手拿包裹,往火焰的方向奔去。
    “这是什么?”片山惊愕地说。
    “喵。”福尔摩斯叫。
    “它叫我们出去呀。”晴美说。
    “算了吧,不要牵连怪事的好——”
    可是,片山的意见时常被漠视……
    晴美和福尔摩斯跟在女人后面,往那火焰燃烧的方向走去。没法子,片山和石
津也跟着出去。
    “真是好管闲事!”片山摇摇头。
    火焰在风中摇晃着,它所发出的火光已使周围一片明亮。
    女人在火焰前屈膝,头低垂,仿若在祷告。
    “那个教主先生在哪儿?”片山说,晴美“嘘”地责备他。
    然后——从一座像是混凝土造的白色小屋,有个男人开门走了出来。
    “是那个吗?”石津说。
    “好像是……”
    男人留着长长的胡须。可是,背脊挺得笔直,从体型和走路方式来看,看起来
不像老人。
    他像医生般穿着白袍,全身裹到脚尖,脚踏凉鞋。
    那人根本不看片山他们一眼,直直走到跪着的女人面前。
    “你赶来啦。”男人说。
    有深意的、柔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听者的腹内回响。
    “车子有故障——”女人说。“我以为来不及了。”
    “只要你的信仰真诚,神不会遗弃你的。”那男的说。“带来了吗?”
    “是——在这里。”
    女人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东西。见到那被火光照出的物件时,片山等人哑然
失声。
    “——片山兄,那是……”石津的声音很沙哑。
    “嗯。好像是……钱。”
    是钞票。一捆捆的百万元大钞,到底有多少?
    连晴美也张大嘴巴,双眼发出异光,怔怔地盯着看。
    “这是全部了吧?”男人问。
    “是。”女人点头。“房子、土地,所有资产都卖掉了;换成金钱。”
    “华服、珠宝,都换了?”
    “是。”
    “可以了。”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孩子一定能得救的。”
    “万分多谢!”
    女人的头几乎贴到地面。
    “不,是你断绝俗世所有诱惑的信仰力和决心。救了你的孩子。”
    男人用双手抱起钞票来。
    “他想怎么做?”石津用相当严肃的眼神盯着那几千万的钞票来。
    “谁晓得?”片山耸耸肩。
    那名“教主”用力捧住那些钞票,往燃烧着的火焰走上前去。
    “现在,我要用火把这些污秽的东西洁净你的罪了。”
    话一说完——他毫不迟疑地把钞票扔进火焰中。
    众人来不及发出“啊”的一声。
    转眼之间,钞票已被火焰吞灭并消失……
    “片山兄。”石津呆然。“这是电影的外景什么的吗?”
    “好像——不是。”片山也猛吞一口唾涎,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晴美也只懂呆若木鸡地站着。
    唯有福尔摩斯保持一贯的冷静,张口打个大呵欠,大步流星地回到车子那边。
    “——对了。”晴美说。
    “她没把平治房车卖掉吧?”
    ——“教主”再一次消失在白色建筑物中,而那女人,继续往那个方向跪着叩
头。    2 教主之死    “对不起。”
    那个男的好像喊了两次。
    片山他们没察觉到也不是没道理。盖因他们正在跟捉摸不到的“烟”在搏斗着。
    “喵”。”玩够了的福尔摩斯终于叫了,通知说“有人叫你们”。这才使其他
人察觉到。
    “啊,不好意思——这个不好对付。”片山说。
    晚秋的湖畔之旅。今晚就结束,明天要回东京去了。
    说是旅行。其实搜查一科和目黑警署都不甚空闲。片山和石津好不容易才拿到
几天假期,跑到这间湖畔酒店来好好休息。
    然后到了最后的晚餐,今晚准备在望湖的阳台式庭园里吃野外烧烤。
    可是,吃烧烤竟是相当的大工程。烟随着风向飘右飘左的,坐在风下的人到时
就会呛个不停。
    尽管呛到不能说话还能吃个不休的;不消说,乃是石津。
    “对不起。”那人再说一次。“哪位是片山义太郎先生——”
    “我是。”片山似乎感觉到,那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一定是同行。
    “我是K警署的川口。 ”男人报上身分,果然是同行。“其实,有点事向你请
教。”
    “是吗……”片山踌躇着,但对方不是甜品,总不能说“饭后才拿来。”
    没法子,他只好一边解开大大的纸围巾一边说,“石津,这里拜托一下。”
    “好,请慢慢来。”
    对于吃的事不管怎样拜托都不以为“苦差”,乃是石津的优点。
    片山跟着那位川口刑警走进酒店中。
    “什么事呢?”片山问。
    “我听说你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片山刑警。”川口说。“其实,有客人死在这
间酒店。”
    “哦。”
    “还不能肯定是不是谋杀,所以务必请教你的意见。”
    “请等一等。”片山连忙说。“我目前在休假中——”
    “那就麻烦啦。”上前凑热闹的,当然是晴美。“我是他妹妹晴美。”
    “你好你好。”川口刑警不由露出亲切的笑脸。“难得你们在休假,打搅了真
过意不去——”
    “不,那是分内工作嘛。你说是不是?哥哥。”
    片山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吧,也许帮不上什么大忙……”
    “还有另外一位刑警在啊。”晴美有礼貌地补充。“此外还有优秀的警猫一只
……”
    “嘎?”川口傻愣愣地反问……    如此这般,片山一行人中断了烧烤大会,跟随川口刑警前往现场。
    可以想像石津是如何的依依不舍,不过随后就兴高采烈,盖因川口获得酒店当
局同意,事后由酒店请客,让他们继续吃烧烤。
    “最高一层。”川口在电梯中说。
    所谓最高一层,跟市区中的摩天大楼不同,这种度假酒店并不高。五楼已是最
高的了。
    “死者是这里投宿了两个星期的男子,根据住宿卡的资料,他的名字叫菅井治
夫。”川口说。
    “为什么是‘根据’——”
    “因为在资料卡上写的住址和电话,通常都是胡说八道的关系。”
    “那么,搞不好——”
    “是逃亡中的贪污犯之类,那种可能性是有的。”川口接受晴美的说法。“总
之,在酒店的最高一层,房间很大,费用也高。而他已经住了两个星期了。”
    “原来如此。”片山走出电梯。“有同伴吗?”
    “三个女人。”“三个……”
    “他另外租了三个房间,让这三位女人住宿。今晚是这个女人,明晚是那个女
人如此类推的样子。”
    “吓人!”片山不由摇头。“竟有这样荒唐的家伙。”
    “他被杀也不能同情!”晴美说。
    “喵。”福尔摩斯也同意。
    “酒店方面有苦衷,不希望把事情闹得太大。”川口说。
    在一道门前,有个像刑警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除此之外,并不令人觉得有命
案发生。
    “辛苦啦——验尸官来了吗?”川口问。
    “还没到,刚才再打电话去催了。”
    “太悠闲了,真伤脑筋。”川口叹息。“——来,请进。”门打开后,片山等
人走进去。
    那是套房,进去的地方是客厅的布置。
    “比我们住的房间大得多了。”石津首先发表意见。
    ”价钱也大不相同嘛。”晴美说。
    “那么,那叫菅井的男人——”
    “在浴室。”川口说。“呃——女士还是别看的好……”
    “她不是女人。”片山说完,被晴美使劲一位,疼得皱眉头。
    “有出血吗?”晴美问。
    “那倒没有。”
    “那么……哥哥,没问题啦。”
    川口对片山和晴美的对话表示惊讶,但是没说什么,走过去开了门。
    “——吊颈死的。发现时,已完全气绝了。可能是自杀,不过……”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请看。”川口退到一边。
    片山等人悄悄窥望浴室里面。跟片山他们的房间相比,连浴室也宽大舒适得多。
男人躺在白色的瓷砖地面上。
    “这是什么?”晴美瞠目。
    男人年约三十五六岁吧,个子相当高,予人美男子的印象。
    可是令人注目的,并非男人的长相和体型,而是他穿的衣服——裸露的上身,
穿的是深蓝色外套。下面也是深蓝色的短裤。
    奇异的是,上下两件都是童装的尺码。外套的前面纽扣当然完全扣不上。袖口
只穿到男人的手肘部分,大概替他穿上去也相当费功夫吧。
    短裤只拉到腰部,前面的拉链开着。
    “好像是。”片山点点头。“怎会……”
    “他就是以这打扮吊在那儿?”晴美问。
    “是的。”川口点头。
    “是谁发现的?”
    “酒店的房间服务员。他叫了晚餐,服务员端来了,发现门虚掩着,于是把餐
车推进里面,但没人在……”
    “于是窥望了浴室。”
    “因为必须有客人签名才能回去的缘故。然后这里传出水滴声,他探头去看…
…”
    “浴室的门是开着的呀——若是自杀的活,门一定会紧紧锁上的嘛。”
    “当然啦。川口兄,房间服务的膳食,是一人分量的吗?”
    川口愉快地说:“好敏锐哪——不,晚餐是两人分量的。”
    “那叫菅井的人,为了安置三个女人,不是开了三个房间么?”晴美接下去问。
“这是其中一个人的房间吗?”
    “那是奇妙之处。”川口说。“这个房间,不是那三个人的房间之一。”
    “换句话说……”
    “那三个女人的房间,在这一层最深处,从尽头算起三个并排的房间。这间是
菅井自己的开的房,可是一直不见人影,也没摆下行李什么的。”
    “奇怪,即是藏起行踪哪?”片山看看尸体,歪歪脖子。“这人用过的绳子—
—”
    “嗯——好像是那边那条就是。用来晒衣物的塑胶绳。外面是管状,里面有布
绳穿过,相当坚固哦。”川口说。“当然当作自杀来处理也无所谓,但是他穿的是
童装,总叫人耿耿于怀呀。”
    片山也很在意。可是想到人家准备当自杀来处理了,何必故意提出是谋杀呢?
何况这里又不是警视厅的管区……
    “咦,福尔摩斯,怎么啦?”晴美说。
    福尔摩斯走进浴室内,在尸体旁边坐下,仿佛若有所思似地注视那张脸。
    然后施施然走到盥洗台,轻轻一跃,衔了一条运动毛巾下来。
    只有普通毛巾一半大小的毛巾。
    福尔摩斯把它带到尸体的脸旁。
    “是不是叫我们盖住死者的脸?佩服,佩服。”川口说。
    “不是啦。福尔摩斯不做那种事的——怎么啦,福尔摩斯?”
    看来另有含意。晴美蹲下身去。
    福尔摩斯用那条毛巾,把死者下半部的脸盖起来。从鼻子到下面,看起来就像
长了白胡须的样子。
    “喂,还没验尸哦。”片山留意到了。“不要乱来。”
    “哎——且慢。”晴美说。
    “怎么啦?”
    “好像……”晴美紧皱眉头沉思。
    “我见过这个人。”
    “我不认识他哦。”
    “仔细地看嘛。现在用毛巾把下半都盖起来……在哪儿见过他呢?”
    “是不是小学的同班同学?”石津认真地问。
    “啊!”晴美突然大叫一声,片山吓得跳起半天高。
    “那么大声干什么?”片山按住胸日。“我的心脏——”
    “喏!你看!”晴美十分兴奋。“把这个当作胡须怎样?想起来了吗?”
    片山歪歪脑袋——听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是,最近有见过长胡须的男人么?
    “看仔细些!”晴美焦躁地说。“这不是‘教主先生’吗?在那座山上见过的
人啊!”
    啊,片山也不由喊出声来。
    对。那个女人称作“教主”的男人——把钞票束扔进火中的男人。
    那人现在不长胡须,然后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浴室的地面上。    3 校徽    学校放学了。学生们一齐冲出学校的来势,就像惊涛拍岸那般惊人。
    晴美停步——她刚好经过某私立小学的前面,被那些从正门接续着冲出来的学
生们挡住了去路。
    “没法子啦。”她苦笑着等候。站在校门口,穿着守卫制服的男人向她走过来。
    他来对自己说什么呢?晴美想。
    在私立学校中,这间小学该是名校了。当然,就读的多数是富家小孩,校方应
该会对拐带之类的事特别留意。
    可是,看样子他不是觉得晴美外形“可疑”才走过来的。
    “对不起啊。”那名年约六十岁的守卫,温厚的脸上堆着笑纹,手搭在帽边上。
    “嘎?”
    “马路都被塞住了,即使赶时间,都要暂时停下才留走过去。”
    “噢,没关系,我不赶时间。”
    “平时还不是放学时间的,只因今天有恳亲会。提早放学了——再过两三分钟
就会安静下来的。”
    “没关系。”晴美重复。
    晴美对这位守卫伯伯有好感。这种工作做久了,有些人会变得十分感叹,也有
人会变得疑心很重。可是。这位守卫伯伯不一样。看来孩子们很喜欢他,当他和晴
美谈话期间,还要不停地挥手对孩子们的“拜拜”回礼。
    其中也有特地跑到这位伯伯面前说再见的。
    伯伯向他们展露的笑脸,的确十分温暖亲切。
    “你很喜欢小孩吧。”晴美说。
    “是呀。”伯伯说。“孩子真好——每天看着都不会腻。”
    “可是,一天到晚站着工作,不累吗?”
    “别看我这样,以前我是干粗活的。”
    “好厉害。”晴美笑着说。
    “伯伯!”一名小三左右的男孩子跑过来。
    “嗨,良太君,妈妈今天来不来?”伯伯问。
    “她说她会来的——还没来吗?”
    “我没见到哇。”
    “那么,一定是迟到了。”名叫良太的男孩耸耸肩。“妈妈懒散惯了哦。”
    十分老成的口吻,晴美也笑了。
    “再见啦。”良太把背囊背到背上说:“下次见到妈妈,记得叫她在回家的路
上不要转去别的地方。”
    “知道。”伯伯笑着点点头。
    “——学生的名字.你全记得?”晴美说。
    “私立学校嘛,学生人数比较少……”伯伯有点脸红。
    晴美想到应该走了,学生们的人潮亦已分散许多。
    ——晴美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在湖畔酒店发生的事件。
    为何突然想起来呢?
    “对了,制服。”晴美喃喃自语。
    那叫菅井的男人身上穿的童装——深蓝色的,跟现在眼前经过的小学生穿的像
是一样的制服……
    好像?!不,是一模一样。
    愈看就愈像。当然,所谓的制服,都是大同小异的。
    可是,那叫菅井的男人——不管片山的职业意识有多强,他也提不起劲去认真
地侦查杀菅井的凶手。
    晴美也有同感。结果,他们一同抽身引退,回到东京。
    不知道他是何方“教主”,总之,他乘人家孩子有病之危,向家长诈取金钱,
又在酒店里安置三个女人,风流快活地过日子,这种事是不可饶恕的。
    离开酒店回家的路上,片山等人又转去那个教主把钞票扔进火炉的地点。
    调查后证实,他假装把钱扔进火焰中,实际上,那些钱被扔进火炉边沿前面的
一条细细的沟渠里。
    其后的侦查得悉,菅井自称是某怪异宗教的“教主”,行神迹奇事,从中接受
相当数额的“礼金”。
    八卦杂志之类的曾经骚动一时地报导。然而关于菅井从什么人得到金钱这点,
由于牵涉到相当有力的名门望族,自然停止了报导。
    晴美也和世人一样,对那件事也逐渐淡忘下来。
    不过,凶手尚未捉到的事,前几天还从哥哥的口中听到。
    “嗨,终于来啦。”守卫伯伯往车道走过去。
    晴美顺势望去,见到一部平治房车停在校门前面。
    平治呀——那天坐上片山他们的车的女人,好像也是开平治的。
    “白石太太。”守卫伯伯一边开车门一边说。“良太君刚刚回去啦。”
    “哦,是吗?路上多车,阻碍了。”
    已经准备过冬了,那女子的皮革大概相当昂贵吧。
    “那我必须赶快去教室啦。”
    “不用心急,校长还在致词哪,还会讲很久的。”
    “对呀。每次都想‘拨快’一点。”女人笑了。蓦地转向晴美那边望一望。
    晴美?时说不出话来——不可能的!怎会这样巧……
    可是,肯定没错。对方看到晴美也吓一跳的关系。
    她就是那个在探山里因汽车故障而搭片山等人顺风车的女人。
    “我叫白石弘子。”女人行礼。“让你久候了,对不起。”
    “没关系。”晴美稍微欠身致意。
    本来打算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室碰头的,但白石弘子说那些地方有许多母亲聚集,
尤其今天有家长会,因此建议去远一点的地方。
    在酒店一角的舒适地点,晴美先去等候。
    “白石太太……那次的事,很麻烦哪。”
    “打扰了你们,真过意不去。”白石弘子再次鞠躬。
    “那个没关系呀,只是——你知进菅井被杀的事吧。”
    “知道。”白石弘子点头。“我做了一件傻事。”
    跟上次见到时比较,她的服装打扮都不同了。不愧是出席名校“恳亲会”的家
长,穿的是相当高级的套装。
    可是,脸上某种虚空倦怠的表情依然存在。
    “那些钱——拿回来了吗?”晴美问。
    “多少钱……一部分而已。”
    “是吗?——那么,很难堪吧。”
    “外子很生气,嚷着要离婚,但怕世人说长道短的,也就这样算了……自此,
我们很少谈话。”白石弘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上次你说,你的孩子心脏不好……”
    “嗯。刚才你在校门口见到的,是长男。因我二十岁不到就结婚了,长子已九
岁。跟着的孩子心脏不好,从小身体就很弱,所以我也特别疼爱他。”
    “我了解的。”晴美点头。
    “所以,当医生说他生命有危险,使我信心极其动摇之际,听说了那位教主的
事,等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于是飞身扑去。”
    “后来——”
    “孩子还是死了。”白石弘子说。
    晴美无话可说——白石弘子徐徐吐了一口气。
    “你们送我下山后,我出到附近的市镇,打电话回家,家人说儿子已进入危急
状态……三天后,他就死了。”
    “原来这样呀。”晴美只能这样说。
    “——因着这样。我终于醒觉了。”白石弘子落寞地微笑。“我知道,这个世
界不会有奇迹……”
    “良太君,看起来蛮聪明的。”晴美尽量开朗地说。
    “嗯。那孩子性格开朗,所有人都喜欢他。托他的福,我们家总算撑得住了。”
白石弘子的声音稍微有点精神。
    “为了良太君,请你坚强起来。”
    听了晴美的话,白石弘子点点头。
    “水卷先生也这样对我说。”
    “水——”
    “水卷先生,是那间学校的守卫。”
    “噢,那个人蛮好的——”
    “是的,他很受孩子们欢迎。”
    “我也这么觉得。”
    “有时连家长也忽略的事,他也留意到了,反而提醒我们。例如孩子好像不太
舒服啦,跟朋友相处得不好之类……很多时候,做父母的都不太了解自己的孩子哪。”
    “他细心到那个地步,真了不起啊。”
    “有时孩子不能告诉父母的事,却能向水卷先生坦白——他真是好人啊。”白
石弘子这样说。    “那宗案子,完全没有进展?”
    晚餐时,晴美说。
    “那边大概在侦查吧,不过目前好象没掌握到什么线索。”
    片山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被晴美埋怨说:“好讨厌,吃慢一点嘛。”
    “而且,那件事也没有谋杀的证据。”片山说。
    “可是,有人作那样的打扮自杀么?”
    “人有所好嘛。”
    “尽管如此……”晴美不服气。
    “怎么?你不是说,那种人即使被杀也死不足惜吗?”
    “当然啦。只不过——人家对那个迷团感兴趣嘛。”
    “假如知道凶手是谁,也不能不逮捕归案就是了。”
    “好哇,我不会告诉哥哥是谁的。”
    在桌子底舔着汤的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福尔摩斯说有同感么。”
    “随便你。”片山耸耸肩。“我忙得很,那种管区以外的事我才不管。”
    快吃完了,晴美准备站起来收拾碗筷时,电话作响。
    “看,一定又是栗原先生的紧急传呼。那个响法很不耐烦,一定是他。”
    “不,那是肚子饿了呱呱叫的响法,一定是石津。”
    一番完全无意义的对话后,晴美拿起话筒。
    “是,片山宅——咦,石津。”
    “你看你看!”片山喃语。
    “——嘎——栗原先生的命令——好吧,我会转告的。”
    片山心头一震。
    “喂——”
    “两边都说中了。”晴美放下话筒。“他叫你去杀人现场。”
    “眼石津一起去?”
    “正是。”
    “唉……”片山叹息——每当有“差事”时就叹息的刑警,片山可能是绝无仅
有的一个。
    “喵。”福尔摩斯用力伸展前肢。
    它正觉得无聊,“出去走走吧,华生君”——也许它是这个意思。    “上次承蒙照应——”
    对方致意,片山有点困惑。
    “啊,你是——”
    “川口。”K警署的川口刑警微笑。
    “你好——可是,你怎会在这儿?”
    “我是尸体的发现者呀。”
    “你吗?”
    “是的。”川口用平稳的语调说。
    ——公寓的大堂,一群看热闹的警员闹哄哄的。那是稍微夸张的表现,但因大
堂不大的关系,所以给人拥挤的感觉。
    “受害者是菅井治夫横死事件中,在那间酒店投宿的三个女人之中的一个。”
    川口说。
    “那么一来——”晴美不由动口而出。“这次真的是谋杀吗?”
    “好像是。”川口点头。“去现场看看吧?”
    片山等人鱼贯地跟着川口上楼梯。
    “女死者的房间在二楼。”川口边上楼边说。“菅井的案子,迄今掌握不到关
乎谋杀的确证,好难辩。我也放弃一半了。”
    “为何你会来东京?”晴美问。
    “有个菅井的女人打电话给我呀,她说有话非要告诉我不可,我就来了。”
    出到二楼,川口率先走在走廊上。
    走廊乱七八糟的,好像很少打扫的样子。
    “女人的名字叫三原佳子。”川口在一道开着的门前止步。“在里面,请。”
    公寓也有好坏之分,这里大概属于不太好的部分吧,屋内给人又窄又闷的感觉。
    “她一个人住吧。”片山打量四周说。
    “看来是的。菅井的女人,这两年来好像富起来了,还买了车——不过,菅井
死了以后,大概断了财路吧,听说车子也卖掉了。”
    “不义之财,容易来容易去啦。”片山说。
    “三原佳子为何联络川口先生呢?”晴美说。
    “同样是员警,大概见过的脸孔谈起话来也轻松点吧。”
    川口微笑。
    “她说要谈有关菅井的事?”片山问。
    “正是这么回事。”川口点头。“啊,尸体在对面的房间。虽然小,也叫睡房
吧。”
    片山招呼了当地警署的刑警,走进那个房间。
    有床,还有衣橱和杂物架之类的,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转身。
    女人倒在那条窄缝中——床和衣橱之间。
    “是绞杀吧。”川口说。
    就算不是名探也一目了然的事,因为女人的脖子上勒着绳子。
    女人穿着薄薄的睡袍倒在那里。
    “怎么回事?”晴美说。
    “那很明显,这女人知道什么。”
    “这点我懂呀。”她用嘲讽的调子说。
    “不然你说是什么意思?”片山气鼓鼓地反驳。
    “她不是拿不到菅井的钱么?若是这样,她当然想到怎样勒索吧,所以告诉川
口先生,一分钱也得不到呀。”
    “说的也是,”川口笑说。“虽然我从故乡带了一点糕饼给她当手信了。”
    福尔摩斯走向衣橱。坐在前面,回头向晴美叫了一声。
    “怎么啦?有你喜欢的衣服吗?”
    “猫会穿洋装吗?”
    晴美不理会片山的挖苦,打开洋式衣橱。
    福尔摩斯钻进去,不知在搞什么似的。
    “干什么呀?”晴美蹲下身去。
    “是不是有它爱吃的竹干荚鱼干?”石津也跑过去。
    “在衣橱中有竹干鱼干?”
    ——福尔摩斯衔着什么走出来。
    “是手帕。”晴美拿在手上——“不,不是。”
    “我自己说的,是什么嘛?”片山走上前去。“怎么是圆手帕?”
    “这是——挂在帽子上的白头罩啊。”
    “挂帽子的?”
    “对。挂在制服帽上的头罩。”晴美摊开那块头罩。有橡皮筋,可以完全盖满
帽子。
    “上面有标志哪。”石津说。
    “好像是校徽呀。”晴美一直盯视那个标志,然后点点头说:“没错了。”
    “什么没错?”
    “这是白石弘子的孩子就读的学校的校徽哪。”晴美说。    4 意外    “还没好吗?”那女人不耐烦地皱眉头。“真是——好自为之行不行?”
    在办公室大厦一楼的咖啡室里。
    这是一座外形现代化的大厦,在那里做事的上班族和写字楼女郎,眼所有公司
的职员没有两样。
    都是普通人。
    林清江的情形也一样。
    “——再不讲清楚,我要走啦。”清江替手中的香烟点火。
    “你的手在抖哪。”片山说。清江似乎吓了一跳。
    “没有的事!”她生气地反驳。
    “可是,你不是在抖着吗?“这——我刚做了要用体力的工作而已。”
    林清江才二十四五岁左右,很年轻,皮肤却有点粗糙,有苍老的感觉。
    再加上化了浓妆的关系,反而加强了衰老的印象。
    “找我有什么事?我在忙着——”
    “我明白。”
    片山也是刑警,对于这种随机应变的应对多少有点心得。
    “很漂亮的大厦哪。”
    故意提出无关痛痒的话题。
    “多管闲事。”林清江鼓起腮帮子。“又不是我的。”
    “听说你用菅井的钱,在这里大量投资了,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看你露出吃人的凶样,是否觉得有点内疚?”
    林清江耸耸肩,连连吸了几口烟,立刻把香烟揉熄在烟灰缸里。
    “那个呀,”她仿佛豁了出去的样子。“菅井是个大骗子,我知道他从孩子有
病的母亲那里诈骗了不少钱财。”
    “嗯。”
    “我觉得那样很不对。不过,我不晓得那些事,我只知道菅井给我的钱等于是
报酬而已。我是所谓的伴游女郎嘛。”
    “伴游女郎……”
    “我也陪菅井上床的。”她点头。“不过,那是男女之间的私人问题吧?”
    “说的也是。”
    “若是这样,刑警先生没有必要为那种事跑到公司来找我吧?”
    片山苦笑。
    “我什么也没说呀。”
    “那是为什么?来我们公司签合约?”
    “你记得三原佳子吗?”
    “三原——” 清江歪一歪头。 “噢,那个时候,其他两个之中的一个呀。”
“她被杀了。”
    片山的话,似乎造成颇大的冲击。
    “一定是假的。”她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说。
    “我说那种谎话干什么?”
    “那么——是真的?”
    “当然。”
    林清江再拿出一支烟想点火,这回是拿打火机的手发抖,怎么也点不着。
    终于放弃了,就这样把烟揉进烟灰缸。
    “你、三原佳子,还有一个叫什么名字?”
    “大山吧。大山花美——好像准备当艺人。”
    “对了,是她。”片山点点头。“你们三个都作证说,当菅井死去时,你们各
自躺在床上看电视。”
    “我是在睡午觉呀。”
    “等于一样啦。然后,有关菅井死去的事,你说什么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嘛。”
    “可是,三原佳子被杀了。而且显然地,跟菅井的死有关。”
    林清江一直盯着片山——片山觉得,她的眼睛不单止害怕、不安,而且似乎有
想说些什么的感觉。
    “是真的吗?”清江问。“三原佳子,真的是因为他的关系……”
    “肯定没错。”片山用力点点头。“所以,你可能也有危险。”
    清江牵动一下嘴角,笑了。“多谢关心。”
    “是工作嘛,我想尽快破案,特别是希望避免再有命案发生。”
    ——这的确是片山的真心话。他不希望见到血淋淋的现场然后晕倒当场,也不
喜欢增加额外工作。
    “你要我说什么?”清江用挑衅的语调说。
    “你是否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没有。”
    “真的?”
    “真的。”
    ——隔了一会,片山叹息。
    “好吧。”他站起来。
    “你要走了?”
    “嗯。如果想起什么的话,打电话去搜查一科吧。”
    说完,他正想迈步。
    “喂。”
    “——什么?”
    “你是不是叫片山?”清江问。
    片山有点情绪低落。不过,算了吧。
    老实说,他并没有确信这女子知道什么。
    只是,三原佳子被杀,而且特地把川口刑警叫去。
    菅井治夫多半是被杀的吧。然后,三原佳子看到了什么。
    凶手想封住三原佳子的口。
    片山之所以那样子恫吓林清江,当然是希望她说出她所知道的事,而且认为她
即使不知道内情,但凶手方面可能以为她知道什么而来对付她。
    说了那些提醒的话,林清江自己应该会当心的吧……
    片山准备离开那幢大厦时,不料撞上了慢吞吞打开的自动门……    “啊!讨厌!”
    惊人的女高音响遍四周,片山不知发生什么事,到处东张西望。
    “你不是那天的刑警先生吗?哗,好想你呀!”
    这是电视台的大堂。
    坐在其中一张长椅上等候的片山,见到一名像是从马戏团跑出来的怪装扮女孩
向他走来。
    “是你吗?你是来探访我的吗?”
    大山裕美——那天和菅井一起住酒店的另外一个女人。
    说是女人,其实才十九岁。但她的思想似乎还停留在十岁的阶段……
    “哎,看!这件衣裳如何?”大山裕美绕了一个圈给片山看。“今天,我要穿
着这个出综艺节目也!”
    “哦,恭喜。”片山说
    “谢谢。不过呀,只拍一点点镜头而已。你会看吗?”
    “我有工作要做,没时间啊。”
    “是呀,刑警先生是大忙人哪。”大山裕美点点头。“那么,今天为什么来?
来拘捕我吗?”
    “不……”片山的方寸被她打乱。
    林清江的情形,是怕那宗案子牵连上身的话,被公司知道会有麻烦,因此神经
很紧张,这个裕美却完全不在乎。
    “其实呀——”片山简短地把三原佳子被杀均事说了出来。
    “哎呀。”裕美发出震荡大堂的大声音。“你说那个人是被杀的?”
    “嗯。我怕万一有不幸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你是来保护我的,好开心啊。”大山裕美跳起半天高。“那么,你到摄影棚
来!”
    “喂——”
    “我待会要录影嘛,你来看,好不好?”
    不能说不好。
    片山被大山裕美拉拉扯扯地带去摄影棚。
    “等这个拍完后,我才慢慢和你聊——你等我哦。”
    她把片山丢在摄影棚的角落,快步走开了。
    没法子,片山只好站在幽暗的角落上,注视所谓的摄影过程。
    综艺节目,即是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节目。
    只有当事人莫名其妙地径直大笑着,做些称不上有演技的趣剧——说是趣剧,
不如说是一点也不好笑的胡闹剧。
    片山叹息不已。
    看不懂这种“无厘头”的搞笑噱头,难道已经老了?
    片山在看大山裕美几时出场……结果,在一个众人大吵大闹的场面,仅仅有个
好像是她的影子晃了一下,所谓的摄录工作就准备结束了。
    “最后——”一名像是担任司仪的男人张大喉咙喊:“惯例的摄影棚内运动会!”
    “去吧!”
    哗然四起,不知怎么回事,全体演出者从布景中冲出来,东奔西跑地乱成一团。
    这是什么玩意?
    正当片山目瞪口呆之际,冷不防被人猛力拉扯他的手。
    “跟我一起跑!”
    是大山裕美。
    “喂,不要——喂!”
    可是脚一动了就停不住,因为一停下来就差点撞到别人。
    尖锐的喧嚷声此起彼落,所有人都不停地跑,摄影机也跟着一面追拍一面跑。
    “瞧!摄影机呀!”裕美猛然抱住片山。“这人是刑警哦!”她对着摄影镜头
大喊。“是不是很帅?他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如假包换的‘片山’刑警!”
    片山觉得心情绝望透顶……    “真是丢脸丢尽了!”晴美板着睑说。“我去吃午饭,怎么见到一张熟脸出现
在电视画面……我羞得差点想找地洞来钻!”
    “说给我听也没用。”片山撅起嘴。“我没想到会演变成那种局面。”
    “好可惜呀。”石津幸灾乐祸。“应该录下来的。”
    “说话别太过分,你是来人家的家吃饭的。”
    “对不起。”
    “那叫大山裕美的,相当可爱嘛,蛮上镜的。”
    “是吗……可惜头脑空空如也。”
    “如此刻薄,不受欢迎哦。”晴美吃吃地笑。“不过,她终究什么也不知道是
不是?”
    “她是这么说的。那样子一天到晚大痴大肺地呱呱叫,即使在同一个房间有人
被谋杀,她也不会察觉的。”
    “怎会呢?不过,如果杀香井的凶手连三原佳子也不放过的话,意味着凶手并
非只恨菅井一个人了。”
    “哦,三原佳子也是个有问题的人吧。”
    “可是川口刑警特地——”
    晴美说到一半时,电话作响。
    “不是命案吧?”片山皱起眉头。
    “如果是的话,希望饭后才来的好。”石津说着时,已经吃掉第四碗饭了。
    “片山宅——啊,栗原先生——嘎——知道!”晴美放下话筒,转向片山说:
“大山裕美出事了。”
    “大山裕美——她怎么啦?”片山放下饭碗和筷子。
    “听说被车撞了。”
    “那车在撞人后逃去?”
    “好像是,似乎不晓得是意外还是故意的样子。”
    “去看看好了。”
    “也好。”
    石津也急忙站起来,但没忘记把剩余的饭塞进肚里。片山由衷佩服……    “虽然未恢复意识,但性命应无大碍。”医生率直地说。“必须等到明天才知
道她昏睡到何种程度。”
    医生说完,快步走开了。
    “好冷淡哪。”晴美摇摇头。
    “对医生来说,那是工作嘛。”片山在长椅坐下。“现场的状况,问问员警好
了。有无目击者?还有,车子有设有越界之类。”
    “她本人好像也喝醉的关系,也有可能是意外——福尔摩斯,上哪儿去?”
    福尔摩斯“??”地往走廊走着,途中回头“喵”地叫了一声。
    “它说过来啊。”晴美跟着走过去——在休息处的一角,一名老人坐在那里。
晴美一直看着他,老人抬起脸孔。
    “啊。”晴美终于认出来了。“你是——水卷先生。”
    他是那间小学的守卫。
    “你好。”水卷站起来,鞠躬行礼。“你是白石太大的朋友……”
    “哦。你怎会在这儿?”晴美问。
    “小女被车撞倒了。”水卷说。
    “被车撞倒?”晴美瞠目。“那么说——难道大山裕美……”
    “她好像是用那个名字出电视的。”水卷的脸上浮起寂寞的笑。“一个老爸带
着一个孩子——是我一手一脚把她带大的,而她向往那种世界……”
    “是这样的呀。”
    “最后落到这种下场——真是家门不幸。”水卷用两手掩脸。
    晴美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5 最后一案    “——不好意思啊。”晴美说。
    “哪里哪里,反正是空闲的时期。”酒店总经理爽快地说。“何况上次说好,
请你们再来吃一次烧烤的。”
    “是呀。”石津即刻说。
    “喵。”福尔摩斯愉快地叫。
    “那么,请自便。”经理鞠了躬,然后出去了。
    “呜呼。”片山伸个懒腰。
    这里是菅井被杀的酒店。
    同样是五楼——原本片山他们今晚是住楼下比较便宜的房间的,只是表示有东
西要调查,于是拿到了这一层的钥匙。
    现在片山他们是在三个女人住过的其中一个房间。
    “如果要去现场那个房间,必须经过这三个房间哪。”晴美说。
    “从外面也可以吧?”片山说。
    “好敏锐!”晴美立刻出到阳台去。大概不可能。因为阳台并不相连,而且有
相当高度。
    “开开玩笑罢了。”片山苦笑。
    “如此一来,凶手当时从这前面经过。”晴美从门的防盗眼望出外面。
    “看到什么?”石津问。
    “石津,你出去外面吧。”
    石津的脸一阵苍白。
    “你把我当作外人吗?”
    “傻瓜,我只是叫你出去走一走呀,我想确定一下看见什么。”
    “是吗?”石津舒一口气,出到外面。
    “这家伙相当傻气哪。”片山摇头。
    “这样说人家,不太好吧。”晴美笑了。
    “他怎会听见?”
    片山一说完,门就蓦地打开。
    “晴美小姐。”石津探脸进来。
    “怎么啦?”
    “请问——从哪儿走到哪儿?”
    “哪里都可以呀。”
    “请你决定一下。”
    “那就从右到左,然后从左到右吧。”
    “知道。”石津出去了,一下子又探脸进来。“呃——向哪边是右?”
    “哪边都可以啦,走过却又走回来就行了。”晴美大声说。
    “哎?晴美。”
    “干嘛?”
    “你别那么大声骂人,不像女孩子。”
    “难道像男人?”
    “我没这样说——”
    “那你别管我。”晴美的眼睛凑近防盗眼。片山叹息不已……
    大山裕美被车撞倒的次日,片山接到林清江的电话。
    片山在清江提议的咖啡室和她碰头。
    “我什么也不知进,真的啊!”清江一开始就重复这句话。
    “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
    “那个嘛——因为我听见她泄露出来的说话。”
    “她?”
    “三原佳子。”
    “她说了什么?”
    “她,好象看到什么。”清江点点头。“因为她的房间与菅井死去的房间相连
的缘故。大概听见什么声响吧?”
    “原来如此。”
    “她从房门的防盗眼看出走廊——她说有个男人经过门口。”
    “男人?是谁?”
    “不知道。”清江耸耸肩。
    自此,清江噤口不语。
    “——还有吗?”片山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江犹豫了好久好久。
    “你——看来是好人哪。”
    “你说什么?”
    “我可以信任你吗?我其实不太相信男人的。”
    “哦。”
    “不过,你嘛……”清江用力作个深呼吸。“好吧,我告诉你。”
    “相信我,没事的。”片山说。清江不由开朗地大笑起来。
    “刚才那句是求婚的话就好了。”
    片山瞪大了眼,清江点了一支烟,她的手不抖了。
    “那女的这样说:‘从那个房间走出来的,是个员警’……”
    ——想到这里,片山摇摇头。
    从防盗眼一直看走廊的晴美直起身子,点点头说:“是这样呀……”
    “怎样?看到吗?”
    “有人经过时,当然知道,也看到对方的服装什么的。不过——看不清脸孔。”
    “是?”
    “因为是广角镜片的关系,接近或走远时都是一晃眼而已,而且经过时,脸是
转侧的。”
    “脸孔长相也看不清楚罗。”
    “就是这样。”
    “我来窥望一下吧。”片山把眼睛凑近防盗孔——冷不防门打开,石津走进来。
    “嗨,怎么样?”他问晴美。接着眨着眼:“片山兄躺在地上干什么?”
    “真不好意思。”石津的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
    “不用客气,喜欢的话,尽量添好了。”总经理亲切地说。
    对石津而言。 没有比这更中听的话了。 假如有的话,大概是求婚时,晴美说
‘我愿意’那句话吧。
    天气寒冷的关系,烧烤大会改在餐厅一角举行,气氛当然不太够。
    不过对石津来说,那样也不足以影响他的食欲。
    “林清江单是说明是员警的话,很难明白哪。”晴美边吃边说。
    “问题就在这里。”片山点点头。
    “嘎?哪里还没烤到?”石津说。
    “没有啦,你吃吧。”片山说。
    “是。”石津率直地答。
    “假如三原佳子知道更多事实的话……”
    “若是那样,林清江不是会讲出来吗?”睛美说。
    “喵。”
    “怎么啦?”
    “喵。”
    “你的碟子还有肉呀。”
    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似地“喵”一声,望向餐厅门口。
    片山和晴美一齐转向那边
    “是员警。”晴美说——“噢,不是。”
    “是酒店的警卫哪。”片山说。突然皱眉,喃语道:“是呀……搞不好……”
    “怎么啦?”
    “怎样呢——假如三原佳子从那个防盗眼看到的是——”
    片山话说到一半时,有声音说:“对不起。”
    “你是……”晴美透过烧烤冒出的烟中,认出白石弘子的影子。
    “可以打搅一下吗?”白石弘子说。
    “请。”石津说。“这一边的可以吃了。”
    白石弘子拉椅子坐下。
    “一个人?”片山问。
    “是的。”
    “为何——跑来这儿?”
    “我知道你们来了这儿……我想已经跑不掉了。”
    “乍么说?”
    “你们已经知道了吧。”白石弘子睁了一下眼。“我杀了菅井。”
    “你?”
    “是。”白石弘子点点头。“我的小儿子死了后,我知道被菅井骗了,怎么也
不能饶恕他。”
    “原来如此。”
    “于是,我用假名在这个酒店拿房间,看准柜面拥挤的时间,戴着墨镜去领房
间钥匙。”
    “然后呢。”
    “我见到菅井在酒吧里,从房间打电话邀他上来——我说请他喝杯酒,吃餐饭。”
    “哦,然后菅井上当了……”
    “嗯,因他是个自命不凡的男人,过于自负,马上就答应了——我杀了菅井,
替他穿上那套为孩子预备的制服。”
    “为何这样做?”
    “我要代替那孩子惩罚菅井。”白石弘子说。“当然,我知道那样做会留下线
索。不过,我已豁出去了。被拘捕也没关系。”
    隔了半晌,片山才问:“现在也这样想吗?”
    “不……现在,有良太的事牵挂,我不这样想了。只是——”她直视片山的眼
睛。“没奈何呀,我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那是不合理的。”有声音说。
    “川口先生。”晴美回头。“我听到了?”
    “嗯。”川口刑警拉了一张空椅子,在白石弘子旁边坐下。
    “川口先生……”
    “太太,你能勒死菅井吗?而且把他悬挂在那浴室里吗?不能吧。”川口摇头。
“即使你撒谎,这些人也会识穿的。”
    然后看住片山说:“是吧?”
    片山点点头。
    “你说三原佳子有告诉你而把你叫去,可是她穿着睡袍的打扮未免太奇怪了些。”
    “不错。”川口点头。“那个女人,她想勒索我。”
    “哦?”“用我和白石女士的关系作把柄。”
    白石弘子打断他的话。
    “那是我的错,我对冷淡的丈夫十分失望……以前带孩子们来这里度假时,我
和川口先生相遇了。”
    “原来如此。”片山点头。“菅井知道那件事——”
    “我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
    “原来如此,他是用那种手段来掌握有名有地位的人的秘密的吧。”
    “因此他有取之不尽的钱财,而三原佳子从菅井口中听了我们的事……”
    “是我杀了菅井的。”川口说。“她当时也在这儿,可是,杀他的是我。”
    “三原佳子好像告诉过林清江,她看到一名员警从房间走出去。”
    “那就是我。”川口说。
    “然后怎样呢?”片山摇摇头。
    “怎么说?”
    “假如三原佳子看到的你。她怎会告诉林清江呢——多半不说出去,然后更加
有把柄勒索你啦。”
    “但——”
    “三原佳子一晃眼看到有人从门前走过去。可是,没见到脸孔。”
    “但她说是员警——”
    “对,她以为是员警。”片山说。晴美接下去:
    “因为那人穿着制服的关系。”
    “没错。由于是一晃眼的事,她不知道那个不是员警,而是守卫的制服。”
    “更正确的说法是——”
    “请叫守卫。”是水卷的声音。
    “水卷先生。裕美小姐如何?”晴美问。
    “今早恢复意识了,她被车撞到的事,好像是意外。”
    “好极了。”
    “可以坐下吗?”
    “请。”
    水卷拿了椅子坐下。
    “水卷先生。”片山说。“那天你穿着守卫的制服,潜入这间酒店来过吧。”
    “是的。穿着那件衣服时,去到哪里都不引人注意,别人也不看我的脸。”
    “杀菅井的,是你吧。”
    “是的。”水卷点头。“从白石太太口中听说了菅井的事我十分愤怒。让那种
人活下去的话,不知还有多少人被他害死啊。”
    “水卷先生——”白石弘子说。
    “没关系,太太,我已经老了,不能活多久了。”
    “那天你来到酒店时,发现裕美小姐也在,是吗?”
    “而且,她跟着那个男人,目的是为钱!我毫不迟疑地勒死他,白石太太只是
在旁看着而已。川口先生事后赶到说设法把他做成是自杀的样子,和我联手把他吊
在浴室里。”
    “我就猜想一个人是办不到的。”片山说。
    “总而言之……”水卷叹息。“请将一切当作是我做的,可以吗?”
    “那个怎样呢?”片山摇摇头。“晴美,你说。”
    “嗯。”晴美微笑。“我忙着烧烤,听不清楚你们在讲什么。”
    “喵。”福尔摩斯扬声叫。
    “哎,好热!”石津擦汗。“咦?几时增加了这么多人?”
    石津不安地喃喃自语:“肉片够不够?”  
奇异箱
作者:赤川次郎
     
1
    “箱子……”那女人说。
    “嘎?”
    “箱子杀了人。”
    女人的话使片山义太郎困惑不解。
    对于女性一般的说话都欠缺理解的片山,遇到该种情况当然更加得不着头脑了。
    关于那其中的内情,若是稍稍熟悉三色猫福尔摩斯与片山刑警的冒险故事的人,大
概多少都知道一点的。
    总之片山对那句话是肯定所不懂的了。
    “箱子杀了人。”
    那样一句充满谜团的话,加上当时的气氛……
    月亮出来了。
    那可不是叫人想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之类情歌的浪漫月亮,而是宛如缠住破布的
骸骨死神手中的大镰刀,只有刀口部分发出惨淡白光的上弦月。
    吹来一阵凉风,树梢的林桠宛如奏出前卫音乐的乐器般鸣响,令那些特地为这个派
对而到美容院并花了很多钱做头发的女士们发出惊呼。
    十一月了,凉风依然带着黏黏糊糊的暖意缠着肌肤,莫名地使人烦躁不安。
    即使像片山这种神经稍微迟钝的人也觉得有点不耐烦。
    基本上,片山并不喜欢参加派对,这是因为他完全不能喝酒,而光是喝可乐和果汁
又不能令他陶醉。
    而且,单是看到别人喝酒,他就觉得头开始作疼,真的很难服侍。
    这样的片山——不,片山一伙人——之所以被邀参加这个派对,是因为……
    “喂,片山!”
    被栗原警司喊着名字的片山,有不详的预感。
    片山和栗原相识几十年——其实没那么久,不过,由于跟他合作处理过无数的奇妙
事件,总觉得好象打从娘胎就认识他的样子(怎么可能!)。
    片山从他呼喊时声调的微妙差异,大致上就猜到找他有什么事。
    根据片山的分类,刚才栗原的叫法,意思是:“这件事好麻烦。叫别的家伙做好了。
可是,有那种好事之徒吗?对了,找片山!那家伙很单纯,只要用花言巧语骗他一下。
他准会上当——喂,片山!”
    为了省事,且把前面冗长的开场白省略掉。直截了当地说:“喂,片山!”
    “找我有事?”片山带着沉重的心情,顺从地站在科长面前。
    若那是普通事情的活,科长会反驳地说:“当然有事才找你,那还用说?”
    可是今天他却出奇地和蔼可亲。
    “嗯。有些话要对你说。”
    这事愈发可疑了,片山想。
    “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很会吃的刑警?”
    在“刑警”前面加上“很会吃”这个形容词,的确有点奇怪,但是关乎目黑警署的
某刑警的事,只能用上述的形容词来修饰。
    “你是说石津?”
    “对,石津刑警。”
    “他并不是住在我家的。”片山更正。
    “他不是你妹妹的丈夫吗?”
    “舍妹尚是独身!她跟石津并没有婚约!只是以朋友身分交往而已!绝对没有古怪
的关系——”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那么生气嘛!”
    “——对不起。”片山红着脸、呼吸急促地说。
    “你也喜欢吃吧?”
    栗原手上拿着一个白色信封,用作结婚请柬的那种。
    “并不讨厌。但也不是特别——”
    还没说出“喜欢”两个来,栗原便打断他的话。
    “那么你就去这个派对一趟好了,菜多得吃不完。而且味道是天下无双。这并不是
什么严肃的派对。”
    “我不去了。”片山一口拒绝。栗原讶然问:“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原因吧。若是那样,请明言。”
    片山的为人虽好,也有明哲保身的意识。
    栗原也有点惊讶的样子,看看片山,耸耸肩。
    “你这样说,那我就没法子啦。”他叹息。“不过,我可没撒谎哦。”
    “只是有话没说出来,对吧?”
    “你呀,最近的感觉蛮敏锐的。”
    说是感觉,不如说是从经验得来的智慧。
    “不必恭维了。是怎样的派对?”
    “叫作‘无头公案廿周年纪念派对’。”
    片山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当然会吃惊了。”栗原笑着说。“廿年前,你还是小孩子。”
    “所谓的‘无头公案’……”
    “是我以前办理的一宗案件。”栗原说。
    “那时你是科长吗?”
    “那时我还年轻,是个充满干劲的刑警。哪像现在的年轻小伙子,希望轻轻松松地
找到线索,只为自己打如意算盘。实际上,说起现在的年轻人嘛——”
    “科长,说那件事——”
    “知道啦。那是廿年前的杀人事件了。当时相当哄动。你也听过‘桐永家杀人事件’
这个名称吧?”
    “没听过。”片山毫不迟疑率直地回答。栗原又叹息。
    “时代不同了——说起来,在今年夏天有一天,我走进冰果店想要一杯刨冰,店里
的人告诉我,刨冰叫作‘冰饮’(Frappe)。谁会想到Frappe就是刨冰?它像平底锅一
样。我还以为是热的。没法子,我只好叫了Frappe。谁知道那根本不像刨冰,只在底部
有做点点冰块,上面放了一大堆冰淇淋啦、水果之类的东西。那种东西能喝吗?我要的
只是冰块和糖浆做的纯粹刨冰。尽管如此……”
    “科长,那宗案件和刨冰有关连吗?”片山嘲讽。
    “胡说。刨冰和杀人怎会扯上关系?”
    这句话是谁说的?
    栗原甩一甩头。
    “好累。”他说。“总之——有个叫桐永靖夫的男人被杀了。不,正确地说,是
‘死’了。”
    “不是被杀的?”
    “不可能会死的,却死了。于是等于被杀的意思。”
    “原来如此。”片山的嘴巴虽然这样说。但其实他根本不理解。“那为何要开什么
纪念派对?”
    “死者的太太非常富有。可以说是钱多得快生锈了也无妨。”
    “放进冰箱就可以嘛。”片山开个轻松的玩笑,惹来栗原一瞪,他连忙移开视线。
    “那女人名叫桐永治子。桐永家世世代代是企业家,可那家所有女人的婚姻都不幸
福。治子母亲的丈夫在新婚旅行途中死了。治子有个姐姐,嫁的却是一个外表十全十美、
家世良好、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男人。”
    “哦。”
    片山吓呆了。世界上有这种完美得近乎是怪物的人存在吗?难怪会有这种一无可取
的人,他想。
    “可是,举行婚礼过后的第二天,他们就离婚了。”
    “那又太快了些!”
    “八卦杂志大肆报道了一番,说是男的没有男性的能力呢,抑或是正子缺少女性魅
力什么的。”
    “正子是她姐姐的名字?”
    “是的。不过——终究以真相不明结局。”
    “请等等。”片山说:“你说她母亲的丈夫正在新婚旅行途中死了?”
    “正子是那个死去的丈夫的遗腹女。其他两个是她母亲跟别的男人生的。”
    “两个?那么除了治子以外——”
    “她还有一个弟弟。好像是叫哲次吧。”
    “他们的父亲——”
    “不晓得。”栗原摇头。“大概拘泥于第一段婚姻吧,她们的母亲有情人,但没正
式再婚。”
    “原来如此。”
    片山迅速地在脑海中整理那些人物名单——桐永正子、治子、哲次三姐弟,治子的
丈夫是靖夫。
    “那么,所谓的杀人事件——”
    “那年桐永治子廿岁。她在十九岁时认识靖夫,和他结婚,但她母亲和姐姐极力反
对。”
    “为什么?”
    “总之,她们因为自己的经验而反对婚姻。可是,治子对靖夫着了迷,于是以私奔
的形式和他在一起。”
    “结果她们只好接受了……”
    “不情不愿的吧。不过,条件是对方必须入赘姓桐永。”
    “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还有,他是怎样被杀害的?”
    背后突然有个女声打岔,吓得片山魂飞魄散。
    “——晴美!”见到妹妹的脸,片山瞪大了眼。“你来这儿干什么?”
    “有东西交给你嘛。反正我为公事来到附近,所以顺便走过来。”
    “我在忙着工作哦。有什么急事吗?”
    片山觉得有必要维护兄长的尊严,因此皱着眉头说。
    “因为哥哥你穿着的内裤的橡皮筋快要断掉了嘛。”
    片山的脸红到脖子处,不停地装咳。
    “对了,”栗原说,“晴美君,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蛮有趣的。”
    “那么,一个、两个——加上石津刑警,你们三个一起去吧。”
    “多谢!可是,一封请柬不是只限一人入场吗?”晴美漠视苦着脸的片山,高兴地
说。
    “这次跟那种寒寒酸酸的普通派对不一样哦。”栗原挺起胸膛。
    “而且,假如有兴趣的话,那个女人会把事件的经过从头到尾告诉你们。听当事人
的叙述,总比我模糊的记忆来得好吧。”
    “我赞成。”晴美两眼发光。
    片山早已到了放弃的地步。
    “既然她那么有钱,”晴美又说,“三个人以外,再加一只猫她也不会介意吧?”
    “你说箱子杀了人——什么意思?”问的是晴美。
    参加派对嘛,当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穿上浅色的洋装。
    “就是那个字面的意思罗。”桐永治子说。
    她的白色晚礼服,就象风帆一般隆起。
    ——在桐永宅的庭院里,深夜举行的派对,约有五六十名宾客在喧嚣着。
    可是,究竟是为何事而开的派对,恐怕在出席者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
    总之,只有为吃好吃的东西而来的人,像石津,以及为了找地方展示身上高价的晚
礼服而来的女士们……
    这种人在世上多的是。
    应该只有四十岁的桐永水治子,看起来相当苍老。她并非不美,相反,她可以称得
上是美女。
    可是,她的肌肤及表情,却浮现出比实际年龄苍老的“疲倦”。
    “你是从警视厅来的刑警先生吧?”桐永治子说。
    “是。”
    “我把事件的经过说给你听——进屋里去吧。这里风太大,我受不了。”
    治子往房子迈步。
    片山喊石津。
    “喂。进去啦!”
    “这么快?”石津不满。“我才吃得八分饱哪。”
    “够多了。再吃会胖哦。”
    “好吧——等一下!”
    石津奔向摆满食物的桌子,拿了两只碟子,盛满食物,两手捧着走过来。
    片山苦笑着环视四周。“福尔摩斯吧?是不是吃得太多,饱得躺着不动?”
    “喵。”好像在说“你说什么呀”似的声音。它在进屋的门前好端端地等着。
    “是它在等得不耐烦了。”晴美笑说。
    ——走进客厅后,外面的风突然静下来。
    “请坐。”桐永治子说。“先夫被杀时的情形,你们听说了吗?”
    “还没有。”晴美回答。“据说还不清楚是否是被杀的……”
    “嗯。确实,光夫的心脏很弱,但不至于生病。只是非常胆小,在某种意义上是
‘心脏不好’吧。”
    “你说箱子杀人。”片山说。“那是指重重的箱子打中头部致死的意思吗?”
    “不,那只是个很轻的箱子。真的很轻——在先夫的尸体前只有那个箱子,所以我
不认为是它以外的东西杀了先夫。”
    “那么,是箱子里面的东西……”
    “箱子是空的。”
    “真的?”
    “不错。那是个普通的空箱——不过,只有它有可能杀了先夫。所以我说是‘箱子
杀人’。”治子说。
     
2
    “你们在谈什么?”
    不知何时,门开了,进来一个头顶微秃的中年人。
    他穿着高级的粗呢西装,予人某种不健康的印象。
    “噢,我来介绍。”治子说。“舍弟哲次。”
    “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的片山。”片山鞠躬。
    “哦!那位警司先生今年有第二代继承人啦。”哲次笑了。
    “不是第二代。”治子说。“当时的侦察负责人都来了。只是那位栗原先生累了,
由这位片山先生代替而已。”
    “这派对到底会持续几年呢?哎,加油吧。”哲次说。
    “什么‘几年’?难道每年都有?”
    “派对是每年都一定开的,在先夫被杀的这一天。”
    “为何这样做?”片山问。
    “呀,好可爱的猫。”治子不答他,一把抱起靠在她脚畔的福尔摩斯,放在大腿上。
    福尔摩斯蛮惬意地蜷成一团——喂,你也要好好地听她说吧,片山在心中喊。
    “我邀了各方人士前来参加派对。”治子抚着福尔摩斯光滑的毛说,“犯罪学专家、
推理小说作家、退休探员……为了请大家替我想想有关先夫的死因。不过,直到目前为
止,还没有人给我明确的答案。”
    “原来如此。”片山点着头,心里觉得有某种奇异的不协调感。
    片山也不清楚那种感觉从哪儿来。
    “那么,栗原先生每年都来?”晴美问。
    “是的。他是当时承办这件事的负责人之一嘛。琐碎的事可能记不得,大致的情形
他是知道的。”
    “可是,到目前为止,谁也找不出正确的答案。”哲次说。“事实上,我也期待早
日解开谜团,另一方面又觉得有点惋惜。明白吗?就像尼斯湖的水怪之谜一样。存在不
存在?因为不解,这才有神秘的魅力。一旦解开了,就不好玩了。”
    “哲次真是。”治子瞪弟弟一眼。“对不起。他每次都是这样的。”
    “游手好闲嘛。”哲次笑了。
    “他从来没做过事的。”
    “人家听了,大概很羡慕吧?”哲次摇摇头。“其实我觉得,有事做的人活得更轻
松。我经常受到良心苛责的,但又没事做,更加一天到晚想着那件事了。”
    “别说了。”治子稍微严厉地说。“你真是个不分轻重的人。”
    “你其他的家人……”
    “家母在三年前去世——她也在期望找到答案,结果还是不行。”
    “你有个姐姐?”晴美说。
    “嗯。她叫正子。不过,现在已经不在家了。”
    “怎么说……”
    “流浪?”
    “是的。她说无法忍受再在这个家待着。当然她带着很多钱。”
    那样的旅行不叫作“流浪”吧。片山想。换作是我,我也想流浪啦。
    “有时她会回来的。”治子说。“不过,开这个派对时,她一定不在家。”
    “为什么?”
    “家姐本来就不喜欢外子。因此,她说她不想见到我一直拘泥于他的死亡真相。”
    片山点点头——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有钱人总有一些地方怪里怪气的。
    是因怪里怪气才变得有钱,还是因有钱才变得怪里怪气?
    “总之,还把事件的全貌详细告诉我们吧。”片山说。
    治子当然没察觉到,在她腿上仿佛睡着了的福尔摩斯的耳朵在微动。
    是否在向片山发出讯号说:我在听着?
    “廿年前的今天,事件发生了。”治子用平稳的语调说。“其实并不清楚先夫是否
死于今日,总之是在这两天内死去的。”
    “两天内?””
    “那段时间,先夫一个人留在这幢房子里。”
    “一个人?其他人呢?”
    “去旅行了。这是惯常的家族旅行。”
    “为何你先生一个人留下来?”
    “正确地说,是两个人。因为家母长卧不起的关系——于是我姐姐、我和哲次三个
人出外旅行去了。”
    “你先生名叫靖夫吧?”
    “你消息很灵通嘛。”治子微笑。“他留在家里,也是为了照顾家母。毕竟他很难
和谐地走进我们三姐弟之间。当他主动表示要留下时,我内心也松一口气。”
    “换句话说——”
    “如果一起去的话,家姐一定很不愉快的。毕竟我们跟亲姐弟不同。”
    “原来如此。”
    晴美插嘴:“呃——照顾令堂的人不在吗?”
    “平时有两个人轮班来的,那时碰巧他们都请假,所以没有人在。”
    “原来如此。”
    “那段时间,庭院里有个钢制的储物室,等于大一点的货柜之类。”哲次说。
    “是个箱子啦。”治子说。
    “那有什么用的?”
    “以前我和姐姐学钢琴时。用它作为练琴的隔音室。”
    “那么大的房子,还需要隔音室?”晴美问。
    “家母怕吵。她是个神级质的人,对声响特别敏感。”
    “那么那个箱子……”
    “现在摆在家里。里面分为两部分,隔开的。”
    “发生那件事后,没有再使用它吧?”片山问。
    “好多年以前起,就已经不再使用了。”
    “所以摆在庭院?”
    “阻碍嘛。先夫就死在它里面。”
    “他为何跑去那种地方?”
    “不知道。”治子摇头。“家母是这样说的——我们起程那天,天气非常好。很暖。
家母觉得心情好,就叫外子把她移到靠窗的床去。”
    “她有两张床吗?”
    “三张。根据她当日的心情换着睡。”
    “我连一张也没有。”石津喃语。
    附带一句,石津拿来的那两只碟子都空了。
    “从窗际的床可以俯视庭院,家母在看外子修整庭院。”
    “然后?”
    “外子子上来后,服侍家母吃午饭。基本上她能自己吃的,但因她的手无力,所以
要人帮她一下。吃完后,外子问:‘还有什么事吗?’家母想了一下,说:‘那么,你
帮我看看庭院的那个箱子。’”
    “是否有些什么情由?”片山问。
    “不久之前,入口的门不知何故打开了,有几只野猫住在里面。”
    福尔摩斯倏地抬起脸来。治子笑了。
    “哟,不是说你啦。它好似明白我在说什么似的,好聪明的猫呀。”
    她摸摸福尔摩斯的鼻尖。
    “于是,你先生走到庭院去了?”
    “嗯。家母从床上见到他走进那个组合式的箱子里面去了——然后,外子自此不再
走出来。”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令堂一个人,很为难吧?”晴美说。
    “为防万一,她床边有个连接—一九(注:日本的报警电话号码)的警铃,可是不
知何故失灵了,家母什么也不能做。”
    “那么说,他一直一个人?”
    “晚上,姐从旅行地点拨电话回来,因我担心家母有事——可是没人接。”
    “所以我们拨一一九了。”哲次说。“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
    “对呀,我和姐姐都急坏了。”
    “于是你们马上赶回家。”
    “当然。回到家时已深夜——将近天亮了。救护车来到时,家母因心劳而累倒了。”
    “你先生呢?”
    “当时家母说,外子走进那个箱子以后就没再出来……”
    “于是你们过去看了?”
    “嗯。箱子的入口上了锁,从里面是打不开的——我们在外面叩门,但没回应,没
法子,只好请消防局的人来,毁了锁进去。”
    “你先生就在那儿?”
    “不。里面还有一扇门。即是我刚才所说的,为我和姐姐而做的分为两部分——外
子在其中一间。那扇门也上了锁。”
    “即是说,他被双重锁锁在里面罗。”
    “嗯。我们毁了那个门锁,进去一看,外子倒在里面。表情非常痛苦。”
    “是否心脏病发作之类?”
    “好像是。可是,不管怎样胆小都好,光是房门上了锁出不来就会死吗?又不是小
孩子。”
    “然后箱子……”
    “有张旧桌子,孤零零地摆在房中。桌子上面放着那个空箱子。”
    “怎样的箱子?”
    “是个纸皮箱,用普通厚纸板做的。”
    “有放过什么的痕迹吗?”
    “没有——只是空的。”
    片山沉思——心脏病发作。
    那不是确实发生的事。作为杀人手段,是极其不确实的。可是,单是一个空箱子。
能够给予怎样的冲击?
    “锁的事怎样?”晴美问。“干吗会上锁呢?”
    “关于那点,我们事后才知道。”哲次说。“那是在酒店之类使用的东西,能自动
上锁。把锁反过来安装。便变成能进去,出不来的样子。”
    “为何那样做?”片山瞠目。
    “那不是我们做的。本来那只是简单的门锁罢了。”
    “那么是谁做的?”
    “依警方的调查,知道了应该是某个锁的制造商受托安装上去的。”
    “是谁委托的呢?”
    “不晓得。只知是一个自称我们家的人订做的,安装那一天,本可见到那个安装的
人,可是那天,我们全家都外出了。”
    “那么就是外人了。”
    “嗯。不过是受人所托,装成是住在这里的人做的吧。”
    “原来如此。”
    换句话说,凶手是这个家族中的人。
    “那就奇了。”片山摇摇头。“为何要用这种方法杀人呢?”
    “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外子究竟在空箱中看到什么?”治子睁一睁眼。“可以请
你们解开这个谜团么?”
    片山沉思,晴美和石津也是——不。石津盘起臂膊,睡着了。
    “想不想看看那个组合式箱子?”哲次说。
    “还在吗?”晴美意外地问。
    “有哇。在后面的院子里。”
    “去看看吧。”片山站起来。“但是不会又被关在里面吧?”
    “没问题,锁头已拆掉啦。”治子微笑。
    在治子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出门外。
    石津也被叫醒,打着哈欠跟着走。
    风稍微平静,是派对即将结束的关系吧,客人比刚才减少了一半以上。
    从建筑物旁边绕一圈,那个“箱子”就摆在空地上阴暗的一角。
    “原来如此。”片山说。
    那是个房柜式的箱子,它本身是一个“箱子”,而那个“杀人箱”就摆在房间里面
的桌子上。
    ——这等于是三重箱子杀人了。
    “我进去看看。”
    片山往开着的门里走去,突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片山吓得“晔”的一声叫了起
来。
    “嗨!姐姐!你回来啦?”治子说。
     
3
    “桐永正子。”那女子说。
    片山的惊悸终于平息下来,好不容易开口说:“你好……”
    “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吓坏人啦。”治子说。
    “我昨天就回来了。”正子说。“说起来,还没与你们见面请安呢。”
    房子实在太大了。像片山的公寓,不可能发生谁回来了也不知道的事,但在这幢大
房子里却不足为奇。
    外表看来,桐永正子跟妹妹完全不相似。治子是娇小型,当然若以年龄来说,治子
稍微丰满,而正子的体型则接近肥胖。
    “抱歉,吓到你了。”正子向片山道歉。
    “没关系。”不知何故,由晴美回答。“身为刑警,不该被吓到的嘛。”
    刑警也是人呀,片山想抗议,但忍住了。
    “对了,你在这儿干什么?”哲次说。“大姐你不是很讨厌这里吗?”
    “我是不喜欢,”正子耸耸肩。“但总不能不面对现实呀!”
    有点夸张吧,片山想。不过,对于这种不通世俗的人来说,面对过去,也许需要很
大的勇气。
    “我稍微改变主意了。”正子说。“若事件一直不明不白下去,有如鱼骨梗在喉头,
很难受的。因此,我进来这里思考。”
    “门没上锁吗?”晴美问。
    “嗯。现在保持原样。而且,它在这地方摆了廿年之久嘛。”
    “不过,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打扫一番的。”治子开了灯。“瞧,电流还是一
样通的。”
    “电从哪里来?”片山从门口向内窥望。
    “从主屋引过来的。”治子说。
    “那么,当你先生出事时,电流也是通的吗?”片山冷不防问。
    “不,因为那时候没使用。”
    “是吗?”片山好像有点失望。晴美用横目看他一眼。
    “哥哥,你以为他触电而死?”
    “嗯。若是那样,才能解释他的死因。”
    “好像没有哦。”
    “很遗憾。那么,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福尔摩斯率先走了进去。
    可是,里面并不宽敞。只有一个入口,从那里可以见到两扇门——仅此而已。
    “那两扇门是分开我们各自的练琴室。”治子指示。“右边是我的。姐姐的在左
边。”
    “你先生是倒在哪一边?”片山问。
    “姐姐那个。”
    “话是这么说,我可没装什么机关哦。”正子用淡定的语调说。
    “知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门打开。里面的灯也亮着。
    “这盏灯——”
    “是后来装上去的。自从开始这个派对以后。”
    “为了开放这儿给客人看吗?”
    “是的。派对不都是在晚上举行的吗?所以必须把这儿弄得亮一点。”
    “原来如此。”片山点头。
    “请慢慢调查吧。”治子环视四周,“一点也没改变——也不会变的了。”
    然后她叹息一声,说:“我们去看看别的客人。”
    “请便。”
    正子、治子、哲次三姐弟一起离开后,把片山、石津、晴美三个——当然,福尔摩
斯也在——留下来。
    “你认为怎样?”晴美问。
    “菜很好吃。”石津有力地说。
    “不是啦。我是说他们三个。”
    “在丈夫的忌日开派对,好怪的嗜好。”
    “而且,这里一无所有。”
    对。真的什么也没有。
    四方形的箱柜,中央有张桌子,而那个有问题的纸皮箱,就摆在上面。
    “这真的是那个箱子吗?没有被带走当作呈堂证物吗?”晴美说。
    “由于结果不能以谋杀案成立的关系,根据家属的要求而送还的吧。”
    “即是真东西罗——石津,打开来看看。”危险的事,都由石津承担。石津二话不
说就照做不误,正是他为人的作风。
    他听片山的话去做,并非因为有胆识,只是迟钝而已。
    “是。”
    他毫不犹豫地拿开盒盖——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是个箱子啊。”晴美有点失望地说。
    “真的?里面好像不太一样。”片山向内窥望。
    “有两层底的。”
    “不,说是底也很怪。”
    在箱底深处,有个类似用作间隔之物,那里开了许多个小洞。
    “是不是空气洞?”
    “嗯,好像是。”片山说。
    “那么,一定是装过某种生物了。”
    福尔摩斯倏地爬上去,然后频频嗅味道。
    “都廿年了,怎会有味道留下呢?”晴美说。
    “可是,房间内什么也没有哇。”
    “对呀……会不会有小鸟什么的,他们看漏了——”
    “不是没可能。若是那样,不是会留下羽毛之类的东西吗?”
    “嗯。一定是看漏了。”
    “怎会那么不巧就偏偏看漏呢?”
    石津想了一下。
    “会有被鸟吓死的事发生吗?”他少有地提出正经的疑问。“对了!一定是来讨债
的!”
    片山和晴美笑了笑。福尔摩斯打哈欠。
    “不过,从这箱子来看。肯定是装过什么吧。”
    “蛇啦蝎子啦毒蜘蛛之类——”
    “那种东西,怎会那么容易到手?”
    “不妨问问,看死去的靖夫有什么病态的厌恶之物没有。”
    片山等人四处调查一通,但什么痕迹也没发现。
    已经廿年了,找不到任何痕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们走出那个箱柜时,见到治子走回来。
    “怎样?”
    “嗯。大致上看过了。”
    站在片山的立场,他只能说这句话。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走路来,打个大哈欠,在治子脚畔缠着。
    “哎哟哟,它好像困了,大家回到客厅去休息休息吧。”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福尔摩斯好像怪怪的。”晴美边走边悄声说。
    “嗯。有点反常。”
    “吃太多就困了嘛。”石津说。
    不是的——那一定是福尔摩斯的“演技”。
    走进客厅,正子和哲次在等着。
    “嗨,如何?”哲次好像有点醉了。
    “那个箱子,为何是隔开两层的呢?”片山说。
    “那个呀……”治子点点头,“当时也很仔细地调查了好久,大家猜测会不会是装
过什么危险性动物。”
    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
    “然后——”
    “结果显示,并没有装过任何生物。”
    “那么,那隔板上的洞有什么用?”
    “不晓得。”治子摇头。
    “大概是妖怪吧。”哲次说。“来,喝点东西吧。刑警先生也来一杯,如何?”
    “不。我完全不能喝酒的。”
    “那么,苏打水行吗?”
    “好的。”
    哲次把苏打水送给片山,说:“不知何故,我一闻到苏打的味道,就会想起那天的
事。”
    “那天?”
    “发生事件那一天。”
    “为什么?”晴美问。
    “不晓得。”哲次摇头。“身不由己的,好像跟某种东西有关连,连接记忆之类的
东西。”
    “会不会是炭酸的味道?”
    “也许吧,我不太清楚。”哲次耸耸肩。
    炭酸?可是,苏打水不能杀人吧。
    片山拿起苏打水的玻璃杯,喝了一两口时,福尔摩斯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从桌几上
瞄准片山扑过去。
    “哗!”片山基本上是属于反射神经迟钝的人。
    他来不及闪过,被福尔摩斯撞个正着。
    “喂!福尔摩斯!”片山发出怪叫声——盖因苏打水浇在他的高级西装上面(其实
也没啥大不了)。
    “哎呀,这可麻烦了。”治子说。
    “对不起。我找个地方弄干再回去好了。”
    “这样不好吧——不如今晚在这儿住一宵,明天就会干的。”
    “怎么可以这样——”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仿佛阻止片山说下去似的。
    咦?片山心中恍然。
    看来这是福尔摩斯的“预定行动”,即是要他留在这儿过夜。晴美好像也察觉它的
用意了。
    “对不起。承你的邀请,那我们就在此借宿一宵了。”
    “欢迎。那么,那位刑警先生意下如何?”
    “哦。”石津双眼发亮。“一宿三餐多少钱?”
    “好想吃甜品哪。”石津说。
    “别这么奢侈。”片山苦笑。“可是,干嘛非要我们留下来住宿一宵不可呢?”
    “你问福尔摩斯吧。”晴美说,环视一下客房内部。“好大呀!光是这里,就有我
们的公寓那么大了。”
    “别贪慕虚荣了,想点什么好不好?”
    晴美耸耸肩。“我也一头雾水。虽然炭酸的味道令人想起……”
    “忌廉苏打也不错。”不管甜的辣的都爱吃的石津眯着眼笑。“毕竟想吃甜品,如
果有冰淇淋就好了。”
    “外面在开派对哦,别在这里胡闹了。”
    “这儿也有呀。”晴美说。
    “真的?我没察觉啊。”
    “我吃了嘛。”
    “是真的吗?”石津脸色转白。“我没发觉!真的有吗?”
    他似乎觉得,即使让凶恶的犯人在眼前跑掉也不足惜……
    “是跟干冰一起放在箱子里——”说到一半,晴美突然“啊”的一声大叫。
    片山差点被她吓得晕倒。
    “喂!你想谋杀胞兄吗?”
    “是干冰呀!我明白啦!”
    “你说什么?”
    “炭酸的味道!无影无形地不见了……是不是?若是干冰的话,就符合一切线索
了!”
    “干冰……”片山点点头。“可是。为何他会死于干冰?”
    晴美一时语塞。“那个——可能是窒息什么的——”
    “怎会呢,装在那个箱子里的干冰分量变成炭酸后会致死吗?若要杀死一个人,需
要很大量哦。”
    晴美的脸沉下来。
    “我还以为是好主意呢。”她摇摇头。“福尔摩斯,你怎么想?”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听到吗?刚才它叫的是同意的声音哦。”晴美兴冲冲地说。
    “是吗?我听起来是取笑的声音。”片山说。
    “我倒以为它是在说‘我饿了’……”石津说。
     
4
    “真对不起。”
    第二天,天气晴朗,暖洋洋的。片山从治子手中接过自己那件完全干透了的外套时,
不由搔搔头。
    “哪里哪里。昨晚睡得好吗?”
    “嗯,非常好——不过,总不能睡得太熟。因为我们是来查案的。”
    “请别想得太辛苦。”治子笑了。
    “其他人呢?”晴美问。
    “他们都是贪睡鬼。来.请用早餐。”
    话是这么说,饭厅的时钟已接近十二时。
    “好天气。”晴美看着窗外说。
    晨光恰好隔着窗照进来,令她觉得暖乎乎的。
    “你先生的事,终究不得明白。”片山说。
    “没关系。也许不明白的好……”
    “那是什么意思?”片山问。治子突然严肃起来。
    片山赫然,突然觉得见到了这女子的真面目。
    “杀外子的方法时怎样都无所谓。”治子安静地说。“因为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事到如今才知道是自己的亲人杀了先夫,也是一件难堪的事吧。”
    “原来如此。”
    “那么,为何每年还开这种派对?”睛美放下咖啡杯说。
    “是我自己性格乖僻的关系吧,那是为了使我自己相信,外子不是被杀的。”
    “你说什么?”
    “即是说……假如外子是自然死亡的话,我的心情是何等轻松啊。因此.我请许多
朋友来,一起谈论这件事件……这样子,若连请来帮忙的专家也想不出什么的话,便可
证明他不是被谋杀的……”
    “原来是这样。”晴美点点头。“我了解你的心情。”
    “但另一方面,我又有肯定外子是被杀想法……花了廿年时间,还是无法打消这个
想法。”
    福尔摩斯“喵”的一声叫了。
    “怎么啦?”晴美说。“它好象想去外面。”
    “它好像想到哪儿去——怎样?—起去看看好吗?”
    “由一只猫带路?哟。好好玩。”治子愉快地说。
    “这猫有时会挖到宝藏的。”片山说。
    福尔摩斯走到庭院,往旁边迈步。
    “它好像想去那个箱子那边。”晴美说。
    “难道它想再进去一次?”
    “可是昨晚我们已经——”
    福尔摩斯仿佛责备似的“嘎”的叫了一声。
    跟昨晚一样,那个组合房柜就在那里放着。
    “好像没什么改变嘛。”
    福尔摩斯在门边叫了一声。
    “它说进去——哥,请。”晴美说。
    片山和石津开门走了进去。
    “哗——”片山喊。
    “怎么啦?里面有什么?”
    “不是!好热。里面热得象蒸笼。”
    “噢,说得也是。”治子说。“因为这是个铁箱。”
    “你们居然能在如此酷热得地方练琴?”
    “不,以前它是摆在屋里得,太阳晒不到。”
    “是吗?”片山沉思。“大家每次都是在派对时调查得,即是在晚上——应该在白
天调查才是。”
    “这里是房子北面的侧面,上午被太阳晒个正着。”晴美说。“换句话说——”
    “发生事件之日,这箱子也被太阳晒着吧?”片山转向治子。
    “嗯。因为箱子摆在院子正中央的缘故。”
    “即是说,即使在十一月份,这东西如果被太阳晒着的话,里面也会热得厉害了?”
    “对呀,我倒没察觉。”
    晴美走进去,开了门。那个纸皮箱,仍旧摆在桌上。
    “这里大概更热了吧。假设你先生因热而晕倒了——”
    “那么,那箱子有什么用?”片山说。
    福尔摩斯叫了一声,往出口走去。
    “跟着它走吧,它要到什么地方去。”晴美说。
    福尔摩斯在昨晚的派对之后尚未收拾的桌子之间跑来跑去,最后咻的跳上一张摆满
饮料和玻璃杯的桌子。
    “怎么啦?这是做鸡尾酒的桌子哦。”
    他们打开冰箱一看,还有剩余冰块。福尔摩斯又叫了一声。
    “慢着。”片山摸着下巴。“对,可能是——”
    “怎么啦?”晴美问。
    “那个纸箱,为何分成两层,并有洞子?”
    “不晓得。”
    “为了冷却呀!即是——干冰和冰块!”
    “啊?”
    “回去吧。我想再看一次那个箱子。”
    四人又回到那个组合式的铁柜。
    片山走进酷热的柜子,拿起里面的纸皮箱。
    “对呀!那种炭酸的味道,其实是干冰,就摆在这道间隔的上面。”
    “那么,下面放什么?”
    “冰块。”
    “什么?”
    “冰块——即是水。”
    “为什么?”
    “用来喝的呀。”
    晴美悚然一惊。
    “谁要喝?”
    “当然是死去的男主人啦——懂吗?假如他事先知道自己会被关在这里的话呢?”
    “你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里在白天热得厉害。如果留在这儿一整天而没有水喝的话,他衰弱
的心脏肯定受不了。”
    “于是他要预备水——”
    “但又不可能提着水壶走。而且,普通的水,一下子就蒸发掉了。因此他在箱子下
面放冰块,上面放干冰。好让冰块不易融解。”
    “可是,他为什么那样做?”
    “等等。然后,他如预知的一样被关起来了,他一点也不慌张。因为有水,而且是
冰水,可是当他需要水时,拿出来一看——”
    晴美点头,说:“没有水了!于是突然恐慌起来。”
    “有人把冰快扔掉了。换言之,他被关在这里一整天,终于心脏承受不住了。”
    “可是,他干吗故意跑到这里来呢?”晴美说。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知道啦!”
    “姐姐!”治子回头,喊叫一声。
    “是我把冰块扔掉的。”正子说。
    跟往常一样悠闲的语调。
    “为什么?”
    “不要误会。你丈夫只是受到应得的惩罚罢了。”
    “什么应得的惩罚?”
    “那个人是觊觎你的财产才跟你结婚的。我都知道了。”
    “可是,那种事没什么呀,我也知道的。”
    “不光如此。”正子说。
    “怎么回事?”
    “那人想杀了我们的母亲啊!”
    “——不可能的!”治子的脸都白了。
    “是真的。不过,母亲并没有沉默,反而想到要先下手为强,杀了那个人。为了你
的幸福,她认为愈快愈好。”
    “叫人换门锁的,是你母亲吧。”片山说。
    “嗯。家母自己不能行动,却想亲自杀了他,所以想出那个办法来。”
    “那么,为了杀他——”
    “她故意叫他来这里的。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也事先知道这里的锁换过
了。”
    “即是他假装中计罗?”
    “对。他自己预先在前一晚把盛了冰块的箱子放在这里,并做好手脚,使门即使关
上了也不会上锁。”
    “原来如此。”片山点头。“按照他的计划,他准备假装中了你母亲的诡计,在太
阳下山以前在高温下挣扎。等到天黑以后,你母亲以为他已经死了,正当放心之际,他
才突然出现……”
    “是由于母亲的心脏比他更弱的缘故。”正子说。
    “他是因遇到意外而死的呀。”
    “遗憾的是,我也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想到,在我们三姊弟出外
旅行时是最好的机会,他一定会采取行动的,然后他会通知我们母亲病逝的消息。”
    “你是何时发现的?”
    “事发前一晚——真的是巧合哦。半夜我醒来,见他抱着一个箱子悄悄走到庭院去。
我觉得奇怪,便跟着他。”
    “然后发现了箱子。”
    “对。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总之觉得就这样放在那儿可能有危险,因此
把冰块扔了。然后又把门锁弄到原来可以上锁的模样。”
    “结果,那样子就杀了他了。”
    “正是这么回事。”正子耸耸肩。“不过,我没后悔。因我知道,总有一天,那人
会连治子也杀掉。”
    片山用复杂的表情点点头。
    “好了,就此失陪——”
    冷不防,正子捉住治子的手冲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起。
    “请等一等——喂!”
    片山想打开门时,脸色一变。
    “上锁了!”
    “那么,我们被关住了?”晴美瞠目。
    “畜牧!喂,石津,破门吧!”
    “是!”
    石津和片山合力用身体去撞门。
    由于热的缘故,他们的汗水马上流下来。可是,门出奇的坚固。
    “怎么办?”
    “糟糕!反正是廿年前的事件,已经过了有效的追诉期限了,她大概不晓得吧?”
    “再来一次!”石津脱掉外套,助跑一下,向门猛撞过去。
    门突然打开,石津就这样一直穿越另一扇门,冲出外面去。
    “你们在干什么?”哲次愣愣地站在那里。
    “抱歉,我心绪一下乱了。”正子一边给片山递上冷水一边说。
    “我和姐姐商量过了。”治子说。“错在于外子。而且,姐姐的话也不纯粹是想象
——”
    “因为毫无证据可言,”片山一口气把水喝光,舒一口气。“我会把事情向科长转
达的。”
    “不过,案件已解决啦。”晴美得意洋洋地说。
    “不是你破案的。是福尔摩斯。”片山说。
    福尔摩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从此,没有必要再开派对啦。”治子说。
    “真遗憾。”石津很现实。
    “为了表示歉意,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晚餐再回去吧。”治子说,石津的脸顿时发
光。
    “呜呼。”片山叹息。
    晴美走到正子身边,低声说:“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哦?”
    “你和你先生,何以结婚一天就宣告分手?”
    “那个呀,”正子微笑,“‘他’其实是一个女人。”
 
   
三毛猫榜上无名1
  偶然,是件有趣的事。
  温水小百合知道之后,心情轻松了不少。
  光是这个,看官大概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若要理解小百合的感受,就必须由火车缓缓开动,从车窗看不见在月台挥手的母亲时,小百合陷入何等胆怯的心境那一刻开始说起。
  实际说来难为情。当火车加快速度,想到再也不可能回去家里时,小百合甚至泪水盈眶。当然,她马上责备自己,都十八岁了,这样子多难看呀,于是立刻把眼泪吞回去。
  小百合一直盯着窗外的景物:自己的家乡渐渐远去,最终被陌生风景取代。
  十八岁的温水小百合,是高三学生。
  为了参加大学考试,她在开年过后没多久的这一天,离开自己的家前往东京。
  长到这么大了,小百合从没有尝试一个人旅行。即使和母亲在一起,也未曾尝试离开这个士生土长的小市镇两天以上。
  这回居然一个人去东京……
  当着母亲面前,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胆提出,“我想参加东京的大学试!”
  而当现在一个人搭火车时,她已不禁懊悔,想着假如不上什么大学,留在镇里找份差事多好。
  但——现在已经不能取消了。不光是母亲,连当地的高中老师和朋友都鼓励她。
  “小百合,加油哦。”
  的确,温水小百合是那间高校的“女秀才”。老师说:
  “你也许可以进东京的K大的。”
  于是小百合萌生考K大的意欲……
  可是现在小百合完全丧失自信。出东京、上补习班(尽管只有一个月左右)、考试——她担心在考试之前能不能忍受一个人的生活。
  母亲的老朋友的儿子会把小百合安置在他的公寓里,他多半也会到东京车站接她。
  可是,小百合从未见过这个人。他是怎样的人?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像我这种土包子,会不会受人嘲笑?
  一旦陷入不安,便开始无穷的担心。万一这人忘记来接小百合怎办?
  那时小百合会在月台上束手无策。对,连母亲都没见过他本人。
  尽管是从前认识的朋友——是朋友的儿子。老实说,小百合因母亲硬把自己塞给别人的做法而觉得为难,对方大概也觉为难吧。
  如果住不下去,即使想离开,在东京人地生疏,也没有其他去处啊。
  “我太意气用事了……”小百合不由独自喃语时,有声音说:
  “对不起,这里有人坐吗?”
  “嘎?”正在发呆的小百合,作出稍微迟钝的反应,“啊,没人坐。”
  老实说,她一直没察觉旁边是空位子。
  “好极啦。”那女孩把手提袋放到网架上,再问小百合,“——你的行李不摆上去?”
  小百合的旅行袋摆在脚畔,脚不能伸展,的确对她造成困扰,可是她不放心,她怕摆到网架上后,万一被人拿走了……
  “我不用。”小百合说。
  “是吗?”那女孩也不怎么介意,在小百合旁边的位子坐下,“有位坐真好,不然站到东京就惨了。”
  那女孩看起来年纪和小百合差不多。但她予人开朗高贵的感觉,十分有朝气。
  而且,她有一张白皙可爱的脸孔、修长的双腿——一切都和小百合成反比。
  “去东京?”那女孩问。
  “嗯。”
  “我也是。”她微笑的脸好象在发亮。
  但是,由于小百合的性格使然,她不会轻松地和陌生女子交谈。
  那女孩见小百合不开口,便把坐椅的靠背倒下去,伸懒腰。
  她穿的衣着也很时髦,令人想起枯叶的暖色夹克、灰长裤。小百合穿的是宽大的毛衣,而短褛则脱下来挂着。
  这女孩一定去过东京无数次了,小百合想。
  无论如同,火车以固定的速度继续飞驰,逐渐缩短到东京的距离。小百合的心情稍微平静些,她也稍微把椅背倒下去。
  还有好几小时才到。昨晚太兴奋了,几乎一夜没睡。可是小百合的神经太紧张,她无法这样子在独自乘搭的火车上入睡。
  “振作些!”小百合这样说给自己听。
  准备考大学的人,在抵达东京以前就患神经衰弱的话,像什么话。
  小百合打开手袋,拿出一个灰色大信封。这是K大学的考试要项。她已读过好几遍,十分明白了,现在再看一遍,是为收紧心情。
  旁边也传来同样窸窸睟睟的声音,小百合不经意地向邻座的女孩瞄了一眼。她的膝头上有个同样的灰色信封。
  不可能,怎会这么巧——
  对方也看看小百合,望望她的信封。
  二人面面相觑——
  “说不定——”那女孩说:“K大?”
  “对。你也是?”
  “K大——咦,好象假的!”
  二人一同笑起来。
  年轻女生一同扬起笑声时,声量相当惊人。周围的搭客都吓了一跳。
  “我叫水田智子。”那女孩说。
  “温水小百合。”
  “温水?好少有的姓。”
  “常有人叫我“温暖的热水”的。”小百合笑说:“水田——你常去东京?”
  “怎会常去?”水田智子摇头,“这是第二回。上次——已经十年前啦。”
  “真的?因你穿得好时髦,我以为你常到那里去。”
  “从杂志中研究出来的。温水——我可以叫你小百合么?你叫我智子就行了。”
  “当然。”
  “小百合,你第一次去东京?”
  “是的。好担心。”
  “有谁来接你?”
  “家母的老朋友的儿子——你呢?”
  “已经十年没见的远亲。上次见他时还是大学生,现在三十岁了,是有妻室的班族上。”
  “在他那里受照应?”
  “对——哎,我们两人都能考上K大就好了。”
  “真的。”
  小百合和几分钟前完全不同,变得判若二人似的,觉得好快乐。
  和水田智子谈谈这个说说那个的,感觉上仿佛是很久以前就相识的朋友似的。
  “啊,卖便当的来了——买来吃吧。”智子说:“小百合,你要不要?”
  “好。”
  肚子突然饿了。其实母亲做的饭盒在她的手袋里,但现在她想陪智子一起吃。
  对不起哦,母亲。
  “哎,小百合。”智子说。
  “嗯?”
  “旅行袋摆到上面的网架去吧。很阻碍吧。”
  “也好。”
  小百合把脚畔的旅行袋放到网架上去了,仿佛连不安和担忧也一并放了上去似的……
  “——马上就是终点站东京。请各位乘客不要遗下东西,开始准备——马上就到终点站东京……”
  小百合醒过来。
  东京?没可能的。并没坐太久的车呀。
  这么一想,终于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睡熟了。
  “糟糕!竟然睡着了——”
  小百合甩甩头,看看隔邻的位子。不见水田智子。
  是不是上了洗手间?
  火车开始放慢速度。由于终点站的关系,用不着慌张,总之先把行李从网架拿下来再说……
  小百合发现智子的旅行袋不见了。是智子自己拿下来,她已去了出口处,还是走开了?小百合毫无头绪。
  她去了什么地方?
  刚才谈得那么融洽,要下车时,智子怎会这样默不作声地消失呢?
  小百合有点失望。难得她们在旅途上变得那么熟络了。
  对。她本来想问水田智子受照应的家的电话号码之类的,但智子抢先提出了。
  “你到哪个家受照应?”
  “他叫片山先生。听说兄妹两人生活在一起。后来不曾见过面。是家母厚着脸皮一再要求他们照顾我的。希望不给人家添麻烦就好了。”
  “暂时罢了,不是吗?不需要摆在心上。说起来,我还不是一样给人家添麻烦?到新婚燕尔的夫妇家当食客,在意的应该是我才对——哎,待会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有空时找个地方再见吧。”
  “嗯。”
  由于记事簿放在旅行袋里的关系,“待会吧。”小百合这样说……
  谈到那么融洽的地步了,为何水田智子没叫醒自己,径自走开呢?
  列车进入东京车站的月台了。
  小百合依依地望了望隔邻的座位。列车停了,车门趾溜趾溜地打开,客人陆续开始下车。小百合后面也有人跟着,她不可能忘记下车。
  有没有遗忘了什么?到达月台时,其他搭客渐渐越过小百合往楼梯赶去。其中也有人的大衣衣摆招展着跑着走的。
  好匆忙呀,小百合想。
  但——叫“片山”的人在哪儿?
  “懂吗?月台空掉时,对方会来找你的。你站在下车的地方别动就是了。”母亲这样告诉她。
  可是,东京车站的月台好象没有“空”的时候。人们川流不息地熙来攘往。
  好惊人的人数。小百合被压倒了。
  而且,到底有多少个月台?光是触目所见的月台就挤满了人,叫人眼花缭乱。
  然后——传来某种令人怀念的叫声。
  喵……
  猫?好象是猫叫声。可是,这种地方不可能有猫……
  “喵。”清清楚楚地从脚畔传来。俯头一看,一只漂亮的三色猫一直仰头看着她。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小百合不禁笑逐颜开,“是吗?是你跑来接我的吗?”
  “咪噢。”它叫得好象是答复,小百合笑了。
  “温水小百合小姐?”女人的声音。
  “嗄?”
  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在看着她。
  “我是片山晴美。”
  “啊……我是温水小百合。”
  “好极啦。你的照片收到了,但我哥哥临时来不了,而照片他拿着,我又不认得你的脸。正在想着要怎样找你。是不是害怕了?对不起啊。”
  这人说话爽直流利,叫人感觉爽朗。小百合不由松一口气。
  “喵。”
  “知道啦。你想说是你找到的对不对?”片山晴美说。
  “片山小姐和这只猫住在一起?”
  “对。它叫福尔摩斯。是和我同居的,请多多指教。”
  “咪噢。”
  “好聪明的猫咪。”小百合笑了。
  “还可以啦。它和普通猫有点不同。行李只有这些?”
  “嗯。”
  “那就走吧。”晴美催小百合迈步——
  “噢,等一下。”
  小百合在人潮中发现了水田智子那件枯叶色的夹克。她从后面赶上前去,拍拍智子的肩膀。
  “水田!你到哪儿去了?”
  回过头来的女孩——不是智子。但她有点地方和智子相似。发型、夹克、长裤,看上去完全一样。
  但——肯定是另外一个人。
  “对不起。”小百合道歉,那女孩只是冷冷地看了小百合一眼,就走开了。
  跟她走在一起的,是个二十岁左右、西装笔挺、像是上班族的男性。
  两人的姿影很快混入人潮中看不见了。
  “怎么了?”片山晴美来到她身边。
  “对不起。她很像我在火车上认识的女孩——搞错了。”
  “哦。同年代的女孩,个个看起来都很像的。走吧!想吃什么?我哥哥用电话联络过,若是方便,找个地方吃了晚饭才回去。”
  但——这样的巧合吗?
  一模一样的夹克、长裤。而且,那女孩所提的手提袋,跟水田智子的完全一样。
  如此巧合的事重叠发生?
  水田智子以那种不合理的方式消失的事,以及和她打扮如此相似的女孩从火车下来的事——
  小百合十分在意。当然,也许没啥大不了……
  “哎,你想吃什么?”
  被晴美一问,小百合顿时振奋心情。
  对,一定没啥大不了的事。
  “什么都可以。而且我也不太饿。”
  话一说完,肚子“咕”的一声响,小百合脸都红了……
  “多谢。那么,陪我喝杯茶总可以吧。”
  于是,不晓得什么原因,小百合就这样答应了。当这个叫关谷久高的学生说“我告诉你这一带最好喝的咖啡在哪里”时,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可能因为母亲爱喝咖啡的关系,小百合很小就开始喝咖啡。以小百合的味觉来说,这一带速食店的咖啡糟透了。几乎一点味道也没有,仅仅接近开水的程度而已。
  只要用心煮的话,即使是薄咖啡也有薄咖啡的味道。
  于是想到,假如关谷告诉她哪里有好咖啡的话,不妨试一试。
  走出补习学校后,关谷一直在复杂的后街兜来兜去,小百合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走。
  风变冷,小百合开始不耐烦,说:
  “到底在什么地方?”
  “奇怪。”关谷侧侧头,“明明是在这一带的。”
  “你不是认得路才去的吗?”小百合生气,“我回去啦!”
  “等等呀——何况你不晓得走去哪边才是车站,对不?”
  “我问人就行了。”
  “别这样嘛——,转过下一个弯一定找到。”
  “说得好马虎。”
  “真的呀!还有几十米罢了。来,走吧!”
  小百合被他死拖活拉地推着拐了那个弯……
  “咖啡店在哪儿?”她用冷嘲的声音问。
  并排在小路两旁的是酒店——而且全是有所谓幽会用的爱情酒店。尽管是小士包子,这种酒店是干什么的,小百合看电视或杂志就已知道了。
  “奇怪——好象走错方向啦。”
  关谷的说法,使小百合醒悟过来。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带她到这里来的。
  “关谷同学——”
  “哎,难得来了,进去好不好?”
  “不要!开玩笑!”
  “你还没体验过吧!让我亲切地指导你。”他用力抱住小百合的肩膀。
  “放手!放开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知道的。”
  不要自作聪明。
  “你怎知道?”
  “上课时,你不是一直看着我吗?别隐瞒了。我都知道。”
  这人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小百合不生气,而是吓呆了。
  “我没有!回去了!请自重。”说完,小百合用力摔开关谷的手——
  一对男女,从他们前面的酒店走出来。
  那女的下意识地望望这边,小百合赫然。
  是“水田智子”。
  确实是那个水田智子——不,不是火车上遇到那个,而是在东京车站的月台碰见,对小百合视若无睹般走开的那个水田智子。
  假如纯粹是认错人的话,她应该有不同的名字才对——
  跟她在一起的是个穿西装的上班族,年约三十左右吧。
  可能是上次到月台接她的人。
  但——是件荒谬的事。
  小百合见到这两个人从酒店走出来,紧紧地手挽着手走路。这个样子在在显示他们有“密切关系”。
  在火车上的水田智子说,承蒙关照的人家是刚新婚不久的家庭,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水田智子”和那个迥然不同。无论怎么看,这女子都是和照顾她的男主人有了某种关系。
  “怎么啦?”关谷说。
  小百合没作答。
  两人走过来了。擦肩而过时,水田智子仿佛感觉到小百合的视线而看看她。
  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开……突然记起小百合是谁似的,她赫然回过头来。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和男人走了。
  “哎,怎么样?”关谷还在痴缠不休,“休息一下而已。我什么也不做的,可以了吧?”
  “什么也不做的话,为何特地跑进酒店去?”
  “这个嘛……参观而已。”
  “这种地方,我不想看。”
  “别这样说,任何事物都是人生一课呀!”
  “这也是。”
  说完,小百合用力踩了关谷的脚一下。
  “好痛……”
  关谷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抱住被踩的脚,竖起单腿踉跄后退。
  “再见!”
  小百合直直走过那条窄窄的路。
  意外的是,一穿过那边,马上走到往补习学校的大马路。
  难道关谷故意带她兜兜转转?
  小百合带?满肚子火气,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尸体在厨房。
  片山偷窥了一眼,慌忙移开视线。他有闹贫血的不祥预感。
  “嗨,你来啦。”南田验尸官愉快地说。
  他总是以取笑片山为乐。
  “今天一个人?”南田说。
  “很遗憾。”片山说,叹一口气,“出血很厉害呀。”
  “唔。割断了动脉,不妨想像下手的人也沾到不少喷出的血。”
  片山战战兢兢地再望尸体一眼。
  “当场死亡的?”
  “几乎是的。”南田挖苦地说:“你的脸看起来更像死人哪。”
  “不要这样说。”片山说。
  “啊,片山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石津。是你承办的?”
  “是的。别看我这样,我是最先赶到现场的。”
  “你以为我怎样看你?”
  “这……”石津搔搔头,“她上学开不开心?”
  “什么?”
  “我说——那个叫小百合的女孩。”
  “当然开心。她和晴美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为何你会在意这件事?”
  “也没什么。”石津支吾其词,“对了,这间房子很漂亮吧!”
  “又不是你的家,有什么好自豪的。”
  “我知道。”
  确实,这是一间堂皇的邸宅,而且好象最近装修过,有新木的味道。
  “这里的主人是干哪一行的?”片山问。
  “是被杀的——叫今板良一,K大学的教授。”
  “K大?那不是小百合报考的大学吗?”
  “是呀。告诉她不要考K大的好。她可能被杀……”
  “傻瓜。与她无关的事,为何她会被杀?”
  片山走进客厅。
  沙发上,有个脸色苍白、戴上围裙的女孩坐在那里。十八九岁左右。大概是紧张造成的苍白,平时不是这样的。她的个子小,体型结实。
  “她是发现者。”石津说:“在这里帮忙做事的女孩。”
  “我叫明石。”女孩向片山答说:“明石布子,十八岁。”
  “好年轻。”片山用晷微轻松的语调说。
  所有人在接受刑警问话时都会变得僵硬。
  “几时到这里帮忙的?”
  “半年前。”明石布子说:“这屋子装修后,比以前更宽阔了。虽然我不知道以前是怎样的。”
  “所以才雇人的吧!”
  “好象是。”布子点点头。
  “食宿在此?”
  “是的——里头有别馆连接走廊,那里也有浴厕。”
  “你的主人今扳——良一先生吧,他是独身的?”
  “不,他有大太。”
  “现在在哪儿?”
  “去了旅行——和五六个朋友去温泉。”
  “原来如此——联络了吗?”片山回头问石津。
  “还没回到旅馆。我已委托负责人,她一回来就请她和我们联络。”
  “太太叫什么名字?”
  “京子。京都的京。”布子说。
  “几时去旅行的?”
  “嗯——三天前吧,大概是。预定要去一个礼拜。”
  “是吗?他们有没有小孩?”
  “没有。因此太太几乎每天都不在家。”布子说:“她几乎没有和她先生碰面的。”
  “那么严重?”
  “嗯。偶尔碰上,只是‘嗨’一声而已——令我觉得,结了几十年婚后,所谓的夫妻就变成这样了吗?”
  看样子,布子对所谓的婚姻生活的憧憬“幻灭”。
  “不是每对夫妇都这样的。”片山说,他自己还是独身。
  他没有资格说人家。
  “关于发现尸体时的状况——慢慢想也可以,可以说说看吗?”片山尽量说得和缓。
  “怎么可以……慢慢说的话,反而说不清楚。”
  “是吗?”
  片山十分了解她的看法……
  “今天是星期三吧。星期三,主人的大学没课,中午过后才会出门。太太也不在家,主人通常睡到十时过后才起床的。我照常在早晨六时半左右醒来,在被窝里磨了半天……在八时左右起床。然后先去厨房看看……”
  “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对吧。”
  “是的。我吓坏啦,全身软掉。”
  那种心情,片山也很了解。
  “不过,事情好象是今天一大早发生的。有无察觉什么怪异的事?”
  “不晓得……我的房间离得远,不管这里发生什么都听不见的。”
  “是吗?”
  看来无法从这个名叫明石布子的小女佣身上问到什么线索了。
  “然后你打一一○报警……玄关的锁呢?开着?”
  “记不清楚。”布子缩缩脖子,“对不起,我糊里糊涂的。”
  “不,我很明白。”
  这个很普通。对一般人来说,杀人是完全无缘的事。
  “除了玄关外,这里还有别的出入口吗?”片山问石津。
  “有个便门。凶手多半是从那边进来的。”石津说。
  “我去看看。”片山站来时——
  突然,明石布子大哭。
  “你怎么啦?”片山问。
  “对不起……我的心情太激动了——”
  “这个我很了解。”片山安慰她,“你可以到房间休息了。”
  “是……对不起。”明石布子起身,“刑警先生。”
  “什么呢?”
  “主人死了,我可能会失业。想到这个,悲从中来……”她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对于极其现实的烦恼,片山也爱莫能助,不知说什么好。
  布子喊住正要走出客厅的片山。
  “呃——”
  “怎么啦?”
  “毕竟——说出来比较好吗?”布子在迟疑。
  “如果想起什么的话,不妨说说看。”
  布子在手中把围裙又揉又搓地磨了一阵子……
  “昨晚——我半夜醒了,看看外面。”布子说:“因我的房间视窗面向后巷。”
  “然后?”
  “有车停在那里——红色的,我不清楚是什么车,总之是外国的。”
  “很少见的车?”
  “我想是的。当然,也许是巧合——”
  “你见过那部车?”
  “嗯。”布子盯住片山,说:“太太坐的车,跟那部一模一样。”
  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电车上和她并肩而坐的阿部聪士为难得很。
  当然,也不一定非说什么不可。可是,她会在家里同住一个月以上。不能不闻不问的。他这样想……
  “累不累?”阿部聪士问。
  “不累。”水田智子摇摇头,“哥哥,你还在上班吧!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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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她称作“哥哥”,阿部有一瞬的困惑。对方似乎察觉到了。
  “我一直在想应该怎样称呼你,在火车上的时候,其实应该叫你一声‘叔叔’的,可是见面后,发现你好年轻,这样叫你很奇怪……叫你‘哥哥’很怪吗?”
  “不——无所谓。”
  因女孩主动无拘束地打开话匣子,阿部不由松一口气。
  “叫“叔叔’也没关系。是你太客套了。”
  “没有的事。你真的好年轻嘛。”
  “是吗?”阿部笑了,“我是独生子,被人叫‘哥哥”的事从未有过,很难为情。”
  “我也是独生的。”智子说:“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像你就好了。”
  阿部很认真地心跳了一下。
  因为阿部刚刚还在想“假如有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之故。
  十八岁——她的年轻令人目眩。
  不管看起来有多年轻,阿部已三十了,他的妻子初枝取笑他,肚子有点突出来了。
  这个智子双腿修长,身段柔美,而且她的体型已是十足的“女人”了。
  阿部悚然——自己在胡想什么,笨蛋!
  “我从公司早退了。不必摆在心上。”阿部说:“听说你报考K大?了不起嘛。”
  “只是报考而已。不一定考得上。”智子调皮地说。
  “上次见面,是几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来东京那次。”
  “哦,是吗?那时——你才八岁吧。完全记不来啦。”
  “我倒记得很清楚。”智子说。
  “真的?”
  “嗯。你带我去了东京塔……”
  “是呀。我带你去那么无聊的地方呀。”
  “但那是普通日子呀。我那时是小学生,当然学校放假……而你念大学呀,我还记得当时在想,大学生好空闲哪。”
  “哈哈,完了。”阿部大笑。
  “不过——”智子的语调有点改变,“当时觉得,这人好帅。”
  笑容从阿部的脸上消失。
  “是吗?”
  “嗯。”
  “那么,今天见到我,很失望啰。”
  “不,一点也不。”智子摇摇头,“你很帅的,哥哥。”
  突然,阿部觉得心脏仿佛猛然抽搐了一下。很辛苦,好象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涌上来。
  ——你在想什么!对方是小女孩哦。
  阿部好不容易才收拾起心中的紊乱,用普通的语调说:
  “初枝在烦恼着,不知你爱吃些什么。”
  “我什么都吃的。”智子说:“不过”””
  “什么呢?说说看。”
  电车来到他们要下车的车站附近。
  “带我去一个地方吧。跟十年前一样。”
  “啊,那……”
  “当然我会读书考试,我也需要喘一口气呀,是不?”
  “说的也是。”
  “我和哥哥两个人去——一天而已,不要紧吧。“姐姐”不会介意的。”
  初枝是“姐姐”吗?阿部隔了一会才说:
  “当然,我带你去。你能喝酒吗?”
  “嗯,酒量相当不错哦。”
  “那就好玩了。”阿部站起来,拿起智子的手提袋,说:“来,在这里下车。”
  “我是温水小百合。”她有礼地鞠躬。
  “哎,不用那么拘束地打招呼的。”片山说:“坐。有人走过的。”
  “是。”
  实际上,虽然距离晚饭时间还早,但烤肉店内已相当拥挤了。
  “坐这边——噢,手袋摆在桌子底下的好。”晴美忠告,“烤肉时,油会飞溅,有时会弄脏手袋的。”
  “不是什么贵手袋。”小百合说,脱下大衣。
  可能每张桌子都用火的关系,店内暖呼呼的,近乎热的地步。
  “不能去接你。对不起。”片山说:“临时接到一宗案子。”
  “别看我哥哥这个样子,他是警视厅的刑警哦。”
  “什么叫做“这个样子’?”
  “有啥关系?看起来不像刑警才好哪。”
  “喝。”小百合瞪大眼,“你是真的刑警?不是电视上的?”
  “大致上是。”晴美点头。
  “那么,你会跟杀人犯打格斗啰?”
  “搜查第一科嘛,杀人是专长。”晴美说。
  “喂喂,别说多余的话。”片山打开菜牌,“来,点菜吧。”
  片山义太郎——高瘦身材、溜肩膀,是温文的类型。他被妹妹晴美和三色猫福尔摩斯夹在中间,总是怨言多多,已是众所皆知的事。
  “我听家母说过,令尊生前是警官。”小百合说:“不过,片山先生竟然也是……啊,我可以叫你“义太郎先生”吗?”
  “叫什么都可以,随你喜欢。”
  片山知道晴美会代他回答,所以不作声。
  “我们有时半夜外出,有时半夜回家,时间乱糟糟的。”晴美说:“不晓得这种家庭适不适合考生,不过可以放松些,任何事都可商量。”
  “谢谢。”
  “教你读书,可能有点勉强。”
  “有问题问问福尔摩斯,可能它懂。”片山说:“来,喜欢喝什么汤?”
  四处传来“吱吱”的烤肉声,烟和味道弥漫,大大地刺激小百合的肚腹。
  也许是安心的关系吧,片山兄妹和福尔摩斯的“三人组”造成一股说不出的温馨气氛,这种温馨的感觉也感染了小百合。
  如果和这些人在一起,大概会很愉快——小百合觉得庆幸,幸好自己来了。
  餐店的女侍应过来拿点食物的单子。
  小百合听见片山叫了“六人份”的肉,吓了一跳。
  “我吃不了这么多。”女侍应走开后,小百合说。
  “不要紧,有人会完全‘摆平’它的。”片山说:“几时开始上补习班?”
  “明天先办手续。全是最后来应试的学生。我想从后天起上课吧。”
  “是吗?很辛苦吧。”
  “呃——家母根本不直接认识你们,大概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在说什么呀?如果嫌麻烦的话,我们早就说了。”
  “对呀。总之,你的目标是眼前的考试,只要集中精神应试就是了。”片山说:“不过,你真勇敢,一个人出东京考试。”
  “你别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嘛。”晴美说。
  “什么意思嘛?”
  听着片山兄妹抬杠,小百合觉得好笑,不由笑出声来。
  “喵。”福尔摩斯在脚畔叫。
  “来啦。”片山说。
  一阵“呱喀呱喀”的脚步声,然后,传来一个响彻店内的大声音,“我迟到啦!”
  来者不消说,当然是——
  “石津,坐吧。这位是我家暂时“保管’的温水小百合小姐。”晴美说。
  “你好,你好。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
  “你””你好。”小百合慌张地站起来鞠躬。
  “哗,好香——片山兄,不可能”””
  “什么?”
  “桌面是空的,不可能已经全部吃完了吧!”
  “别问得一本正经的。还没开始哪。”
  “好极啦!”石津舒了一口气,椅子“吱”的一声响。
  小百合微笑着,看看这个“大块头”……
  突然想起一个人。每次吃饭前,总是大大声叫“肚饿啦”!
  然后总是被母亲埋怨,“附近的人都听见啦。”
  ——埋怨的对像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个大块头的人。
  小百合五岁的时候,又高大又可靠、无论发生什么都顶得住的父亲,突然一倒不起,意外地死去。
  他完全没察觉自己心脏不好,亲友一边伤心一边说:“这正是他的作风!”
  自此以后,小百合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开了一间小商店,拼命工作,把小百合抚养到可以上私立大学……
  长久以来,对小百合来说,母亲是“加父亲的母亲”。可是,现在久违地想起了父亲。这个“大块头”石津,真是久违地见到了……“来,吃吧!”片山说。
  一个盛肉的大碟摆在桌面。“吃吧!”石津“的的的”地弄响指头。
  “慢着。最先由她开始。”
  “我没关系的。”
  “来,总之烤吧。”晴美说:“不要紧。石津,够你吃的。”
  “不——我不是担心——”石津脸红了。
  看到这个,小百合又发出笑声。
  “晚安。”
  穿睡衣的智子走到客厅说。
  “噢,晚安。”阿部聪士露出笑脸说:“有什么不够的没有?”
  “没问题。”智子嫣然一笑,“哥哥,明天要上班吧。”
  “唔,是的。”
  “加油哦。”
  说看,智子发出“登登”的脚步声上楼去了。
  “——哥哥呀。”初枝在泡茶,“如何?感觉。”
  “唔,好象多了个妹妹的感觉。”阿部说:“今晚的牛肉汤做得很好。”
  “是吗?”初枝摊开报纸。
  有意无意地——谈话中止了。
  “我去泡水洗澡。”阿部伸伸懒腰,“一起好吗?”
  “这种事怎么可能?”初枝用稍微严峻的语调说,然后补充一句“我有东西做。待会再洗好了。”
  “是吗?”
  丈夫上楼后,初枝缓缓吐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神经过敏,心烦气躁。
  是那女孩的关系吗?
  “傻瓜。”她喃喃自语。
  对——肯定自己是傻瓜。
  这种事常有。到了考期,必须接待亲戚的孩子……
  初枝慢吞吞的喝着热茶。
  初枝还在耿耿于怀的是,一开始谈起这件事时,阿部根本不和初枝商量就一口应承了。
  当然,如果和她商量的话,她不会说不可以。不过,初枝生气的是丈夫一句也没问过自己,就向人家说“OK”了。
  尤其是两人结婚才不过半年,是一个希望过二人世界的时期。
  丈夫的工作很忙,说是每周休假两天的制度,其实只休一天。蜜月期也比原定的缩短许多,仅仅四天就回来了。
  今年年底的假期,是结婚以来第一次的悠闲假日……她想两个人去温泉休息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蜜月,初枝想。甚至觉得这样子才真的成为夫妇。
  可是——那天回来时,丈夫一下子提起水田智子的事。
  她总不能反对,只好说“没法子啦”……
  什么“哥哥”长,“哥哥”短的!
  嬉皮笑脸的,过分亲昵了!而且,被她这样叫时,阿部好象喜形于色似的。
  不,初枝也能理解丈夫把十八岁少女的娇滴滴当作“天真可爱”。但是,第一次见到智子时,初枝已本能地嗅出某种“危险的味道”。
  当然,丈夫会一笑置之。
  但是,初枝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女孩喜欢自己的丈夫,而且丈夫也察觉到了,却不觉得不好。
  口头上喊说忙呀忙的,今天却为了去东京车站接那个水田智子,从公司早退了。
  初枝飞快地望望二楼。以后的一个多月,大概度日如年了。
  想尽了办法,结果智子只能住在夫妇卧室的隔壁。总不能为那一个多月的时间而装修,而且没有这个时间。
  应考的智子,每晚都会念书念得很晚吧。她的房间和卧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初枝叹息。难得可以亲密的时期,因那女孩的出现,夫妇之间的缝隙可能又会扩大。
  傻瓜!
  初枝这样告诉自己。
  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个未经世故的小女孩,就会影响夫妇之间的感情?
  对——是自己太多心了。不要在意。我们是成人,对方是小孩子……
  小孩子?十八岁的女孩,已经是大人了。
  初枝知道,她在嫉妒水田智子……
  “总之,他过很奢华的生活。”片山说:“添饭。”
  “必须把饭多留一些才是。”晴美在片山的饭碗里随便添一点,“小百合和石津都吃很多的。”
  “石津也来吗?”片山不安,“我们家的米愈来愈少了。”
  “说得好吝啬。是不是?福尔摩斯。”
  “喵。”
  福尔摩斯早已吃饱,在坐垫上蜷成一团。
  “可是,大学的老师赚那么多钱吗?”晴美说。
  “问题就在这里。大概有别的收入途径吧。”
  “兼职?”
  “若是合法的倒无所谓,万一是在暗里做的勾当就……”
  “那也可能是杀人动机了。”
  “夫妻感情好像十分冷淡。一
  “如果完全冷淡的话,反而不会杀人了。因为双方可以自由发展,各自娱乐。”
  “明天我去大学收集情报。如果石津会来的话,恰恰好,可以商量一下。一
  “但||”晴美看看时钟,“小百合今天蛮迟的。”
  小百合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当然,乡下的市镇也有不良少年,终归那是小市镇,镇上的人彼此认得对方的脸,反而不容易做坏事。
  “拿出钱包来!”其中一个说:“如果乖乖听话的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这是有人走过的马路与马路之间,黑暗的部分只有十米左右,却在这里自投罗网。
  对方有四个或五个人?小百合害怕得分不清。
  “叫你拿出钱包来,听见没有?”
  原先温柔得像猫叫的声音突然变得粗暴起来,小百合给吓了一大跳。
  钱包、钱包||不过,数目不多。
  “这个吗?怎么,就这么一点呀。”那人窥探了钱包内里“这么少,怎办?”他?环视其他伙伴。
  “叫她用身体抵偿吧!”其中一个说:“长得不怎么样,脱光后也许可以看一看的。”
  “怎样?”
  冷不妨被人从毛衣上面捉了一把,小百合大叫。
  “女人终归是女人。那就找个地方享用一下吧!”
  “就这么办。”
  两边手臂被捉?||小百合过度害怕,无法反抗,连声音也叫不出来。
  参考书从手中“叭挞”掉下。
  “喂,浪费啦。”其中一个把她的参考书捡起来,“书本要好好珍惜才是。”
  “你自己也要好好珍惜才是!”有声音说。
  ||一个大块头的人倏然站在眼前。
  “什么?”
  “好大的家伙。”
  “虚有其表罢了。”
  “试试看好吗?”
  是石津!石津先生||小百合差点流出眼泪。
  “来吧!”石津说。
  很普通的语气。两名不良小子一下子飞起,腰部给重重地摔到,卧地呻吟。
  “好家伙……”
  “想不想吃皇家饭?”石津把手铐摇晃了一下。
  “员警!”
  “跑呀!”
  一转眼就跑得远远的。腰给摔到的那两个小子也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喊:
  “等等我啊!”
  “不要丢下我!”
  然后一拐一拐地走了。
  “石津先生……”
  “已经没事了。有没有受伤?”
  “嗯……好可怕!”小百合突然抱住石津。
  “慢||慢着||冷静些。”石津红了脸,手足失措。
  可是,小百合把脸紧紧埋在石津的胸前,不肯离开。靠着石津的大胸膛,听着他的心脏的鼓动声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甜甜的、酸酸的、有点苦苦的感情,不可思议地涌上心头……
  “呵,石津,不是很伟大么?”
  被晴美一说,石津反而难为情。
  “哪里……对手太弱了,没意思。哈哈哈!”
  “辛苦你啦。那么,请你随意吃吧!”
  “谢谢。”
  片山在心里说,不用说出来,石津也会“随意”吃的。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百合再三鞠躬,“万分感谢!”
  “不必这样多礼……我会冒汗的。”
  石津果真冒了一身汗。
  “喂,石津,知道什么没有?”片山边喝茶边说。
  石津掏出记事簿,“关于那位太大的事,终于联络上了,她今晚会稍迟回到家。”柜
  “是吗?她本人说了什么?”
  “只说她是和团体在一起。不过,总是可疑。她的确是开自己的车去的,好像全体坐两部车去。”
  “去到那个温泉需要多少时间,有必要查一查。”片山说:“半夜回来,杀夫后回去?不过,案件是早上发生的,而那女佣见到车时乃是半夜的事。”
  “她说是半夜二三时左右,自己也搞不清楚。”
  “就算她没杀人好了,但若那部车是太太的话,她为何悄悄在半夜跑回家也是问题。”一
  “需要调查她的不在现场证明了。”石津大口大口地边吃边说。
  “明天要去K大录取口供。只要弄清楚动机……对了。关于今板教授的副业,
  “知道了什么?”
  “这个……”石津用茶把口中的饭一口气冲下去,“好像没敞什么特别的副业,也没听说他出书||会不会拿到了遗产?”
  “这个也替我调查一下好了。假如什么也没做的话……”
  “会不会是搞不法勾当?”
  “只要问问他太太,可能知道什么。”片山说:“若是||做了跟大学有牵连的勾当,事情可严重了。”
  “真是的,难得报考了这间大学,你说是不是,小百合?”
  晴美看看小百合,顿时哑然。
  她完全没把其他人的话听进耳里。食物只是机械地给送进嘴里,眼睛一直凝视着石津……
  这孩子,她爱上了石津!
  对于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晴美的脸上不禁浮现微笑。
  电话响了,大崎教授暂时置之不理。
  他并没有仇恨电话,只是人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如果是重要电话的话,对方会再打来的。这是大崎的想法。
  活在研究室的书之壁、书之山、书之崖之中,大崎是幸福的。
  到了六十岁的大崎,爱书胜于一切,所以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不,毕竟他是。
  娶妻会夺去他的读书时间,他不愿意。
  当然,身为K大的教授,必须教导学生,对大崎来说,这充其量是“义务”,其实他更愿意埋在旧书和研究论文中,感觉就无比幸福了。
  电话停了一下子,很快又郎郎作响。
  如此一来,总不能不听的。
  “喂。”他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大崎老师!您在呀?”
  “哪一位?”
  “我是室田。”
  “噢,你呀。”
  他是自己的学生,也是同科的助教。虽然每天碰面,但单听声音却不知道是谁。
  “您听说了吗,.关于今圾老师的事O”V
  “今板?今板的事嘛……哦,对不起,你叫他再等一会好吗?”
  “嘎?”
  “是不是开会?我记不清楚了。”
  “不是的。今板老师,他死啦!”
  “死了?”大崎贬贬眼,“即是说||长眠了?”
  “是的。一
  “怎会这样……他不是龙马精神的吗?”
  “被杀的。”
  大崎隔了一会才说话:
  “刚才你说||他是被杀的?”
  “是的。在他家里,做佣人的女孩发现的。”
  “哦。”
  大崎需要一段时间来表示震惊。
  “太意外了。不过,今板老师是个瞩目的人哪。”室田说。
  室田今年三十五岁,是大崎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人才。
  “强盗做的?”大崎问。
  “好像不是。详情我也不清楚。今板老师的敌人很多呀。”
  “可是不至于被杀吧……”
  “也有女人问题。”
  “女人?”
  “您不晓得?”
  “嗯||今板不是有太太吗?”
  “他和女学生之间的绯闻很多,而且不止一两次。”
  “有这种事?”
  这种东西超越大崎的理解范围。
  “我猜员警会来问话的。”
  “来我这儿?”
  “是的。毕竟你们是同科的主任教授。”
  “但||我什么也不知道哇。”
  “还有||今板老师去世后,学系内部可能会有斗争。”室田说:“不过,老师大概不会明白的。”
  “一头雾水。下次替我补课吧。”大崎说:“这么晚啦。我该回去了。”
  “明天在大学碰面时,我再为您提供更多情报。”
  “唔。那么,晚安。”
  还不是可以道晚安的时间哪。
  挂断电话后,大崎才想到。
  可是,再不回去的话,女管家就要啰唆了。虽然没有恶意,若是对她说“不要”她花心思做的晚饭的话,她会气得泪流成河的。
  大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说是收拾,书桌上的书本还是打开的。这样一来,明天就可以继续读下去。
  戴上围巾,穿上大衣。这件大衣也是不堪女管家唠叨而买下的。
  他说他有一件旧的外套已足够了,却被她骂道:“身为大学老师,怎可穿这么破破烂烂的大衣?!”.
  破破烂烂也没什么不好哇,大崎想。结果他还是不得不买下这件新大衣。
  的确,穿在身上又暖又轻,比以前那件重到肩膀发酸的外套好得多。于是大崎想,偶尔听听别人的意见也不是坏事。
  离开大学,走到车站需要十分钟。
  作为日常运动恰恰好。
  有点儿风,很令大崎加快脚步。
  走进车站后,他松一口气。起码不需要正面受风了。
  这是拥挤时间刚刚结束的时候。
  大崎不在意电车上的拥挤||人太多时,就跟一个人独处一样。
  “月台拥挤。勿走边端以免危险……”
  大崎一面听广播的声音,一面穿过人潮,走向他平时上车的固定车厢位置。
  ||今板死了。
  现在才开始觉得严重。
  而且,听说是被杀的……
  马上进入考试季节了,大学之内不可能平静。对于像大崎这种喜欢安静做研究的人来说,这是受难的季节。
  是这里了。
  他排在平日的行列上。电车恰好开进月台。
  “噢。”
  拿在手里的眼镜盒掉了。
  大崎弯身把它捡起来||
  冷不防,有人用力地朝铁轨的方向碰撞了正要直起身的大崎的身体一下。
  哎呀呀……
  失去平衡的大崎,因那股力道而踉跄退向月台的边端。当他想止步站稳时,身体已从月台掉下去。
  这时他终于焦急起来,但已无法避免滚落月台了。
  电车来了。大崎好不容易才从铁轨上爬了起来……
  “晚安。”有声音说,阿部聪士抬起头来。

  智子站在那里,穿着睡衣。
  “怎么,刚才不是道了‘晚安’吗?”
  “但我就是想说嘛。”智子走进客厅,“向你一个人说。”
  她坐在阿部的膝头上。
  初枝在浴室里洗澡。
  阿部轻轻吻了智子一下,说:“在家里,危险哦。”
  “不要紧。姐姐在洗头。”智子的手臂缠绕在阿部的脖子上,“哎,没事吧,她有没有察觉?”
  “嗯,没事。”阿部回答。
  真的没事吗?对于初枝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阿部是察觉到的,只是他不愿意这样想而已,也许。
  “我来了以后,有没有和太太睡过?”智子说。
  “喂……你连这种事||”
  “人家在意嘛。当然,这样子我很快乐,可是,如果因为我而使你们怎样的话,我是过意不去的。”
  “这||没法子的。初枝也明白。怎么说,你的房间就在我们的卧室隔璧。”
  “说的也是。”智子点点头,“明天,我去朋友家过夜。”
  “朋友?”
  “在补习学校认识的。她一个人住公寓。”
  “男的?”
  智子笑了一下,“你呷醋?好奇怪。”
  “喂||”
  “是女的。放心好了。”她扮个鬼脸,“所以嘛,明天你俩好好乐一乐吧。”
  “你不需要为这种事操心。”阿部说。
  “是朋友叫的,叫我去过夜。所以明天不回家||那么,晚安。”
  智子飞快地吻了阿部一下,走出客厅。
  阿部仔细玩味智子留在自己膝头上的温暖……
  荒谬的事。
  十八岁的女孩,而且是远房亲戚。
  但||阿部这边厢愈来愈不是逢场作戏。
  智子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越界,阿部却时常开始认真地考虑和智子在一起。
  他并不是讨厌初枝。可是,自从和智子有了亲密关系后,总是觉得.初枝少了那么一点魅力。他知道是自己任性的藉口。
  “老公。”初枝穿着浴褛出现,“你是不是马上洗?”
  “嗯。”阿部说:“刚才智子来过。”
  “然后?”初枝用浴巾揩拭着湿的头发。
  “她说她忘了说,她明天要去补习学校的朋友那里过夜,说是有功课要一起敞。”
  初枝望了丈夫一眼。
  “那她明晚不在啰?”
  “唔,她叫我转告你一声||怎样?明天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也好……最近好久没有出外吃饭啦。”
  她装作不怎么在意,但他马上知道,这是表面上做给他看的。
  “那我明天尽快早回好了。我现在去洗澡。”
  “嗯。”
  剩下一个人时,笑容从初枝的脸上消失。
  丈夫和智子之间有“东西”,她知道不会有错。
  从一点点细微的事就能察知:早上出门和回来时,领带的长度不同;新熨的衬衣有了皱纹;鞋子出奇地干净之类……
  初枝全部知道。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他一时的意乱情迷。这女孩顶多在这里逗留一个月罢了。
  时间过去之后,丈夫又会回到她身边的。
  明天智子不在。初枝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知道丈夫陷得有多深。
  万一||万一丈夫是真心的话呢?
  “不饶恕。”她喃语。
  对。岂可饶恕?丈夫居然被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横刀夺爱,荒谬透顶!
  初枝一直注视着二楼。她的视线仿佛贯穿天花板,去到智子那儿……
  “你说什么?”片山说。
  “嘘!她还没睡。”晴美说:“你没察觉?好迟钝!”
  “常有的事。”片山反驳,“可是,真的吗?她爱上了石津。”
  “凭她的眼神。错不了。”晴美点点头,“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喵。”
  福尔摩斯正在洗脸。当然,不是用水“哗啦哗啦”地洗,而是用舐过的前肢不停地擦脸而已。
  “可是……太意外了。”片山苦笑,“那家伙知不知情?”
  “这个不清楚。但,总会感觉到一点的。”
  “你怎么样?”
  “我?唔。小百合是好女孩,我根本没有生气。”
  “石津以后可能有麻烦了。”
  “对呀。希望他不至于像哥哥那样患上女性恐惧症就好了。”
  “多管间事!”片山撅嘴。
  电话响了,晴美接听。
  “||石津,刚才正在谈你||嘎||知道了。我马上告诉哥哥。”
  “什么事?”
  “石津打来的。”晴美说:“他叫你马上去s车站一趟。”
  “什么事?一
  “K大的教授好像又受难了。”晴美说。
  “喵。”福雨摩斯抬头叫了一声。
  “被电车撞到?”片山反问。
  “好象是的。”石津点头,“从月台掉下去,看样子是被人推落的。”
  “他是——K大教授?”
  片山和石津正急急步走向s车站的通道上。拥挤时间虽过去,但作为大型转接站的s车站,从来没有“空”过。月台之间的转车通路上,人的流动永不中断。
  比片山和石津稍微殿后的晴美嘀咕着,“走慢一点好不好。”然后,默默地迎接路人的视线于一身的福尔摩斯,慢慢跟在她后面走。
  当然,片山没理由被埋怨。晴美和福尔摩斯是主动跟来的,身为刑警,他必须尽早抵达现场。
  可是,对石津来说,“不求风流但求实惠”——“美人胜于杀人”。也许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失礼了。”石津途中放缓脚步,“对女士必须寄以同情。这是男人不好的地方。”
  “对对。”晴美拍拍石津的肩膀,“否则不受她青睐哦。”
  “嘎?”
  “这是我们这边的故事——哥哥,别客气,你先走好了。”
  对兄长稍微寄以同情好不好?片山在心中嘀咕不已,福尔摩斯好象看透他的心事似的,喵了一声。
  若是普通案件的话,片山早就一个人快步赶去了。可是,一旦是被电车辗毙的情形……
  片山只见过一次被电车撞倒后卷入车轮底下死亡的尸体,那真是惨不忍睹……不,实际上他没好好看。因他一下子就量倒过去了。
  真是的,什么方法不好!?偏偏要选择把人推到电车前面去,希望凶手好好想一想才是!片山发着莫名其妙的牢骚,来到这个出问题的月台。
  上楼梯时,见到几名警员站在那里,周围围着人群。
  “我是总厅的人。”片山向其中一名警员出示身分证。
  “辛苦了。”
  “哪里……这部电车?”
  “是的——恰好推落到那边去。”
  片山不想看警员所指示的方向。
  “唉,真是吓了一大跳。”站在眼前的一名绅士说。
  穿着相当高级的大衣,予人学校老师的印象。
  “太突然了。”
  “哦……”
  这名满头白发的绅士摇摇头,重复地说:“唉,吓一大跳。”
  “对不起——你是哪一位?”片山问。
  “恕我怠慢。我是K大的教授大崎。”
  “你好。”
  对方礼貌地点头又鞠躬,片山也慌忙还礼,“你是K大的老师?”
  “是的。”
  “那么——你和死去那位是朋友?”
  “死去那位?”那名老绅士睁大了眼,“噢,说起来,室田好象提起过。”
  “室田?”
  “他说今板死啦,好象是被杀什么的——很不幸的事。”
  片山一直掌握不到是什么情况,正在困惑时,博来“跶跶”的脚步声。
  “大崎老师。”一名乍看像精锐商人的男子气喘喘地跑来,“你没事呀!”
  “室田,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我接到电话,说老师被电车撞到——”
  “啊,是的。电车踩了紧急煞车掣,一直停不下来哪。”
  片山几乎无法证实,眼前的绅士是否有脚。
  然后,他往那部问题电车望一望……的确没发现类似死尸的东西。
  “这么说——您没被撞到?”
  “我是跌下铁轨的。幸好我两手就地,马上跳起来了。接着电车就从眼前飞过……我连司机的脸都看得很清楚。瞧他那副表情,一定是胃痛。”
  “大崎老师……”室田苦笑。
  “没法子,我只好贴在电车前面。”
  “贴在电车前面?”
  “刚好有个可以用手紧捉住的突出部分嘛,于是我捉住那个部分悬挂在那儿,两脚这样子跳起。”大崎实演给他们看,“不过,身为大学教授,那个姿势稍微缺少品味就是了,需要反省反省。”
  怎么,换句话说,他获救了。对这名叫大崎的糊涂教授,片山为他和自己大大感谢并庆幸。
  “哎,真是惊扰大家了。”
  大崎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这里是S车站大厦里的咖啡室。
  片山、石津,加上晴美和福尔摩斯、捡回老命的大崎哲哉(第一次知悉他的全名)教授,以及他的学生室田隆一助教。
  “无论如何,没事就好了。”室田说:“老师,喝点什么?”
  “唔……”大崎想了一下,“浇上朱古力浆的蛋糕。”
  “跟平时一样呀。”年轻和蔼的女侍应笑容可掬地说。
  “老师,你吃这种东西?”室田吃一惊,“我只知道您不会喝酒而已。”
  “向学生保密哦。”大崎用手帕擦汗,“回到家里,女管家说甜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让我吃的。她好凶的呀。我想吃的时候就跑来这儿。”
  片山不由莞尔。这教授外表像学究,不易接近,看来他非常有人情味。
  就这时候——
  “我好凶的,对不起哦。”一个声音说,大崎差点被喝着的水呛到。
  “你!你在干什么?”他瞪大眼。
  “不是老师给我电话的吗?”那人说。
  “话是这么说……我并没有叫你来呀。”
  “你说“我差点被电车撞到,晚一点回来’,我可以坐着不动吗?”那位予人坚强感的女性说。
  “不,是我不对——啊,刑警先生,她是我家的女管家——”
  “‘好凶的女管家’市原百合。”她打招呼。
  大崎假咳。
  “你呀,刚才只是开玩笑……”
  “没关系啦,是事实嘛。”市原百合一块儿坐下,“我要好好拜见老师所喜欢的蛋糕才是。
  见到这个女管家,片山不由浮起微笑。虽然嘴巴有点啰唆,但他知道她打从心底关心大崎的事。
  “回到事件的话题。”片山说:“你肯定被人推了一把?”
  “大概是——先撞了一下,再用力推我的感觉。”大崎点头,“但我不敢百分之百说肯定……”
  “我明白,是否看到推你的人?”
  “完全没看到。察觉时,我已掉在铁轨上了。”
  “没想到老师有这种绝技。”室田笑道:“是否玩过体操?”
  “凭我孩提时代学到的爬树要诀。”大崎坦率地说:“事后爬上月台,我的膝头才开始颤抖。”
  “听你这么说,放心了。大崎老师也是人哪。”
  “对了,室田先生,你说接到大崎老师被电车撞到的电话,这才飞着来的。”片山说:“是谁联络你的?”
  “这就不晓得了。”室田侧侧头,“我想是从车站月台或什么地方打电话来的。因为周围十分吵杂。我吃惊之余,连对方的名字也没问……大概是我们学校的女学生偶尔见到而通知我的吧。”
  “女学生?是女孩子吗?”
  “不晓得是不是女孩子,不过肯定是女的。”
  “原来如此。”
  “那女的可能就是推老师的人。”晴美说:“凶手推了老师一把后,当然立刻离开那个地点了。她一心以为老师死定了——”
  “有没有被什么人憎恨,最近有否受恐吓之类的事发生?”片山问时,大崎露出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种事……一点头绪也没有——啊,谢谢。”
  浇上大量朱古力浆的特大号蛋糕来了。片山光是看到就觉得胃口难受。
  市原百合故意移开视线。开始吃蛋糕后,大崎的表情快乐得像个小孩子。
  “总之,老师是个脱离现实的人。”室田说:“书就是情人。有时令人觉得老师会不会是从书本生的。”
  他是书虫吗?不管是如何关在象牙之塔的学者,一旦回到家就是普通的男人。
  然后,由于他的无邪性格,经常招惹危险。在他自己不知不觉间,有时碰到别人的秘密。
  而且,人不光是只有表面生活的动物,必然有外也有内。
  当了多年刑警,片山也见过好几个实例,这种“不懂世故的无邪性格”,经常是最残酷的人……
  “那么,该回去了。刑警先生……可以吗?”
  “请。小心。后天我再去大学拜访。”
  “欢迎欢迎。我要打扫一下才是。”
  大崎正要和市原百合一起离开时,突然向躺在地上的福尔摩斯致意说:“再见。”
  片山也给吓了一跳。
  “唉,老师有点与众不同的。”室田苦笑,“从来就是这种作风,一点也没改变。居然可以当教授,哈哈。当然,研究的实际成绩是足够有余的,但一碰到政治方面的策晷,就麻烦多多了。”
  看样子,室田是个在“那方面”手腕高明的类型。
  “对了。”片山坐直身体,“你知道今板教授被杀的事吗?”
  “知道。吓一大跳哪。”
  “他是同科的教授吧。”
  “嗯,却是跟大崎老师相反的类型。”室田说:“喂,再给我一杯咖啡好吗?对不起。”
  “接在今板教授之后是大崎教授。幸好化险为夷了,但搞得不好的话——普通情形,十之八九必死无疑啦。”
  “大概是吧。”
  “总觉得不是巧合——你说对吗?”
  “这个我不知道……”
  “你听说过什么吗?有关可以形成动机之类的事。”
  “这个嘛——今板老师是个话题多多的人物,跟女学生之间有许多绯闻、谣言之类的。”
  “原来如此。”
  “至于大崎老师嘛。”室田摇摇头,“杀了他有什么好处?一点头绪也没有。”
  “明白了。”
  片山记下了室田的研究室和住宅的电话,先一步离开咖啡室。
  “片山兄,怎么做?”石津说。
  “今晚多半什么也不能做了,回去吧。喂,晴美——怎么啦?”
  “福尔摩斯在做什么?”
  福尔摩斯走出这间咖啡室,在走了一段路的地方止步不动。
  “看来它有些意思想表示。”
  “喵。”
  “‘再给我一杯咖啡””晴美说。
  “什么?”
  “可能是他迟走的藉口——假如他另有想法的话?”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明白了——石津。跟踪。”
  “包在我身上。”石津“啪啪”声弄飨指,“不运动一下,肚子不会饿。”
  “你还想吃东西?”片山愕然。
  大崎和市原百合一同走出车站。
  市原百合看上去四十开外。胖乎乎的身材与年龄相应,但又不到肥胖的地步。凶凶的脸瞪人时好可怕,但也很快回愎笑脸。
  “老师,我说你呀。”
  “什么?”
  “竟然被人推落电车前面去!老师,是不是做了什么叫人仇恨的事?”
  “我没印象?”
  “例如抛弃女人之类的?”
  “我吗?”
  两人稍微对望一下,一同大笑。
  走十分钟左右就到家了,然而正值大隆冬,夜风寒冷无比。
  “喂,你应该穿件大衣出来才是。”大崎说:“把这个借你。”
  他想脱下大衣给市原披上。
  “不行。”市原百合阻止他,“老师个子小嘛。我有脂肪御寒。”
  “是吗?但——”
  “还有一段路而已。”
  两人加快脚步,在车子多大不会经过的马路上,夜很静。
  正当他们再加速往前走时,看见对面马路有个女孩走过来。
  “咦?”大崎呆了,“这是什么?”
  女孩……十七八吧。
  大崎仿佛见到幻象似地瞪着前面。
  “怎么回事?”市原百合也好不容易才回复现状的样子。
  “这样子会感冒的……”
  大崎的话也许有点离题。
  在如此寒风吹袭中,女孩的打扮形同裸身——她只穿了一件褴褛的贴身无袖衬衫,走得东歪西倒的。
  而且是裸足的。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她猛地倒在柏油路面上。
  “不好了!”
  “这可不行。到家前面了……把她带进屋里去吧!”
  “是!”
  “帮帮忙……来,扶她起来……”
  大崎也有焦急的时候。
  大崎真正觉得焦急,已是久违的事。
  “大学指南”的手册。
  绿色的校园占满这个彩页。温水小百合看看这张照片,然后抬起眼睛。
  “啊,一样的。”
  对。跟照片一模一样的K大校园就在眼前。
  理所当然地一样,小百合禁不住笑了。
  此外,又是跟照片一样的晴朗天,蓝天仿佛高得要穿越天际似的,令人感觉到什么叫秋高气爽。
  今天是K大的入学试说明会。
  温水小百合预早时间出门,很早就来到K大。
  大学里见不到学生的影子,有点不可思议。听说进入一月后,上课不多。对于每天考试考到三月的高校生来说,徒有羡慕的分儿。
  当然,小百合不是抱着上大学来玩的态度。做了大学生,念不念书是自己的自由。同时这也是对自己的生活负起一切责任的时候。
  假如能够考进这里的大学的话……
  环视广阔的校园,小百合的心也随着开广似的。
  “哎——”
  小百合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好象也是来听说明会的女孩身上。
  搞不好是——
  小百合想到,那名独自疾步而行的女孩,可能是在火车上一起的——不,是在东京车站月台上遇见的那个“水田智子”。
  可是——即使是她,应不应该喊她呢?小百合迟疑着往前迈步。
  迄今依然耿耿于怀。在东京车站,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水田智子”,以及跟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酒店走出来的“水田智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好象十分熟悉这间大学的样子,不停地往前走。小百合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跟着她走,边走边想,她可能根本是另一个人。
  尽管如此——事先已听闻K大大得离谱,小百合差点迷路了。虽然她拿着说明会的指示图,手册上也刊了校内的地图。这样的话,假使入学了,可能暂时都要一只手拿地图在校内行走了。
  “噢。”小百合止步。
  女孩的身影走进两幢四层楼的砖色建筑物之间,突然消失无踪。
  去了什么地方?小百合左顾右盼。
  可是……到处都没见到可以藏身的所在。
  那是一条很好走、铺上某种特殊砖块的行人道,令人产生不愧是名门K大的优雅印象。
  小百合蓦地止步。在路边低处的树丛一带,掉了一本笔记薄,跟刚才那女孩手上拿的很相似。
  小百合从行人道走过路边,到达那本笔记簿的所在地,弯下腰想把它捡起来时——
  “危险!”男声响起的同时,小百合被人揽腰抱住滚跌在地。
  然后,传来“叭”的一声。小百合觉得左脚的脚踝有点痛。
  “你没事吧?”扶她起来的好象是这里的老师,是个三十几岁穿西装的男子。
  “没事……”
  当她看见刚才自己所站的地方,即那本红色笔记簿的所在位置,掉了一个盆栽,碎片和泥土四溅时,她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能站吗?”
  “还好……不要紧。”
  在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她把K大入学试要项的信封紧紧抱住不放。
  “有没有受伤?”
  “呃……一点点……不过没关系。”小百合说。
  脚踝给割伤了,有血流出。看来是盆栽的碎片割到的。
  “真危险哪。”那男子望望上面,“我常说的,不要把盆栽放在窗边。”
  “呃。”
  万一被它打中的话——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
  “是谁掉了这个?”那男子捡起笔记簿,“你的?”
  “不——不是我的。”
  “名字什么也没写上去。还没用过吧。”他“哗啦哗啦”地翻页数,“算了,拿去失物领取处好了。你还是护理一下的好。”
  “啊……但我是……考生呀。”小百合说。
  “那就更要护理了,不然伤势严重起来怎办?”男人笑了,“我是助教室田,你是来出席说明会的吧。时间多的是。我带你去医疗保健室。来吧。”
  总不能拒绝的,于是小百合迈步。
  她回头再望打破了的盆栽一眼——是偶然掉下的吗?
  那本红色笔记簿放在明显的位置。对方当然猜到小百合会把它捡起来。
  就在那当儿,那个盆栽……
  那不是陷阱吗?
  小百合不得不作可怕的想法。
  “多谢了,对不起。”小百合看着用绷带捆住的脚踝道谢。
  “我故意包得夸张一点的。”穿白袍的大个子女医生咧嘴一笑,“府上的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百合不由笑了。
  “你是考生?”
  “是的。我一个人出来东京,在家母的朋友的朋友家——暂住。”
  “是吗?加油吧。”女医生说。
  “谢谢。”小百合从硬床下来。
  “是不是有点难走?绷带会伸缩,一下子就会放松了。”
  “嗯,没什么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温水小百合。”小百合把考试证拿给她看。
  “很少有的姓氏。这个一定忘不了。”女医生点点头,“唔——你会考上的。”
  “嘎?”
  
  “我的直觉,很少错的。你适合K大。这个从你的气质知道,叫做附在身上的空气吧。你一定可以。”
  对于女医生有力的说话,小百合也觉得好象真的是那样了。
  “谢谢。”
  “合格的话,请来报告。”
  “是!”小百合有朝气地说。
  “我叫佐久间恭子。请指教。”
  小百合紧紧握住女医生伸出来的大手。

  “刚才带我来的那位老师——”
  “你说室田老师?相当不错的人。不过,小心。他对女孩子出手很快的。”佐久间笑说:“说明会吗?该去了。”
  她把医疗保健室的门一下子打开,一名恰好经过的男生给吓了一跳,立刻停步。
  “噢,抱歉。”佐久间恭子正经地说。
  那名戴眼镜、有点神经质的男生瞪了女医生一眼,急急步走开了。
  “这个不适合K大。”佐久间恭子目送那男生,盘起胳膊说:“不过他会合格的。”
  “是考生?”
  “对。他哥哥是这里的学生。我常见到他的。”
  “你怎知道他会考上……”
  “不晓得,但他必须考上的。”她耸耸肩,“他父亲当过教育部长,是有实力的政治家。考私立大学多多少少占了便宜就是了。”
  “哦……”小百合点点头。
  成人的世界就有这种事。小百合已不是小孩子,她明白一点点。
  不过,明白归明白,跟谅解不同。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谅解这种事。
  不然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的下一代交代所谓的“公平”或“平等精神”。
  “但是——”佐久间恭子侧侧头,“他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这时候,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咪噢。”
  咦?小百合惊讶地回头,见到福尔摩斯带着(它走在前头)片山和石津走过来,吓了一跳。
  “石津先生!”禁不住先喊出石津的名字。
  “嗨,听说今天有入学试说明会?”片山说。
  “噢,是刑警先生呀。”佐久间恭子好象已经见过他们,“你们认识她?”
  “我就是在这位片山先生的府上暂住的。”小百合说:“还有,这位石津先生曾经救我脱险。”
  “呵。真巧呀。”
  “你——怎么啦?折到脚?”石津问。
  “不,没什么——我必须走了。”
  “好。我们为了今板教授的命案,正在到处查访中。”片山说:“福尔摩斯——你衔住什么?”
  仔细一瞧,福尔摩斯衔着一张折成两半的纸回来。
  “咦?会不会是刚才那人掉的?”小百合说:“我交给他去。他好象是来参加说明会的。”
  片山捡起那张纸。
  “是张便条哪。“明晚,十二时,阿特籣号。’——是约好碰头的地点吧。”
  “不能熬夜的。”石津严肃地说。
  “那我保管了。”小百合说:“石津先生……今晚也会来吃晚餐吗?”
  “看工作情形而定。”
  “我等你。”说着,小百合有点脸红,“再见了。”
  她“哒哒哒”地急急跑开了。
  “不要跑!”佐久间恭子喊,“——真好哇,年轻人。”
  “你也很年轻呀。”片山说。
  “唷,是吗?”佐久间恭子稍微用手摸摸头发,“今晚可以陪我吗?”
  “嘎?”
  片山不由焦急了。佐久间恭子笑起来,十分豪爽又舒坦的笑声。
  恭子年约三十五六。一张脂粉不施的脸,和蔼可亲,是那种任谁都有好感的类型。
  “对了,你掌握到什么?”片山问石津。
  “加油吧!”她拍拍片山的肩膀。
  “走吧,石津。”
  “呃……”石津好象在想东西。
  “怎么啦?”
  “不……她一提到晚饭的事,突然就饿起来了。”
  片山叹息。
  “喵。”福尔摩斯的叫法,不知是同情,还是嘲笑他。
  说明会的会场,是个大得令小百合目瞪口呆的大讲堂。
  这样一来,要找刚才那个“代议士的儿子”就不可能了。还有,也不可能找到那个可能坐在某处的“水田智子”了。大部分位子已经给坐满,小百合在后头的空位子坐下。
  “嗨。”过来喊她的是刚才帮她的室田助教,“已经没事了?”
  “是的。谢谢。”她道谢一番,“噢,对了——”
  “嗯?”
  “有个代议士的儿子——戴眼镜的、有点神经质的人,你知道吗?”
  “啊,你是说门协吧。他弟弟今年应考。他在那边。”
  出乎意外地靠近自己,反而完全没发现。
  “你好。”小百合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你是门协先生?”
  对方的暗淡眼神从眼镜背后抬眼看她。
  “什么事?”
  “刚才,你是不是掉了这个?”小百合把那张便条递过去——
  门协的脸唰地变色,快得叫小百合大吃一惊。
  “在哪儿找到的!?”
  他像抢夺似地接过那张便条。
  “捡到的——仅此。”小百合生气了,快步回到自己刚才的位子。
  什么意思嘛,这种态度!气人!
  她生着气回座时,说明会刚好开始。
  说明会在紧张的气氛下进行。只有把详细的指示、教室的分配法之类的说明记下来的原子笔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作响。
  怎么说?在这里出现的全是试场的敌手。当然,几乎彼此都不相识,也没交谈。
  说明会结束后,小百合舒一口气。居然紧张到这个地步。
  由于大家同一时候回去的缘故,出入口非常拥挤。小百合想待会儿再走,所以继续坐在位子上。
  “喂,你。”
  有人喊,她抬起头来看,是刚才那个议员的儿子门协。
  “什么事?”
  “不——刚才对不起。”他垂下眼睛,“我禁不住精神紧张,做了失礼的事……”
  小百合堆起笑容,说:
  “的确是叫人气忿的态度。不过,算了,我忘啦。”
  门协松了一口气。
  “谢谢。我叫门协升二。你呢?”
  “温水小百合。”
  “温水?哦。我们都能够考上就好了。”
  “是呀。”
  “那么……谢了。”
  “不客气。”
  小百合目送门协升二快步混入其他人中间跑开了。
  他不是太坏的人嘛,她想。
  “叫我冯?”
  明石布子站在客厅入口,两手交叉在围裙前面,望着把身体沉在沙发上的今板
  京子。
  “嗯,进来吧。”今板京子——现在是未亡人的她说:“坐——丧礼方面,辛苦
  你了。”
  “哪里哪里。”明石布子木无表情地说。
  “家里也终于平静下来了,必须为以后的事考虑考虑啦。”京子说。
  “呃。”
  “因此,这个家对我一个人来说太大了些,但要卖掉也不容易。除非有必要搬
  走则另当别论。”
  “呃。”
  “因此……”京子看着涂上指甲油的手指甲说:“我想首先把你辞掉。”
  布子并没有表示困惑的样子,说:
  “是吗?那么,每天的家务由太太做吗?打扫啦、洗衣之类。”
  京子瞥了布子一眼。
  “不是的。我很忙,我有许多应酬。当然,我会雇用其他人的。”
  “若是这样,不如继续雇我的好。”布子用有恃无恐的语调说:“我想训练新人?
  是很麻烦的。”
  “不过”京子欲言又止,“好吧,就说清楚好了。听说你告诉刑警先生,在
  外子被杀之前的晚上,见到我的车子回来过。”
  “我没这样说。我只说见到一部相似的车。”
  “可是,警方在怀疑我。真是飞来的麻烦。”京子第一次用眼睛瞪视明石布子,
  “我不想你留在这里,当然,我会好好付你的退职金,虽然我不想给你,但我又
  不希望你说我吝啬。”
  “可是,太太”
  “什么?”
  “我不想辞职。”
  布子的话叫京子大感震惊。
  “你——”京子终于开口,“你知道自己的立场吗?”
  “知道。”
  “你是被雇的哦。”
  “雇用我的是男主人。”
  “外子死了。”京子用严峻的语调说:“现在我是雇主,是我叫你辞职的,这样
  够了吧!”
  “承你所言。”布子泰然自若,“站在我的立场,我也不想让太太难堪。”
  “难堪?我为什么难堪?”
  布子的嘴角上,首次浮现有点嘲弄的笑意。
  “这个太太心知肚明吧。”
  “什么意思?你说!”
  京子马上歇斯底里起来。
  因她做梦也想不到布子会表现这种态度。
  “太太和室田老师的事。”布子坦率地说:“我想没必要再说下去了吧。”
  血色从京子的脸唰地褪去。
  “你……”
  “主人也知道的,虽然他并没有为这件事生什么气。”
  京子尽量维持“雇主”的立场。
  “那么,你要多少?”她问:“你想要堵口费吧,是不是?”
  “不。”布子摇摇头,“我只希望在这里继续做下去。”
  “但——”
  “我的性格生来无欲无求。”布子说:“今晚吃些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
  终于,京子叹一口气,说:
  “不用了。我要出去。”
  “遵命。”京子鞠躬,离开客厅。
  京子从皮包掏出香烟,企图点火,但她的手发抖,一直点不着。
  最后气起来,把香烟用力在烟灰盅里拧烂。湮丝飞溅四周。?
  是不是晴美的替身?片山觉得好笑。
  实际上,温水小百合并没有晴美那么英勇(绝对不能对当事人说),但她有些地
  方很像晴美。
  入学试说明会结束后,她还继续跟着片山他们,多半是想待在石津身边的关
  系。石津在大学食堂刚刚吃着咖喱饭——加大碗的——终于心满意足了。对于小百
  合紧黏在身边,大概也不会觉得不好吧。
  不过,即使已单方面地对晴美发过“爱的誓言”,石津只把小百合当“妹妹”之类
  看待而已。
  当然,这样没什么。只要进了大学,小百合会遇到许多同年纪的男孩。这是自
  然的事。
  “对呀。有时刑警必须当一般人的替身去死的。”石津边喝纸杯咖啡边和小百合
  谈天,“没法子。这是任务。”
  “但——石津先生不要死。绝对不要!”小百合既惹人怜爱又认真地,捉住石津
  的手腕说。
  稍微离远而坐的片山悄悄地对福尔摩斯说:
  “看来这次轮到我没事啦。”
  “喵。”
  “这种事你不懂?不要这样嘛。”片山皱眉头。
  “来,片山兄。”石津把咖喱饭完全扫空后,站起来,“努力工作吧!”
  片山啼笑皆非,“早已努力着啦。”他转对小百合说:“你要回去公寓吧?小百
  合,怎么啦?”
  不一会,小百合才恍然说:“噢,对不起。”
  “怎么啦?”
  “那女孩……”小百合看看从大学生食堂的另一个入口走进来的少女——水田智
  子。
  “那女孩怎么啦?”
  “G然是,是她。”小百合喃语,“出去吧。”
  她急急忙忙地从食堂走了出去。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
  出到走廊时,小百合说:
  “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但我无意干扰你们的工作。”
  “说说看。”片山催促。
  小百合将她从来东京的火车上,和一名叫水田智子的少女交上朋友开始,到在
  东京车站的月台遇见一名和她同样打扮的少女,然后见到那少女和一个像是前来接
  她的男人从酒店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好奇妙的故事。”片山说:“你不知道那女孩是不是叫水田智子吧?”
  “是的。不仅如此。我脚踝的伤也是……”
  “也是她弄到的?”
  “我差一点被杀也说不定。”
  片山觉得小百合愈来愈像晴美了。
  小百合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当时只看到她的背影,不肯定是不是她,刚才见到她进来,我就知道了。从
  她的服装知悉,我跟在后面的女孩就是她。”
  “放下红色笔记簿,故意让你去捡,然后从上面掉落的盆栽……”片山颔首。
  “是室田老师救了我的。否则一定……”小百合全身打颤。
  “室田?”片山问:“那位老师救了你呀。”
  “片山兄。”石津说:“你嗅到什么了吧。”
  “除了咖喱以外的味道。”
  “喵。”
  不是可以悠闲地玩相声的时候。
  “应该向她问问话的,不是吗?她还在食堂吧。”
  片山等人回到学生食堂。可是,到处不见那个“水田智子”的影子。
  去问卖食券的婶婶,她耸耸肩说:
  “那女孩很快就走了。我也在想她怎么了。”
  片山等人从那个出口出去,找了一会,到处不见女孩的踪影。
  “可以吗?那么,石津先生,一起走吧!”小百合兴奋得跳起,勾往石津的手?
  臂。
  片山笑咪咪地注视这个情景,因为是别人的事……
  “奇异的故事。”
  果然不出所料,晴美听了“水田智子”的事后,双眼发亮。
  “你的喉咙在“咕噜咕噜”响哪。”片山嘲笑她。
  “我的肚子也在“咕咕”叫。”石津接腔。
  “你不是刚刚吃了咖喱饭么?”
  “已经一个钟头了。”石津强调。
  “害你久等啦。”
  今晚,小百合也帮睛美一起预备晚饭。
  “在火车上消失的少女——哥哥,有无发生类似的事件?”晴美边吃边问。
  “没有——假如那女孩的衣物被偷的话,人也应该在那儿找到才是。我没听说
  火车上出现尸体的事。”
  “好可怕啊。”小百合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万一遇到不测……”
  “一定没事。没找到她,表示她活着。”晴美鼓舞地说:“哥哥,帮忙查一查好
  吗?”
  “唔……水田智子呀。她预定要考K大,调查方法是有的。明天就去查查看好
  了。”
  “拜托了。”小百合鞠躬。
  “跟今板教授的命案无关吧!”石津说,他巳开始吃第二碗饭。
  “怎样呢?若是有关的话……那位室田助教吧。”
  “可是,室田老师救了我哦。”
  “唔,但也可能是故意救的。为了处理那本红色的笔记簿。”
  “是呀。”晴美点点头,“今板教授被杀,大崎教授差点被杀,当时室田助教都
  在附近……”
  “他本人说当时在大学里。”片山说,“他是有点不能信任的类型哪。”
  “那位女医生说,室田老师对女学生出手很快,叫我小心……大慨是开玩笑
  的。”
  片山也在意那叫“水田智子”的女孩的事。可是,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杀今板教
  授的凶手。
  “那位太太怎样了?”晴美问。
  “今板京子?情形不清楚哪。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半夜从旅行地点回来杀夫是
  可能的。”
  “知道今板教授做了什么副业吗?”
  “正在调查着。夫人强调说,她对丈夫的收入一无所知。不过,无论怎么想,
  光是薪水和演讲酬劳等,是过不起那种生活的。”
  小百合突然停下筷子,说:
  “那……会不会是买学位之类?”
  “可能性是有的,但不一定。”
  片山说着时,电话作响,晴美接听。
  “是,片山宅——嘎?什么事?你说什么?喂?你是谁?喂?”
  看来事情不寻常。
  “怎么啦?”片山问。晴美边放下话筒边说:
  “是女声。不过,含含糊糊的听得不太清楚。”
  “她说些什么?”
  “她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温水小百合的。”
  小百合瞪圆了眼。
  “然后,她这样说:“那女孩将被杀,叫她小心。””
  所有人都沉默着,彼此对望。
  躺在坐垫上的福尔摩斯突然抬起头来,一直盯着挂断了的电话。
  “阿部先生,电话。”有人喊。
  在同事的桌子商议着的阿部说:“现在忙不过来。谁打来的?”
  “尊夫人打来的。”
  阿部轻叹一声,说:“我马上回来。”
  回到自己的桌子。
  “喂——我现在忙着。待会再打给你。”
  “不花你大多时间的。”初枝说。
  “什么事?”
  “我要离家了。本来不说更好的,但想应该告诉你一声的好。”
  阿部呆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要离家了,不再回来啦。跟那女孩玩得开心点吧!”
  “喂,初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的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我以为是暂时的,一直忍着。可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喂,等一等。今晚回去后再慢慢——”
  “你回来时,我已不在了。”初枝说:“阻止也没用,我对你已毫无依恋。真的哦。把你送给她也毫不可惜。”
  “初枝……你是真心的?”阿部的声音也僵了。
  “真心的。”
  “是吗?那就没法子了。”
  “没法子了。”初枝这样说:“关于离婚的事,等我找到律师再另外通知。那么,不打扰你工昨了。”
  “嗯……”
  收线了。
  他感觉到周围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阿部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回到同事的卓子前面,说:
  “来,我们继续吧!”
  初枝那婆娘——她要使我蒙羞。
  畜牲!谁在乎她!反正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阿部带着埋没内疚感的威势,专心投入工作。
  十五分钟后,又有人喊:“阿部先生,电话。”
  初枝那婆娘!这次又是什么?
  她是不是改变主意,说她决定不离家了?
  “告诉她,我很忙。”他挥挥手。
  “可是,对方说无论如何都要你听……是女孩子,蛮年轻的。”
  阿部赶快回过身去,回到座位。
  “喂。”
  “啊,对不起。”水田智子说。
  声音很近,好象是从一个嘈杂的地方打来的。
  “怎么啦?”
  “喂……是不是接到你太太的电话?”
  “嗯。”
  “她说她要离开?”
  “嗯。”
  “怎么办?我是希望做得小心的。”
  “没法子的事。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是我的关系。当然啦,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初枝对你说了什么……”
  “刚才我从补习学校回来,你太太已收拾好行李,说要离开了。她骂我是小偷——”
  “是吗?”
  “我觉得很难受,冲了出来。可是,是我的关系啊。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想办法把你太太带回家吧,一定可以推头来过的。”
  不,不能了,阿部想。初枝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她绝对不会回头的。
  “今天回去再慢慢商量好了。”阿部说。
  “你懂吗?有我在,你太太不会回来的。我会离开。”
  “你说什么?”
  “反正我行李不多,我可以到朋友家住宿的。”
  “可是……不行!”
  “不。我们不见的好。对不对?那么……我收线啦。”
  “等等,现在你在哪儿?”
  “你公司的……前面。本来想当面和你说再见的,又怕一见到你就哭——”智子的声音哽咽着,“所以,就此告别。谢谢你。我曾经快乐过,我不会忘记的。”
  “智子!”他忘掉旁人的目光,大叫起来。
  收线了。
  智子……智子……
  她要走了?不,这种事——如此过分的事——
  阿部几乎把椅子踢开似地站起来。
  “阿部先生——”
  邻座的女孩根本来不及喊住他,他已穿着拖鞋奔出去。
  就像突然发烧似地,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只是——他不想失去智子!仅此而已。
  他冲出大厦,气喘喘地环视周围——不在?智子!智子!
  在斑马线的地方等讯号转绿的智子映入眼帘。
  他冲上前,一把捉住智子的手臂。
  “哥哥!”
  “智子!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你的工作……”
  “不管它!我不想失去你!”
  在如此寒冷中,汗水沿着太阳穴滴落。
  “可以吗?”智子问。
  “嗯。”
  智子的身体紧紧贴住阿部,喃喃地说:
  “抱我!现在就抱我……”
  绿色讯号开始闪着。
  “过去吧!”
  两人手牵着手,奔过斑马线。
  “几点钟了?”黑暗中,智子问。
  “不晓得……几点都无所谓。”阿部紧紧搂住智子的身体,“三分钟……或三小时了?”
  没有窗的酒店,黑得没有白天,也无黑夜。
  阿部感觉得到自己的人生在这几小时内决定性地改变了。可是,他不后悔。为了她,什么都可抛弃。
  “你该回公司了。”智子说。
  “就这样待到晚上好了。”
  “但……万一被革职就糟啦。”
  “不要紧。这么一点小事不会革职的。”
  嘴巳这样说而已,阿部知道,自己可能不得不辞职。
  “不过——智子说:“你和你太太的婚事,不是你公司的董事长推荐的么?”
  阿部笑了一下。
  “你知道那么多?不过,算了,革职就革职吧,反正可以重头来过。”他抱智子
  的手臂很用力,“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智子靠拢过来。

  “我好开心……其实我一直顾忌着,觉得对不起你太太。”
  “我们已经分手了。忘掉她的事吧!”
  “那……房子之类的,一定被你太大拿去啰。”
  阿部并没想到这一层。
  的确,万一闹上法庭时,阿部这一方将是坏人。
  “从零开始吧!”他叹息,“你……会不会跟我?”
  智子想了一下,说:
  “唔——我不要过穷日子。”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不过……对了。哎,我听说了。有一个很好的赚钱方法。”智子抬起头来。
  “赚钱方法?”
  “嗯,补习学校听到的,当然是高度机密。”
  “是不是……大麻之类?”
  “不是这些。”智子摇头,“是卖东西,贾某种东西。”
  “卖东西?”
  “可以卖很贵哦。从几十万起,有时卖到几千万。”
  阿部想了一下,说:
  “看来不是合法差事哪。”
  “这个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得到一大笔钱。不过,绝对不会伤天害理就是。”智子吻吻阿部,“试试好吗?”
  她已知道答案。
  “可以吗?”石津说。
  “为什么?”小百合反问。
  “你不是要念书吗?”
  “我可能被杀哦。石津先生,我死了也无妨吗?”
  “不,这种事当然不许!”
  “但我读书时,你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吧?所以,我来跟着石津先生。”
  有点不成理由的理由,不过石津并不在意,小百合也同样不在意。
  “万一感冒就麻烦了。”
  “不要紧。我穿了很多衣服。”
  的确,小百合穿得一身臃肿。
  现在,石津和小百合走在夜的酒店的街上。
  “室田老师真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小百合说:“叫人好失望。”
  “上次我跟踪他,在路上跟丢了。就在这附近。他大概走进这间酒店去了。”
  一间外型相当时髦漂亮的酒店。
  “已经过了两个钟头啦。”小百合说:“哎,通常需要多少时间?”
  “这……不太清楚。”石津脸都红了。
  夜风不强,竖起大衣的衣领就不冷了。尤其待在石津身边,小百合感到十分幸福……
  “一直站看,不累吗?”石津在意地说。
  “你肯背我吗?”
  石津决定不说什么。
  “哎,出来啦。”小百合说。
  确实是室田。进去时是一个人,大概在里头约好碰头吧,出来时是两个人……
  “女的。”小百合低声说。
  室田走到马路,留心地环视左右,但完全没察觉小百合等人。
  他往后示意一下,女的身影出现了。
  “果然……”石津喃喃地说。
  “她是谁?”
  “今板教授的未亡人。”
  今板京子和室田手挽着手,往大马路走去。
  “怎没开自己的车来?”小百合问。
  “多半在里头喝了酒的关系。”
  “是吗?”
  “这两个人……有动机。”石津记在簿子上,“再跟踪看看。你也来吗?”
  “别忘了,我差点被杀哦。”
  “知道啦。”石津笑了。
  小百合就像这个未亡人一样,紧紧捉住石津的手臂,在夜道上迈步……
  “他们个别回去哪。”小百合说。
  出到大马路,室田截了一部出租车,只让今板京子独自上车,他挥手目送。
  “怎办?”小百合问。
  “再跟在室田后面看看。”石津说:“你——”
  “我被杀也无妨么?”
  “知道啦。”石津苦笑…K
  室田看看腕表,急急步往前走。
  “看样子他另外约了人。”
  “女人?男人可以这样子连续和几个女人在一起么?”
  “不……我不知道。”石津又脸红了,“约的可能是男人。”
  “说的也是。”
  室田走进一间有点陈旧的小酒廊去了。
  “糟糕?这种店一进去就暴露身份了。又必须站在外面啦,你可以吗?”
  “石津先生,你抱着我给我温暖吧?”小百合把身子靠偎过来。
  石津绝对没有女性恐惧症,但一方面有晴美的事,却又不能把小百合抛开不理,使他变得左右为难的哈姆雷特——不,夹在中间的火腿蛋。
  “我没关系哦。”小百合噗哧一笑,“因我一直住在乡下,乡下的冬天不是这样的,东京好温暖咧。”
  “唔,也许是的。”
  “我很苦恼。想着初到东京,会不会有好事。并不一定非要进K大不可,……好
  像为虚荣而应考似的。又想到万一落榜了,回去应该说什么……不过,现在已经不苦恼了。我会好好努力,进K大给你们看。”
  “有这种气慨就对了。”石津点头。
  “因为,这里有石津先生在嘛。”
  石津呛住了。
  “你没事吧?”
  “嗯……没事。”石津的手贴住胸口。
  “放心。我晓得的,石津先生喜欢的是晴美小姐。”小百合说:“晴美小姐是个非常出色的人,我根本比她不上。不过,做做梦总可以吧。”
  小百合把头靠在石津肩上。
  “我想起父亲,高高大大、很温和的人……”
  石津满脸怪不好意思的表情,且让小百合保持这个姿态……
  “出来啦。”小百合抬起头来。
  室田从酒廊走了出来。
  似乎有点心烦气躁。从他后面走出一个个子高瘦的长发青年。
  “懂吗?替我赶一赶。”室田在埋怨着,“一旦错过时机就什么都做不了。”
  “嗯,我知道。”青年“咚”地鞠个躬,“给我一点订金吧。”
  “又要?这是最后了,下不为例。”
  室田掏出钱包,交了一点钱给他。
  “多谢。”
  “跟我联络。别忘了。”室田用严峻的语调说。
  “知道。”
  “知道就好好干吧。”室田说:“对了,明天”””
  “嗯,去‘阿特籣号’,没问题。”
  “就这样啦。”
  两人分手。室田截出租车,年轻人缩起脖子迈步。
  “好象回家啦去。”石津说。
  “何谓‘阿特籣特’……”
  小百合想起来了。对。在K大的走廊上捡到,再交给那个门协二的字条,上面写着“明晚,十二时,阿特籣号”。
  可是,小百合想起的不光是这些。
  “刚才那个人””对了。”
  “你认识那个瘦子?”
  “嗯。他是和我上同一间补习学校的重考生。有一次,他想带我上酒店……叫什么来着?“休讲”。对,关谷久高。没错了。”
  尽管如此,关谷久高又不是K大学生,为何他和室田在一起?
  小百合有不祥的预感。当然,她不觉得危险。一些将要临及她本身的危险,她完全没有预惑。
  “没有?”片山说:“肯定?”
  “嗯,查过了。”女职员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然请你自己查阅好了。”
  “不,我不是怀疑你……多谢。”片山慌忙说道,走出K大的校务室。
  不,正确地说,是“入学试准备室”。
  平时好象是会议室,这个时候为了入学试而改为临时的事务室。
  “她没参加考试。”片山摇摇头,“你怎么想?”
  “喵。”
  “说的也是。”
  旁人看来,这是一个奇妙的情景。
  因为片山一人带着三色猫在路上走。
  石津带着小百合,四处去查访今板教授周围的人和事物。
  一个带猫,一个带女孩。他们的拍档都与众不同。
  “不过,很奇怪呀。”片山在走廊上边走边喃喃自语。
  他没理由怀疑小百合的话。这么一来,那个叫“水田智子”的女孩说她报考K大的事是搞错了。
  然而,那名少女在火车上消失了。然后,到入学试准备室调查的结果,名叫“水田智子”的考生并不存在。
  “看来另有蹊跷。”片山说。
  就在这时候——
  “咦,你不是带猫的刑警吗?”
  回头一看,但见那名女医生佐久间恭子正向他走过来。
  依旧一身白袍打扮。难以想像她作别的装扮的样子。
  “是片山先生吧?猫咪好吗?”
  “喵。”福尔摩斯响应一声。
  “谢谢。呃,我想去大崎老师的研究室。和他约好了的。”
  “和大崎老师?那就别期望太高的好。”佐久间笑着说:“我给你带路。这边。”
  “谢谢。”
  片山松一口气。他不想在大学内迷路。
  “大崎老师是个脱离现实的人哪。”佐久间边走边说:“杀今板老师的凶手有了眉目了吗?”
  “有了眉目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团团转了。”
  “言之有理。”
  “不过,团团转和线索是相连的。因为凶手总是隐瞒着什么,终日紧张兮兮的。人不能永远紧张兮兮,总有一天露出狐狸的尾巴。我们正在等待这个。”
  听了片山的话,佐久间点点头。
  “这也是道理——大崎老师就在这上面一搂。”
  “谢谢——咦?福尔摩斯,你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在途中“停车”。
  走回去一看,福尔摩斯在仰视学生的社团布告栏。
  “这个怎么啦?”
  “喵。”
  片山逐一浏览那些贴在布告栏上的海报和联络条子……
  “这个吗?”片山的眼睛停留在其中一张条子上。
  用可爱的圆型字体书写的“欢迎新生联谊会通知”,吸引片山注意的是“会场:阿特兰号”的地方。
  “什么呢?”佐久间恭子问。
  “这个——‘阿特籣号’,是指什么?”
  “我不大清楚……问问年轻人比较——”
  就这时候。
  “刑警先生!”奔过来的是刚才的女职员,“好极啦!,你还没走。”
  “什么事?”
  “刚才你要的“水田智子’,找到啦。”
  “是吗?”
  “只是……她申请过,其后就通知说不考了。”
  “不考了?”
  “嗯。多半是报考其他学校了吧!”
  “原来如此,难怪找不到她的资料。”
  “考试费当然不退还的,这种学生不稀奇。我是想到她可能在抽出的卡片中,果然找到了。”
  “谢谢。是这张卡?”
  “嗯,这张。”
  上面记着“水田智子”的家乡地址。
  从这里就能知悉那个“水田智子”在什么地方了。
  “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片山微笑。
  “不客气,帮得上忙就好。”女职员嫣然一笑。
  令人心情愉快的笑容。片山不由得想,只要有这种年轻的女孩在,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样说大恭维了吧!
  “那么,再见。”
  女孩正要走开时,片山喊住她。
  “哎,等一等。”
  “什么?”女孩回遇头来。
  “这里写的‘阿特兰号’是指什么,你知不知道?”女孩眨眨眼。“你不知道‘阿特籣号”?难以置信。”
  “那——你知道啰。”
  “嗯。这是现在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咖啡吧。这是一艘船的名字。”“船?”
  “店内做成像船的样子……应该是在六本木道的。”
  “是吗?谢谢你。”片山记在簿子上,“你有去过吗?”
  “没有!我想去一次。嘿,你带我去?好开心哪!”
  他什么也没说呀……片山哑然望着那个蹦蹦跳的女孩。
  “你知道冯——”
  “今晚是可以的。以后就会很忙了。不顾一切地玩一个晚上吧!人呀,转换心情是很重要的。”女孩嘻嘻地说。
  “对对对。”佐久间恭子插嘴,“刑警先生,这样一来,你不带她去也不行啦。”
  怎么搞的?片山可怜兮兮地望看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觉得有趣似地袖手旁观……
  “噢,非常抱歉。”大崎走进研究室说:“我根本忘掉了——总之,为了入学试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的。”
  “百忙中打搅你,对不起。”
  片山等累了。他在这间窄窄的研究室坐了一小时了。
  说这地方小,是因这里堆满了书籍,想到万一地震的话,这些书可能会倒塌下来,不由担心得坐立不安。
  “其后发生过什么吗?”片山问。
  “什么叫发生过什么?”大崎在自己的椅子坐下后,十分惬意地说。
  “即是……有没有感觉到自身有危险的事?”
  “哦,没有……其后我没再被人推下月台了。”大崎一本正经地答。
  “是吗?”片山翻记事簿,“其实是想向你请教有关今板教授的事。”
  “今板?好哇。不过,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的。”
  我就是来查访那件事的!这教授真是悠闲之极。
  “今板老师过着非常有气派的生活。这里有气派的意思是‘没钱就过不了的生活’之谓。”
  “原来如此。的确,他总是穿很好的衣服哪。”大崎说出意料之外的话。
  “他嗜穿上乘的服装?”
  “不,女事务员常常对我说:“大崎老师,你向今板老师学习一下如何?’。”大崎苦笑,“我呀,要不是女管家替我换洗,我每天都穿同一件衣服的。”
  “原来如此——何以今板老师那么富裕,你晓得吗?”
  大崎给吓了一跳,说:
  “这个……我没想过。”
  这可不行呀,片山想。
  “不过,的确奇妙。他住宅的豪华,光靠这里的薪水是购不上的。”
  “呵,是吗?”
  “听说如果玩股票之类的话,可以赚很多钱。但是玩股票需要本钱。他怎样来的方便?”
  “唔。”大崎沉吟,“换作我,万万没有这种方便。”
  看来他所想的全部远离正题。
  “有没有做什么不法勾当的可能?”
  “不法勾当?”
  “譬如买学位啦,从中拿酬礼之类……有听过这种谣言吗?”
  “这个……”
  毕竟问了也是白问。
  “如果有什么头绪的话,请通知我。”片山站起来,“走吧,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仿佛对并排在书架上的书本有兴趣似的,一直仰视着,突然望了一望大崎——
  “好有趣的猫。”大崎说:“它一直在看我。”
  “它是只有点与众不同的猫——走哦,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叫,听起来不是回答片山,而是向大崎“说话”。
  片山和福尔摩斯离开后,大崎在看向国外订购的文献。电话响了,他罕有地立刻接听。
  “——是我。哦,那女孩怎样了?是吗?那就不用担心了——好极啦。唔,好好照顾她——我会准时回来的。不要紧。”   收线后,大崎很愉快地吹起口哨来。
  这是非常罕见的事。不过,究竟口哨吹的是什么曲子,连大崎本身也不清楚。
  “很好的气氛。”
  环视室内后,井口良子说。
  “是吗?”
  片山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像走进鬼屋似地打量那叫“阿特籣号”的咖啡吧。
  到处装饰着船帆、绳索、舵和锚,整体来说是船舱的风味。
  “我有话题好谈啦。”
  雀跃的井口良子,就是那名K大的女职员。
  圆圆的脸,称不上是美人,却予人健康印象的爽朗女子。
  由于片山不方便和石津两个大男人跑来这种地方,故利用井口良子做掩饰恰恰好。
  另一方面,石津也会来——他和小百合在一起。
  晴美呢?她不可能不来!
  何况这里没有限制男女不能独自一个人来。
  在里头的位子坐下后,片山叫了果汁,井口良子叫鸡尾酒。
  “十一点四十五分啦。”片山看表时,小百合走过来。
  “片山先生。”
  “嗨,你一个人?”
  “怎会呢?石津先生和晴美小姐正在唧卿我我地聊着天。”
  片山绝不是天才。不过,这点小事他会推理。
  “他大概在什么地方吃着拉面吧!”
  “咦?你怎知道?”小百合瞪圆了眼。
  五分钟后,石津等人进来了。
  还有晴美和她紧紧抱在怀中的福尔摩斯。
  “这位子不显眼。”晴美坐下说:“这位是女警小姐?”
  “我叫井口良子。“女警’是哪个国家的名字?”她好奇地问。
  在混乱之前,片山介绍了井口良子。
  “那么,知道水田智子的事啦。”小百合探前身子。
  “正在调查。只要向她家乡的家人查询,就晓得她住在哪儿了。”
  “好极啦。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正在担心哪。”小百合似乎松一口气。
  “不过,很怪的事。”石津说:“跟这次的命案有关吗?”
  “那是以后的事——还有五分钟就十二点了。那人会出现吗?”
  “门协升二。”晴美说:“还有……谁会来?”
  “关谷久高。”小百合说:“他是重考生,为何他……”
  “室田究竟来不来,也是重点之一。”片山说。
  “你说室田老师?”井口良子的鸡尾酒杯已经是空的,“今板老师死了,室田老师的内心大概很高兴吧。”
  片山给吓了一跳,问:“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主任教授是大崎老师呀。然后有今板老师在。室田老师想升教授的话,应该需要相当时间才有机会。”
  “原来如此。”片山点头。
  “看。”小百合捅捅片山,“是他!”
  望望店门入口,但见门协升二正走进来。
  异样地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走向柜台,在高脚椅上坐下后,飞快地瞥了一下腕表。
  “十二点啦。”晴美说。
  片山等人所坐的位子有点暗,而且靠里头,首先不必担心被发现。
  “他怎会来这里呢?”井口良子说:“他不是门协先生的儿子么?”
  “是的。看样子,他和室田老师有牵连哦。”
  “呵。”井口良子双眼发亮。
  “过了五分钟。”晴美说:“那叫关谷的也没来哪。”
  “嗯……来了就知道的。”小百合点头。
  “室田不来。是否察觉有危险?”片山侧侧头。
  “再等一会吧,也有可能迟到的。”
  一个女子走进店内。
  个子修长,脸在暗处看不清楚。她慢条斯理地走进来,迅速环视周围,再往柜台走近。
  “这个女的?”
  “可能。”片山点头。
  女人若无其事似地坐在门协升二旁边。
  会有什么事发生?片山慢慢喝着变温了的果汁。
  “老师。”
  市原百合探脸进客厅。
  “什么事?”大崎从书本抬起头来,“已经这么晚啦。”
  似乎吃了一惊。
  “老师一和书交手就忘我啦。”女管家笑了,“请去沐浴。”
  “唔……她呢?”
  “已经洗过了。”
  “是吗?那么……洗个澡也好。”
  大崎合起书本,伸个懒腰。
  “我去缝补一点衣服。”说完,百合走了出去。
  “辛苦啦。”
  大崎把书摆在桌上。
  “呃……”有声音传来。
  那少女刚洗过澡,用浴中捆着身体,用难为情的表情站在那里。
  “怎样?感觉好一点吗?”
  “好多了……让你担心,对不起!”少女鞠躬。
  “不,不需要这样……你想起什么了么?”
  少女摇摇头。
  “什么都想不起……无论怎么想,好象记忆在捉迷藏似地跑了。”她说。
  “是吗?唔,不必急。反正有时间,慢慢想好了。”
  那晚倒在眼前的少女,结果被安排留在大崎家里受照顾。
  可是,当少女的烧退了,意识恢复后,她表示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包括自己的名字、家在哪里。
  这样子可不能让她走。市原百合有点不同意,而大崎说:“这是缘分。”
  于是决定把她安置在此……
  “会不会麻烦?”少女说。
  “这里只有我和那名女管家。哪来的麻烦?”大崎笑说:“你这样子,会感冒哦。”
  “对不起!”少女害躁地垂下眼睛,“那我先去休息了。”
  “唔,晚安,”大崎说……
  正当少女要离开客厅的时候。里在她身上、边端给扣住的浴中,在她转身的当儿滑落了。
  “哗!”她叫了一声,慌忙拾起浴中遮住裸身,“失礼了!”
  然后奔了出去。
  大崎楞楞地坐在沙发上。
  与年龄不相称的心脏扑扑跳。看到小女孩的裸体又怎么样?
  不,不是小女孩。多半十七八了吧。
  可是,从大崎眼中看来,她是女儿——不,孙女辈的年龄了。然而……
  那和他在书本上看到的不一样。那肯定是一个震憾。
  刚洗过澡,发红的白皙肌肤和有光泽的亮度,强烈地烙印在大崎的眼睑中。
  “傻瓜!你以为你几岁了?”
  不由脱口而出时,百合讶异地探脸进来。
  “老师?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
  “可是,刚才你说“傻瓜’什么的。是说我吗?”
  “不是。”大崎慌忙摇头,“我说我自己。我对自己所感觉到的事是否诚实觉得‘傻瓜’而已。”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大崎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请慢慢洗。”百合说。
  大崎抬头望一望少女奔上去的楼梯。不知何故,他无法从那个地点移动。
  女人的脸并没有朝向门协升二,可是片山知道她用压低的声音对他说话。
  因为门协不时在点头,所以知道。

  女人从手袋拿出一个信封。她把它摆在两人的正中央一带,然后门协也拿出一个信封。
  两个信封并排而放,女人倏地伸手拿走门协的,而门协也倏地拿走女人的信封。
  “走吧!”片山瞄准时机站起来。
  就这时候——店内的灯光“啪”地熄掉。
  假如外面有灯光照进来,或者至少有一个窗的话,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可是,像“阿特籣号”之类的咖啡吧,普通情形是完全没有窗户的。原本就是暗沉沉的店,客人却很喜欢走进来。
  灯光就在那时候突然熄了。
  “怎么一回事?”片山刹时间停止动作,继续站在那里。
  “灯光——”说话的多半是K大的女职员井口良子。
  “有人关掉的。”晴美说。
  “但——”
  店内完全黑暗,这样无法采取行动。
  听见客人骚动的嘈杂声。
  “搞什么的?”
  “好暗哪。”
  有人说些不说也知道的话。
  “赶快想点办法呀。”
  开始有人埋怨。
  传来“咯咯哒哒”的声音,柜抬方面。多半是店里的人在找着手电筒吧,片山想。
  接着——突然有人喊:
  “火烛啊!”
  黑暗中,所有人都沉默静待着,那声音出奇地响彻四周。一瞬间,困惑和怀疑的空气在黑暗中传开。
  “危险!”片山说。
  “喵!”福尔摩斯尖叫。
  “趴下来!到桌底下!”片山快口说。
  不过两秒之间的事。福尔摩斯的叫声让片山记起,他们的位子是在店的里头。
  “趴下来!”晴美接着喊。
  椅子倒了。同时传来叫喊声,“逃命呀!”
  “哗!”尖叫声四起。接着传来一齐奔向出口的暴风雪似的脚步声。
  “趴下!不要动!”片山蹲在地上,弯起背部。
  “石津先生!”小百合的声音。
  “我在这儿!到我下面来!”
  石津把小百合搂到身边。
  “蹬蹬蹬蹬”……脚步声很凌乱,在店内回响。
  “不要推我!”
  “痛死我了!”
  喊叫声此起彼落。桌子倒了,椅子被踢倒。当然,也有人被桌椅绊倒的。
  盛了饮品的杯子摔在地上,瓶子破裂。玻璃杯的破裂声四起。
  “哎哟!”
  悲鸣声此起彼落。
  已经阻止不了。大家根本不肯定出口在哪个方向,豁命似地拼命跑。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浇在片山头上。
  畜牲!
  有些人往这边跑。这里和出口反方向,但在黑暗中,方向感觉没有了。
  “好痛!”井口良子喊。
  “怎么啦?”
  “有人——踢我!”
  “不要动!忍耐一下!”
  邻座的桌子翻倒了,玻璃杯掉地粉碎,冰块打中片山的脸。
  “你一动就会被玻璃割伤。静土不动!”
  店内一片大混乱。
  哭声、惊叫声和怒喊声——
  “不要!好痛!”
  “救命!”
  女孩的声音交错着。
  突然——从店门入口方面有光照进来。外面的门打开了。
  大家一齐往光的方向奔去——男孩。
  “走开!王八!”
  “你干什么?”
  互骂声和呻吟声——终于,店内稍微安诤下来。
  “哥哥。”
  “唔……好象没事了。”片山轻轻移动身体,“大家没有受伤吧?”
  “我淋湿了。”石津说:“这是可乐——你没事吧?”
  “嗯。”小百合的声音,“发生什么事?”
  “有人把灯关掉了。”片山慢慢站起来。他的衣领一带又湿又冷。
  “轻轻站起来。玻璃碎片乱飞,手不要动……”
  就这时候,灯亮了。
  “怎会这样?”石津环视店内说。
  简直就像被龙卷风吹袭过的状态。桌子、椅子几乎全部翻倒了。
  淌流的饮品把地面弄成一片海;七八名女孩坐在地上饮泣。
  “石津。救护车。”片山说:“受伤的人不少哦。”
  “是。先把她们送出外面去?”
  “也好。”留意地面,很滑哦。
  “哥哥,我去打电话。”
  “好,拜托了。电话在那边柜台吧。”
  “嗯。”
  晴美把倒下的椅子推到一边,往柜台方向走去。
  片山问小百合和井口良子:“有没有受伤?若是没事,你们先出外面等好了。”
  “是。”小百合点头,“请小心。”
  “我没事的。你们小心一点。”
  井口良子先站起来,和小百合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桌椅走了出去。
  片山和石津把哭泣的女孩一个一个扶起身来,把擦伤的带到出口方面。
  “救护车马上来。”晴美说:“有伤者吗?”
  倒地的女孩当中,有三个被瓶子的碎片刺到脚,在流血。其中一个割得相当深,苍白着脸不能动。
  石津把受伤的女孩抱起运到外面去。
  “什么情况?”晴美气忿地说:“男孩全都自顾自逃命去了。”
  “以后才算他们的帐——问题是谁故意熄了灯喊‘火烛”。”f
  “难道是为了让门协和那女人逃走?”
  “多半是。不是偶然吧。”片山打量四周,“福尔摩斯呢?”
  “喵。”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坐到柜台上面去了。
  “地面变成水池,猫最怕了。来,我来抱你。”晴美过去抱起福尔摩斯。
  片山扶着一名割伤手的女孩走到店外。她的伤势很轻,却因恐惧和冲击而呆然。
  店外挤满人群,吵吵嚷嚷的。到处有女孩的声音在生气,“什么意思嘛﹛S忙一个人跑掉!”
  “看来有好多情侣今晚要散掉啦。”晴美说。
  “可不是。救护车快来了,你等等。我去找店里的人。”
  “好吧。”
  片山回到店内去了。
  愣然呆立在柜台后面的,好象是店子的经理。
  片山出示员警证问明灯的开关位置。
  “在入口旁边。那里有电表的关系。”
  在出入口旁边?这么一来,谁都可以接近了。
  不过,起码可以肯定,不是门协升二和那个女人做的。是第三者把灯熄掉的。是否为了引起这种骚动而做则是另一回事……
  片山对店经理说:
  “我想拿指纹,请不要碰电表。”
  说完,他借用电话。
  在联络第一科期间,石津走过来。
  “救护车来啦。”
  “是吗?你先把受伤的人送上车。事情待会再谈。”
  “好。”石津走了几步,“她在哪儿?”
  “她?”
  “温水小百合。”
  “她先出去的,大概在外面吧。她和井口良子在一起。”
  “外面全是人头……啊,来了来了。”
  警笛声在店前停下。石津急急走了出去。
  片山走去刚才门协升二和女人所在的柜台附近。那里离店的入口很近。
  他们大概事先知道灯会熄,一暗下来后,在发生混乱前马上出去外面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和门协升二谈一谈了。
  那个神秘女子和门协升二交换信封。信封的内容是什么?
  可以作出某程度的猜测,最好是从门协口中问出所以然。
  片山窥望了柜台底下。
  “咦?”
  有一只鞋跟滚跌在那里,恰好在女人刚才所在的一带。
  片山把它捡起来。由于它泡在可乐的水池中,黏糊糊的。是那女子的吗?当他们还在柜时,灯熄了,她急着跑,掉了一只鞋跟也不奇怪。
  片山认为应该交给鉴证员,所以把它摆在柜面上。
  “哥。”晴美在门口喊。
  “什么?”
  “巡逻车赶到了。叫你去说明。”
  “好的。”
  片山小心不让自己的脚被足下的水池绊往,提心吊胆地迈步。
  外面逐渐聚拢了看热闹的人群。虽是夜半时分,这一带路人很多。
  “在店里待过的人,请别离开。”石津大声喊,“留下来协助调查!”
  可是,这样却造成反效果。在旁观的客人中,有人喃喃地说:“我可不愿意和员警打交道。”
  也有几对情侣穿过人墙回去了。
  有些男的因自己丢下伴侣独自逃命而感内疚,对女友说:
  “你想吃什么?我请!”
  “那么,这件衣服弄脏了,你买过新的赔我!”女的趁机撒野。
  “好。”男的很慷慨,“分期付款行吗?”
  “什么都可以。今晚我要住酒店。不是爱情酒店,我要一个人住五星级酒店!”女的坚持立场。
  “——搞得一塌糊涂的。”井口良子说:“你给弄湿了哦。”
  小百合和井口良子两人绕到人墙后面,靠着电灯柱站着。
  “不要紧。我趴在地上嘛,裙子湿啦。洗一洗就好了。”
  “冷不冷?你冷吧。”井口良子脱下套装的上衣,披在小百合身上。
  “我没关系。井口小姐,你会冷的——”
  “我不怕。虽然是有点冷。”她笑说,“不过,你是考生嘛。万一感冒就麻烦了。”
  “对不起!”
  这名素昧生平的女职员对自己如此亲切,小百合会觉得心头一热。
  “造成好大的骚动。”井口良子摇摇头,“可以每晚在这种地方夜夜笙歌的,是怎样的人?”
  “每晚来玩就没意思啦。偶尔来玩才好玩的。”
  “对对——像你这样的学生增加的话,大学的出席率也会提高。”
  救伤车载着伤者开动了,朝她们所站的方向驶来。
  “到后面来——危险!”
  两人绕到电灯柱背后。那地方微暗。
  看热闹的人继续有增无减。“阿特兰号”前面挤满人群,巡逻车和救护车的红灯在反照,有如的士高一般喧闹。
  “希望没有人重伤就好了。”小百合的眼睛望看那边说:“石津先生没事吧……”
  突然……她觉得肩膀有靠过来的重量。
  “井口小姐……怎么啦?”
  小百合回头去看——
  井口良子的身体趾溜趾溜地滑下去,然后整个人崩跌在地上。
  “井口小姐!”小百合脸都白了,“振作些!什么人——来呀!”
  小百合大声叫。可是,谁也没听见。附近有几个人听见她的声音,但只是怀疑地望了小百合一眼而已。
  “石津先生!片山先生!”
  小百合放下井口良子冲出去,身体忘我地东碰西碰穿过人墙跑去。
  当她企图抱住井口良子时,自己的手沾到的是血,而她完全没察觉。
  气喘喘地跑进来的女性是谁?片山起初认不出来。
  “井口小姐怎么样?”
  听了这个声音才知道,来者是K大的女医生佐久间恭子。
  “是的。”片山叹息,“当时场面大混乱了……”
  病房里只有沉默。井口良子躺在床上,旁边没有氧气筒,也无示波器。
  已经没有这个需要了。
  “死了?真的?”佐久间恭子走近床边。
  “用刃物一刀刺中心脏的。一瞬间的事。”片山摇摇头,“我猜凶手的目标是温水小百合。”
  “哦,那女孩呀。”佐久间点点头,几乎无意识地伸手贴住井口良子的手腕,“怪可怜的。”
  片山脸色凝重地说:
  “K大的背后有‘东西’,一些严重到要人死的东西。”
  “哦。”
  “今板老师被杀了。而他过着单靠薪水是不可能遇到的富裕生活。然后是井口良子。即使是认错人也弄死两个人了。这事不寻常。”
  他们离开病房。
  石津和晴美陪同小百合回去公寓了。小百合受到的冲击很大。
  现在,和片山在一起的只有蹲在脚畔的福尔摩斯。
  “是否知道什么?”片山说。
  “有各种传闻。”
  “传闻也可以。请告诉我。”
  佐久间恭子好象很累似地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
  “你猜得到的。”
  “买学位?”
  “这个也是。”
  “还有入学试题……”
  “K大的入学试题——当然可以卖得很贵了。”
  “今板老师做的?”
  佐久间恭子摇摇头。
  “详情我不知道。做的人应该明白,万一揭发的话,不是单单革职就了事的,因此做得极其慎重。”
  “大丑闻哪。”
  “对。你也务必慎重才好。”佐久间恭子看着片山,“这会使K大的名誉受到极大伤害的。”
  “我明白的。”片山点点头,“不过,这也不能抵偿死去的人命。”
  “当然。”女医生用力地说:“到时——让我狠狠地把凶手痛打一顿!”
  “喵。”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来到女医生的脚畔叫了一声。
  “你也在呀。”女医生微笑,“好啦,我要回去了。”
  “刚才我和井口良子的家属联络上了。”
  “我最怕那种场面。”佐久间恭子站起来,“不穿白袍时,什么气慨都没有了。”
  她耸耸肩,慢慢迈步离去。
  医院正准备迎接清晨的到来。
  片山坐在沙护上,等候井口良子的家属到来。他不喜欢这种角色,但没法子。
  “喂,福尔摩斯,你代替我好不好?”片山喊。
  “喵!”
  振作些,它好象这样说。
  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岂有此理的事。
  确实,诚如那位女医生说的,这件事牵连到“K大的名誉”,必须小心避免作出粗心的发言。可是,假如不光是今板被杀,连井口良子也因此被误杀的话——不可饶恕!
  片山想起昨天在K大的布告栏前,嚷着要自己带她去“阿特籣号”那个蹦蹦跳的井口良子。
  如此年轻、活泼、充满好奇心的女孩……现在变冷了,一动也不动。
  片山用力盘起胳膊,跟医院走廊凉飕飕的空气也有关系。可他不禁用力。怒气在不觉间化为力量。
  冷诤。
  愤怒也不能找到凶手的,对吗?
  但……假使狙击的对象真是温水小百合的话——为何要狙击她呢?
  温水小百合知道什么,抑或看到了什么不成?
  她看到门协升二和那神秘女子交换信封的情形。可是,片山等人也看到了。
  “喵。”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坐在病房的门前。
  “是吗?”片山站起来,“你也这样想吗?”
  片山走进病房。
  假使井口良子被杀的事“没有搞错”的话呢?意味着凶手从一开始就是狙击井口良子的,不是吗?
  仔细一想,跟不知道K大事情的考生小百合比起来,井口良子处于知道更多秘密的立场。
  片山打开井口良子的所有物——手袋,把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小桌子上。
  除了女性化妆用品外,还有记事簿、短短的原子笔,以及其他琐碎用物……
  “喵。”福尔摩斯叫。
  “什么?”片山望望病房的门,隔着玻璃,有人影映现。
  “哪一位?”片山走向门口,“有什么贵干——”
  “咪噢!”
  福尔摩斯朝片山扑上去,片山的手搭在门上。
  门“啪”地打开,一把利刀唰地摆到眼前。假如片山站在门边的话,肯定被刺了。
  可是,由于福尔摩斯扑向他的肩膀,片山给吓了一跳,慌忙避开,一屁股跌坐在地。
  “是谁?”
  随着片山的叫声,门又“叭”地关掉,传来“哒哒”跑掉的脚步声,片山跳起来,冲出走廊——
  已经看不见歹人的影子。
  片山耸耸肩,说:
  “喂,福尔摩斯……你救了我啊!”
  “喵。”
  哎,不要介意。福尔摩斯好象这样说。
  “问题就在这里。”其中一名教授说:“今板老师之后,这次是考试事务室的女孩遇害。大家都在谣博大学里是否有人做了什么亏负良心事。大崎老师有什么看法?”
  教授会议笼罩着沉重的气氛。
  考试已接近,大家在忙着准备时,发生了这事件,当然多多少少会有点神经过敏了。
  大崎在听着。他确实在听着。
  但——尽管他是主任教授,可是向来对专长以外的事物疏远的他,一边想着必须说点什么,一边说道:
  “呃……这个……怎么说呢……毕竟这是……我们每个人个别的问题呐!”
  他的话似是而非,叫人似懂非懂地苦笑不已。
  “叫大崎老师谈这种事是无理的。”室田说:“总之,事情在警方手中。当他们要求我们合作时,我们不该拒绝,而是提供证词或资料。不是只有这个办法吗?”
  所有人都略微松一口气。
  有人在担心,是否要提出“在学校组织调查委员会”之类的提案。
  这样一来,大家都会增加杂务。
  老实说,大部分的教授、副教授都有这种想法。就在这时候,室田作出非常恰当的发言。
  “正是如此。”
  “对,只有这个办法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不知不觉间,教授会议也就结束了。
  大崎舒了一大口气。
  因他最怕这种事情,总算结束了。
  一想到可以回去研究室,他就开心得不能自已。
  “大崎老师。”
  出到走廊时,室田在等着。
  “哦。什么事?”
  “有点事……”室田的表情相当凝重。
  “好哇。什么事?”
  室田飞快地打量了周围一下。
  “老师……刚才我是说了那个办法,可是事态不那么顺当的。”
  “唔……那女孩是蛮可怜的。她叫什么——”
  “井口良子。”
  “对对。是个很勤快的女子。”大崎叹息,“年轻女孩不应该这样子死去的。”
  “但,老师。这样子可能会使K大的名誉受到很大的伤害哪。”
  “伤害?”
  “正如谣传中的买学位啦,入学试题泄漏之类,万一是真的话——”
  “那是岂有此理的事。”大崎瞪大了眼,“有这种事吗?”
  “刚才教授会议上担心的就是这些事。”
  “怎么,是这样呀。没有人告诉我——”
  室田笑了一下o
  “这正是大崎老师的优点嘛。”他拍拍老师的肩膀,“麻烦的事交给我办。我会处理妥当的。”
  “谢谢。不过……”
  “我走啦,我有一堂讨论会。”室田快步走开了。
  大崎回到自己的研究室。
  坐在位子上,照平时那样打开书本。
  这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书。应该连翻书也急不及待,立刻浑然忘我才对。
  可是……奇怪。
  总是无法集中精神。这种事是第一次。不,至少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心神不宁的事发生过。
  大崎把同一页书读了三遍。最后终于放弃了。
  他不耐烦地站起来,从视窗眺望外面。校园一片安静。
  学生不大走出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刚刚视窗下面就有两名女生嘻笑着走过。
  她们在谈什么?那笑声开朗得令人心旷神怡。
  大崎并不记得每一个女学生的样貌。从未仔细地好好去看。
  可是,刚才从下面经过的女学生稍微甩甩头,把长发飘然拢上去——这个动作给大崎某种新鲜的喜悦感。
  大崎就如第一次见到女孩换衣服的少年般脸红心跳——六十岁人了,还是这个德性。
  自己也觉好笑。可是,这种心情不是假的。而且,这样承认了也绝非不愉快。
  电话响了,他给吓了一跳。马上接听,也是稀有的事。
  “咦,老师,这么快就接电话啦。”
  是女管家市原百合打来的。
  “什么事?”大崎坐下来。
  “其实,我想请两天假。”
  “哦。”
  “我妹妹生产,需要帮忙办理住院手续。”
  “是吗?不要紧,我会想办法的。”
  “请别饿死了才好。”百合笑道:“我尽量旱点回来。”
  “唔。几时出门?马上?是吗?不,没关系。”
  “还有……关于那女孩的事。”
  “嗯,怎么办?”
  “又不能置之不理——她自己会料理自己的,又会替我买东西。我会好好叮嘱她的。”
  “好的。别担心,你去吧。”
  “是。那么,拜托了。”
  “知道。”
  “老师——”
  “嗯?”
  顿了一会儿。有点怪异的空档。
  “没什么了。就这些事……”
  “嗯,小心哦。”
  大崎发觉自己说了一些自己平时绝对不说的话,不由恻侧头。
  百合要出门呀。
  换句话说,回去的话,只剩下我和那女孩两个。当然……也没怎么样。
  没错,我已六十,是学究之徒,一生献身给学问。一名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大崎愈想努力忘记,愈是想起那少女的浴中掉下时无意中看见的雪白肌肤。
  对——结果,这个记忆使大崎的关心从贵重的书本转移了。
  大崎老实地给吓了一大跳。因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岂有此理的事……
  “呵?”晴美说:“哥哥差点被杀?”
  “你不信?福尔摩斯亲眼看到的。”
  “喵。”
  片山飞快地望福尔摩斯一眼,向它打个眼色。他很难说出口,是福尔摩斯救了也。
  “结果被凶手跑了?”
  “你这样说的话……但总比我被杀来得好吧!”
  “是呀。现在要办丧事相当花钱的。”晴美冷冷地说。
  ——中午时分,片山终于睡醒,出来吃饭。
  他在晴美的办公室附近的餐厅吃午餐,对片山来说是“早午餐并用”。

  “她怎样?”
  “没事了,已经重新振作了。她说要好好用功,考上K大。”
  “是吗?好极了。我以为她会在意的。”
  “凶手的狙击目标是井口良子吧。”吃完后,晴美摇身变为“名探”。
  “我猜是的。找不到要杀温水小百合的动机嘛。”
  “有没有和她的家属谈过?”
  “井口良子的家属?大致上谈过了,目前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说的也是。”晴美点点头,“假如这件事果真牵连K大的内部问题……”
  “今板教授命案也应该调查这方面的动机才是。当然,今板夫人和室田之间的关系也有关。”
  “纵然她想偷情,也不会杀夫的。现在不是这种报复的时代了。”
  从外表来看,今板京子不是那种会杀夫的类型。她的性格既自我中心又爱慕虚荣,但不会插手危险的事。
  “以后怎么做?”
  “唔。在K大里头,很难收集情报。”片山发牢骚,“万一是事实,就变成K大的大丑闻了。”
  “与这事有关的人大概噤口不语吧。”
  “刚才,我接到了温水小百合所见到的女孩——水田智子的消息了。”
  “这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呀。”
  “唔。当然,不晓得她和这次的事件有无关系,总是谜团重重的。”
  “跟室田助教有些什么吧!”
  “帮我找到那女孩的资料卡的是井口良子哦。”片山拿出条子,“根据她的父母说,她预定是到东京的远房亲戚家受照应的。”
  “‘预定’是什么意思?.”
  “听说后来接到她本人的明信片,说是‘搬去朋友的公寓’了。理由不太清楚,她家人好象很担心。”
  “不过——水田智子不是放弃不考K大么?”
  “她父母大概不知道吧。听口气是不知道,我也没说什么。”
  “呵……毕竟有查一查的价值哪。”晴美作出“保证”。
  “喵。”福尔摩斯叫。
  片山边看条子边喝着随午餐附上的咖啡说:
  “她预定是到阿部宅留宿的,但怎么打电话去也没人接。我待会去看看。”
  “是吗?石津呢?”
  “唔,他预定到这来的……”
  一说曹操,曹橾就到。石津那把大嗓门在店中回响:
  “片山兄!你好狡猾!一个人先吃了!”
  “你也吃就是了。”片山有点难为清,“不过,赶快吃完哦。”
  “是!有晴美小姐在身边,胃口更开!”
  他“咚”地坐下,对前来点菜的女侍应说:
  “午餐一份。汤、主菜、甜品、咖啡、沙津、面包,全部一次拿来给我!”
  “嘎?”女侍应翻白眼。
  确实,这肯定是“赶快吃完”的方法之一。晴美憋住笑意,忍俊不禁。
  “她没事吧?”
  “嗯。在公寓里可以放心的。我吩咐她,任谁来了都绝不开门。”
  “对的。她是个相当坚强的女子。”
  “是不是很适合你?”
  片山的话叫石津鼓气,他强调着说:“适合我的是晴美小姐!”……
  傻瓜。
  对。任谁听了都会这样说吧。
  这种事,不管它就能忘记。
  你的丈夫偷情,你也偷情就是了嘛,适当地做该做的最好。夫妇就是这么回事。
  对。算了吧,离什么婚。很累的。
  ——朋友的“忠告”,每一句都充满真实感。
  可是——不行。
  也许那是初枝的性格使然。不光如此,毕竟初枝是爱阿部聪士的。
  如果爱情冷却下来了,丈夫和十七八岁的女孩上床的话,也许不会怎么在乎。可是,.初枝的感觉太过摆在丈夫身上……
  结果,阿部选择了和那女孩——水田智子在一起。
  怎么都轮不到初枝离开。应该叫做丈夫那个离开才是。
  可这样子……初枝回到自己的家。
  白天的关系,丈夫和那女的都不在。
  重要的东西大致上都带走了,也有遗忘了的东西,所以回来拿——这是她“回来”的藉口。
  客厅、厨房,还有卧室……
  丈夫和那女孩在使用我们的床——想到这个,她的心像烙印一般痛。
  “已经挽回不了,何必想不开!”她喃喃地说给自己听。走进洗手间,开始把自己用到一半的化妆品收进塑胶袋内。
  还有……什么呢?
  对对,保险证书之类的东西也要带走。
  初枝准备打开客厅角落上的橱柜。
  哦,对了。锁住了。
  她拿出钱包里的钥匙——这个是了。
  打开柜门,突然困惑了。
  里面有一个从未见过的信封。褐色的大型信,相当厚。
  初枝把它拿出来,窥探了一下。
  是什么档?随便瞄一瞄,看不懂,是英文的?
  起码自己完全没印象,多半是丈夫放进来的吧。
  初枝迟疑了一下,把信件连信封一起塞进自己带来的大手提袋里。
  一方面是想让丈夫困扰一下,同时也想藉此让他知道自己来过这里。对,让橱柜的门开着。这样子即使不愿意也知道……
  “其他还有什么?”初枝想。
  一个人影,从走廊窥望客厅内部。
  初枝完全没察觉。她以为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该走哦……”
  初枝正要离开客厅时。那人影紧紧靠在客厅外面的门边,屏住呼吸。
  初枝拿起手提袋往前走。
  那人影手中的刃物一闪。
  叮——当——
  玄关的门铃作响,初枝停步。
  在外面等着的人物霍然收起刃物。
  初枝把手提袋摆在沙发上,走进隔壁的饭厅兼厨房房,拿起室内对讲机。
  “我是警方的人。”对方说。
  员警?初枝怀疑地皱皱眉。
  “请等一等。”她终于说。
  外出到玄关,开门,走廊上已不见人影。
  听了阿部初枝的叙述,片山大吃一惊。
  “那么,水田智子和你先生?”
  “她是她,而外子……三十岁人了。我是来拿自己的东西的。”初枝说。
  “原来如此。难怪怎么打电话都没人听。”片山点头,“那你先生——”
  “大概去了公司。”初枝说。
  “明白了。”片山记下公司的名称和地点,“那么,我过去看看。关于水田智子,你发现她有些什么吗?”
  “没有……总之,从她来我们家以后,就有某种奇妙的气氛,好象她从一开始就瞄准外子似的……”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
  很奇妙的故事。那个水田智子放弃投考K大了。
  “那女孩有些什么事?”初枝说。
  “不……她和别的案子有点关连,我想找她谈谈话。”
  片山收起记事簿,站起来。
  “刑警先生。”初枝突然说:“你……怎样看我?”
  “嘎?”
  “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女人吗?请老实告诉我。”
  片山最怕的问题。
  “这是……呃……主观的问题。”他含糊地说。
  “你的主观也可以——请说。”
  “不,可是……”在初枝倾诉的视线下,片山又坐下来。鸣呼!他说:“我想你是非常有魅力的。”
  “怎会呢——不要恭维,尽管说好了。”
  “不,真的。我……我对女性不太坚强的,这样子面对面而坐,很累的。”
  不太认识片山的人听见这些话,很容易误解。
  “你很老实。”初枝说
  “嗯,老实。所以我说你很有魅力……”
  “那么,抱我,好吗?”初枝探前身子。
  “呃……这不是拍电影或电视。”片山欠身。
  初枝笑了一下。
  “对不起!”她对片山微笑,“吓了你一跳吧。”
  已经习惯啦。片山在心中低喃。
  “但——我知道的。你是个很好的人。”
  “哦。是吗?”
  “外子——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人是蛮好的。假如那个水田智子真心爱他的话,我没话说。可是——我有预感,她会拖外子去做什么荒唐的事。”
  “太太……”
  “在外子做了这些事之前,把他拉回来——即使他不回到我身边,我也希望阻止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我明白的。”片山点点头,“待会我就去看他。”
  “拜托了。”初枝鞠躬。
  片山出到玄关。
  福尔摩斯端正地坐在那里等他。
  “咦,这猫……”
  “是我的伙伴。”片山说:“喂,走吧,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不动。
  “喂,怎么啦?”
  福尔摩斯慢吞吞地走向楼梯方面,抬头望望上面,然后回头看片山。
  片山皱一皱眉……
  “那么,告辞了。”他鞠躬,打开玄关的门,并没有出去外面,又关上门。
  初枝瞪大了眼。片山把指头贴在唇上表示“嘘”字,轻轻脱了鞋,接着回到客厅中,贴身紧靠在入口旁边。
  “有人……”初枝低声说,望望天花板。
  片山点点头。初枝又打开橱柜,“咯哒咯哒”地在里头挠来挠去。
  楼梯“吱”的声响,若不留意就听不出来的轻微响声。
  片山屏息等候。
  终于,客厅前头传来人的动静,向背着门口在橱柜找东西的初枝走去……
  那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长发的年轻男子。片山没有直接见过他,但肯定是他。他的形象和小百合及石津说的符合。
  “你是关谷吧!”片山从后面喊他,那人吓得跳起来“哗”的一声。
  “咚”地一屁股跌坐下来。
  “好痛……吓死人啦!”
  “是谁在吓谁?”
  片山的枪口对准那年轻人的脖子。对方拿着刀。
  “放开……我什么也不做的……”年轻人把刀“碰”地扔掉。
  “你拿着这种东西,怎会什么也不做呢?”片山提醒一句“不要动”,迅速扣上手铐。
  “喂……饶我一次吧!”年轻人发出可怜的声音。
  “你是关谷久高吧!”
  “是的……我只是受人委托的。真的啊!”
  “总之,慢慢听你的。”片山转向初枝,“太太,借个电话。”
  “请……”
  “请别碰那把刀。可能是凶器。”
  “怎会……我什么也没做啊!”
  “待会慢慢讲好了。”
  片山打电话叫巡逻车转过来一趟。
  片山没察觉到——坐在沙发上的初枝,眼睛发亮,用充满憧憬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
  “承蒙关照了。”阿部聪士鞠躬。
  “唔。”科长连正眼也没看阿部一眼,“喂,上次的议事纪录摆到哪儿去了?”他问旁边的女孩。
  阿部带着僵硬的表情回去自己的位子。
  自己的位子?这已不是自己的位子了。从他接到“解雇”通知那一刻起,他已不是这里的职员了。
  他把留在抽屉里的东西放进纸袋。周围的视线令他觉得刺痛。
  笨家伙。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白白断送掉。
  初枝是经由总经理的介绍结婚的。他必须知道会有这种后果。
  工作时间里,为了见女人而丢开一切冲出去……被革职也是没法子。
  哎,算了。事到如今已挽回不了。
  “阿部先生,你的汤碗。”邻座的女孩说:“要带回去吧?”
  “啊……是的。”
  “我帮你用纸包起来。”
  “对不起!”
  这种关怀令他铭感于心。
  跟智子拥抱在一起时,他觉得抛弃一切也不言悔,但在如此冷漠的空气中,一旦要离开这间公司,屈辱感迎面扑来。若说自食其果,正是这么一回事。
  收拾完毕,环视周围,大家立刻把目光移开——好冷酷啊。
  阿部唯有苦涩地笑一笑。
  走出办公室,进去壁橱室。他还有私人用品留在壁橱里。
  正要打开壁橱室的门时。
  “阿部先生,这个。”邻座的女孩把仔细地用纸包好的汤碗拿来给他。
  “谢谢!”阿部微笑。
  “呃……提起精神来。好好珍惜她!”
  一名土里土气、毫不起眼的女孩,阿部平时总提不起劲去跟她说话。可是,现在肯对他说点温暖话的,就只有她而已。
  阿部由衷地说:“谢谢。你也好好保重。”
  “嗯。”她蓦地红了脸,“那么,再见。”
  “再见。”
  女孩“哒哒哒”地穿着拖鞋走开后,阿部凄惨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好好珍惜她”……
  对。我必须好好想一想,在自己的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他缓缓地摇摇头,走进壁橱室。
  当然是男女个别房间。现在谁也不在。
  见到名牌已从自己的壁橱抽掉,阿部不由苦笑。
  何等快速的效率。
  他打开壁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有午休时玩着用的高尔夫球棒、三天没使用的步程计……
  竟然有这种东西,连自己也觉可笑。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一双跑步鞋,弄脏了的,阿部迟疑着,要把它带回去,还是扔掉……
  壁橱门内侧附着的小镜子,映现有人走进来。那人是穿上女职员的衣服的。
  是她?又有什么事呢?
  “怎么啦?”阿部慢慢回头,同时察觉到他没听见拖鞋的声音。
  回头时,对方的呼吸已近至可以听见。
  根本来不及看对方的脸。腹部一阵剧痛。想到时,对方一下子离开了。
  背影——女职员和裙子的背影,从壁橱室消失了。
  刚才是什么?怎么回事?
  阿部俯视自己的身体,见到有红色的物体——血,从腹部流出,沿着大腿滴落脚畔,不禁哑然。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眼前变黑——不要!开什么玩笑?!
  他想走到壁橱室的门口,却在途中跪下去,有心无力。他的力气……
  为什么?这种事为何发生在我身上——
  他想起智子那娇嫩的肌肤。然后,那个影像仿若擦掉似地消失,他就这样倒在地上。
  谈得并不起劲。
  当然的事。六十岁的男人和十八未满的女孩。会有什么共通话题?
  “还要吗?”大崎说。
  “不,我吃饱了。”少女说:“老师呢?”
  “啊……那么,再吃一点好了。”大崎说。“我自己来。”
  “不行,我来盛饭。”少女说:“要不然,市原嫂会骂我的。”她笑。
  大崎也一同笑起来。这个晚餐席上的第一次笑声。
  “你今天出去了?”大崎问。
  “嘎?嗯……我希望尽量回想起什么——饭这么多够吗?”
  “嗯,够了。”大崎没法好好看就说,反正也不大想吃。只是因晚餐结束而深觉遗憾。
  “总不能永远麻烦你……”
  “没有的事。你说了好多遍了。”
  “对不起!”少女伸伸舌头。
  这个表情令大崎的心口紧了一下。何等可爱的女孩呀!
  大崎仿佛第一次见到这少女的感觉。
  “老师……一直一个人?”
  “嗯?对,是这么回事吧。”
  “那,以前有太太吗?”
  “不,我没结过婚。没这个时间。”
  “什么没时间结婚的。”少女笑了。
  “很奇怪?”
  “因为——什么才叫有‘时间’?”
  “呃……就是时间啦、钱啦之类的。”
  “有谈过恋爱吗?”
  大崎心头一震。
  “也不是没有……很久以前。不过,已经忘了,连对方的样貌也想不起。”
  “有没有想过要和女人一起生活?”
  “唔……很少。结了婚有了小孩的话,各种杂务会增加,读书时间就没有了,也许我不愿意。”
  每次被问到“独身的理由”时,大崎总是这样回答。
  “谎言吧。”
  “谎言?”
  “抱歉,我说得无礼。”
  “不,不要紧,为何你说是谎言——”
  “书和女人是不同的。”少女的答案明快,“书会回答你吗?”
  “会的。”
  “不过,每次都一样吧。女人不同,因当时的心情而定。有时任性,有时暴躁,有时热情,有时冷淡……书本每次都是同样的脸孔吧!”
  “唔……”
  “人嘛,不知几时会是怎样,这才有趣嘛。”
  “是呀。”
  隔了一会,少女脸红了。
  “对不起,我说了自大的话。”
  “不——无所谓。”
  “我来收拾。”
  大崎把剩余的饭浇上茶渍,一口气咽下肚子。如果百合在的话,一定生气地说“对身体不好”吧。
  “我来洗碗。”
  “对不起——”说着,大崎站起来。
  “请休息一下。咖啡的煮法,市原嫂告诉我了。”
  “嗯……”
  不知何故,大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立不安。他没看电视的习惯,家里的周刊杂志等,都只是百合看而已。
  少女似乎很快就把家事处理完毕,端着咖啡杯到客厅来了。
  “可以一起喝吗?”
  “唔。不过……很无聊的。”
  “又不是听老师讲课。”少女清晰地说:“可以开电视么?”
  “嗯。——我上楼去。”
  “一起看嘛,好吗?”
  “可是——”
  少女捉住大崎的手臂不放。没法子,大崎只好和她一起看吵吵闹闹的问答节目。
  大概看十分钟就无聊得看不下去吧,大崎想。他在陪女孩子,也许偶尔为之也是好的。
  可是,三十分钟后,大崎还在入神地看着。而且,当那个搞笑艺人“倒竖葱”掉进洞里时,他扬声大笑起来。
  实际上,少女有点讶异地看大崎捧腹大笑的样子,同时也很高兴。
  节目结束了,少女用遥控器关了电视,大崎舒一口气。
  “啊,笑得好累。”连眼泪都突出来了,他用手去擦眼睛。
  “老师,你没看过这种节目?”
  “嗯……这些傻瓜节目。不过,看看倒也有趣。”
  “是吗?”
  “不……当然,有没有益是另一回事,人有时毕竟也需要这种心情去娱乐娱乐。”
  大崎仿佛觉得大开眼界。
  国际情势、社会、政治——现实生活中用不着多少,可是大崎喜爱知识。不管有用没用,这个并不重要。
  然而现在……对于这个陪少女看电视看到捧腹大笑的自己,大崎绝不认为不成体统。
  “老师。”少女说。
  “嗯?”
  “男人和女人共处一室时,通常会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大崎给吓了一跳。
  “可是——我和市原百合什么也没有哇。”
  “因她是被雇的,住在这里。不过,她一定很喜欢老师。”
  “算了吧,她没把我当男人看的。”大崎摇摇头。
  “不过,老师是男人呀。”少女的身体往大崎靠过来。
  “你……”
  “上次——你看到了吧,浴巾掉下的时候。”
  “啊……无意中看到的,不是故意的。”他在小地方很拘泥。
  “老师……”少女把脸凑上来。
  大崎觉得一种早已忘掉了的寒冷感觉再度苏醒,就像生了锈的摩打般,这种感觉又“吱吱吱”地开始作动。
  “我老了。”
  “我知道。”
  “你很年轻。”
  “这个我也知道。”
  “你——”
  “我是女人。”
  少女的嘴唇重叠在大崎的唇上。
  天旋地转之夜——就像大地震和暴风雨一次到来的夜开始了,而且好象一直不会过去似的……
  “啊……无意中看到的,不是故意的。”他在小地方很拘泥。
  “老师……”少女把脸凑上来。
  大崎觉得一种早已忘掉了的寒冷感觉再度苏醒,就像生了锈的摩打般,这种感觉又“吱吱吱”地开始作动。
  “我老了。”
  “我知道。”
  “你很年轻。”
  “这个我也知道。”
  “你——”
  “我是女人。”
  少女的嘴唇重叠在大崎的唇上。
  天旋地转之夜——就像大地震和暴风雨一次到来的夜开始了,而且好象一直不会过去似的……
  片山走进办公室大楼之中。
  “片山兄。”石津在电梯前面等着。
  “嗨。鉴证呢?”
  “已经上去了。”石津说:“福尔摩斯小姐呢?”
  “喵。”躲在片山后面的福尔摩斯叫了一声,石津给吓了一跳。
  “失敬了!我不晓得你在那里……”
  石津的“惧猫症”,因着对晴美的一片痴心而在逐渐克服中,毕竟在突然的情形下会发作一下。
  “走吧。”
  “嗯。晴美小姐呢?”
  “在公寓。她也要留心温水小百合的——真是的,怎么回事?”
  电梯开始上升。
  “第三个啦。一刀刺毙,手法相同。”
  “可是,为何是阿部……”
  电梯的门打开。
  “听说你把那个关谷逮住了?”
  “他拿着刀,不过刀上没有血液反应。”
  “这些事如何关连?”
  “他还不肯说。快了。”
  “啊,这边——好象是在壁橱室遇害的。”
  壁橱室的门开着,有的鉴证员在里头拍照,有的拿指纹。

  “请问……刑警先生吗?”一名中年男子带着愁眉苦脸来到片山面前。
  “是。”
  “你懂吗?阿部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如果骚动起来会给我们麻烦。”
  一副为难的表情。
  “他——辞职了?”
  “革职了,被革职的。他在工作时间内和年轻女孩约会。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那人不吐不快地说。
  是指水田智子吧。尽管如此,对于不久前还是同事的人说这些话,未免太冷酷了些。
  “这是凶杀案,必要的搜查工作。我想向职员请教一下,有没有目击者?”
  “没有这种东西。”
  “你怎知道?”
  “老板很啰唆的,对于这种事。”那男人说出不成理由的理由,“我会挨骂的,请适当地做完的好。可以吧?”
  他向片山靠近,用力塞了什么到片山手里。
  一万圆的钞票。
  “什么?”
  “这个取代名片。”男人咧嘴一笑。
  “是吗?好特别的名片——喂,福尔摩斯,给你。”
  “咪噢。”
  福尔摩斯用前肢压住抛给它的一万圆大钞,用口“哗啦哗啦”地撕个粉碎。
  “喂!”男人脸色一变。
  “下次再这样就拘捕你!”片山用严峻的语调说。
  壁橱室的地面一片血海。
  过了一些时候,也许地上的亚麻油毡颜色和血相似的关系,片山并没有闹贫血。
  这就是阿部……
  “他好象是来整理私人用品的。”石津说。
  “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待会检查一下那袋里的东西吧。”
  “就这么办。”
  “口袋里呢?”
  “那边的袋子……除了记事簿外,没有有用的东西。”
  “是吗?记事簿待会儿慢慢看好了。”
  片山派人去阿部的家监视了,因他认为水田智子可能会回来。
  小百合所见到的“水田智子”。不管她本人如何,看来关键握在那个自称“水田智子”的少女身上。
  “为何这个人被干掉呢?”石津拧拧头。
  “唔……他和K大没有直接关系才是。”
  “他是否知道什么秘密?”
  “又不是黑手党的世界。怎会如此轻易杀人?”片山盘起胳膊,“石津,这里的职员呢?”
  “还留下来。”
  “你去问问看,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是。”石津走出壁橱室。
  相机的镁光灯“啪”地一亮,不知何时,初枝站在门边。
  “太太。很遗憾,发生这种事……”
  “嗯。”初枝无表情地俯视丈夫的尸体,“但,没法子。是他自己选择这条路的。”
  “太快了。连找他的时间也没有。”片山摇摇头,“你怎样想?他和水田智子之间……”
  “不晓得是不是她做的,不过是因为和她扯上关系才造成的。外子是一名普通受薪职员哦。他没理由被杀的。”
  “同感。毕竟是牵连上什么危险事情吧。”
  “傻人。”初枝喃喃地说,一伙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喵。”福尔摩斯仿如安慰她似地叫了一声——“蹬蹬”往前走。
  什么事?片山跟着它走。福尔摩斯在电梯旁的太平梯那里止步。
  “凶手是从这里下去的?大概是。搭电梯太危险,因为会被人见到脸孔。”
  可是,福尔摩斯往上面的楼梯走去。
  “上面?怎会呢?”
  片山在上面的楼梯前面跪下来。
  楼梯级上,有轻微的褐色痕迹。
  说不定,这是……
  “黏了血的鞋迹?可能是。找得好!”
  “咪噢。”
  好话好话,福尔摩斯的声音似乎有这个含意。
  片山急忙转身去叫鉴证的人。
  大崎老师迟到。
  不,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
  大崎经常热衷于查考文献,最终忘了讲课时间。可是,早上到大学的时间迟到,却是少有的事。
  也许应该归功于他的女管家市原百合。可是只有这个早上——
  “大崎老师。早安!”事务室的女孩打招呼。
  “嗨!”他用吓人的大音回答,“天气真好哇!你,怎么啦?”
  “嘎?”
  “今天不是比平日漂亮得多么?”
  “是,是吗?”
  见到女孩慌张失措的样子,大崎笑说:“自信一些!这样一来,你会漂亮两倍!”
  “碰”地拍拍女孩的肩膀,“蹬蹬蹬”地冲上楼去了。
  吓呆了的女职员,在那里呆立了十分钟之久,也许不是没道理。
  这种情形持续到午休时间。
  “大崎老师的事,听说了吗?”
  到处有人交头接耳地谈论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了。
  而且,到了中午,大崎对他的秘书说:
  “午饭我去外面吃。”
  “哦。外面的面店吗?”
  “荒谬!是搭出租车十分钟车程的法国餐厅!”
  “嘎……”秘书哑然,“但——一个人吗?”
  “你呀,问得好无礼。”大崎笑,“下午的课怎样?”
  “呃——第四堂。二时四十分开始。”
  “我可能迟一点。到时帮我叫学生自修。”
  “是……”
  “那么,我走了!”正要走出研究室时,大崎一骨碌转身,“喂!我的领带有没有歪?”
  “嘎?没有,没问题。”
  “是吗?那么,待会见。”
  大崎吹着口哨出去了。
  秘书不安地喃喃自语,“是不是去精神枓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这时,房门打开。
  “大崎老师呢?”
  探脸进来的是室田。
  “啊——他出去了,吃午饭。”
  “在楼下的食堂?”
  “不,好象是——法国餐厅。”
  “你说什么?”
  “搭出租车去的,而且不是一个人的样子。”
  “大崎老师吗?”室田瞪大了眼。
  “呃——大崎老师没有挛生兄弟吧。”秘书认真地问。
  室田在学生食堂找到空位子坐下时——
  “咦,室田老师。”
  过来打招呼的是穿白袍的佐久间恭子。
  “嗨,你好。”
  “可以吗?”
  “请。”
  两人一同开始吃定食。
  “见到大崎老师吗?”室田说。
  “嗯。你不喜欢也看到他的。哼着鼻歌走路,而且步伐轻盈,好象走在云上的感觉。”
  “怎么回事?”室田摇头,“现在进入最忙的时期哪。”
  “这根本是明眼摆着的事。”佐久间恭子说。
  “怎么说?”
  “虽然迟了一点,大崎老师的‘青春’到访啦。”
  室田大吃一惊。
  “他已经六十啦。”
  “噢,六十也是男人呀。客观地说,相当美妙。”
  “那……他有了恋人?”
  “一眼看去,你也明白的。你应该尤其清楚才是。对了,你呢?”
  “不要笑我了。”室田苦笑,“不过……太惊讶了。这个书虫竟然谈恋爱!”
  “因他发现书本以外还有更好的东西嘛。”佐久间恭子一下子就吃完了,“我要走啦。午休的医疗保健室特别忙的。”
  不仅是中学生。现在也有大学生跑到医疗保健室去“避难”。
  “辛苦啦——务必要见见大崎老师了。”室田笑说。
  “对呀。不要看丢了“那个”。”
  这时,食堂收银处的女孩走过来。
  “室田老师,你的电话。”
  “噢——我马上来。”
  “那我先走啦。”佐久间恭子拿起盛过食物的托盘,端去还却地点。
  室田到收银处听电话。
  “喂——啊!怎么啦——什么?”
  不由发出大声音,收银的女孩给吓了一跳。室田慌忙假咳。
  “——待会我打给你——嗯,就这样吧,嘎——嗯,我知道。”
  室田匆匆挂断电话,神色不宁地回到座位,想要继续吃到一半的定食……结果仿佛失去食欲似的,就这样把托盘拿去归还。
  走出食堂时,室田的表情和进来时判若二人,变得非常严肃。
  “叮。”的一声,玻璃杯相碰。
  “可以吗?出来吃午餐。”少女说。
  “别担心。我不喝酒的。”大崎笑道:“专心吃饭就是。”
  “很漂亮的餐厅。”少女环视店内的装饰。
  “对呀。刚好刊在我看到的杂志上。”
  大崎开始吃前菜。
  在进入餐厅一半的地方,明亮的光线从天窗照进来。
  “老师——”
  “你——”
  同时开口,二人不由莞尔。
  “不……我真的很感谢你。就像——应该怎么说呢?就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大崎说:“只是……对你来说,怎样呢?”
  “我的感想?”
  “嗯。”
  “想听?真的?”
  “真的想听。”
  少女稍微探前身子,说:“老师毕竟也是男人。”她捉狭地笑,“怎样告诉市原嫂好呢?”
  “是呀,还有这个。”大崎抱住脑袋,“怎办?她会杀掉我!”
  这个夸张的表情叫少女笑了。不过,老实说,大崎把市原百合的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不,可是——你是我的女儿——不,可以说是孙女的年龄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对自己的行动负责的。”
  “呃……如果你能明白这个就好了。”大崎摇摇头,“总之,吃东西吧!”
  “嗯。”
  在旁人眼中,两人看起来可能不像“情侣”,至少像是一对感情很好的父女。
  室田往图书馆正面的楼梯走上去。
  “嗨,室田老师。”擦肩而过的同事喊他。
  “你好。”室田有点冷淡地答。
  大学的图书馆也在逐渐改变中。
  总之,利用的学生减少了。纵使为了写报告或研究论文而来查资料,也不像以前那样堆满一大堆书,在满了尘埃的气氛中忙碌地抄写。
  利用个人计算机查好资料,把有关的论文影印下来,拿了就走;关在图书馆用功的事,已经“不流行”了。
  为了配合这种改变,图书馆方面也要在各方面做功夫:带进自动化机器,雷射影碟、雷射唱片室等新媒体,若不逐渐取代的话,学生就不来利用。
  “室田老师,想用什么?”接待的女孩说。
  “书架。而且是最里面的那个。”
  “很少哪。”
  “‘闭室”的钥匙呢?”
  “这边。如果遇见妖怪,请代问好。”
  “就这么办。”室田笑道。
  那里的书架毗邻而立,中间的空间有桌椅。
  书的味道——陈旧的、有尘埃的味道。
  虽然预备了桌椅,几乎没有人影。只有跑来睡觉的学生。
  后面只有几位教师在看书。
  室田下楼梯,打开那道重铁门的锁。
  所谓的“闭室”,当然是外号。由于很少用的书籍没有地方摆放,结果统统塞到这里来。
  可是,这里也几乎爆满了。几年前起就有人提议,必须想办法处理一下……
  亮了灯,书壁并排得密密麻麻的。由于天花板相当的高,书架上有移动式的梯子。
  室田在书架之间慢慢走着。尽管开了灯,还是有暗沉沉的印象。
  书本仿佛把光都吸收了的样子。
  实际上是因为排列到天花板的书架杷光遮蔽了的关系,而且气氛上不太健康。
  室田再走到深处,把梯子拉过来,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爬上去。那里摆的是连拿出来也要一番辛劳的大书。
  室田突然从梯子上面望下来。
  打开的门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但从门外进来的光照满地面。这种毫无变化可言的地方,一旦从高处望下时,看起来就完全不同了。
  对。就是这回事。
  人生也是,若是从“高处”来看,应该是迥然不同的。然后,即然来到这个地方,就想更往高处去看看。
  室田当然不想停留在副教授的位置上,他也巴望上到一介教授的人生顶点。
  我要做的事就能做到。是的!
  只要权力到手,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偏要做给人看。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手弄脏了一点也没法子。
  拿书出来时,手被灰尘弄黑了。
  正是“弄脏了手”之谓。室田笑了。
  那笑声在书库之中回响、反射,听起来好象是几个人的笑声。
  室田开在梯子上面翻书。
  为了不让尘埃飞扬,他轻轻地翻页数。
  然后——不知何时,从门外照进来的光线从地面消失掉,而室田完没有察觉.
  “什么是怎么搞的?”片山叹息。
  “刑警整天如此唉声叹气的,又有什么作为?”晴美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喵。”
  片山知道,反驳也没用。怎么说都好,晴美和福尔摩斯都不是“刑警”,他们和“责任”无缘。
  中午过后,片山终于起床了。由于晴美在家,他以为今天是星期日。
  “有薪休假。”晴美悠闲地说:“我想陪哥哥去查案。”
  似乎感激她,又似乎嫌她麻烦……
  更令他苦恼的是,实际上可能她来帮忙破案。
  迟吃的旱餐——该说是早吃的午餐吧。片山边吃边说:
  “今天要跟门协升二谈谈才行。”
  “他是议员的儿子呀。”
  “他应该和“阿特籣号’的骚乱有关才是。我要好好查他。”
  “议员的儿子嘛,可能不轻易露出狐狸尾巴哦。”
  “试试看再说——她呢?”
  “小首合?她去了补习学校啦。”
  “是吗?很快就正式‘上演’啦。”
  “如果考上就好了。”
  “不过……自从她来了以后,事件怎地接二连三地发生啊?”片山边喝茶边说。
  “怎会呢?”晴美盯住哥哥的脸,“你是说,温水小百合与事件有所关连?”
  “不,不是的。因为考期接近的关系,恰好碰到而已。”
  “死了三个人啦。”晴美说:“其中两个是与K大有关的人,一个是无关系的白领。”
  “今板良一教授过的是超越入息的生活,当然猜想他干了什么了。例如斡旋买学位啦、泄漏入学试题之类。”
  “他太太和年轻的室田助教偷情……”
  “室田待人接物的态度不错,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和关谷久高在一起的情况不是被人见到了吗?”
  “对。从关谷口中大概可以问出什么来的。”片山点点头。
  “还有女佣的证词。她说她看到一部车,和今板太太所有的很相似。”
  “嗯。不过,今板也不是很正经的人哪。”片山突然想起,“对了。今板的异性关系。这个也有必要查一查。”
  他连忙拿出记事簿来记下。
  “起码找不到他太太杀他的理由。”晴美点头。
  “喵。”福尔摩斯在催它的食物。
  “来啦来啦——已经凉了吧。”
  晴美把蒸鱼片放在它的碟子上。也许对猫的舌头来说还是稍热吧,它的舌头又伸又缩的,“唏喱呼噜”地吃起来。
  “听说他和自己的女学生有许多绯闻。但不晓得他陷得有多深。女学生方面,有没有真心的……有必要收集一下学生之间的传闻吧。”片山沉思着说。
  “不过,问题牵连到买学位之类的动机是什么呀?”
  “对。还不能肯定是什么。”
  这时,福尔摩斯抬头“喵”了一声,看住片山。
  “嗯?什么?”
  福尔摩斯把眼睛紧闭了两回。
  “两个?两边?哦!”
  “什么?”
  “女人和舞弊考试。也许是两方面的动机,它说。”
  “唔——舞弊考试而被杀……”
  “不能依承诺考上的情形。”片山沉吟起来。
  “接下去是井口良子。啊,在她之前——”
  “发生大崎教授被人推落电车前面的事。”
  “是有杀意的,很显然。”
  “当然。他获救是幸运。”片山说,侧侧头,“但,什么人要杀那个脱离现实的教授?”
  “不晓得。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背后脸孔。”
  “唔……相反的,他什么也不是,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把别人逼到危险的处境。”
  “无论如何,这个人不可能跟舞弊考试有关系的。”
  “起码外表看来不是那种人。”
  “把大崎教授意外的事通知室田助教的是女人吧。”
  “那只是室田的片面之词。”片山说:“这个人不太可信。”
  “然后,小百合差点丧命,在K大校园中。”
  “盆栽掉下来的事件吧。是室田救她的,但也可能是事先知道而做的。”
  片山记下“红色笔记”的事。
  “小百合所提的“水田智子’的事也很怪诞。”
  “对。她和案件如何牵连得上?”
  “小百合是跟在‘水田智子’的后面才遇到不幸的哦。”
  ““水田智子’嘛……她住在阿部聪士的家——结果破坏了他的家庭。”
  “而且,阿部被杀了。”
  “在这之前,有井口良子的事件。她替你调查“水田智子’的资料……”
  “不过,她去‘阿特籣号”是偶发性的,尽管是她本人表示想去。”
  “嗯……看起来不像是为什么别的目的才去的样子。”
  “在“阿特兰号”,神秘女郎交了什么给门协升二哪。”
  “然后,熄灯的应该另有他人才是。在混乱中,井口良子破杀……”
  “狙击目标是小百合,还是从一开始就真的瞄准井口良子……对了,记得吗?我接过一个电话,是女声,说小百合将被杀,叫她小心的。”
  “唔,我记得。也许是为了制造错觉,叫人以为杀井口良子是弄错了对象。”片山说:“还有一个人差点被杀。”
  “咦,是吗?”
  “喵。”福尔摩斯愉快地“笑”了。
  “噢,对呀。哥哥,你在病房受到狙击咧。”
  “反正是我的事,有何所谓?!”片山鼓起腮帮子。
  “杀了哥哥,谁得好处?”
  “谁晓得。”
  “关谷久高偷偷潜入阿部家是为什么?”
  “只要逼供,他会说出来的。怎么看他都是当跑腿的。大概是碰巧阿部太太回来吧。”
  “跟阿部被杀的事合起来想——”
  “唔。阿部也因某事跟K大有牵连。阿部命案的现场附近找到沾血的鞋迹,这是证据。”片山打个哈欠,“哎,睡太多啦。”
  “振作些。那么,首要是看看从关谷久高口中问出什么来了。”
  “然后访问议员的儿子,然后是室田。室田方面,暂时让他逍遥一下,静观其变的好。”
  “你要出去了?”
  “石津那家伙说过要来的——”
  话没说完,走廊上已响起“呱嗒呱嗒”的脚步声,片山和晴美相视点头。
  “片山兄!起来了吗?”
  石津的声音透门而入(好象没门挡住一样)。
  “你说什么?”在车上,片山吃惊地看住石津,“关谷被释放了?”
  “喵。”福尔摩斯也意外地喊一声。
  诸位请住意,开车的是石津。片山坐在前座。然后,两位“女士”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
  “石津,那是怎么回事?”晴美探前身子间。
  “我也是今早才听见的,吓一大跳。”石津说。
  “可是……为什么?”
  “听说,一是他实际上没对阿部及初枝做过什么,而且刀子也没有血液反应……”
  “没做什么?是我阻止了!”
  “是呀。不过,总之除此之外,他只是擅闯家宅而已。”
  “尽管这样……完全没调查?”
  “哥哥。”晴美说:“有跷蹊呀。一定是上头来的压力。”
  “嗯……可是这样子……”
  “一定是有人阻止K大的丑闻暴露出来。”
  “怎会这样,畜牲!”
  片山不是那种马上发怒的人。可是,这样子从外面遭受压力而影响盘问的事,他认为不可饶恕。
  “关谷久高住在哪儿?”
  “公寓。地址查到了。”
  “是吗?大概不在的,总之过去看看。其后去找门协升二。”
  “喵。”福尔摩斯叫,晴美赫然醒觉地说:“对!是门胁!他父亲不是议员么?”
  “从他来的压力?如果这样的话,从门协升二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片山面有难色地叹息。
  车子开往关谷久高的公寓。那个时候的当事人——
  关谷久高堵住马路站在那里。
  温水小百合停下来,说:
  “让开!你怎会在这里……”
  “我应该在拘留所?”关谷笑了,“很遗憾,我并不是逃出来的。正正式式被释放的哦。”
  “恭喜。”小百合嘲讽地说:“我要回去念书了。”
  “一天到晚念书不好哦。”关谷说:“偶尔也需要透透气的,不是吗?”
  纠缠不休的说法,跟以前的“轻浮”不同。以前无论小百合想说什么,他就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百合飞快地望望周围。
  她有点后侮,当石津说派个刑警保护她时,她说“不要紧”,便拒绝了。
  有些大学已经开始考试,补习学校的课也渐渐少了。尤其是大家只是来考必修科目的,上课时间十分分散。
  “找我有什么事?”小百合说。
  “以前说过啦。我请可爱的女孩陪我,需要理由吗?”
  “我讨厌你。”小百合说:“失陪了。”
  她想强行从关谷旁边穿过去,被他一把捉住手臂。
  “放手!我大声叫啦。”
  “试试看。”
  不知何时,关谷的手上多了一把刀,发出寒光的刀刃凑近小百合的喉咙。
  “乖乖地跟我来——懂吗?”
  关谷的口气一下子改变。小百合也脸青青,全身发抖。
  ——这个人不正常。
  “坐上那部车。”
  一部小型车停在那里。小百合被他推上前座,强逼扣上安全带。
  “两手乖乖放在膝头上。好。听话哦。”
  关谷绕过去坐进驾驶席。
  必须做点什么““怎么办?大喊大叫?搏或咬关谷的手,冲出车外?
  “不要出蛊惑。”关谷发动引擎,“你那张可爱的脸会被伤害哦。”
  “嗄?”

  小百合回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车子开动了。
  然后,车子出到大马路,很快就混进车水马龙之中。
  “有事吗?”
  门开了,出来一个不把人当人看待的大男人。
  “我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片山。”片山代表说话,“我想见的是升二先生。”
  “是吗?”门协议员歪歪唇而笑,“升二是考生。见刑警会使他神经紧张的。”
  “这是凶杀案的搜查。务必让我见见他。”片山说。
  客厅里,片山、石津、晴美,还有福尔摩斯,一字排开而坐。
  “好奇怪的成员。”门协说:“你带了什么正式的证件来?”
  “什么证件?”
  “你有什么权利盘问我儿子?”
  “不能请他合作?”
  “你叫什么名字?片山?”门协有点作弄似地说:“你想强行见他是不可能的。他因病在躺着。”
  “病?什么病?”
  “没有必要说明。总之,回去吧。”门协严肃地说。
  “我必须见到他。”片山不让步,“为了逮捕杀人犯。”
  “你也很啰唆啊。”门协苦笑,“我不能为你这样做。”
  “刑警的任务是逮捕凶手。为了这个,只能请你让我见见令郎。”
  这种时候,片山也固执起来了。
  他本来是个提了辞职信的刑警,一点也不怕被革职,怕的反而是尸体和女人多一点。
  “我拒绝。”门协死死盯着片山,“你回去!”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的手臂。
  片山飞快地望了晴美一眼——终于点点头。
  “好吧。”他转向门协,“改天再拜访,我一定要和令郎谈一谈。”
  “我不保证他几时病好哦。”
  “我等他。”
  “在这之前,你若没被革职就好了。”门协打开客厅的门,喊,“客人要回去啦。”
  片山等人走向玄关。
  就这时候,福尔摩斯迅速穿过门协背后,躲到走廊的摆设物后面去了。
  “那么,多谢。”
  片山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碰”地关上了。
  “何等无礼的家伙。”石津勃然大怒,“让我砸破这道门好吗?”
  “算了——福尔摩斯不要紧吧?”片山出到门外说。
  “谁也没想到会留下一只猫的。”晴美说:“这里交给福尔摩斯吧。我留下来监视。”
  “怎么可以?”石津瞠目,“万一晴美小姐遇到不测——我留下来好了。”
  “唷,石津,你真好人。”
  “这个过奖了……”石津羞红了脸。
  “不要婆婆妈妈的,快作决定!”片山埋怨。
  “你自己不受欢迎,才说这些话。”晴美说。
  “真是的。”
  “什么?”
  “啊——没什么。”
  晴美噗哧一笑。
  “石津,我没事的,你走吧。要担心的反而是我哥哥呀。”
  “但……”
  晴美把迟疑不定的石津推上车,结果只她一个留下来。
  当然,福尔摩斯还在里面。首先不必担心它。无论如何,晴美留下来,是想亲眼看到有什么事发生。
  片山等人的车离开后,晴美找到一个小公园,在一张可以望见大门位置的板凳坐下。
  “理想位置哪。”
  虽然离开大门稍远,但能看到出入情况,而且前面有矮篱笆,从对面反而看不见自己。
  对了——福尔摩斯在那大宅中找什么?
  大门突然开启。
  凝目一看,一部大型涂黑的外国车慢慢驶出来,笨重的车身向前滑动着。
  车内的人影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肯定是刚才的门协议员,好象正在车上打电话。
  他出去吗?那么,他儿子还在家里了。当然,家中还有好些佣人在,晴美即使去了也会被赶出来。
  大门又关上了。说是监视,呆呆地坐在这儿也甚没趣。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进去?
  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乃是晴美的“缺点”。
  然后——另一部对照的小型车从公园前面经过,晴美的眼睛反射地追踪那部车……
  “那是——”她不由起身。
  只是一瞬的事,她看到坐在小型车前座的,好象是温水小百合。
  “不可能……”
  她喃语、她对自己的眼睛有自信。
  在门协的大宅附近,跟小百合相似的女孩坐在车上——可能是巧合。
  晴美冲出马路。那部车穿过门协宅的门前走了。毕竟是“认错人”吗?
  可是,看着看着,车于沿着围墙在前面拐弯,看不见了。换句话说……
  “从后门进去了!”晴美确信。
  也许推测错误,不过,大致上跟随直觉不会有错——偶尔是有的,这个情况没什么大损失就是了。
  走!
  晴美对自己发号施令,以猛速冲向前。
  跑去那个转弯要几秒钟?车子一旦进去里头就完蛋了。
  足下的地面在跳跃,就像自己“腾空飞起”的感觉。
  拐了弯,前面那部车子转进门协宅后院的影子惊鸿一瞥(因门协宅太大了),果然是转去后院了。
  晴美并不知道这栋大宅有个可容车子进入的后门,这里总不能半途而废。
  她再用力吸一口气,奔向车子看不见了的转弯。跑呀,跑……
  呼吸也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已经老啦!
  速度愈走愈慢,毕竟不可能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了。想着想着,总算来到这个转弯,“哈哈”声喘着气,窥探另一边。
  那部车就停在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是有后门,但似乎不能容纳车子开进去的样子。
  从车上下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长发男子,一定是关谷久高。
  还有一个。后面的车门打开,出来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去开后院的门,在这期间,关谷打开前座的车门。
  果然!是温水小百合。
  关谷捉住小百合的手臂,强拉着她走向后院,很快就消失了.年轻女孩则上了车。大概去把车子停去什么地方吧。
  关谷把小百合带进去了。那女孩停好车,又会到回来吧。那期间的后门……
  小车跑远了,转去跟刚才相反方向的转弯。大概那边可以把车停好吧。
  晴美的心脏还在猛跳,心口辛苦得差点死掉,尽管如此,她仍然快步走向那道后门。
  那是道拉门。轻轻打开,窥望里头时——
  “进去!别吵!”
  恰好关谷紧推着小百合的肩膀,把她推进大宅里头去了。
  那道门是什么?当然不是玄关,又好象不是便门。晴美迅速进到后院,关起后距离那道门仅有数米。若是在片山家的公寓,从玄关大门往前走数米,就进到房子中央了。
  传来踏沙石的响声,晴美躲到一边,藏身在装配大的简单储物室后面。
  现在汗水从全身毛孔喷出。轻度的减肥运动哪!晴美悠闲地想着时,后院的门又“咯勒”一声打开,那女孩走了进来。
  关上门后“卡”的一声上锁。乍看是陈旧的木门,锁头却是现代式的。
  那女孩从那道门进去了。晴美终于想到了。
  她就是小百合所说的“水田智子”吧。
  在火车上遇到的女孩,还是入住阿部家,分裂人家夫妻感情那个?恐怕是后者吧。
  “水田智子”和关谷久高在一起,无理地把小百合带来这个地方。这是好机会。
  但……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人。怎么办?
  晴美毕竟有点踌躇。
  发生凶杀案。那个关谷是凶手的可能性极高。
  把哥哥或石津叫来是最妥当的。但不晓得要花多久时间——
  小百合可能遇到不幸。在这几分钟内,关谷想把小百合怎么样?
  这时必须冷静思考。万一自己也受了伤,就不能帮助小百合了。对,这里对小百合不起了,先决条件是求救再说。
  如此这般——经常就是这样——晴美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接近那道门——
  片山和石津的车子驶进K大的校园内时,总觉得气氛点古怪。
  穿工作服的男子抱着工具箱之类的东西在跑,好象是要去一幢稍微古老的建筑物似的。那一带聚集了好些学生。
  “发生什么事吗?”石津说。
  “不晓得。过去看看。”
  把车驶进停车场后,两人快步走向那幢建筑物。
  “咦,你们这么快就来啦。”有声音说。
  依旧穿看一袭白袍的佐久间恭子,正大踏步向他们走来。
  “准备功夫很够嘛。”她又说。
  片山莫名其妙。
  “什么事?”
  “咦,你们不是到图书馆来的么?”
  “图书馆?不。我们是来见室田老师的。”片山说:“图书馆发生什么事?”
  “那毕竟是来图书馆的。”佐久间恭子点点头。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
  因佐久间恭子快步走向图书馆的关系,片山等人也慌忙跟着走。
  像是大学职员的男性,抱着担架气喘喘地跑过来。
  “佐久间小姐——是不是这个?”
  “担架之类,一看就知道啦?”
  “呃……不过,相当重咧。”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片山示意一下,石津从那人手里把缩成圆形的担架飒起拿来,扛在肩上。
  “怎么啦?”片山问。
  “室田老师嘛,他在图书馆。”
  “光是这样就要准备担架?”
  “怕书是吗?”石津说:“我可以了解的。”
  “他被关在里头了。”
  “关在里头?”
  “嗯。总之进去再说。我来带路。”
  一行人穿过学生群走进去时,见到石津扛着担架,竟然有人问:
  “室田老师是不是死了?”
  “但他是个倔脾气的人呀。”
  “对呀。还没当教授,不会死的。”有人说,引起哄然。
  “口没遮拦。”佐久间恭子苦笑,走进图书馆里面去了。
  接待处的女孩奔上前来。
  “佐久间小姐!”
  “怎么样?”
  “现在正要撬开……不过,很麻烦。门本身也生锈得很厉害。”
  “哦——里头的反应呢?”
  “没有。怎么搞的?室田老师。”
  “不晓得……那地方不是太小,又有通风装置,应该不会窒息的。”
  片山在旁听着,不禁问道:
  “他被关……在哪儿?”
  “在最深入的地方,有个称作“闭室”的书库,摆放不大使用的文献。刚才室田老师进去了——走吧。”佐久间恭子说。
  他们下去地库。
  “是道铁门。”刚才那个穿工作服的男子在冒汗,“要撬开很不容易。若不用烧焊器之类烧断它,恐怕很费时哦。”
  “这里面吗?”片山用手叩叩门。
  响起“锵”的一声。佐久间隔着门大声喊:“室田老师——室田老师!在的话,请回答!”
  里头什么声响也没有。
  “尽管是我,也无法毁掉这东西的。”石津说。
  “怎样的情形?”片山问接待处的女孩。
  “他说他想进去里面……我把钥匙交给他。然后,过了一小时左右,传来“碰”的一声巨响——”
  “是声音吗?”
  “嗯,我猜一定是书掉了下来,于是我下来看,见门紧闭,而且上了锁。”
  “好怪的事。”佐久间说:“怎会从里头上了锁呢?”
  “不晓得。我叩了几次门,喊了好几声,但都没回音。”女孩叹息,“我不知道怎办才好,于是通知佐久间小姐……”
  “算了。不是你的错。”佐久间安慰她。
  “可是——钥匙呢?”
  “一把被室田老师拿进去了。其实应该还有一把才是……”
  女孩说到这里,传来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
  大崎教授走过来。
  刹那间,片山以为大崎是另外一个人。
  就如书本吸收尘埃一样,以前的大崎也予人吸了尘埃的感觉,现在的大崎好象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头发梳理整齐;西装是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那么新;领带不再是以前“纯粹是挂在脖子上的布”,而是图案时髦的款式。
  到底么回事?片山目瞪口呆。
  当接待的女孩向大崎解释时,佐久间悄悄向片山招招手,小声说:
  “大崎老师呀,目前在恋爱中。”
  “呵……”
  片山重新觉得爱情力量的伟大!
  “室田先生在里头啊!那真糟糕。”见到在设法弄坏锁头的工作服男人,大崎问女孩,“为何不用钥匙来开?”
  “室田老师拿进去啦。”
  “不是有两把的吗?我记得。”大崎说。
  佐久间夸张地喊,“了不起!大崎老师记得钥匙的数目!”
  “喂喂。”大崎苦笑,“总之,应该还有一把才对。”
  “有过的。”这种时候了,女孩仿佛还在憋住校意的样子,“可是,去年被大崎老师弄丢了。”
  “我弄丢了?”
  “嗯。老师把它放进口袋带出去了。第二天我问老师,老师说没有哇……”
  大崎假咳几声。
  “这么一来,毕竟只能撬开了。加油吧!”大崎声援那名作业中的男子,有点滑稽。
  即使在谈恋爱,本质上依旧不变的样子。
  门和墙壁之间形成一条细缝。
  “里面亮着灯。”片山窥探看,“可是,这样子什么也看不见。”
  “失礼一下。”石津拍拍工作服的男子的肩膀,“交替好吗?”
  “是吗?求之不得。我的手已麻痹了。”那人浑身汗水淋漓地站起来。
  “给我金杠杆——片山兄,请退后。我要把它插进那缝隙间,试试看。”
  石津杷金杠杆的薄尖端用力推进细缝门。
  发出铁与铁相摩擦的“吱吱”声。
  “不过,好坚固的锁头哪。”
  “好象是——退开一点。”
  石津用两手紧握金杠杆。然后用力吸气,把浑身气力和体重完全投入,用力拉杠杆。
  “石津,不要勉强。”见到石津的脸涨得通红,片山忍不住说。
  是,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什么也不说的好。说了,石津也不可能变轻松。
  传来“轧轧轧”之类的摩擦声。停住呼吸继续运力的石津,脸已涨红得不能再红,汗水一点一点地渗出。
  “打开啦。”有人说
  传来“吱吱”的锐声,以及“砰”一声爆炸似的巨响。锁头坏了!
  门发出“嘎”的一声打开,石津往后翻滚了两三回。
  “好厉害!”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
  “喂,你没事吧!”片山首先担心的是石津,马上冲上前去。
  “打开……了吗?”
  石津跌个四脚朝天,“哈哈”声喘着说。
  “嗯——了不起。”
  “得到片山兄的赞扬……很光荣。”
  说完,石津整个人倒在地上。
  “喂!振作些!”
  “我……没事。”石津继续躺成大字,“万一有所不测……替我向晴美小姐致意。”
  “你怎么那么容易死?”片山苦笑,“总之,做得很好。牛扒三片!”
  石津一骨碌地爬起来说:“四片如何?”
  片山暂时让石津休息片刻,这才走进书库内。
  数量惊人的书。书架高达天花板。空气也是尘埃兮兮的。
  “在这边。”佐久间恭子的声音从深处传来。
  片山在书架之间往来。
  搭在架子上的移动式梯子倒下来了,室田则仰面倒在椅子旁边。然后,一册几公斤重的大书——究竟有几多册呢?
  全都掉在室田的身体上。
  “这可严重了。”片山屏息。
  “他的颈骨……”佐久间恭子说:“呼吸没有啦。”
  “怎会这样……”片山叹息。
  室田睁大眼睛,仿佛在瞪着天花板的表情。嘴巳吐了一点血的关系,口的周围脏了。
  “先把他摆在担架上抬出去。可以吗?”
  片山点点头,走出书库。灰尘的味道和那种死的状况,令他觉得难受得很。
  佐久间恭子把担架拿去里头,铺上白布。
  “喂,你没事了吧?”
  见石津站了起来,片山说。
  “嗯。一提起牛扒,我就提起精神来了。”
  不知是正直,还是单纯……
  “那你帮忙把尸体用担架抬出去吧!”
  “是!”石津精神奕奕地拂拂手。
  “对不起啊!”
  担架被白布盖着,佐久间和石津一前一后地抬着出去。
  “相当重咧。手又麻痹啦!”
  “人死了就变重了。”佐久间说:“这种人的死也是。”
  片山对这句话不由同意地点点头。
  “呜呼。”大崎一边开研究室的门一边说:“今板、事务室的女孩……这次是室田了。”
  “是否有些什么头绪?”片山一起进去里面。
  “没什么头绪不头绪的——室田的事是意外吧。”
  “是吗?”片山摇摇头,“乍看之下是意外,也有谋杀的可能性的。”
  “怎会呢?”
  “尽管书本塌落掉下来,但会压死人么?详情只好等验尸结果了。”片山说。
  就在这时候,有张女孩的脸从橱柜后面倏然探出来,吓片山一跳。
  “噢,是了。”大崎“啪”地拍额头,“抱歉,我忘了。”
  “我就猜到。”女孩笑了,“这正是老师的作风,没关系。”
  “是吗?无论如何,老了就是老了。”大崎脸红了。
  她就是大崎的“恋人”?片山惊讶地望看,简直像是他的女儿——不,搞不好是孙女了。
  突然,片山皱皱眉。
  “呃……这位是片山刑警先生。她嘛,是因一点事情受我照顾的女孩。”
  大崎边说边径自羞红了脸。
  “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片山说。
  “嘎?”少女看着片山。
  “不……的确很像。”
  片山想起来了。在大学的食堂,小百合遇见“水田智子”的事。那次片山也看过她一眼。
  现在眼前这个女孩确实是别人,但非常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片山问,少女露出困惑的样儿。
  “她呀,她发了一点烧,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大崎插嘴。
  “你——会不会是“水田智子’?”片山问。
  “水田……智子。”少女自己喃语,“水田智子——怎样写?”
  “你试写写看。”大崎说。
  少女撕了一张便条纸,在上面用原子笔写了“水田”两个字。
  “智子……智子——是不是这个字?”
  少女正确地写上“智子”。
  “对!就是它。”片山说。
  少女呆然站在那里不动……
  这时,研究室的门打开。
  “老师!”
  猛速走进来的——
  “怎么啦你?”大崎瞪大眼,“你不是请假了吗?”
  “我打电话去府上,没人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来者是女管家市原百合。
  “那就肯定是来了大学嘛。”
  “我晓得呀,当我打电话来这里时,你的秘书说大崎老师今天‘古古怪怪”,不是吗?”
  “古古怪怪?我吗?”
  “我想是因为我的关系。”少女说:“市原嫂,对不起!昨晚我和老师……”
  大崎假咳一声。
  “不,是我的责任。这种情形下,应该是年长的人负责才对。”
  “我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市原百合没有表示太震惊的样子,“从一开始,我就发现这女孩看老师的眼神不寻常。”
  “是吗?”大崎吃了一惊。
  “老师。更重要的是,我刚刚听说了,室田老师他……”
  “嗯,是的。如此一来,我身为主任教授的,可能必须负起责任才行。”
  大崎叹息,在自己的旧椅子上坐下。
  “有什么关系?反正老师也不适合当什么主任不主任的。”
  “你倒说得坦白。”大崎苦笑,“还有……我们谈到哪里了?”
  完全离题了。
  “对对对,她呀——”大崎看住少女。
  “我叫……水田智子。”少女清晰地说:“我想起了。在火车的洗手间,我突然被什么药物弄量……”
  “果然有人对你不利?”片山说。
  “嗯。当我醒来时,已被关在某个地方。应该是药物的关系,头脑昏昏沉沉的……不过,现在终于想起一切了。”水田智子肯定地说。
  “昏昏沉沉的关系,这才看上老师的。”市原百合扮个怪脸说。
  “这样可以了?”女声说。
  “唔。待会用药弄量她就行了。”关谷的声音,“你用那边的电话打去上面房间吧。”
  “好——喂?我们现在在地库。喂。带她来了。”
  挂断电话的声音。
  晴美从那道门进来后,沿着往下的楼梯一直走下来。那道门好象只能通往这个地库的样子。
  有个房间开着门,小百合好象被他们带到那里头去了。原本大概是储物室之类的,左右各有一道门。传出声音的是左手边的门。
  晴美有点迟疑,万一有人下楼梯来的话,自己的身影就无处遁形了,于是她打开对面的另一道门。
  这里根本就是仓库,又暗又多尘,堆满旧桌椅、纸箱之类,正适合藏身。
  晴美走进那里头,在不被察觉的程度下把门开了一条缝,然后倾耳静听从对面门缝漏出来的声音。
  “他说马上就来。”女孩说。
  “是吗?”
  隔了一会。然后——传来“啪”的一声。
  “你干什么?”关谷怒喊。
  “你明知故问。”
  看样子,女人掴了关谷一巴掌。
  “你在说什么呀!”
  “别装蒜了。”女人发出不悦的声音,“居然被员警捉了!好险咧!”
  “没法子呀。谁也不喜欢被人捉的。”
  “尽管如此……喂,那东西放在哪儿?”
  “唔……”关谷不说话。
  “必须拿到手才行!我好不容易才做到那个地步了!”
  “没想到阿部被杀了呀。”
  “是谁干的?叫人很担心。”女人说:“干掉那个人,而且是在他的公司里面——接在今板老师之后第二个啦。”
  “唔……我也很在意。”
  “找到东西了没有?”
  “没有……我正要找,阿部的老婆回来了。”
  找到“东西”吗?他们在说什么?
  “你也是的。住在那个地方,竟然不知道‘束西’摆在哪里。”
  “我没想到阿部会被杀嘛。”女人反唇相识,可声音里有不安的回响。
  然后——楼梯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有脚步声往下走来。晴美立刻把门暂时关上。
  对面的门传来“吱”的一声响。
  “你好……”关谷说。
  “你——”小百合的声音,“你怎会在这种地方……”
10
  晴美又把门打开一条缝。
  “这里是我的家嘛。”那男的——不,男孩说。
  “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安静。这两个人很喜欢用药的。”有气无力的平板声音,“使用过量的话,人会失常,也有不能恢复正常的哦。”
  晴美也知道他是谁了。
  对,他是门协议员的儿子,门协升二。
  “谋杀吗?”片山说。
  “被书本谋杀的事可能吗?”石津抬头仰视高及天花板的书壁,“有人把这些书全部读完吗?”
  “谁晓得?!”
  片山他们来到“现场”。
  室田的死是意外还是谋杀?这判断有十分微妙的地方。
  最终必须等候验尸结果,总之在可能的范围内,必须让现场保持原样。
  在地面堆积如山的书本。
  确实,这些书掉下的方式不自然。若是书架方面因某种震荡而造成书本一同掉下来,也不可能变成这种局面。
  “名探掌握到什么?”声音说。
  佐久间恭子穿着白袍走过来。
  “从这梯子的位置来看,室田确实是从梯子跌下来的。”片山仰头看,“可是,这些书山……凶手——假设是谋杀的话——若是把室田从这梯子推下来,光是这样就有可能折断颈骨么?”
  “有可能的。问题在于他以怎样的姿势跌下。”
  “至少跌下后,暂时不能动吧。”
  “是呀。从最上面掉下来的话,相当严重了。”佐久间抬眼望梯子,“上去看看好吗?”
  “呃……也好。”片山最怕高的地方,“喂,石津——”
  “是。”不用说也明白的样子,“不知梯子扎不扎实?”
  石津问一句就爬上去了。
  梯子多少发出“吱吱”响声,总算可以上到最高的地方。
  “相当高咧。”石津说。
  刚好从他那个位置可以构到的架子已空得干干干净净。宽度有两米以上吧。书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吗?
  “但……怎样掉下来的呢?”片山喃语,“假如把上去那边的人往下推的话……”
  “当事人的手松离梯子才做得到。”佐久间说。
  “对呀。喂,你把架子上的书拿一本打开来看。当然,手要松离梯子。”片山”直仰视石津说:
  “但是,若是有人把室田老师推跌下来,他怎样逃走?”佐久间说。
  言之有理。片山把那名接待处的女孩叫来。
  “嗯,当时传来好大的响声,我马上跑过来。”女孩说。
  “途中有遇见什么人吗?”
  “没有。我刚好有事,就在这上面附近。所以,如果有谁从这里出来,我是马上会知道的。”
  “那么……当时已经上了锁?”
  “是的。怎么喊也没回音。”
  “其后呢?你去叫人那段时间,有人可以从这里下去吗?”
  “不可能。”女孩摇头,“我在这里大喊大叫,在上面看书的两三个人也下来了,我请他们留在这里,然后联络校内的总务就跑回来——”
  “即是说……谁也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应该是的。”
  假如接待处的女孩没撒谎,表示在石津撬开这道门前,没有人从这里出去了。
  毕竟室田的死是意外不成?
  石津已经从梯子下来了。
  片山望望梯子,然后不顾一切似地吸入一口气,开始慢慢爬上去。
  “片山兄!不要紧吧?”石津吓得大叫。
  “别大声喊!反而吓倒我,不是吗?”片山反驳他,好不容易才上到最上面。
  书架左右完全空了。
  可以见到对面书架的后侧。换句话说,由于书是背对背排列的,从对面放的书,紧密地并排在那里。
  片山稍微伸头去窥望。
  “果然——”
  在积尘的书架上,书本有移动过的痕迹。不是这边的架子,是那边架子上的书。
  有人在这架子的另一边待过。
  室田无所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于是在这里翻书。就在那当儿,另一边架子的书动了——从那隙缝间有人伸手过来,把他推倒。
  没捉住梯子的室田一下子垮台,失重心往下掉……
  可是——若是这样,何以这么多书掉下去呢?
  片山沉思着。还有,那个“某人”怎样从这里走出去?
  “片山兄。”石津在下面喊,“有人找你。”
  “嗯?”
  禁不住往下看,片山立刻双脚发抖,紧紧捉住梯子。
  “我想起啦。”进来的是水田智子。
  “刚才她说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大崎也跟着来。
  “是吗?”
  片山装作平静,从梯子走下来,双脚着地时,不由喘气。
  “我被人关在某间大屋的地下室。”
  “大屋?”
  “嗯。刚刚终于想到了。被人带进去时,我看了外面的门牌。上面写着‘门协’。”
  “门协!”
  片山和石津对望一眼。
  “然后,我——”
  “等一等!你跟着来!”
  片山往前跑。石津拉住水田智子的手,慌里慌张地追上去。
  大崎呆若木鸡,目送片山等人“呱喀呱喀”地冲上楼梯,喃喃地说:
  “我没那份精力!”
  “噢,”佐久间恭子嘲笑他,“你不是有精力去拥抱那么年轻的女孩么?”
  大崎顿时脸红耳赤。
  晴美心焦如焚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假如片山等人在就好了……真是的,最紧要的关头总是不在!
  她忘了是谁说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尽在埋怨。
  “我要进K大,容易得很。”听见门协升二的声音,“因为我卖到了入学试题。”
  “你说什么?”小百合说。
  “当然不便宜,我哥哥考试时也买了。向今板教授买的。我爸爸盯上了这个,他说只要有组织地买卖,又安全,一定赚大钱。”
  “怎么可以……那些认真读书的人怎办?”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嘛。”门协用淡淡的语调说:“行运的人永远都是幸福的,不行运的人做什么都是不行的。”
  “荒唐!”小百合说:“那么——为何带我来这种地方?”
  “我嘛,要从补习班或考生中找一个称心的,协助我们‘工作’。当然,必须坚强,懂事才行,见到你,我觉得没问题,就盯上你啦。”
  隔了一会。
  “你想叫我做些什么?”
  “你会看人吧?你只要找人,知道哪一家的孩子可能会出钱买,然后盯上,调查那一家的底细,通知我就可以了。为了做这件事,你必须“荡’一年重考才行。”
  “我……”
  “你和买卖直接无关。所以,万一有事时也没你的事。还有,大家为了考试都拼了命。若是用钱可以拿到考题,首先不会有人拒绝的。”
  因为只听见门协升二的“声音”,晴美猜测不到小百合处于怎样的状态。那个关谷和自称“水田智子”的女人在一起,可以想像是怎样的局面。特别是出现“药”的话题,令晴美更加不安。
  “怎样?”门协说:“如果不愿意的话,这两个人会把你怎样,我也不知道。你是聪明人吧?东京嘛,是个有钱就有趣的城市。如果你肯接受这份差事,大把零用钱到手哦。”
  过了半晌,小百合用坚定的语调说:
  “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起码我不是。不要。我不能做你的助手。”
  声音充满确信,一点震抖也没有。
  你在说什么呀?晴美大呼不妙。当然,站在晴美的立场,假如换作她在这个处境下,“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过,若不暂时装作听话的话,就无法逃离那个地方呀。
  如果正面硬碰硬的话,未免——
  “哦。真遗憾。”门协说:“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下。说不定你会改变主意吧。”
  “不必考虑!”
  “是吗?”
  过了一会,传来小百合“哗”然的叫声。晴美差点冲了出去。
  “头发被扯就发出这种声音,以后就不得了啦。”门协说。
  “我用药,使你忘记一切好了。”关谷说:“我会好好疼一疼你的。”
  “你跑不掉的。”女人说。
  “没事的。”门协说:“上次你只是被员警捉住,我爸爸大发雷霆。下次再失败的话,会被我爸爸杀掉哦。”
  他的说话方式几乎毫无表情,反而叫人不寒而栗。
  “不会再失败的。”关谷说。
  “唔。这样最好。”门协说:“那么,她的事拜托了。”
  “不看一下吗?”
  “我不喜欢残酷的事。不如看影带更有趣。不过,你这样做,可以吗?”
  “你指什么事?”
  “没有东西,不能做生意呀。”
  “我晓得。我会去拿的。应该是在阿部的家才是。”
  “应该的话,我爸爸不会答应的。目前必须有东西才能做事。”
  “知道啦。”关谷叹息,“这小妞的事往后缓办。我去阿部家一趟。”
  “这样做比较明智。”门胁说:“还有——”
  “还有什么呀!”
  “躲在对面储物室的人,我看要想想办法对付的好。”门协说。
  晴美大吃一惊。他在哪儿发现自己的?
  来不及躲了。门“啪”地打开,关谷站在那里。
  “几时……”
  “我从我的房间看到的。”门协说:“这人追你们的车子。她是刑警的妹妹哦。让她活着不太方便的。”
  “知道。这次不会失策的了。”
  关谷手上的刀在闪光。
  晴美被逼得步步后退,一下子就碰到后面堆积的纸箱。
  门协和那女的站在关谷身后,一直瞅着她看。
  死在这种地方……岂能忍受!
  想是这样想,她手上一件武器也没有。
  “跟那小妞一起,把她送上西天好吗?”
  这种台词说得帅气,只有在电影中而已。
  真的说出来时,就没好事了——关谷对门协那句话产生实感。
  不知何时——小百合双手拿着一张不锈钢椅,站在关谷背后。门协和那女的背向小百合,所以没察觉。
  小百合高高举起椅子,然后猛然挥下。关谷的头部受到猛然一击,一声呻吟,整个人崩跌在地。
  晴美迅速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刀。门协和女人呆若木鸡似地呆立着。
  “看来事态倒转啦。”晴美说。
  “为何你的绳索……”女人哑然看小百合。
  “有人替我解开了。”小百合说:“虽然——不是人。”
  “喵。”福尔摩斯衔住绳子走出来。
  “原来你在这儿。”晴美叹息,“我正担心,以为你到哪儿去了。”
  绳子“啪”地掉在地上。
  “用这个绑你好吗?”小百合说。
  “你这——”
  女人摆起姿势,福尔摩斯弯起背,发出粗野的呼吸,伸出利爪,“咯吱咯吱”地在地面上磨爪。
  “想不想被它挠一下?”晴美说:“它会直扑你的粉脸哦。”
  女人畏缩了。门协慌忙冲上楼梯。福尔摩斯“蹬蹬”踢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上楼梯,扑向门协的后颈。
  “哗!好痛!”
  闪身的瞬间踏空了楼梯级,门协“叭嗟叭嗟”地滚了下来。
  “他晕倒啦。”小百合说:“你也要吗?”
  女人脸都白了,摇摇头说:
  “不要!我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也没做?”小百合严厉地盯着她,“你把水田智子怎样了?”
  女人悚然一惊。
  她全身冒冷汗“咚”地瘫坐在地。
  “需要时间慢慢问话了。”晴美说:“小百合,你绑好吗?”
  “嗯。这种事我一直想做一次。”
  小百合拿起绳索,女人哭丧着脸大叫:
  “不要!是他——关谷不好!真的啊!”
  “你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对吧!”小百合一直瞪着女人,“晴美姐,怎办?”
  “唔,先联络我哥哥,叫他来这里。必须以涉嫌杀人逮捕她!”
  “没有——”女人胆怯地缩起身子,“我与命案无关!而且——受狙击的是我们哪!今板和井口良子都是我们的人,我怎会杀他们?”
  晴美望望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走近女人时,女人缩身,喊:
  “不要挠我!”
  “喵。”
  福尔摩斯把鼻尖凑近女人的鞋子,哼哼地嗅着什么味道的样子。
  “什么嘛……”
  “脱鞋。”晴美说。
  “嘎?”
  “让我看看鞋子。”
  女人脱下鞋子,战战兢兢地递给晴美,晴美看看鞋底,说:
  “我并不是谢洛.福尔摩斯,但我起码看得出,黏在边上的黑迹是血吧。”
  “怎会——”
  “一查就马上知道了——杀阿部的是你吧。”
  女人有一瞬间显示想逃的迹象,福尔摩斯哼声恐吓她,她马上冒冷汗,垂头丧气。
  “他……”女人仿佛在发牢骚似地喃语,“他没胆量。明明没啥大不了的事……只是触到一点点法律罢了,他就怕了,想逃避我。”
  然后,她舒一口气。
  “若是这么怕死,从一开始就只好好对太太忠心好了。”
  晴美觉得,女人的语调里,含有轻微苦涩的意味。
  “他死在这里?”
  晴美走进暗沉沉、有灰尘的味道的书库之中,打量四周。
  “是的。不过,愈想愈觉得匪夷所思。”片山说:“那张梯子下面,就是室田死去的地方。”
  书本还堆在那里。
  福尔摩斯走进来,在里头转了一圈。
  “室田也加入卖试题的工作吧。”晴美说。
  “正是如此。”片山点头,“看样子有人在杀绝卖试题集团哪。”
  “我认为是自作自受。”晴美说:“虽然他们没杀人,却是卑鄙地犯罪。”
  “我明白你的心情。”片山说:“不过,罪就是罪。”
  从门协升二的话中,他父亲所做的事已明朗化。
  大概明天,他就会被捕,同时丧失当议员的资格了。
  井口良子也有份参与影印试题的角色。片山不愿相信,但听说井口良子爱上了那个关谷久高。
  也许她是为了维系他的感情,这才言听计从吧。
  “是关谷说的。我猜杀井口良子的可能就是这家伙。”片山说:“我要严厉责备他。”
  “对。井口良子不是那种喜欢做暗事的类型。”
  “还有,在医院里企图用刀刺我的也是他。我会使他招供的。”片山罕有的自信,“问题是杀死今板和室田的凶手了。”
  “杀阿部的是那女的吧。”
  “嗯。那个做了水田智子的替身的女人,她把阿部拉进集团。在与大学有关的人以外的地方收藏试题的影印本,万一检举时也安全。”
  片山环视室内的情形。
  “喂,福尔摩斯。知道什么吗?”
  “喵。”福尔摩斯在那张梯子底下止步。
  “叫我上去?”
  福尔摩斯自己开始迅速爬上梯子。在途中,宛如前翻铁棒似地倒转吊挂,又翻个身“喵喵”叫着游戏。
  “喂,认真一点好不好?”片山啼笑皆非地说。
  “它叫你快点上去,对不?”晴美说。
  “喵。”
  “我已经上过了。你去吧!”片山礼让。
  “自己明明怕高——好吧,我去。”
  晴美爬上梯子去了。
  福尔摩斯早已上到书本掉光了的空架上,在那里走来走去。
  “这是对面架子的书本移动过的痕迹?”
  “嗯。看得出吧!”
  “对面的架子也有梯子吗?”
  “有的。不过靠在边上,有需要用到时才搭在正面吧。”
  “真巧妙。若是被人正面伸手一推的话,谁也站不住脚的。”
  “大概想不到还有别人在吧!”
  “关门并上锁的是谁?”
  “问题就在这里。很难想像是室田上的锁。而且,钥匙也好端端地放在他的口袋里。”
  “从里头也能上锁?”
  “这门的结构是这样的。”
  “那么,凶手会不会也有钥匙?”
  “那也很妙吧?因为钥匙只有一把。室田跌下后,凶手从他口袋拿出钥匙,从里头上锁,又把它放回去——不过,室田跌下时,发出很大的响声,而接待处的女孩马上冲下来了……”
  “凶手大概没时间把钥匙从室田的口袋拿出来又放回去吧!”
  “就是——毕竟是室田自己上锁的不成?”
  “那么,凶手是几时进去的?”
  “那也是问题。”片山点点头,“无论如同,总是搞不明白。”
  “福尔摩斯,你在干什么?”晴美开始下梯子,“下来不容易吧?骑我肩膀如何?”
  “喵。”
  福尔摩斯好象没有这个意思,在空架子上躺下来。
  “干什么呀?这种地方不会舒服的。”晴美苦笑。
  “它在干什么?”片山从下面问。
  “它在睡觉,在架子上面——不要啦,满身尘的。”
  “喵。”福尔摩斯叫。
  “慢着。”片山说:“对呀,说不定……喂,晴美,可以到那边的架子躺躺看吗?”
  “嘎?”晴美瞪大眼,“我吗?”
  “试试看,能不能躺下?”
  “但……好吧。福尔摩斯,让一让。”
  晴美从梯子爬上架子,肚子朝下躺卧。
  “这样可以吗?”
  “从下面看不见。”片山说:“我懂了。凶手可能躺在那边躲起来。为此,才有必要把书推下去。”
  “是吗?我要下来啦。”
  “嗯。”
  这一次,福尔摩斯乖乖地骑在晴美肩上,一同下来了。
  “不过,还是有钥匙的问题。”晴美拂去衣裙上的尘埃,“另外,事先躲起来可以,但怎样、几时出去的?”
  “正是问题所在。当然,凶手事先一定来看过那架子上面的情形。”片山沉思,“慢着……”
  “喵。”
  福尔摩斯叫,片山回过头去,但见穿白袍的佐久间恭子站在书库的门口。
  “佐久间女士——”
  “你想说什么?”佐久间说。
  “是你吧。”片山说。
  “我杀了室田老师?当时我在外面哦。”
  “你没杀他。不过,把凶手运出外面的是你。对吗?”
  “是吗?”佐久间装糊涂。
  “当时,你率先走进来,抱看担架——凶手躲在架子上,而我因为担心石津,迟些进来……于是你让凶手下来——对,你让他躺在担架上,在上面铺上白布。”
  佐久间恭子微笑听他说。
  “然后,再把室田老师的尸体放上去,用布盖住。石津说重也是当然的。因为当时担架上载看两个人。”
  一阵沉默。
  “你好聪明。”佐久间说:“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做的。”
  “佐久间女士——”
  “那班人不仅弄脏了K大的名誉。若是那件事,我也不会插手。那班人不单只要钱,有时假借卖试题,连有儿子的母亲的身体也要。”
  “你说什么?”
  “今板老师嘛,他的为人……我以前就认识他了。所以,知道有那回事时,我觉得不可饶恕。”
  “尽管如此——”
  “无须杀人?是的。换作是我,也许……但,有一个人,为了儿子的事,只是去找今板老师商量而已。她被问到想不想买试题时,大吃一惊——那个母亲是一个人把儿子扶养长大的,她禁不住迟疑了。”
  佐久间恭子慢吞吞地靠在书架上,继续说下去。
  “于是被今板捉住机会,强行把她……不过,那人结果还是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
  “那么,没买成吧。”
  “对——她儿子落榜了。以分数来说,只差那么一点点……假如没有人买试题的话,大概会考上的。那孩子一心要讨母亲欢喜而用功读书,他受不起打击……于成绩公布后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了。”
  片山不知说什么才好。
  “所以,那个人要报复。今板,然后室田。她杀了那两个搞不法考试的中心人物,我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致去告发她。”
  佐久间恭子只说了这些,便再也不说话。
  片山叹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杀人毕竟是不行的。对不对?能不能饶恕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拘捕我好了。”
  “这个怎么可以。”片山说:“请告诉我。”
  “喵。”福尔摩斯叫。
  站在门口的是大崎。
  “我听到了。”他点点头,“发生了何等严重的事……身为主任教授,真羞耻!”
  “不是大崎老师的错。”佐久间恭子微笑,“人是软弱的动物,对于不想看的东西就会闭起眼睛。”
  “片山先生。”大崎说:“把我当负责人,拘捕我好吗?”
  “懂吗?”片山叹息不已,“不是这个问题。这是——”
  “应该知道了的。”另一个声音说:“事先把这个书库的钥匙从老师的口袋抽出来的,是我。杀今板和室田的也是我……一想到那孩子的事,我就不得不这样做。”
  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看着站在门口的市原巨合。
  “市原……”
  “大崎老师。”市原百合说:“给你添麻烦了。我是想到,如果在主任教授那里做事,最方便调查大学中谁最可疑,这才到府上去的。不仅是今板,我还想知道与他同谋的是谁。”
  “真的是……你做的?”
  “是的。推跌室田杀了他后,我准备逃,关起门以防声音外漏,所以上锁。可是,梯子掉下的声音太大,刚好在附近的人立刻走过来的关系,我出不去,于是推 倒书架上的书躲起来。门打开后,最先进来的是佐久间……她是我的老朋友。她马上察出清由,让我跑掉。本来我是不想逃的,但因门协等做大买卖的人都捉了,我 已经……佐久间,谢谢。”
  市原百合鞠躬。然后转向片山,用平稳的声音说:
  “可以走啦。”
  “你回来啦。”晴美说。
  片山一进屋里就“咚”地坐在那里。
  “累死啦”
  “怎么啦?”
  “没有……给我茶。”
  “喵。”福尔摩斯爬起来,打呵欠。
  “你就好啦。逮到人就可以了。我还得做事后的审问工作。”
  “别发牢骚了。搞清楚了吗?”
  “嗯。”片山点点头,扯掉领带。
  “杀今板和室田的是市原百合。然后,干掉井口良子的,果然是关谷。”
  “他自供了?”
  “嗯。在“阿特籣号’,不是有个女人和门协升二碰头么?她是关谷。”
  “那么,是他男扮女装的了。”
  “嗯。在那里引起骚动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他收买了店经理,叫他熄灯,然后在外面等候使他厌烦了的井口良子,伺机杀了她。”
  “不过——市原百含女士的情况将尽量酌情考虑吧。”晴美说:“对了,在今板教授被杀的前晚,有人见到他太太的车,那是巧含吧?”
  “那是女佣捏造的。”
  “为何她要撒谎?”
  “她知道太太和室田私通,企图赖在那个家不走。即是说她捉住太太的痛脚,趁机逞凶。好攻心计的。”片山苦笑,“我说,这样子是伪证罪,但她只说是‘相似的车’,完全不当一回事。”
  “吓人。”晴美也摇头,“还有一件不明的,大崎老师为何被人推落电车前面?”
  “那多半是被醉汉碰到而已。”
  “碰到而已?”
  “一名偶然见到的女生跑去通知室田。不过,室田凭此心生一计。”
  “什么计?”
  “今板被杀,室田也想到自己可能有生命危险。这时大崎教授发生意外。于是他想在必要时,把懵然不知的大崎教授安排做泄漏试题的策画人。”
  “好过分!”晴美瞠目。
  “于是,水田智子出现在大崎家门前。”
  “怎么回事?”
  “喵。”
  “明白啦。是我和你俩个。对不?”片山沉着脸说。
  “于是,关谷想行刺哥哥?”
  “嗯。差点一击致命啦!”
  “一击之前,福尔摩斯的利爪见功——对吗?福尔摩斯。”
  “喵。”
  “不过,井口良子太可怜了。”片山真诚地说。
  “关谷那小子也太过分了。”
  “他们在校外需要适当的合作人选。井口良子调查了考生档案,挑出水田智子和阿部两个。”
  “目的是为了引阿部入瓮呀。”
  “井口良子知道那件事后,心情愈发沉重。关谷也认为不能再蒙蔽下去了,于是表示‘最后一次’,让她和小百合一起去‘阿特籣号’……”
  “她不知道自己将遇害哪。”晴美点点头,“女人总是可怜的。是不?福尔摩斯。”
  “喵。”尾声
  小百合奔过来。
  好象在飞。像在空中飞翔一般……
  “得佐!我考上啦!”小百合嚷着说,一把抱住石津。
  “恭喜、恭喜……”
  石津顿时惊慌失措。
  “好极啦。”晴美说。
  “努力有了成果啦。”片山用平凡的词语慰劳。
  他不是那种会在这种时候说漂亮话的人。
  “承蒙照顾了。”小百合鞠躬。
  “愉快的K大生。”晴美点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
  “嗯——为了K大的名誉,我会好好读书的。”
  很大的丑闻。
  也有不少学生中止考K大。由于临时另外出题,对于透过门协买试题的人来说,考试已完全失去意义。
  可是现在,校园的午后,在明媚的阳光下,有人欢喜跳跃,有人垂头丧气,展示了爽朗青春的各种表情。
  “噢,水田。”晴美说。
  水田智子走了过来。
  “小百合,怎样?”
  “我考上了。智子你呢?”
  “我‘肥佬’了。”智子耸耸肩,但是满不在乎。
  “那真遗憾。”
  “不过,我明年再考。”
  “那你会进来啰。我等你。”
  “嗯。”智子点头。
  其实,透过大崎的名字,智子可以保送入学的,但大崎没有这样做,正是他的作风。
  “大崎老师会辞职吗?”小百合问。
  “不晓得——一定辞不了的。哪位老师辞了也没什么好处。何况他本来就无关的。”智子笑说。
  “智子,你是大崎老师的“女朋友”哇!”
  “不要取笑人家!”智子脸红了,“不过,市原嫂不在了嘛。有时总要去帮他打扫打扫的。”
  “这样做,他一定高兴。”
  片山说,拍拍小百合和智子的肩膀。
  “找一天为你们一起庆祝一下吧!”
  “庆祝?我落榜了呀。”
  “有什么关系?总是一种成果呀。全力以赴的结果。”
  “以哥哥的修养来说,这是一句好话。”晴美笑。
  “吃什么好?”石津马上心动了。
  片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大学校门。
  福尔摩斯正在车上打瞌睡。
  片山等人的声音接近时,福尔摩斯抬起头来,从车窗眺望外面。
  “福尔摩斯,久候啦。”晴美先上车,把福尔摩斯放在膝头上。
  “那么,就这样去工作啦。”片山坐在前座,“她们两个呢?”
  放眼一看,小百合和智子正在边走边谈地走开了。
  “让她们做她们喜欢的事吧。总而言之,她们年轻嘛。”
  “我也很年轻……虽然没她们年轻。”片山坚持地说。
  石津发动车子。
  “瞧,那边。”晴美说。
  但见大崎教授在小百合和智子背后追赶看跑上去。
  “还有人心情上更年轻的。”
  “喵。”福尔摩斯愉快地叫。
  总之,考试的季节——对片山等人来说,尽管称不上“平安无事”——总算平平安安地结束了。   调音
    今天并不是一般公司行号发薪水的日子,奇怪的是今晚这家饭店的餐厅却十分拥挤。
    “实在抱歉。”说话的人穿着燕尾服,好像是餐厅经理,他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道
歉。
    “今晚客人特别多……”
    “没有空位吗?”石津把不满的表情完全表现在脸上和说话的声音里。
    “这些空位都是客人预约的,他们很快就会来。预约的客人很多……”经理的态度
依然很客气,但是言外之意是没有先预约的人是不能请进的。
    片山晴美碰了一下石津的手臂。
    “石津先生,既然客满就算了,到别的地方去吧。”
    “可是……”
    石津还在犹豫。晴美当然很了解石津的心情。刑警的薪水并不丰硕,因为哥哥片山
义太郎也是刑警,所以她十分了解。石津在荷包羞涩的情况下,特别请她出来吃饭,若
因为餐厅客满遭到拒绝而打退堂鼓……石津是个男人,当然有男性自尊。
    “下次再来这里好了。”晴美说。
    “不,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侯才有足够的钱来这里。”石津过于正直地说:“晴
美小姐,你可以到外面等一下吗?”“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呢?”“这里的事你
不要管,交给我来处理。”石津挺着胸膛说道。
    “好吧,我就在外面那个椅子等你。”
    晴美走出餐厅。大饭店的一楼有五、六家餐厅,中央正好形成空敞的前厅,有几把
十分漂亮的椅子摆在那里,晴美选了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坐下。
    哥哥会不会把莱热过后才吃?不知道有没有分给福尔摩斯吃?不过,如果哥哥没有给
吃的,福尔摩斯是不会答应的,根本不必去担心它。倒是哥哥才真是叫人挂心呢,年近
三十,还没有结婚对象……“片山因为有你,才不能结婚。”同事们常常这样对她说:
“因为他没有感觉到单身的不方便,所以从不认真去考虑结婚的事。你不要管他,自己
先快点结婚,那时候你哥哥就会想结婚了。”
    晴美认为同事说得很有道理。母亲早逝,从任职警官的父亲也殉职以后,兄妹俩一
起生活,哥哥多少有身代父职的意识,总认为有责任先把晴美的终身大事办妥再想到自
己。而妹妹的心理却认为不能留下迷迷糊糊的哥哥不管,自己去嫁人,就这样互相牵制
着,两人都不愿意下定决心。
    “不知道……石津先生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群看起来像女大学生,闹哄哄地说话朝着这边走来。虽说是一群
人,其实只有五个人,但那种热闹劲儿,抵得过十个大人。晴美当然也有过这种经验,
她一面看着她们。一面回忆着,心里想,那个时期真是快乐极了。
    也许是音乐学校的学生,其中有三个人手握着小提琴箱,另外一个提的是较大的中
提琴。只有一个人是空着手没有拿乐器,也许她是主修钢琴吧!总不能带着美国史坦威
演奏式钢琴在街上走吧!看起来全像是富家小姐,身上穿的衣服虽不华丽,却可以看出
是质料相当高级的服装,随着手势摇摆的皮包也是欧洲名脾皮件。
    晴美曾经任职百货公司,训练出非常准确的眠光。她觉得这一票人有一个共同的特
点,就是无拘无束。
    其中一个人偶然向晴美这边看。——不,不是看晴美。
    晴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看到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也许年纪轻一点但容貌
却衰老了——的女人,一直在看那个女学生。
    她是一个令人感觉特殊的女人。似乎并不适合这种场所——原因并不在她的廉价衣
着,而是在她圆睁的双眼中,散发一种盲信气氛的光泽。
    晴美把视线收回。五个女大学生中,显得特别攫眼的那一位,突然笑容僵住了,双
脚好像被胶粘住般,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另外四个人则走进晴美方才被拒的那家餐厅。提着中提琴的女孩回头张望,说:
“嗨,玛莉,你怎么啦!”
    “没有啊,没什么呀!”
    被称为玛莉的女孩突然间清醒过来,以快速的步伐走进餐厅。
    就在这时候,石津轻快地走出来,说:
    “晴美小姐,我们进去吧!”
    “不是己经客满了吗?”
    “我让他们想办法。”石津神秘又得意的样子。
    “你一定是亮出警察证件吧?”晴美瞪着石津。
    “不……没那种事。只是我的证件正好露出口袋,又正好被他看见了。”
    “哼,滥用职权。”晴美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知道了。”石津一面说着,一面搔头。这样稚拙的动作出现在粗壮的石津身上,
显得特别可爱。
    “那么,进去吧!”晴美往前走,突然下意识地回头看,那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已
经不见了。
    “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
    进到餐厅里,一位像是这里的经理亲自为他们领路。
    “很抱歉,位子太靠里面了。”
    “不,没关系。”
    晴美就座后,发现邻桌是刚才那五个女大学生,正好围坐一长桌。那位叫做玛莉的
女孩也高兴地端着一杯葡萄酒。
    “晴美小姐。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吧!”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点完菜以后开了一瓶葡萄酒,晴美的酒量不错,喝了几杯。
    “片山先生那儿不要紧吧?”
    “为什么这样问?”
    “我在想,他会不会生气?”
    “他的脸色当然不会很好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会比和别
人在一起放心多了。”
    片山义太郎并不赞成妹妹和刑警约会,尤其是在父亲殉职警界之后,反对更为强烈。
    “是这样就好了。”石津说话的口吻似乎缺少信心,“最近总觉得片山先生在看我
的时候,眼睛里杀气腾腾的。”
    晴美不由得大笑起来。
    “你说得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两人喝着葡萄酒,晴美听到刚才那些女大学生们的谈话:“看哪,快要八点了。”
    “不要说了,反正没有希望。”
    “你只不过是嘴上说没希望,其实你脸上的表情全是信心。”
    “我真的是没希望,已经放弃了。把《幻想曲》弄得不成样子。”
    说这话的是五人之中身材较小而略胖的女孩,她拿的乐器是小提琴,虽然戴着眼镜,
却像脸上的装饰品似的,增加几分可爱气质。
    “上一次比赛时,真知子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她还不是拿第一名。”
    “这一次可不一样,和学生的比赛层次大不相同,有我这种技术的人太多了。”
    “太多了?这太夸张了吧!玛莉,你怎么样?胸有成竹很笃定的样子。”
    “我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很清楚。”被称为玛莉的女孩说:“能留到最后一次预赛已
经很不错了。”
    “我认为玛莉和真知子都能参加决赛。”
    “同意。我愿意下赌注,一个手提包。”
    “好了,真讨厌。”真知子瞪了她们一眼,“事不关己就说风凉话。你说对不对?
    玛莉。”
    玛莉那女孩笑而不语。
    “说是八点钟左右会把结果通知我们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别说了,我们不要再谈比赛的事好不好?”真知子道。
    “玛莉,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参加决赛……”“怎么样?”
    “今晚的帐单由那个人付钱,好不好?”
    “赞成。真知子,你带钱来了吗?”
    “不,我准备让玛莉付钱,所以我只带买车票的钱。”
    引得五个人笑成一团,连邻桌的晴美都笑了。那个叫玛莉和真知子的女孩看起来都
很有自信的样子,不过听她们言谈的情形,又像是有些不安。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比赛。”石津也听到那些女孩的谈话,好奇地说:“是泳装还
是什么比赛?”
    此时,餐厅经理踩着快步向女孩们走来。
    “哪一位是樱井玛莉小姐?”
    “是我。”玛莉表情紧张。
    “服务台有你的电话。”
    “谢谢……”站起来,又说:“我不要去接,真知子你去接吧?”
    “才不要。听到只有玛莉入选,而我却被淘汰的消息,对我太残酷了。”
    “我好害怕,谁去接电话好不好?”
    “不要。你还是快去吧!”
    玛莉几乎是被大家推着离开座位。突然神色一转,向着晴美走来。
    “能不能打扰一下?”
    “什么事呢?”
    “我想请你替我接个电话。”
    “我能吗?”
    “是比赛委员会打来的,只是通知樱井玛莉和植田真知子能不能参加决赛,拜托你
替我们接这个电话。”
    “好的,我去接电话。”晴美微笑着站起来。
    “谢谢。”
    晴美迅速走到服务台,拿起放在电话边的听筒。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你是樱井玛莉小姐吧?植田真知子也在那里吗?”女性的声音,说话很利落。
    “是的。”晴美道。
    “这里是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委员会。”
    晴美大吃一惊。因为史塔维兹比赛曾在报上被大肆喧腾一番,是一流的音乐比赛。
    看来那两个女孩是相当优秀的人才了。电话那一端继续说道:“比赛审查结果,樱
井玛莉小姐和植田真知子小姐两位都晋入决赛。恭喜你们,详细情形明天会寄出通知
单。”
    晴美听完放下电话筒,向着女孩们挥手大声说:“两个人都能参加决赛了。”
    那边突然爆出尖叫声,五个人都叫着跳将起来,也不管踢翻了的椅子。
    其他的客人被这些声音吸引,都向女孩们这边看,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晴美
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关似的,也满心高兴。当她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服务台的小姐
叫住她:“樱井小姐又有电话。”说完把话筒递给晴美。
    晴美犹豫了一下,而那五位女孩仍拥抱在一起笑成一团。她决定先接了电话再说。
    “喂——”
    “你是樱井玛莉吗?”是一种压低嗓门的奇怪声音。
    “请问您是哪一位?”
    “你听清楚,绝不能让你得到冠军。”
    “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保住生命,演凑时就要故意出错,否则……”“你是谁?”
    那边挂断电话。——晴美轻轻放下电话筒。
    晴美曾经参与过哥哥以及福尔摩斯的几次犯罪调查,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可以感觉得
出的确充满恶意,绝不是单纯的开玩笑或恶作剧,使人嗅到一种浓重的异味。虽然这是
晴美的直觉,但这种直觉的准确性至少要比哥哥强多了。
    晴美看着那五个手牵手高兴得流泪的女孩,似乎看到一团黑影笼罩在她们头上。
    “谢谢。”回到座位时,樱井玛莉来道谢。
    “别客气,恭喜你了。”
    “谢谢。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能不能一起坐?”她看了一下石津,又说:
“两位都请过来。”
    “谢谢,恭敬不如从命,石津先生,好不好?”
    “这……”
    “六个小姐,只有你一个男生,不会不舒服吧?”
    晴美口里说着俏皮话——心里盘算着也许能从女孩们的谈话中听出端倪。晴美决定
不说出后来那通电话内容。至少现在不要说出来,以免扫兴。
    服务生过来把两个桌子并在一起,变成长形的餐桌,显现出晴美和石津占据一端的
情况。
    “冒昧的请问,两位是夫妻吗?”
    “不,不是。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晴美笑道:“我叫片山晴美,这位是石津先
生。”
    “我是目黑警局的石津刑警。”其实他大可不必把自己的职业也说出来,也许石津
太紧张了。
    “原来是刑警先生,那我可放心了。”植田真知子说。
    “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吗?”
    “喝醉了会送我回家吧!”真知子说着笑了起来。
    照年龄说来已经是过了爱笑的时期了,也许是现在太高兴了,忍不住不停的笑。和
真知子比起来,樱井玛莉就镇静多了,她只是双频泛红,有些兴奋。
    “什么时侯决赛呢?”晴美问道。
    “还有两星期。”玛莉回答。
    “一定很紧张吧?决赛时演奏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很紧张。”
    “是当场指定曲子吗?”
    “是的,指定曲要演奏巴赫的无伴奏曲一首。还有协奏曲,协奏曲必须是贝多芬、
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门德尔松、西贝柳斯、布鲁赫……等人的作品,要到当天才知
道是哪一首曲子,必须把许多首曲子都勤加练习才可以。”
    “真不得了!”晴美摇头赞叹。
    “更不得了的是新作品。”真知子说。
    “新作品?”
    “是委员会委托什么人为了这次比赛特别作的新曲,所委托的人,以及所作的曲子
都是保密的。”
    “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
    “决赛前一个礼拜。”
    “那么在一星期要把这首新曲子练得很熟?”
    “演奏时必须背谱,记忆力是不成问题的,因为都已经习惯背谱了。”
    “比较有问题的是如何去诠释。”玛莉接着说:“因为是新曲,没有范例可参考,
必须自己去看谱、体会、诠释之后再加以演奏。”
    “而且,禁止与别人商量。”真知子道。
    “禁止?可是有一星期……”
    “在这一星期里,参加决赛的人都必须入官。”真知子说:“一星期中不能离开官
尝禁止通信和通话。”
    “真想不到是这么不简单!”晴美叹息不止,她想如果是自己,一定受不了精神上
的压力。“这么说来,与世隔绝了一个星期。”
    如果那个电话是认真的……“否则就……”后面接着的必然是“没命”,那一个星
期显然是绝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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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乐章
    不太快的快板
    打开了门锁。
    “好了,进去吧!”
    穿着皮草短外套的男人说。对秋日午后而言,这样的穿着似乎有些夸张。只要瞧一
眼他那干燥而全白的头发,就可以估计他的年龄在六十岁上下,但他的容貌却十分光泽
且有活力,体型也像西洋人,腿长而魁梧。
    他全身散发出精力,而没有丝毫的粗野气质,给人一种温文儒雅颇具睿智的印象。
    他显得非常镇静沉稳,有独特风格,可以看出是位居领导者。
    正如外型所显示的,他的确是这样的人物——日本音乐指挥界的长老,朝仓宗和。
    “这房子好像有点阴森。”站在朝仓身后的男人说。他穿着西装,打蝴蝶领结,极
平凡的上班族打扮,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此人中等身材,脸色灰暗,似乎缺少运动。他不断地用手去扶往下滑的深度近视眼
镜。他显然比朝仓年轻许多,神态上却又比朝仓衰老。
    “是吗?”朝仓愉快而不以为意地说:“在不知情者的眼里也许如此,但是,我是
十分怀念这里。”
    “一定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管理吧?”
    “不、并没有很久,顶多是七、八年吧!反正进去就知道了。”
    “似乎有小提琴之妖会出现呢!”
    “你镇静点吧!你不是无神论者吗?”
    “我是不相信有神或魔鬼,但妖怪则另当别论。”
    “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朝仓带着些不耐烦的表情推着紧闭的门。
    跟在朝仓后面站着的人,是在朝仓任职指挥的新东京爱乐管弦乐团里担任事务局长,
同时也兼任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大会的事务局长,名叫须田道哉。虽然他在音乐界工作,
但他对音乐却是一窍不通的,而这一点也正是朝仓喜欢他的地方。
    须田虽然不懂快板与行板的差别何在,但对拨算盘的平衡感则颇有独到之处。
    所谓的音乐指挥家都是专制的独裁者,这一点朝仓也不例外,甚至可以称为是典型
的代表人物。
    因此,须田对音乐的无知,对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哪一个对听众较具吸引力,向
来是毫无兴趣,这一点倒使朝仓减少许多麻烦。
    门终于推开了。
    两个人走进一个空旷的房间,房子面积不算很大,但客厅的天花板直达二楼高,因
此乍进入里面时感觉房子很大。
    “木头的香味真好。”朝仓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学校简直就是钢筋水
泥箱,在那种地方,乐器怎能放心地发出声音。小提琴是用木头制造的,还是在木头的
环境里才能发出最美好的声音。——喂——你在干什么?这是西洋式房子,用不着脱鞋
呀!”
    “原来如此,我正在找地方以便脱掉鞋子,幸好您告诉我。”须田好似才放心地走
进来。
    “你看怎么样?我在这里渡过三年时光,到处都能勾起我的回忆。”
    “是……”须田东张西望之后说:“不像我所想的那么差,大慨不必花太多工夫就
可以整理好。”
    “你真是一个洒脱的人。”朝仓笑道:“我带你到处看看吧!”
    从大厅向右走,有两扇宽大的门。
    “这里是餐厅,很宽大吧!”
    这是个长形宽敞的房间,一张十分结实的长方形餐桌,摆在正中央,餐桌四周环绕
八把高靠背的椅子。
    须田用手敲打或摇动每一把椅子,似乎在试它们的耐力如何。
    “一点也没有松动,古董货就是很结实。”须田激赏地赞美着。继续又说:“一共
八把椅子……参加决赛的是七个人,有一把备用的椅子,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是质料很好的桌子吧?虽然很古老,但是是北欧的木材呢!”
    “嗯,事情办完之后可以卖到好价钱。”
    “喂,你要弄清楚你是来干什么的!”
    “是,是,我只是开开玩笑。”须田实际上是个完全没育幽默细胞的人,他以认真
的表情说这句话倒显得十分滑稽。
    “里面的门进去就是厨房。”
    “哦,那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厨房用具当然都很古老了吧。”须田说完立刻率先
走进去,朝仓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
    “怎么样?”
    须田走过去用手摸摸瓦斯烤箱、电子炉及瓦斯炉和料理台。
    “看来好像还能使用,但是瓦斯器具必须请瓦斯公司的人来检查一下。瓦斯的总开
关可能已经关掉了。”说完,立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说起瓦斯我才想到,这一带是否
已经换了天然瓦斯?”
    “这个我也不知道。”
    “如果是换了天然瓦斯,就必须全部更换。”须田双臂抱胸作沉思状。要是能打开
他的头盖骨,必能看到他脑子里的算盘珠子拨得骨碌骨碌转。“这样一来的开销太大了,
不如只留下烧开水用的瓦斯炉,三餐叫饭馆送饭。”
    “这样未免太小气吧!”朝仓皱一下眉头说:“他们都是食欲旺盛,正大量消耗精
力的年纪,你要让他们像上班族一样吃冷饭菜吗?那还得了。除非是‘箴言’餐厅肯把
饭莱送过来。”
    “是这样吗?”须田似乎己料到朝仓会有这样的反应,面不改色继续说:“那么就
必须雇用厨师了。”
    “短期的就可以了,只在这期间内需要用。”
    “就是短期的才难找。”须田拿出笔记本把这件事记下来。“这里面的门是做什么
用?”
    “通到后院的。”
    “原来如此……我能了解。哦,那个通风扇也必须换新的。”
    “为了保证参加比赛的人不发生食物中毒,一定要选好的厨师,多花点钱有什么关
系呢!”
    “是。”须田露出苦笑说:“您的口头禅又来了,‘花点钱有什么关系呢’。”
    “该用你的口头禅接下去啦,‘那钱从那里来呢’。”
    “啊,算我说不过您吧!”须田很难得的真笑起来。
    “那么,现在就去看看其他房间吧!”
    两个人又从餐厅回到大厅,推开和厨房相对的门。
    “这里是客厅。”朝仓道。
    “真是了不起。”把脑袋伸进门里的须田瞪大眼晴发出赞叹。
    “太暗了,你去拉开窗帘吧!”
    “是……”
    原本可以自己进去拉开窗帘的,但是职业使然,他比较习惯指挥别人去做。须田走
进去,对飞扬起来的积尘不胜厌恶的样子,但他仍勉为其难的把每个窗帘拉开。
    这个房间结构十分细长——但是仍有足够的宽度,往里面延伸得很深远。
    房间的布局分为两部分,靠近门口大约有三分之一是客厅兼起居室,沙发围着几个
小圆桌。与窗尸相对的墙璧下方有正式的壁炉,增添了客厅的庄重。
    靠里面三分之二的空间显然就是小型的演奏场,最里面放着一架演奏式大钢琴,有
二十几个座位面朝着大钢琴的方向。虽然可以说是观众座位,但椅子并没有固定在地面,
而是排列着也相当典雅古拙的椅子。
    “哦……实在很了不起。”总算把全部窗帘都拉开了的须田,一面努力而徒劳无功
地用双手拨开飞尘,一面走向朝仓。
    “很宽大吧,这里曾经邀请过音乐家来演奏。那时候每个星期天也都有学生来演
奏。”
    “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须田再度环视四周,“也许还能做某种用途使用。”
    “这里?”
    “在这里举行‘暑假音乐研习营’,你看怎么样?或在这里举办演奏会也很有意思。
    对了,在这里挂一个装饰灯,这房间就可以命名‘骑士间’或‘公主间’……然后
我们可以在广告海报上刊登彩色照片。”
    “倒不如叫做(傻瓜间),怎么样?”朝仓笑道:“别忘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比赛。”
    “是。……那个壁炉还能使用吗?”
    “应该是能够用的。冬天晚上,一群人聚集在这儿烧木柴取暖,那才真正有青春的
感觉。”朝仓回忆道。
    “可是,仍然必须考虑使用暖气,因为这一带很冷,尤其是入夜以后。”须田说道。
    “当然。你要好好安排,不能让她们把手冻僵了。”
    “用煤油炉最便宜,但是这是木造房屋,万一不小心发生火灾……还是使用瓦斯好
了。”
    “这个,你就看着办吧!”
    朝仓说完之后,向着尘埃甫落定的客厅里面走去。他掀开演奏式钢琴的琴盖,拂去
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手指在琴键上来回跳动,钢琴声音扩散在客厅的空间里。
    “看样子是没有问题。”朝仓点点头说:“只要调音后就能使用。”
    “原来是准备要买新的吗?”须田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那要花一干万圆。”
    “能在这里放一架失音走调的钢琴吗?”朝仓说:“我们上二楼去吧。”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在大厅,楼梯很宽,斜度也很和缓,与一般日本住宅很陡的楼梯
成强烈的对比。
    “二楼全部是单人房,每个房间都很大。”朝仓说道。
    “真想搬到这里来祝”须田叹一口气。
    朝仓打开最靠近他们的一扇门,这一次他自己进去拉开正面的窗帘。
    房间大约有五坪大,有床、书桌、书架、沙发,感觉上像是古老旅馆里的一个房间。
    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谱架。
    “真是个很不错的房间。”
    “因为要在房间里练琴,如果没有这样大的空间,音乐就不能充分发挥。”
    “房间这样就可以使用了。那个门是什么呢?”
    “是浴室。每个房间都有浴室和洗手间。”
    “简直和旅馆一样!”须田又摇头赞叹。然后加一句,“也应该让参加决赛的人负
担一点费用才对。”
    “你……”
    “开玩笑,别介意。”须田急忙说:“有几个房间?”
    “一共有八个房间,另外在楼下还有一个管理员住的房间。”
    “八间,七个人来住是足够了。另一个房间是您要住吗?”
    “不能那样做,只有参加比赛的七个人住在这里。在这里练习,然后参加决赛。”
    “真是了不起的事。”
    “只靠技术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有坚强的意志力。”朝仓停了一下,说:“该看的
地方都看过了,不必每个房间都看吧?”
    “以后我慢慢再看,因为必须找木工来修补。”
    “我也会慢慢想,是不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东西。来这里时他们便不是学生了,而
是以要和对手竞争的身分来这里,条件当然也不同。”
    “是的。可是我还是希望不要花太多钱。”
    “花点钱有什么关系。今年的《第九》三次都由我指挥。”
    “是真的吗?这可太好了。那一定是场场客满。”须田的脑筋立刻又开始计算利益。
    “S座……票价订五干圆吧!”
    “你不可以订会使贝多芬生气的票价。”朝仓说道。
    两个人走到房外,朝仓把大门锁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最早的时候是作什么用。”朝仓向着汽车走去,一面说道:“好像经过几
次转手,换了好几个主人。”
    “这里其实也能当做旅馆使用。”须田说道。
    “事实上的确曾经做过旅馆,但是维持不久。”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有……我是从管理员那里听来的……”朝仓支吾地说:“听说这里闹鬼。”
    “是那个房子吗?”须田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用担心,我在那里住了三年,连只耗子都没见到呢!”
    “啊,吓我一跳。”须田摸摸胸口作惊魂末定状,“刚才我就说过我最怕鬼。”
    “这件事你可不能说出去,大家都够神经质了。”
    “这个我知道。”须田边关上车门边说:“就是求我我也不会说。”
    朝仓坐在汽车后座,须田坐进驾驶座后发动引擎。
    汽车在树林间行驶……
    “真叫人难以相信这里也是东京。”
    “唯有这里还留下一点武藏野的风貌。”朝仓看着车外说:“……内部装潢那些事
在十天内能完成吗?”
    “想办法赶工吧!”
    “拜托你了。应该早一点着手……可是中间间隔太久,对他们不方便。”
    沉默了片刻。须田说道。
    “谁最有实力呢?”
    “每个人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
    “好像很多人都看好缨井玛莉。”
    “她……的确是有实力的一个。可是,比赛往往会受当天情况的影响。”
    “‘新作’由谁作曲呢?”须田问。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朝仓的表情变僵了。
    “没什么……只是……如果是名家,报酬的金额就不同了。”
    “到比赛当天为止,作曲者的姓名是绝对保密的,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是,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须田露出有点不自然的笑容。“……现在要回家
吗?”
    “嗯,开回去吧!”
    不久之后,汽车离开树林小道:来到大路上,路上的汽车开始多起来。
    大约三十分钟的车程,汽车停在一个住宅前,住宅门上挂着“朝仓”字样的牌子。
    “明天彩排之前先到你那里去。把计划先淮备好。”朝仓下车时说。
    “知道了。”
    须田向朝仓鞠躬之后,他驾驶的车子很快就没入车群里。
    朝仓开门进屋。但他立刻又出来走进车库,车库里停着一部朝仓的BMW。朝仓似乎
有急事般匆忙发动引擎。
    就在BMW经过某一街角后,须田所驾驶的汽车也跟着出现,保持几部车的距离,一
路跟踪……二 “哦——有这种事啊?”片山义太郎由晴美手中接过盛第二碗饭的碗。
    “你看该怎么办?我心里一直都觉得很不安。”晴美表情严肃口气认真地追问哥哥。
    “你这样问我……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片山义太郎逃避似地说。他不仅仅
是对妹妹这样,他最怕女性的追问。
    “哥哥总是这样。”晴美给片山义太郎一个白眼,说:“你这样怕事是升不了官
的。”
    “反正我永远是基层刑警。”片山义太郎满不在乎地说:然后埋头急忙扒饭。
    “你的意思是说警察已经为了发生的事忙不过来。对那些还不知道是不是会发生的
事,是不能用宝贵的警力去预防的,是吗?”
    “你知道了,那就好办。”
    “真是……一点也帮不上忙!”晴美气愤地说。她从片山义太郎面前的一个盘子里
夹起最后一片生鱼片,转头说道:“福尔摩斯,来,这个给你。”
    看到晴美把生鱼片给了正在吃饭的三色猫,片山义太郎立刻紧张大叫,“喂,那是
我留下来最后要吃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福尔摩斯正嚼着生鱼片,一副满嘴生津的模样。
    片山义太郎鼓起嘴巴,把茶倒在碗里,拌着剩下的饭吃。
    正如前面介绍过的,——片山义太郎年近三十还是个单身汉。常常被妹妹晴美诸如
此类的欺负。
    身材高大魁梧略带迟钝的感觉,溜肩膀儿使人觉得更具些性感,简直可以男扮女装
了……而脸略带童稚之气,虽然很温和,但实在称不上是美男子。
    晴美常开玩笑说兄妹俩是“野兽与美女”,其实这对心地善良、个性柔和的片山义
太郎而言。是很不实际的形容。
    再说这个家——虽然只是极普通的二楼公寓——有两名“美女”,晴美和三色猫福
尔摩斯。也许读者认为应该说一位女子和一只猫比较妥当,但是,福尔摩斯是懂得被称
为“一个人”的,她是一只奇妙的猫。
    不过,或许福尔摩斯会抗议说:“别杷我和人类那种东西相提并论。”
    她是一只母的三色猫,正确年龄无法得知,不过从她那富有弹性的身体、色泽光滑
的毛,以及敏捷的动作,可以知道她正当年轻。肚子的毛是白色,整个背部是茶褐色相
间,那张锐利的猫脸是白、褐、黑三色兼俱。此外,右前脚全黑。左前脚则雪白,这么
特殊的颜色搭配也许是绝无仅有吧!
    片山义太郎看着先吃完晚饭的福尔摩斯。她正不停地舔前脚擦脸,重复着这种“猫
式洗脸”动作。
    “不知从哪里学来这种冼脸方式。”片山义太郎满脸向往的神情说:“真好,随时
随地都能洗脸。”
    “别把话题岔开。”晴美说道。
    “你还要继续谈?”
    “是呀。根据我的第六感,我认为那个比赛是有危险,一定会出事。”
    “难道是某一把小提琴忍受不了主人日以继夜的虐待而起来革命吗?”
    “你……人家是认真在谈这件事!”
    “算了吧!不要把那种电话放在心上。”片山义太郎安抚晴美,“一定是竞争对手
的恶作剧什么的。”
    “哥哥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才会这样认为,那声音真的充满恶意,我能感觉出
来。”
    “就凭你的感觉,你想调查一课的刑警会出动去追查吗?不要做无理的要求。而且,
你并不知道那些女孩的住址。”
    “那还不简单,打电话问问史塔维兹比赛大会的事务局就知道了,我去打电话。”
    “等一等。”片山义太郎连忙阻止。只要心想到,马上付之行动,这是晴美的行动
主义。
    “放心,这么晚打电话也不会有人接。”
    片山义太郎这才安心坐定。
    “那就好……可是,我不认为课长会答应去办这件事。”
    “那么,就在你不上班的时侯,以个人的身分去办这个案子。晚上下班以后到第二
天早上,这一段时间够长了,可以利用。”
    “那我什么时候睡觉?”
    “不要紧,我替你睡觉就是了。”晴美一本正经。
    “又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怎么去查?”
    “我觉得当时在餐厅附近的那个女人很可疑……应该去跟踪她。”
    “喂,拜托你不要去做一些没头没脑的事,再遇到危险我可不管。”片山义太郎装
出受不了的表情。
    晴美曾经有过好几次主动卷入事件里,差点把小命给丢了,做哥哥的当然担心极了。
    “我是不要紧的,因为有福尔摩斯跟着我,你说对不对?”
    福尔摩斯对晴美的赞美毫不领情,兀自走到房间的角落。蜷成一团睡在棉垫上。
    “哟,好冷谈呀!”
    “那种话要在喂饭以前说才有效。”片山义太郎笑道。
    “真的没有办法吗?”晴美表情认真,“难得举行的比赛。希望能平安无事顺利完
成。”
    “你的意思我了解……如果她们向警方请求保护,也许能采取适当的措施。”片山
义太郎说道。
    “那不行,必须在暗中保护。”
    “在暗中保护?那样更不可能。”片山义太郎瞪大眼睛颇不以为然。
    “因为让她们知道这样的事,一定会影响比赛心理,就不能充分发挥,达到演奏水
准。”
    “这条件太困难了,不可能做到……”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晴美伸手正要拿起电话筒,听到片山义太郎说。
    “如果是根本先生打来的,就说我不舒服己经睡觉了。”
    晴美拿起话筒,
    “喂,我是片山,啊!原来是根本先生。我哥哥常常说起受您照顾……您找哥哥吗?
    他在这里,他叫我告诉您,他不舒服己经睡着了。”
    片山义太郎从晴美手中抢过话筒,
    “抱歉,我妹妹胡说八道……什么?我没说过那种话,是妹妹瞎编的……什么?又
是凶杀?地点呢?知道了,我马上去。”片山义太郎神情紧张地放下话筒。
    “谁叫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晴美仍不死心。
    “还说。”片山义太郎准备出门。
    “怎么啦?是有什么特别的案……”
    “你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你是说……”
    “参加音乐比赛的一个人,被人用小提琴的弦勒死了。”
    “不得了啦——”晴美惊叫起来,“福尔摩斯!快起来呀,出任务啦!”
    “骗你的。”
    ——晴美龇牙列嘴扑向片山义太郎。
    “不要这样,喂,快住手。”
    正在做着春秋大梦的福尔摩斯被吵醒,露出被干扰的不悦表情,看着兄妹两人拉拉
扯扯,它打了一个大哈欠,又躺回棉垫,继续刚才的睡眠。
    “来得这么晚。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片山义太郎轻轻摸着脸上刺痛的伤,“被猫抓的。”
    “哦。”根本刑警似乎觉得很奇怪,问道:“你家里那只猫也会抓人吗?是不是你
想偷吃猫饭?”
    “怎么会有那种事!”
    “算了,到这里来吧!”根本刑警笑着催促片山。
    凶案现场在新建住宅区外围的杂树林里。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达最近的车站,一般
人不会想住到那里去。
    尤其是在晚上,那里就像深山一样的漆黑,只有少数零落的灯光。
    现在和平常大不一样,强烈的灯光照射着树林的一角,有许多人在那里忙着。看起
来就像黑暗中挂着一块银幕,正放映着某种画面。
    “真是难得。”片山义太郎边走边说:“这种地方真不容易发现的。”
    “大概是神差鬼使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根本刑警笑道:“夫妻吵架,结果老婆从
家里跑出来,丈夫急忙在后面追,一阵追逐戏的结果,跑进这片树林里来。”
    “所以才发现尸体……”
    “是老婆发现的。这一来也忘了吵架了,两个人跑回家打电话到一一○报案。”
    “这么快发现尸体,说来运气还是不错,也许凶手就在附近。”
    “那也说不定。看到尸体……”根本刑警看到法医南田。
    从树林里出来,就改向南田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发现?”
    “深夜把人从被窝里叫出来,还间得这么轻松,至少也该带一瓶酒来。”南田露出
疲态一脸困相地抗议。
    “下次我把蓖麻油装在酒瓶里给你带来。死因呢?”根本刑警不理南田那一套。
    “头部受到重击。凶器可能就是丢在旁边的扳手,死者同时遭到同样的凶器毁容。”
    “毁容?”片山义太郎问。
    “嗯,实在很惨。而且被剥光衣眼,想要认定她的身分可不简单。”
    片山义太郎的脸色开始发白,身为刑警却神经脆弱,看到血就会晕眩,一想到死者
被敲得血肉模糊的脸,片山已经开始贫血了。
    “这个女人大概有四十五、六岁吧。”南田问道:“没有找到旧伤疤或手术痕等特
征。”
    “你看是什么时候干的?”根本又问。
    “大约是六点钟左右。”
    “嗯……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事?”
    “目前只知道这些。”南田和平常一样,以平淡的口吻回答。
    “可以搬走尸体了。”根本对其他工作人员说。一会儿,尸体放在担架上,盖着白
布,抬了出来。片山义太郎拼命克制自己,后来他索性闭上双眼。
    “她的手……”南田像是在自言自语。
    “手怎么了?”根本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手。很像是某个人的,但就是想不起来。”
    “手还有什么像不像的?”片山义太郎惊讶地问。
    “你还年轻当然不会懂得这些,其实没有比手更能代表一个人的,男人的手、女人
的手、社长的手、一般职员的手、职业妇女的手、家庭主妇的手、劳工的手……都有非
常微妙的差异。”
    “原来如此。”片山义太郎听得大感兴趣,他悄悄执起垂在担架外面的右手,他看
了又看,看不出有什么微妙的差异。
    当片山义太郎正想放下死者的手,偶然在手背与手心交界处,也就是写字时压在下
面的柔软部分,发现有文字痕迹。
    写完一行字再要写下一行时,如果墨水未干,便会沾在手掌边缘,就像这样。当然
和盖章的情形不一样,左右相反;看得也不清楚,但是……片山义太郎非常仔细地看死
者的手掌,似乎是片假名……〈灭〉(SU),还有〈夕〉(TA),接下来那个字是〈>〉
(N)还是〈y〉(so)呢?
    只有这几个无法凑成字的片假名字母,似乎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慢慢应
该可以查出她的身分吧。
    尸体已经运走了。正向外走的南田突然转过身来。
    “我想起来了!”南田的口气中带着得意,“那是厨师的手!”
    “听说你们这里需要厨师,所以我来看看。”那个女人说。
    “嗯?”
    “新东京音乐同好会”,在办公桌上立着这样一块牌子。
    办事员道原和代坐在那儿,她心里正想着今天的晚餐要做些什么莱,突然听到有人
说“厨师”,使心不在焉的她吓一大跳。
    “听说史塔维兹音乐比赛大会在招募厨师……”那个女人又重复说了一次。
    “是的。”道原和代点头道:“请你到那张桌子。”
    道原和代指着另一张勉强塞进这个窄小房间的办公桌,桌上的牌子写着“史塔维兹
音乐比赛大会”。“新东京音乐同好会”的字是用塑胶板粘贴成的。而比赛大会由于是
暂时的组织,所以筒陋地在厚纸板上用奇异墨水写了字。但是,那个办公桌并没有人在
那里。
    “请问……负责人不在吗?”那个女人疑惑地问。
    “马上来。”道原和代说。
    “哦……”
    道原和代把正在做的工作-不过是十五分钟前才开始的——随便收起来,站起身来
向“比赛大会”的办公桌走过去坐下。
    “请说吧!”
    “哦,”那个女人似乎感到很有趣。“原来是你一个人负责的。”
    “是啊,本来是可以雇一个临时的职员,可是我们的事务局长舍不得花钱……”道
原说起缘由,牢骚就跟着来了,“让我做两个人的事情,却只给一份薪水,实在是太不
应该,你说对不对?”
    这时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出头,“道原小姐,刚才请你做的计
算做好了吗?”
    “是,我马上就做。”
    “要快一点。”男人马上变成一张苦瓜脸。然后把眼光移向那个女人。“是客人
吗?”
    “我,……听说这里要征厨师,我……”“哦。原来如此。不过……”好像要说什
么,又改口说:“我是这里的须田局长。”
    “哦,对不起……,我叫市村智子。”女人说完后很客气地鞠躬。
    “不客气。不过,昨天已经找到了适当的人了。”须田好像很过意不去地拍一下头。
    “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自称叫市村智子的女人好像立刻了解状况,“打扰你
们了。”说完就准备要离开。
    “喂,请等一下。”须田叫住她,然后对道原说。“道原小姐,昨天的人怎么样了?
    不是说今天中午以前要来的吗?”
    “嗯?”道原和代愣了一下,说:“哦,……对了,她打过电话,今天早晨。”
    “什么事?”
    “好像有不方便的地方,她说不来了。”
    “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埃”须田叹了一口气。
    “我没告诉过你吗?”装糊涂是道原和代最擅长的。
    “那么……”须田似乎也没兴趣责备她,马上对那个自称叫市村智子的女人说:
“你是……市村小姐……你已经听到了,请到里面来详细谈一谈吧!”
    “是。”
    “道原小姐,请你倒茶。”对道原和代说完之后,和市村智子一起走进局长室,关
上门。
    “请坐吧!”须田让市村智子坐在即使闭着眼晴奉承也不能称赞漂亮的沙发上。
    “你有没有带履历表这一类的东西?”
    “是的”,市村智子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须田。
    这时候须田心里己经决定要录用这个女人,对平时做什么事都很慎重的须田而言,
是极罕见的倩形。
    市村智子履历表上写的是四十七岁。但看她本人的外貌却是四十五岁以下的样子,
她如果写四十岁,也能令人相信。
    苗条匀称的身段。典型日本美女的瓜子脸……所谓会说话的眼睛大概就是像市村智
子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她穿着颜色淡雅的灰色套装,但看得出是价值不菲的高级品,
穿在她身上也显得自然贴切,使人一看便认定她必来自高贵家庭。
    “很冒味请教,你为什么想做这个工作……”须田言词暖味地,没有把话问完。
    “因为我先生在去年去世,我唯一的女儿也出嫁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每天无事
可做。”
    “原来如此,一定很寂寞吧!”
    “是的,所以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事可以做的,当我看到音乐比赛大会正在征求
厨师的报道:我就来了。本来我对烹饪并不擅长,可是我喜欢做莱,所以我确信我能胜
任这个工作。”
    “原来如此,你的心意很可贵。”
    “我女儿也一直在学小提琴,只是她没有当职业音乐家的本事,不过,可以做为婚
后的休闲消遣,偶尔拉拉琴。”
    当市村智子在说话时,道原和代送来茶水。
    “谢谢,不敢当。”市村智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因为女儿也学过琴,所以我想
为年轻的小提琴家服务是很好的,就……”“是的,我明白了,但这个工作并不轻松。
有七名男女青年参加决赛,所以这一星期每天要作七人份的餐点。”
    “我知道。”
    “原先我是想让他们也帮着做点事,但是朝仓先生……你也知道就是音乐指挥家朝
仓宗和先生……认为比赛必须以完全相同的条件参加,所以一切都要替他们准备完善。”
    “那是当然。如果让他们帮忙洗餐具,手变粗糙或受伤,事情就严重了,说不定还
影响到他们的一生前途。”
    “是啊,朝仓先生也是这样说。”须田带着苦笑。
    “工作虽然繁重,请不用担心,我看起来虽然不年轻,体力还是不错。”
    “是的。……”须田干咳一声说:“能够这样最好,我们也很感激。不过由于预算
的关系,不能付出很高的酬劳,昨天那个人可能是不满意待遇,所以拒绝……”“这一
点您不用顾虑,”市村智子打岔道:“这是我自己请求的工作,我可以不要报酬。”
    “不,那是不可以的……”须田很惊慌地说。
    “我的经济情况非常好,不需要这笔钱,请把这个预算用到别的地方去吧。”市村
智子微笑道。
    如此一来,须田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这个女人了。
    “那么,就照你的话吧……但,真的可以吗?”
    “是的。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请直说。”
    “工作场所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哦,你是说那个要住一个星期的地方吗?……那是一个很大而古老的建筑物,现
在正在整理内部和装满。”
    “我是想能不能事先看看厨房的设备和料理台?这样我比较好办事。”
    “哦,原来是这样。”须田点头道:“没间题,不过现在很多木工正在工作,会很
嘈杂。”
    “我是不在意嘈杂的。能不能告诉我地点?我会自己开车去。”
    “当然可以。请稍等一下。”须田走到办公桌旁,在自己的名片后面很快画好简单
地图,递给市村智子。
    “就在这里。你到那边后把这张名片交给那边的人,说明来意,就会让你进去。”
    “谢谢。”市村智子把名片收进皮包里,很客气地道谢后走出局长室。
    正悠闲地修剪着指甲的道原和代见她走出来,立刻把指甲刀放迸抽屉里。
    市村智子十分客气地对道原和代深深一鞠躬,告辞离去。
    须田送市村智子到门口。转身对道原和代说:“她是免费服务,太好了!我们正为
了筹措资金头痛呢!”
    “她?真是奇特的人。”
    居然有人只要工作不要酬劳,真是难以置信。
    “我看还是算了吧!”道原的口气不甚热络。
    “为什么?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绝不会有好结果,就拿我到这里时的条件来说……”须田
急忙逃进局长室,关上门。
    三
    “玛莉,快起来,玛莉!”
    被一阵猛烈的摇晃弄醒之后,樱井玛莉睁开眼晴。
    “几点了?”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五点半。”
    “早晨吗?”
    “废话,这还要问。说好从今天开始要早起的。”玛莉的母亲樱井充子用生硬的口
吻说。“快起来吧!”说完还拍了一下手掌。
    “昨晚到两点钟才睡……”玛莉口齿不清地说着,还张口打了一个大哈欠,把穿着
睡衣的身体又躺回床上去。
    “你干什么!快起来!”充子毫不妥协地拉起玛莉,开始动手脱她的睡衣。
    “别这样,好冷。”
    “去浴室冲个澡,那样才会清醒。”
    玛莉只好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认命相,下床向浴室走去,一面还哈欠连天。
    再怎么说也应该慢慢来,何必第一天就五点半起床。
    ……开始先七点起床,第二天再提早到六点半,然后六点,这样的渐进式才是好的。
    “妈妈是魔鬼士官长。”玛莉边嘀咕边走进浴室。然后又接着一个大哈欠。
    她尽情地用热水淋浴,企图把睡虫和皮肤上的油垢一起冲走。
    别人是否也如此紧张?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真知子说过她要睡到中午才起来。
    不过,照母亲的解释是。“她要使你大意轻敌。”——玛莉心想:对一个从小就在
一起学小提琴的朋友也如此不信任。末免太令人伤心了。
    ——充子这么早就把玛莉叫起,原因是决赛从上午十一点开始,如果不改掉夜猫子
睡早觉的习掼,那天到十一点就不能清醒着参加比赛的。
    所以必须趁早调整身体情况及生活习惯,才能在那时有足够精神去发挥。母亲条理
分明的解释颇具说服力,像玛莉这样性格散漫的人只有服从。
    的确,在音乐比赛一决胜负的舞台上,任何琐碎的事都足以影响演奏,光凭技术绝
不是百分之百可靠。
    玛莉小时候的小提琴老师原是个很有潜力的女小提琴家。可是每次比赛都名列二、
三名,始终拿不到第一,原因是她每到比赛那天,总是没来由的烦躁,而无法将实力完
全发挥。
    “平时能演奏得更好”,这种话在比赛大会上不具任何意义的,唯有在那一天,在
短短几分钟的乐章里表现出水准才是胜利的。
    当然这有一些是要靠运气。例如在决定那一天所指定的协奏曲曲目。
    也许已经将指定曲练习得能全部演奏,但毕竟每个人都有他所擅长和喜好,遇到的
指定曲是自己所拿手的,抑或是不擅长的乐章,只有但凭运气了。
    像这样听天由命的比赛,玛莉十分反感。但是当她想到若能突破难关便可获得的代
价时,她就可以扬弃这种心情和想法。
    ——淋浴后头脑清醒多了。
    当玛莉走出浴室时,母亲充子己经为她准备好新的内衣和慢跑装。
    玛莉换好衣眼,吹干弄湿的头发,然后走向餐厅。
    “快一点,已经六点多了。”充子边催促,边把刚榨好的柳丁汁交到玛莉手中。
    “才第一天,不要那么紧张好吗?”玛莉说完低头喝果汁。
    “不行。就是因为第一天才要严格执行。”
    “是的,遵命。”玛莉用小丑的口吻调皮地说:然后将果汁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问
道。“爸爸呢?”
    “学术会议要到明天才结束。”
    “哦,我想起来了。”
    玛莉的父亲是医科大学的教授,去参加在京都举行的学术会议,这一星期都不在家。
    “快去吧。”
    “外面很冷吗?”
    “跑步后就不冷了。”话说得极理所当然。
    玛莉走到玄关,慢跑鞋已经摆在那里了。
    “毛巾给你。”
    玛莉接过对跑步不会造成干扰的小毛巾,走出玄关。
    “要小心车辆。”充子吩咐道。这里是住宅区,在早晨六点是很少有车子经过。更
何况玛莉是跑在人行道上。
    大门的锁都己经打开。凡是和玛莉有关的事,充子是丝毫不马虎,总是无微不至。
    在原地轻轻踏两、三步,玛莉开始向前跑。
    “刚开始不要跑得太快。”充子跟到门边说道。
    “知道了。”玛莉看着前面回答后面。
    才跑几步,后面又有声音追上来。
    “小心野狗!”
    玛莉已经不想回答了。
    玛莉在早晨清静的人行道上慢跑。
    空气比较凉爽,天空还是阴暗,可能是稍许寒冷的一天。
    跑了一段距离之后,身体逐渐热起来,呼吸也比较急促。
    她放松步伐,采取跑与走的中间速度。——被母亲从睡梦中叫醒是件不愉快的事,
但这样运动后却又感受到晨间慢跑的快感。
    也许会怀疑小提琴演奏大赛和慢跑究竟有何关系,原因可能是,演奏小提琴也是一
种重劳动,体力占很大的部分。
    尤其是和管弦乐团合作演奏协奏曲时,所耗的体力是相当惊人的,到了决赛更可见
体力的重要,包括独奏的指定曲,大约要演奏两个小时以上——有时甚至会达三个小时。
    如果身体差的人,勉强的支撑演奏到最后一曲,其结果必定是悲惨的失败,充子要
玛莉晨间慢跑,就是要训练她的体力。
    已经跑到斜坡,今天早晨希望能跑上去。根据当天的情况而定,有时是走上去。
    玛莉加紧脚力,由坡路跑上去,在过了一半斜坡时,她觉得有些痛苦。但心里想,
以现在的状况应该可以坚持下去。
    “觉得痛苦得无法忍受时,已经走过路的一半了。”
    这是母亲充子对中学时代的玛莉所说的话。充子在年轻时也曾经以小提琴家为努力
的目标,她有强烈超越性的想望和不服输的个性。当她以第一名的成绩由音乐学校毕业
时,觉得前途充满希望,不料却在一次车祸中断了手臂,这样的悲剧使她只好放弃成为
小提琴家的梦想。
    当她在医院住院治疗时,年轻的主治医师就是樱井。
    充子把自己的遗憾变成对玛莉的热切希望,玛莉三岁就开始学钢琴和小提琴,当她
五岁时,每天练琴时间长达五个小时。
    玛莉长大以后,回想自己小时候练琴的耐力,觉得真是难能可贵。
    玛莉的个性比较沉静,也许是这种和母亲不同的个性,才使得长久的练琴没有对她
构成痛苦的负担。
    ——距离在斜坡上的玛莉大约一百公尺左右,有一辆小型汽车慢慢追赶玛莉。
    “成功了!”
    玛莉跑到坡顶,一面喘气一面欢呼。然后她准备下一段路改走步。
    道路是一个小转弯,经过公园旁边。
    路上已经开始出现较早出门的上班族,以及晨起运动的慢跑者。
    玛莉以竞走的速度走着,一面用毛巾撩脸,她比较容易出汗,这也是充子比较担心
的一伴事。
    因为演奏时由额头流下来的汗水可能会流进眼睛里,眼睛会刺痛。看到母亲那副担
心紧张的样子,玛莉曾经说:“在眼睛上部装一个帽沿吧!”
    一小型汽车行驶到坡顶后稍微加速,不过距离玛莉仍然大约有五十公尺左右。
    只是玛莉有时侯会不了解自己,她虽然知道自己是朝什么方向走,但却不知那是自
己的梦还是母亲的梦。
    玛莉至今井末对母亲表示反抗,她始终听命于母亲,努力学习小提琴。当然,玛莉
自己也很喜欢拉小提琴,要她放弃小提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但是在音乐大赛方面,母
亲总觉得缺乏竞争的心的玛莉努力不够。
    “独生女就是娇生惯养。”这是充子的口头禅。事实上如果玛莉不是独生女,充子
也没有办法把全部精神都放在女儿身上。
    玛莉走进公园,小客车也停车。
    说是公园,其实只有一个小水池,池边环绕一条小路,如此罢了。玛莉站住缓缓向
四周看。
    她想到母亲现在一定边看表边着急,想像中母亲的样子令她觉得好笑。她曾经半开
玩笑跟妈妈说。“我们一起跑好不好?”
    老实说,玛莉并不讨厌这段慢跑时间,虽然慢跑也是母亲锻炼她的课程之一,但是
能够暂时离开妈妈的控制,这使玛莉得到些微解脱。
    玛莉走出公园又开始跑。
    这时候她以马拉松的速度跑着,迎面吹拂来的风带来快慰的刺激。
    小客车也开动了,这里是一条路,两侧是高墙。这条路并没有分人行道与车道:所
以玛莉尽量靠右边跑。
    小客车加快速度缩短和玛莉的距离。——有几个穿着学生制服,可能是中学生的男
孩从前面转角处吵吵闹闹走过来。
    汽车减速慢慢停下。
    “小妞,加油!”
    “真够帅!”
    玛莉不理会男孩的取笑,她稍微加快脚步,在路口转弯。
    玛莉还没有男朋友,应该说她没有交男朋友的时间,练琴、不停的练琴,由母亲排
定的作息表只有练琴和调整体能训练两件事。
    在决定要参加决寒后,母亲给她短暂的时间去自由玩乐,并给她钱去玩。但是对一
个不曾自己去玩的女孩子来说,她现在只会到百货公司去购物,或与朋友去看场电影罢
了。
    常和真知子她们开玩笑说,真是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在同期的朋友中已经有人订婚
了,还有人和男友一起做婚前旅行,也有经常是话题主角的“多情女郎”或男孩。即使
有人并未到那种程度,但也都有一、二个异性朋友一—可是依充子的说法是:“那是企
图让别人大意轻敌的伪装。”
    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这样吧,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充子那样以小提琴为生活的全部,玛
莉已经二十一岁了,好像常有人来向爸爸提亲,当然,这方面的事充子一概否决,最近
爸爸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尤其是充子对这次玛莉参加决赛似乎抱着极大的希望,父亲
所持的态度似乎是,比赛结束之前什么都别说。
    玛莉本身对结婚或相亲之事也没什么兴趣。如果把小提琴比喻做玛莉的恋人,充子
一定会很高兴。但是从来没有这样表示过,因为她不想看到母亲因此高兴的样子,其实
她心里的确是有这样的感觉。
    “蔼—”玛莉停下来,她觉得有砂子进入慢跑鞋里。
    她先向左右看一下,走上二、三阶的阶梯离开了马路,她在一个人家房子的玄关前
面坐下,脱下慢跑鞋。
    她在对面的门恰好在这时侯打开,有人出来。她们互看一眼双方都出现极惊呀的神
情,那位也穿慢跑衣的年轻女性——和玛莉的慢跑衣一模一样。
    ——也难怪,这个厂牌的慢跑衣是非常畅销的。可是……对方也看着玛莉。大概是
哪一家的主妇吧,但一定是新婚不久的年轻太太。
    双方接着都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容。然后那位女子举步起跑,慢慢从玛莉的视界中
消失。
    玛莉心想,完全相同的装扮,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最好等那位女子跑远了,自己
再跑。她穿好慢跑鞋,仍坐着歇口气。
    一辆小客车由面前开过,玛莉心里又想,不知那位女子能否察觉后面的来车。当然,
这不是一条狭窄到不能避开一个行人的路。
    “该走了。”玛莉站起来,用手拍一下屁股,回到马路上。
    玛莉跑上路之后,发现方才那辆小客车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她觉得很奇怪,那辆
车究竟是以多么快的速度开走了?
    玛莉随即看到刚才相同装扮的女子倚靠在路边的墙上。
    怎么回事,不可能跑这点路就累了吧?玛莉加快速度跑上前去。
    “你不要紧吧?”
    玛莉说完后倒吸一口气。
    那位女子的左臂己经染成红色,靠近手臂中间处有一道锐利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
流出。
    “你要振作点,我马上去叫救护车!”
    玛莉奔跑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大门前,急促地揿电铃。
    四
    “课长在干什么?”根本刑警向片山义太郎问道。
    这里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早晨。
    那个身分不明的女尸已经送去验尸解剖了,现在正等检验结果。片山义太郎咋日在
附近查访了一整天,到现在还觉得两腿酸痛,不过,如果才奔波一天就叫苦的话,是没
有办法干好刑警的。
    片山义太郎向着栗原课长的方向发愣,他心里在想,我可不是自己愿意干这一行的,
辞呈早就送出去了,可是上面的人压根儿就不予理会。
    栗原课长表情严肃地闭上双眼。栗原课长生就一张娃娃脸,尽管他再严肃,仍然令
人感觉不出威严。
    可是,他确实是个很有才干的警视(警察的职称之一),同时又是很精明干练的调
查课长,这是警视同仁所一致公认的,虽然他有个不良习惯,就是忘性太好而记性不好,
这一点常带给他很大的不方便。
    “哦,原来是用耳机在听什么好听的节目。”片山义太郎说道。
    “原来如此,那个就是叫随身听的东西吧,我还以为他耳朵装了助听器呢!”根本
刑警话说得也够辛辣。
    “唷?”
    片山义太郎突然瞪大双眼,由于栗原课长突然拿起桌上的原子笔左右挥动着,嘴巴
还念念有词。
    “课长是不是发疯了?”根本很认真地说。
    “我明白了……他自以为是音乐指挥家。”
    “你说什么?哦——他是在听古典音乐。”
    “可能是吧!如果是地方戏,没听说过需要指挥家的。”
    大概是音乐十分激烈,栗原课长的手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在桌上来回比划,像特大
号雨刷。
    “鞋子脏了想要擦一擦的人现在有个好机会。”根本刑警知道课长不会听见,开始
胡言乱语起来。
    不久之后,栗原的手挥动太强烈,把放在桌边的茶杯打飞起来,然后茶杯摔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也许是茶杯破碎的声音使课长清醒过来,他取下耳机,面不改色地开始批阅桌上的
公文。
    “没有那种处变不惊的魄力就不够资格当我们的上司。”根本似乎很欣赏栗原,边
说边摇头晃脑的。
    小妹在整理破裂的茶杯时,栗原课长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是栗原。……来了吗?请他到会客室。”
    不管来客是谁,只要栗原认为会干挠工作,他通常会毫不客气地拒绝访客。可是,
栗原今天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他摸摸领带整理一下领子,干咳一声,然后才走向会客室。
    “是哪一个国家元首来了吗?”根本露出狐疑的神色问道。
    “来人是朝仓宗和。”正在收拾茶杯碎片的小妹说。
    “谁?”根本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你没听说过吗?是很有名的音乐指挥家。”
    “哦——你的见识可真广。”
    “我是刚才听课长说的。”小妹伸伸舌头。
    朝仓宗和……片山义太郎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井不是他对音乐有所涉及,而是妹妹
晴美偶尔会听一些简单的乐章。
    提起年龄已经相当大的朝仓宗和,是扬名国内外的音乐界巨匠,是少数指挥家之一。
    “没错,就是他。”片山义太郎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原来就
是把晴美弄得紧张兮兮的小提琴大赛主办人朝仓宗和。
    可是,朝仓为什么到瞥视厅调查一课来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课长今天真好笑。”小妹笑道:“他突然要我在会客室里摆一张贝多芬的照片,
还要放一部录音机,说是等朝仓声生来了要播放……”“课长大概是想改行当音乐指
挥。”根本偷快地说着,同时点燃一根烟,“对了,片山,你说那个人手上有写字的遗
迹?有没有查到什么?”
    “嗯?……哦——你是说那件事,因为只能看出〈SUTA〉,下面的字是〈ON〉,或
是〈sO〉……”“是(SUTA〉,不过也有可能是〈SUTAN〉,如std〈台灯〉或s。…p
〈邮戳〉,这两个字的外来语和你说的那几个字发音很接近……”“可是只有这几个字,
好像没有办法查出……”“如果能够查出死者的身分,也许会有什么用处。”
    对了,想起来了,那个音乐比赛会叫做“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大会”。片山义太郎
想,同样的发音有很多……“昨天早晨也发生一件伤害案,一位慢跑的女性手臂被割伤,
你听说了吧?”朝仓说道。
    “是的,我当然知道。”
    “好像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找到凶嫌?”
    “是的,小型汽车在超过那位女性时,车里的人伸出拿着刀片的手,割伤她的手
臂……这真是令人讨厌的事。”
    实际上发生事件才是高兴的事,但是不能那样说。
    “有一位女子报警。”
    “是的,她跑在被害人后面。很遗憾也没有记住汽车的车牌号码及车型,女性向来
对这个是没什么概念的。关于这个事件您有什么意见吗?”
    “其实,凶手真正的目标是缨井玛莉,也就是那位报警的女子。”
    栗原课长听了朝仓的话感到十分惊愕。
    “那是……确实吗?”
    “刚好穿着同样的运动衣,受害的女性正好在樱井玛莉休息时跑出来,真是命中注
定的不幸。车上的凶嫌只看到背影,而且又在转弯的地方,没有发觉是不同的人。”
    栗原课长稍作沉思。
    “这样说来,那位叫樱井……玛莉的小姐,有什么理由人家要杀她?”
    “她是史塔维兹小提琴比赛,参加决赛者之一。”
    “原来如此……”栗原课长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那是你主办的。”
    “是的。樱井玛莉是个很纯洁的女孩,从不会去怀疑别人,是她的母亲听了这件伤
害案后才发现真相的。”
    “她因此去找你?……”
    “她来找我,要我设法,我对于这种倩况也感到非常遗憾。如果伤势严重,会使她
一辈子都不能拉小提琴。”
    “这么说来,你是认为有人不希望缨井小姐在比赛时得到胜利,是吗?”
    “虽然这样说是太武断了,但并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是参加决赛中的某一个人……”“我虽然不愿意那样想,但也不能排除这
种可能。”朝仓停了一下,又说。“当然,另外也许有人嫉妒她的才能,各种理由都可
以想得出。”
    “譬如男性问题……”
    “那是不可能的。”朝仓微笑道:“她的母亲对她管教非常严恪,不可能让女儿有
谈恋爱的机会。”
    “噢,这么说来还是和音乐有关……”
    “即使凶嫌本身不是学音乐的,也许母亲、教师里也有人对音乐比赛十分执着的
人。”
    “照您这么说:凶嫌的范围就相当大了。”
    “请你不要误会。”朝仓说道:“我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帮忙调查,你们是专家,抓
凶手是你们的事,我来是想请求你们保护参加小提琴决赛的人。”
    “这个……我能够了解。警视总监特别打电话给我,原先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
事哪!”
    “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责任范围应该办的事,可是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生的重要转
机,不希望为了一个偏激分子而失去一位有希望的音乐家。”朝仓类似男中音的磁性声
音,震动着会客室里的空气。
    “我了解了。虽然还必须得到总监的同意,但是我可以保证尽量配合你们的要求。”
    “那太好了。”朝仓松了一口气。
    “……决赛有几个人参加?”
    “七个人,可是不必每一个都派人保护。三天以后他们就要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
    “哦?”
    “要把新曲的乐谱交给他们,在一个礼拜内他们必须在指定的地方生活,不仅不能
外出,而且不能接电话,不能和外界通信。”
    “那真是严格。”栗原课长瞪大眼睛。
    “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一个礼拜。地点是在郊外树林中的一栋房屋,现在正在整修中。
    他们将在那里孤立七天,如果有人蓄意要伤害其中一人……”“或者其中一人
是……”“对的。在那对外隔绝的小天地里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朝仓点点头
说:“他们都很年轻,被关闭在某一个地方达一星期之久,和外界又不能联络,精神不
坚强的人会受不了。”
    “必须做得这么彻底吗?”
    “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们。”朝仓说道:“专业演奏家是非常严格的,必须随时在
紧张中生活,如果只是一星期的压力就无法忍受,如何能成为职业小提琴演奏家?那充
其量当个学校音乐老师罢了。”
    “原来精神力量也是比赛的要素之一。”
    “不错。”
    “那么,在这一星期内警察到那里去吧!”
    “穿着制服的瞥察在那里迸出还是很不方便。正常状态下的压力对她们来说是理所
当然的。如果形成异常状态就是我们的责任了,所以,我想能够派便衣刑警的话,比较
适合。”
    “要刑警……”栗原不能不觉为难,因为正值刑案忙碌时,压根儿就没多佘的人手。
    “最好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的人。”朝仓不管栗原面有难色,还继续提出条件,“最
好是不要让人感觉到有这个身分特殊的人存在……而且,本领要好。”
    “噢。”栗原课长点点头。朝仓说到这样的程度,栗原觉得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
全都点头答应算了,因为不可能有完全符合条件的人。
    “除此之外,还要……”栗原略作思考,说道。“比方说多少要有些音乐修养……”
“不!正好相反!”朝仓立刻否决道:“因为有关新曲的诠释,照规定是绝不可以受任
何人的帮助或影响。如果派一个有音乐修养的人去,也许他会对新曲表示某种意见。
    加快某些节奏,或减弱某些音符强度,这样就违背规定了,所以需要一个完全不懂
音乐的人。”
    “唉,我知道。不要绝对音感,而是要绝对钝感。“是的。如果提到贝多芬,只知
道《第五》的当当当——当——,这样的人最好。”
    “原来如此。”
    栗原课长心里产生了几乎是绝望的心情。这是他所尊敬的朝仓宗和的请求。如果答
应他的要求,也许年底会送来一张“第九交响曲”演奏会的招待券,那样可以节省五千
圆,省下来的五千圆可以买威士忌……不,那倒是其次的事。
    “最好能再增加一样……”朝仓说:“参加决赛的人会显得很神经质,尤其是愈接
近决赛那天愈严重,有些人会紧张而发生歇斯底里的情况,所以必须能体会他们的心情,
懂得体贴的人才好。”
    “是。”栗原唯命是从。
    “还有一件事,我想派去的那位刑警一定是男性,参加决赛的七人中有四个是女性,
而且都还是音乐学校的学生或研究生。”
    “是。”
    “如果她们和刑警先生之间……发生那个……就不好了。”
    “当然,绝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栗原课长的口气已经有几分忍耐不住地愤怒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那样……”
    朝仓摇头道:“她们也有可能去袭击刑警先生的。”
    “不可能吧!”栗原课长又瞪大眼睛。
    “在过度的紧张中,往往会去寻求发泄的地方,因为她们是处在特殊的心理状况下。
    过去就曾经有过主动追求身边的男士的例子。现在除了竞争的对手有男性外。只有
派去的刑警先生了。最好是遇到这种诱惑仍然能坚持拒绝的人。以上就是我的希望。”
    栗原课长叹一口气:要像不存在般完全不引人注意,而且要有好本事,完全不懂音
乐,除此之外,还要体贴,更要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倩操。?
    尽管现在是电脑发达的时代,如果把朝仓先生提出的条件输进去,电脑的回答一定
是“没有这种人”,要不然就是“要认真点做事”。
    “怎么样?有没有适当的人选呢?”朝仓问。
    “这个嘛……”栗原课长沉吟了一下,突然茅塞顿开道:“对了,那个小子最适
合!”
    “想起什么人了吗?”
    “是,有一个人非常适合,既不起眼又不懂音乐,而且有女性恐惧症。”
    “不错,这样的人最好。”朝仓露出兴奋的表情,具磁性的男中音又使室内的空气
震动起来。
    “是……”
    唯一的问题是有无“才能”……可是……,栗原课长不忍使朝仓宗和失望。
    “我都明白了,这事交给我办吧。”栗原课长点头答应后又说:“不过,有一个请
求……”“什么事呢?”
    “可以带一只猫去吗?”
    “这么说,哥哥是要去保护参加史塔维兹音乐大赛决赛的人罗?”
    “是啊!”片山义太郎现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课长说。这种优雅的事只有我
才适合去做。”
    “哦……”晴美似乎还不太了解,“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福尔摩斯去呢?”
    “不知道。反正不是带三味线(一种三弦琴),有啥关系呢?”片山义太郎牛头不
对马嘴逃说:“再来一碗!”说着把挖空了的饭碗伸向晴美。
    “不过,这样真是太好了,你可以保护樱井玛莉小姐。”
    晴美微笑着说。
    “不光是保护她一个人。”
    “我知道。可是事实上她的确是受攻击的目标啊!”晴美对自己的判断好像很有信
心,她接着说:“如果听我的话早去保护她,那个割伤别人手臂的凶手不是早就逮到了
吗?”
    “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片山义太郎把汤倒在饭里,又说道:“我可以到那边
去休息一个星期了。”
    “还说这种话。”晴美瞪一眼哥哥,说道:“这个责任很重大,知道吗?”
    “当然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刑警。”
    “哟,这么有出息的话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晴美说完又转过头对正在吃饭的福尔
摩斯说。“一切全靠你了,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扭动了一下耳朵,又泰然自若地继续吃饭。
    “还有两天吧?”晴美说道:“这一段时间怎么办?”
    “嗯,听说这两天由当地警局派刑警来。”
    “噢,是一直跟在缨井玛莉小姐边吗?”
    “不是只有樱井玛莉一个人,是七个人!”
    “为什么?”
    “因为其他决赛者的父母也提出抗议,仅保护一个人是不公平的。”
    “可是,只有玛莉小姐有危险呀!”
    “大家都坚持自己的孩子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也是最危险的。”片山义太郎答道。
    “真想不到。”晴美笑着说:“好像不被攻击就不光荣似的。”
    “自尊心的构造是很复杂的。”片山义太郎点点头说道:那神态好像他很懂心理学。
    “今天休息一天有什么关系?”玛莉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
    “不行!”母亲充子十分坚持。
    “一天没有慢跑也不会怎么样。”玛莉犹在力图争取,“而且以后有一星期都不能
外出,当然也不能慢跑。”
    “可以在房里跑。”充子的口气仍然严峻。
    “在走廊上跑吗?别开玩笑了,人家会笑的。”
    “问题是能坚持到最后还笑的,别人要先笑就随他们去笑。”
    充子是个百分之百令出如山的人,她计划的事绝不改变。玛莉只有无可奈何地叹了
口气。
    “知道了,今天早上也是巡逻车开路吗?真没面子!”
    “令天早上好像还没有来,再不来就要影响我们的作息了。”
    正说着时,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
    自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我是目黑局派来的人!”
    玛莉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
    “请把警察证件让我看一下。”在门里的充子说。
    玛莉觉得自己的脸直发热,实在难为情。充子从门眼里向外看过后,才放心地取下
铁链,打开门锁。
    “早安!”
    玛莉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是一个穿着慢跑衣的大块头男人。
    “哟,这是什么打扮?”充子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在突发的危机中保护小姐,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跑。”刑警说。
    “你……是石津先生吧?”玛莉说。
    “上一次是……”石津寒喧道:“准备好了吗?”
    在充子还莫名其妙时,玛莉趁机往外跑。
    石津立刻跟着跑。
    “原来……片山先生担任保镖的原因在这里。”石津边跑边说。
    “给你们带来麻烦,真不好意思。是母亲太固执了。”
    “不,不,片山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是吗?”
    “因为他一听到凶杀案就就会昏倒。”石津说得相当夸张。
    “就是上次替我接电话的那位小姐的哥哥吧?”
    “是的,虽然和妹妹比起来差多了,但确实是个好人。”
    “片山先生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玛莉笑着说。
    “当然。他对每一伴事都很认真,所以就更有趣。”
    “他现在八成在打喷嚏了吧。”
    两个人向着斜坡跑去。
    “请问是什么时候决赛?”
    “一个星期后。”
    “一定很累吧?”
    “那有什么办法?就是为了决赛才每天这样卖力。”
    “决赛是多少公尺呢?”
    “什么?”
    “一定是长距离吧?”石津问道:接着又问,“上次你好像还带着小提琴,也要拉
小提琴吗?”
    玛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又想,才说:“多少是要的……”拼命地忍住笑。
    两人并肩跑过斜坡,经过公园旁边。
    “就是在那个路口转弯的地方。”玛莉说:“如果凶手的目标真的是我,那实在太
对不起那个女子……”“又不是你害的。说实在的,这个社会上真是有不少怪人。”
    怪人……。在别人眼里看来……玛莉想,我们也算是怪人吧!
    把一切生活重心完全放在小提琴上,只是为了一天的比赛,辛苦了几年的岁月,只
为了获得这一次的胜利……玛莉实在不愿意这样承认……有人还会蓄意去伤害竞争的新
手,而这种人也许潜伏在比赛者之中,更有可能埋伏在他们的父母或教师里。对那种人
来说,贝多芬和莫扎特都没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是争取胜利的手段罢了……
    那位女子手臂上流出鲜红的血,这个冲击一直深植在玛莉的内心里。她心里突然升
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为何要竞争到这么激烈的程度?音乐原本是给人快乐、为兴趣而存
在的呀!
    玛莉当然没有拒绝比赛的意思。为了母亲她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但是她又不由得想
到那个为比赛而施行暴力的凶嫌,如果不是这样,心情会轻松多了……五“玛莉,起床
时间到了。”充子边喊边走进房间,随后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到玛
莉已经完全准备好,坐在书桌前。
    “早安。”玛莉微笑着说:“我也有点紧张呢!”
    “可是……还有一个星期。不能现在就这样紧张呀!”
    “妈妈的要求实在很矛盾。”玛莉笑着说:“一方面要我早起,另一方面又说……”
“这一点不重要……”充子避开话题,却又很担心地问,“身体状况如何?”
    “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在十点钟左右来接你吗?”
    “应该是的。”
    “行李箱呢?”
    “不是妈妈你咋天拿到楼下去了吗?”
    “噢,我忘了。”
    “真是的。其实妈妈比我还紧张。”玛莉笑着说。
    “快把小提琴拿好,要吃完早餐才能走哦!”
    “妈妈,我又不是要到国外去。”玛莉说着,起身向楼下走。
    “到国外去还能打电话,你们这一个星期连电话都不能打……玛莉,你一定要尽全
力去表现。”
    “表现到令人发腻的程度吗?……”玛莉说道:“除了我,还有谁会带那么大的行
李箱?”
    “里面装的东西都是会用得到的,绝不多余。”充子边给玛莉倒咖啡边说道:“有
换洗衣服和毛巾,盥洗用具、化妆品。还有……那个没有问题吧?”
    “嘿,正在中间期。”
    “可是,情绪紧张时周期可能会不准,我看你还是带去吧!”
    “那就放在里面吧。”玛莉说道。本来她可以自己做这件事,但是如果让母亲帮她
做,母亲会更高兴。
    玛莉看着充子神采奕奕地上楼去为她拿东西。
    这是一个星期的开始。
    玛莉慢慢喝着咖啡,身体里绷着满满的紧张感。以前玛莉参加过多次比赛,老实说: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气氛。
    由于她与生俱来的个性较散漫,偶尔体验紧张感,对她而言也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一次和以往的比赛可大不相同,持续一个星期的紧张,玛莉简直不敢想像会
有什么状况发生。
    “她还在练吧?”父亲很担心地问。
    “是啊!”母亲担心着时间,“我去叫她来吧!”
    “该带的东西别忘记,要留下一点宽裕的时间。”
    植田克洋是T大学的教授,女儿真知子这一此能晋入音乐比赛大会的决赛,使他在
大学同事之间很有面子。如果能得到冠军,那就太美妙了。他希望一定拿到第一名。
    “她能办到,一定能……”
    植田像在自言自语。事实上真知子的实力确实颇具优胜水准。
    若有问题,那就是对新曲的诠释。真知子对首次接触的曲子通常都比较会怯生,虽
然可以照谱演奏得很流利,但稍微缺乏迅速诠释乐曲的能力。
    如果能事先知道是什么乐曲,就能给她中肯的意见,如果能知道作曲者是谁,至少
可以猜到乐曲的倾向。
    植田虽然也暗中向熟悉的有关人员及作曲家打听消息,但是没有得到丝毫结果。这
种情形是第一次遇到。植田只好祈祷新曲不是很难诠释的乐曲。
    植田路子走到地下室。
    真知子正在演奏门德尔松的协奏曲第三乐章,是以MMO(无歌唱与独奏)唱片伴奏。
    曲子己经进入尾声,路子默默站在一旁等着。
    “原来妈妈在这里。”真知子演奏完曲子才发现母亲站在旁边。
    “情况不错嘛。”路子微笑道。
    “马马虎虎。”
    “时间快到了,去准备吧!”
    “知道了。”真知子扶一下眼镜,放松小提琴的弦,收进盒子里。
    “以练习时间来说:一定是你练得最多。”路子说。
    “问题在决赛那一天。”
    “话是不错,但是如果多练习,信心就不一样了。”
    路子边说边环顾地下室。地下室约六坪大,没有窗户,完全是为真知子的练琴而建
造的。
    无论任何人——就是真知子的至交好友都不知道有这个地下室。
    在真知子还是中学生时,路子说服丈夫建造这个练琴密室。当时她所持的理由是以
免练琴声妨碍到邻居的安宁。
    路子真正的心意倒不是怕制造噪音,而是防止别人知道女儿花多少时间在练琴。
    “你家小姐一定经常练琴吧?”
    “才不呢!她才懒得练……”
    跟这种类似剧本台词的寒喧其实是相反的。从小就每天一定要练几小时的琴,唯有
真知子好像“真的”没有练习,因为从来没有人听到由她家传出小提琴声。
    虽然是“不练琴”,真知子却经常是保持领先的地位,使得其他父母心里非常狐疑。
    事实上,在这个彻底隔音的地下室里,真知子比其他同学多一倍的练琴时间。
    “不知道那边的练琴房是什么样子。”路子一面从地下室走上来,一面问道。
    “听说全是个人房,每个房间的门都有隔音设备。”真知子回答母亲。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行,那一招是不能用的。”真知子笑道:“大家都拼命在努力,小手段是不管
用的。”
    “不,”路子说道:“大家都紧张到极点,对一点小事都很敏感,反而会更有效。”
    “是那样吗?”
    “是的。你和别人错开练琴时间,假装不常练琴的样子。”
    “好吧,如果能够的话我会那样做的。”真知子似乎不甚热中此道。
    母女两人走进客厅,父亲坐在那儿,似乎很局促不安。
    “准备好了吗?”
    “嗯,没有问题了。”
    “你要努力。决赛时我会去的。”
    “如果爸爸能够打听出来,我保证真知子一定能够获胜。”路子说道。
    “这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用尽各种方法,还是打听不出,可见这次是起用了无名作
曲家。”
    “这件事并不重要。”真知子一面打哈欠一面说。
    “不,很重要的。”路子皱起眉头说:“在决赛时若得不到优胜就完了。”
    “我知道:我会得到的。”
    “拜托你。如果你得到,就是要去维也纳我们都会让你去的。”
    “我另外有想要去的地方。”
    “哪里?巴黎?还是伦敦?”
    “迪斯尼乐园。”真知子接着又说:“我去准备了。”
    七点整,大久保靖人醒过来。在他张开眼睛的同时,闹钟也响了。——和每天一样。
    他伸手按住闹钟响铃。
    在一间只有三坪大的廉价公寓里,被隔壁人家的闹钟吵醒,这是稀松平常的事。
    “终于到了……”
    大久保靖人从床上起来后,自言自语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紧张,也许
这就是紧张的证据吧!
    如果能以平常心和往常一样的生活,那是最理想的。
    他以最快速度洗脸、铺床。一个星期不回这个窝,至少也该稍作打扫。
    但是,现在只有七点,如果使用吸尘器,一定会吵到还在睡梦中的左邻左舍。车子
是九点来接,他决定先吃一顿简单的早餐,然后再打扫房间。
    大久保靖人拿起钱包走出公寓。他的房间在二楼,他从咯吱咯吱响的楼梯往下走,
到五分钟路程的吃茶店。这家吃茶店从早上七点开始为上班族供应早点。
    “早安。”已经很熟悉的女店员送来一杯水。
    “从今天起我要一个星期不回来。”大久保靖人说。
    “要去旅行吗?”
    “差不多。”
    “当学生真好命。”
    大久保靖人慢慢喝着咖啡,——七个年轻人为音乐决赛而竞争一个星期——大久保
心里想。这七个人之中,靠自己赚生活费、自己缴学费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
    在预赛时所碰到的参加者,每个人都是好家庭的少爷、千金,他们毫无顾忌地聊天、
大声地笑,舒舒服服地演奏小提琴。
    那些人从来没有过一面拉琴、一面担心吵到邻居的经验吧!用父母的钱买价值昂贵
的小提琴,演奏着在极贫穷中死去的天才音乐家们的作品,大久保心里也很明白,在那
些富家子弟之中也有真正的天才,虽然就其他附带条件来说是极不公平的。
    大久保告诉自己:别再去想别人的事了,我就是我,在这一星期中,我要和自己作
战。
    对大久保靖人而言,这是最后的经验。他的家庭是绝没有多佘的财力使他成为音乐
家。
    他是长子,他有照顾父母的义务,如果在这一次的比赛中失败,他决心就此放弃小
提琴。
    大久保边吃土司边想。下一次再到这家店吃早餐时,我的命运己经决定了。
    当他这样想时,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滋生什么感慨,回想起来,过去的每一天几乎都
在紧张的备战状态。
    “你怎么啦?”女店员站在旁边诧异地问。
    “什么?”大久保抬起头。
    “你好像很紧张,别是有什么想不开吧?”
    “你明白了?……”
    从电话里听到的男人声音非常冷淡,令人觉得无法抗拒。
    “是,我知道了。”
    “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你我都完了。”
    “是。”
    “你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也没有。”
    “我知道了。”
    “好吧。”
    沉默一阵之后,
    “那么……”
    “好吧,在那边见面。”
    挂断电话。
    她拿着电话筒愣在那儿好一阵子,然后慢慢放回电话机上。刚才对方挂电话那一声
“咔”,几乎使她的心脏不胜负荷。
    “车子来了!”
    樱井玛莉听到母亲这么说,立刻站起来。
    走到门口,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小型巴士。
    “我走了。”
    “要小心点。应该派小轿车来接,怎么会是这种巴士!”
    “妈妈别这样说嘛,多难为情。”玛莉娇嗔道。
    “这是你的行李箱。”
    “是。”
    司机下车来帮忙把行李箱送到车上。
    “别忘了带小提琴。”
    “不会忘的,放心吧!”玛莉羞得脸都红了。
    “早安。”从巴士中伸出头来打招呼的是朝仓宗和。
    “啊,是朝仓先生,早安。”玛莉急忙鞠躬问好。
    “我要带走你的女儿了。”朝仓微笑道。
    “请多指教。”
    “我走了。”玛莉向正在做深度鞠躬的母亲说,随后登上巴士。
    “玛莉!”真知子在车上向玛莉招手。
    “真知子!”玛莉仿佛得救般坐到真知子的身旁。
    小型巴士开动了。
    “好多的行李。”玛莉难为情地说:“你刚才看到我的行李箱吗?”
    “你只有那一个吧?”真知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继续说道:“我有像那样的两
个呢!”玛莉惊奇得瞪圆双眼。
    “各位早安。”坐在前座的朝仓站起来扶着椅背开始说话,“从现在开始,这一个
星期将成为你们最重要的时刻,详细情形到那边之后会再作说明。总之,我希望你们以
集训的心情,轻轻松松地生活,当然,这不是去度假,这样要求也许比较困难。”
    玛莉悄悄打量一下巴士里的情形,一、二、三……七个人都到齐了。
    七个人之中,也有在其他比赛里见过而尚末忘记的面孔。
    彼此都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表情冷淡地互相打量着。
    “最后上车的一位是樱井玛莉小姐。现在参加决赛的七个人都到齐了。”朝仓说:
“不过还有一个人要和各位一起搭车去,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就是负责保护各位安全
的警视厅一位刑警先生。”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知子向玛莉说着悄悄话。
    “听说是个很有趣的人。”
    “男人有趣不如长得帅。”
    “真知子,你碍…”
    两个人偷偷地笑。
    说实话,玛莉和真知子并不是可以互相交心的朋友,真知子竖起一道令人难以接近
的墙,据说至今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好朋友。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玛莉却是她最
能信赖的人。
    “虽然他是刑警,但来的目的并不是要监视你们,”朝仓继续说道:“所以你们不
必放在心上。”
    即使朝仓先生这么说:玛莉还是觉得心情很沉重,就是因为她几乎受到攻击,才会
导致必须派刑警保护。而且她现在只要听到警察两个字,就会联想到被鲜血染红的手臂。
    虽然她一再自我安慰。这不是我的错。可是一想到因为刑警跟着而使这一星期的生
活受到拘束,玛莉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大家。
    “快要到指定地点了。”司机说。
    “是吗?说好是在那十字路口等的。”
    “我们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点,要不要靠路边等一等呢?”
    “也好。噢,那个向这边跑的就是吧?”
    “那是一只猫啊!”
    “后面还有一个人。”
    大家从车窗向外看,像跳跃般轻巧地跑过来的是一只三色猫。后面那个人则是提着
行李箱和大衣,喘着气、摇摇摆摆地走。
    “那个人是刑警吗?”真知子露出不信任的失望表情说道:“老实说:那只猫还比
他像刑警呢!”
    “噢,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朝仓正说着时,从打开的车门跳进一只三色猫。
    “听说这只三色猫也是警察的一员呢!”
    “好可爱!”
    “咪呜,到这边来。”
    “多美的猫啊!”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向它打招呼。三色猫轻轻喘着气儿。从通路向里走。来到樱井
玛莉脚边坐下。
    “你是不是玛莉的专属保镖呢?”真知子向三色猫说。
    这时候,巴士外面的人行道上传来很大的声音,原来是那个跑得很吃力的刑警摔倒
了,更不巧是行李箱撞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
    刑警急忙捡起牙刷、肥皂、毛巾、内裤等,胡乱地塞进行李箱内。
    “唷,内裤上有一个洞呢!”
    “看哪,还带了巧克力糖。”
    “他大概以为要去远足吧!”
    “还带罐头来了呢!”
    巴士里一阵骚动。
    总算把散乱的东西塞进行李箱。刑警红着脸走上巴士。
    “我……是警视厅派来的。”
    “请上车,辛苦您了。”朝仓微笑着迎接他,“栗原警视先生说得没错,果然是一
位很独特的刑警先生。”
    “我叫片山。”他以为朝仓在弯赞他,带着笑容自我介绍。“喂。福尔摩斯,”然
后用眼睛搜巡到三色猫,“到这边来!”
    三色猫根本无视于主人的命令,跳上一个空座位,以很优雅的动作躺下。
    “这是一只比较奇怪的猫……”片山尴尬地抓抓头自我解嘲。
    “没有关系。”朝仓让片山在旁边的座位坐下,然后对司机说:“可以走了。”
    “还有人来了!”有人喊着。
    玛莉向窗外看去。
    “啊,是上一次那位……”
    喘着气跑过来的是晴美。
    “喂,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片山义太郎把屁股抬离座椅。
    “你忘记带手帕了!”晴美说着递过来一个塑胶袋。“换过的内衣要放在这里面。”
    玛莉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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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乐章如歌的慢板
    一走进大厅,大家都同时发出赞叹的声音。
    “哇!好棒呀!”
    玛莉的眸子里放出光彩,她低语赞美着。
    走在最后面的朝仓,满意地环视大厅。这里几乎没有改装,只是彻底的清扫,换过
新的椅套,桌子不仅抹干净,而且擦拭得发亮。
    在天花板上装了一个最新的美术灯,朝仓十分惊讶小气的须田,居然肯购置一个装
饰用的昂贵物品,他曾经问须田这笔钱的来源,不知何故,须田只是笑而不答,十分伸
秘的样子。朝仓当然不会有反对的意思,更不想责备须田如此处理财务。
    “请大家到里面的钢琴前集合。”朝仓宣布道:“现在要把新曲的乐谱发给各位。”
    刹那间七个人发出窃窃私语的嘈杂声,然后大家跟着朝仓先生到大厅的演奏式钢琴
前,任选一把椅子坐下。
    片山义太郎呆呆地站在门口。
    “这里……简直就像宫殿。”片山义太郎嗫嚅地说:“福尔摩斯,你想,光是这个
房间就有我们公寓的几倍大?”
    也许是嫌片山的眼光不够远大,福尔摩斯根本不理会他,径自往里走去,对片山说
的话一副听而不闻的样子。
    “实在是太棒了……最好能在这里放映电影。”片山义太郎正在自言自语地赞叹不
己时,突然身后有人说:“对不起,打扰一下。”
    他回头看到一位女子,像护士小姐似的围着白色围裙,推着手推茶车,车上放着喝
红茶的架具。片山义太郎站在那儿正好挡住门口通路。
    “啊,对不起。”
    片山义太郎急忙让开,女子露出极不明显的微笑,推着茶车走过去。
    片山义太郎想,她可能就是负责烹饪以及其他种种家事的女子,朝仓曾经提起过她。
    她并不具一般“佣人”的形象,是一位身材苗条的中年女子。她叫什么、名字来
着……片山义太郎赶紧翻开他的笔记本,记住别人的姓名是他最头痛的事。
    对了,她叫市村智子。
    现在必须把这七个重要人物的名字也一并记在脑海中。于是片山义太郎跟在市村智
子后面,也向着大厅走去。站在史坦威钢琴前的朝仓,正向随意坐着的七位与赛者解释
注意事项。
    “……还有,除非是十分紧急的情形,否则不准打电话。各位都正当年少,也许会
想听到心爱人的声音,但是安排各位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使各位排除那些杂务,所以请你
们忍耐七天。只有七天,相信他们不会变心的,一定会等待你们。根据我的经验,十天
之内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年轻人都笑起来;片山义太郎曾经听晴美说起朝仓,似乎他是个十分风流的人物。
    年轻人可能也听过一些传言,所以都会心地笑起来。
    当然,那些笑声中流露出拘泥的成分。
    “在二楼中央那个房间装有电话,那是片山刑警使用的房间,有紧急事要联络时,
一定要向片山先生申请同意后才能使用电话。片山先生……麻烦你离开时一定要锁上
门。”
    朝仓向着片山义太郎说:七个人顺着朝仓的视线一起回过头来看着片山。
    “知,知道了。”片山义太郎急忙用笔记本半遮住自己的脸。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朝仓逐一看过七人的脸,“对了,在今后七天中,你们要
生活在一起,虽然有的人已经彼此认识了,但是还是请各位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朝
仓说完首先指着坐在最边端的人说。“就从你开始吧!”
    “是……”站起来的是三名男性中的一个,看来像是个认真稳健的青年。
    “我是大久保靖人,是河内寿哉老师的学生。”口吻就像运动选手在开幕典礼上宣
誓一般,简单两句说完立刻坐下。
    片山义太郎看了一下备忘录,里面记载着朝仓告诉他的有关七人的生平琐事,片山
义太郎企图把那些资料和本人连在一起。
    关于大久保靖人,备忘录上是这么说的:自食其力赚取学费的工读生。的确,虽然
他也穿着西装打领带,但是再怎么样都看得出来那绝不是高极的衣料。片山义太郎心想:
他的衣着和我不相上下,一般蹩脚。
    其他六人虽然都有或多或少的差距,但他们给人的共同印象是,都是富家子女。大
久保似乎有意自划界线与人隔离,现在他就坐在最边上,周围的座位都空着。
    “现在该你了。”
    被朝仓指到的人站起来。一张圆脸,活像在药蜀葵上装了一双眼晴。皮肤非常白皙。
    “是……我……叫长谷和美。”畏畏缩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请多指教。”
    然后就鞠躬坐下。
    关于长谷和美,片山的备忘录上写着,财阀之女,虽然是富家干金,却有洋溢的才
华。今年应该起二十一岁了,但她纯真的样子,说是十六岁也会令人深信不疑。在现在
这样的社会中,还有这样清纯的女孩,片山义太郎不由得轻轻摇头。
    接下来的樱井玛莉,她以稳定的态度介绍过自己后就坐下来。片山的备忘录上没有
关于她的资料。她曾经是暴力攻击的目标,当然必须特别注意。
    片山义太郎知道樱井玛莉是医生的女儿。她看起来就令人感受到那种气质,但并不
给人任性或骄傲的印象。她的镇静并非缘自于胆量,而是很自然流露的气质。
    其次是坐在樱井玛莉旁边那个戴眼镜略胖的女孩。
    “我是植田真知子。”
    片山义太郎看看备忘录,知道她是樱井玛莉所熟识的朋友。有希望得奖者之一,模
范学生。
    “我和玛莉是好朋友。”植田真知子继续说:“但是在这里我们两人是竞争的对
手。”她扼要地补充说明后坐下。
    片山义太郎并不了解她说这句话的意义。而其他人——包括樱井玛莉在内,也都露
出困惑的表情。
    接下来这一位穿着蓝色的苏格兰呢上衣和白长裤,好像是在地中海游艇上看到的青
年。
    “我是古田武史。也许在这一星期里,会感受到精神压力,但是志同道合的人能在
一起共同生活一个星期,是很难得的机会。当然,我准备完全遵守这里的规定,但希望
除此之外,能在关于音乐和恋爱方面,和各位交换宝贵的经验。”
    很顺畅的自我介绍,口齿伶俐,难怪备忘录上有关他的描写是:有花花公子之称。
    不过,片山义太郎心里有一股情绪。他想:英俊又富有,头脑机灵,拉得一手令人
陶醉的小提琴。上苍的不公平莫过于此了。
    其实像这种事根本无须片山义太郎,好比是上班族对不公平的税制愤慨不已一般无
力。就在片山义太郎嘟着嘴生气时,下一个已经站起来了。
    “我是丸山才二。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我什么都不懂,请各位多指教。”
    这是一个身体魁悟而口才笨拙木衲的人,甚至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那大手拉小提
琴时会把琴弄碎。备忘录上说:从乡下到东京来的学生,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预测他
能成大器大概就是朝仓作风吧。丸山才二穿着一件旧式灰色西装,看起来十足的土气,
和古田武史正好构成强烈对比。
    剩下最后一位尚未自我介绍的女子。
    “我叫辻纪子。也许大家己经知道我使用的乐器是一七一○年的名琴。如果这样我
还输了,那就怪不得这把小提琴,所以我一定要胜利。”
    她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完,很笃定地坐下。刹那间大家都像吓破胆似的,不能出声。
    鼻梁挺拔,是个神采飞扬的美女,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让人联想到能干的女秘书。
    片山义太郎看看备忘录,个性之强不让须眉,人称为比赛之虎。
    朝仓干咳一声,清清喉咙道:
    “现在七个人都介绍完了,接着要介绍的是在这一星期中照顾各位饮食起居的市村
女士,她特别提供免费服务来赞助这次比赛。各位如果有需要日用品或其他东西,厨房
的后面就是市村女士的房间,可以去向她拿。市村女士,要多麻烦你了。”
    站在窗边的市村智子向前走几步,带着满脸的笑。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使各位都能发挥实力。”
    “请多照顾。”大声说这句话的是大块头丸山才二。随后大家也都笑着向市村智子
打招呼。
    “好吧,现在就分发新曲的乐谱。”
    朝仓的话才说完,大厅立刻一片寂静——充满紧张的气氛。朝仓拿起放在琴边的公
事包,说道:“大家都知道:指定曲是为管弦乐器和低音小提琴而写成的协奏曲。可以
说,全世界上你们是最先演奏这个乐曲,我希望能看到你们把这个乐曲发挥得淋漓尽
致。”
    当朝仓准备打开公事包时,那个像女秘书的辻纪子举手发言:“老师,我可以提出
一个问题吗?”
    “可以呀!什么问题?”
    “关于乐曲的诠释,照规定是禁止和别人商量吧!”
    “嗯。”
    “也禁止和外界通电话或通信吧?”
    “是啊,但这个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违反这个规定时会怎么样?”
    “只要有违反规定的事实,就会取消参加决赛的资格。”
    “真是这样的话,”辻纪子停顿了一下,说:“这里就有一个应该取消资格的人!”
    就在其他六人面面相觑时,辻纪子指着那位花花公子型的古田武史,说:“应该把
这个人立刻赶出去!”
    那种口吻用“宣言”两个字来形容最适当不过了。
    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最先有反应的还是当事人古田武史。
    “喂!你说的是什么话?我究竟做了什么……”他红着脸站起来。
    “你还要强辩,难道要我说明白吗?”辻纪子毫不畏缩继续挑战。
    “什么?哦,你是指上次M报社主办的音乐比赛……”“当然,除了那件事以外还
有什么呢?”
    “那是你故意找碴,当时的判定并没有错。”
    “只是没有抓到具体的证据而已,其实很显然你偷了我的诠释。”
    “我根本没有那种必要。”古田似乎恢复了点镇静和信心,而且露出冷笑说道:
“不用做那种事,要胜过你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敢说这种话?”
    “说了又怎么样?”
    这时侯朝仓不得不拦阻他们继续争吵。
    “你们都不必再说了!辻小姐,你不应该把上次比赛的事延续到这里来。我也听说
过你们两人对新曲作一模一样的诠释,但判定的结果是偶然的巧合吧!”
    “那是因为古田的父亲在暗中动了手脚,这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辻纪子说。
    片山义太郎听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茫然不知所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辻纪子
的确是一位敢说话的女性。
    “总之,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是现在,只要是在这一次比赛中违规,必然要
受到处分的。”
    辻纪子耸耸肩,沉默地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
    “希望你们在这七天中和睦相处,平安无事。”
    由于这一阵骚动,好象使不必要的紧张缓和了。
    朝仓方才松口气说。“现在要发乐谱了。”
    朝仓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叠很厚、类似特大号海报的东西。
    “哇……”不约而同发出不知是叹息或是惊讶的声音。
    “因为是管弦乐的总谱,所以才这么大张,不必害怕!”
    朝仓微笑着安慰他们。
    “作曲家是谁呢?”大久保靖人问道。
    “照规定,在决赛结束之前是不能宣布的。”
    “只要看看乐谱就会知道了。”辻纪子好像已经忘记刚才的风波。
    “这里有七份乐谱,发给备位每人一份之后,我手边是一份也没有。”朝仓说:
“作曲家手中还有一份原谱,全部就只有这些了。希望大家努力吧!”
    朝仓逐一点名发给乐谱。在回到座位之前就已经打开来看的是大久保靖人和植田真
知子。而表现得毫无兴趣,把乐谱搁在腿上未打开来看的正是刚才大吵一架的辻纪子和
古田武史。樱井玛莉和干金小姐谷和美,以及大块头丸山才二等三人,拿到乐谱像拿到
烫手山芋一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轻抚着封面的字体。
    片山义太郎突然看到福尔摩斯跳上钢琴,或许它知道这钢琴价值不菲,没有使用它
的爪子,以致于跳上去时在钢琴上滑了一下。
    片山义太郎苦笑地想。这家伙又要玩花样了。福尔摩斯伸头向公事包里看了一下,
然后用力跳到地板上。
    朝仓合上公事包。
    “现在我祝福各位好运。”说完环视七位年轻人。
    片山义太郎仿佛听到演奏军号声。
    “这房间真是好。”片山义太郎在自己的房间中整理行李,一面说着,“能在这种
地方住真是太好了。”
    福尔摩斯在房间里到处走动察看,就像一个在寻找窃听器的侦探一样。
    “你在干什么?浴室里已经准备好你的厕所了,不必担心。”片山义太郎伸伸腰打
个哈欠,“这里是不会发生血腥事件的,一定很轻松。”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话”中含有警告味道。
    “我知道。我不会掉以轻心的。那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不过,得靠你多帮忙。”
    片山义太郎说。
    福尔摩斯跳上房间角落的书桌上,回过头看着片山义太郎。
    “嗯——有什么事吗?”片山义太郎走过去,福尔摩斯伸出前爪,开始在那便条纸
上抓。
    “你在干什么?”
    片山义太郎看到福尔摩斯的爪痕很整齐地排列着,一共有七条。
    “这是指七个人吗?难道不是吗?哎呀,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七、七……,是指刚
才那七份乐谱吗?”
    福尔摩斯眨了一下眼睛,仿是在说。对了。
    “刚才朝仓说只印了七份。他们的做法真是小题大作,只不过是一场音乐比赛……
嗯,什么事?”
    福尔摩斯又抓了一道爪痕。
    “这样就变成八条了,是八条吗?”片山义太郎想起福尔摩斯刚才看过朝仓的公事
包。“你是说八份乐谱,公事包里面还有一份?”
    福尔摩斯又眨了一下眼晴。
    如果是这样,朝仓刚才是在说谎了。会是这样吗?也许身为主办人自己也留一份乐
谱,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在这个社会上……也许应该说是人类的社会上,有一处是对外说的话,
另一种是内心想的话。有才能的人多少是比一般人任性,这个社会还是会接纳他们。所
以那个叫朝仓的人也是嘴巴说一套,心里想另一套吧!”
    可是,朝仓的立场是自己想拥有一份新乐谱应该是不会错的,甚至任何人都会认为
朝仓理所当然应该拥有一份新谱,而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
    这一点的确是可疑。不过,这一次的任务是保这里七个人的生命安全,不能干涉比
赛的事实,这个界限应该划分清楚。
    当然,如果这件事会牵连到其他事,自然是另当别论。片山义太郎的个性和和晴美
是大不相同的,他并没有期待发生事情的冒险心。与其说是冒险心,不如说是唯恐天下
不乱的凑热闹心理来得更贴切。
    电话铃突然响了,片山义太郎冷不防地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儿……吓我一跳……”嘀咕了一句才放心去接电话。
    其实,电话是无意要吓唬他的,不应该遭到片山的责备。
    “喂,喂,是。”拿起话筒后,片山义太郎的应对活像错误范例。
    “是哥哥吗?”
    “原来是晴美,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
    “是课长告诉我的。”
    “课长说的?他还说这是机密呢!原来他的嘴这么不牢靠!”
    “是我说这是跟生命有关的事。”
    “喂,倒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
    “你快说呀!”
    “我,我和石津先生结婚了。”
    过大的刺激使得片山义太郎蓦然间愣住了,像呆掉般动不了。随即传来晴美忍俊不
住的笑声。
    “我骗你的啦!”
    “喂……太不像话了吧!”
    “是上一次的回报。”
    “那一次你已经抓过我的脸了。”
    “那是处罚,不是回报。”
    “那又有什么不同?”
    “好了,别再说这件事了。”
    “不过,我非要找石津那小子算帐不可。”
    莫名其妙挨揍,石津才是倒霉鬼呢!
    “你那边还顺利吧?”
    “什么顺不顺利,现在才刚开始呢!”片山义太郎笑着说道:“不过已经发生两、
三个问题了。”
    “什么事?快告诉我!”
    “等一下,这个电话是不能谈私事的……”“哟,谈事件怎么能算是私事呢?也许
我能提供绝妙的推理给你哦。”
    要抗拒晴美似乎是极不可能的事,片山义太郎虽然是单身汉,但已饱尝被女人压迫
的滋味。
    于是片山义太郎告诉她,决赛者之间已经发生过纠纷,以及第八份乐谱的事。后者
似乎引起晴美的兴趣。
    “还有一份乐谱……一定有什么原因。”
    “先不要兴奋得唧唧喳喳地叫。”
    “别把我看成和福尔摩斯一样。”晴美说:“好吧,多加油吧,哥哥。”说完挂断
电话。
    “这丫头……也没有什么事。”放下电话筒,片山义太郎转向蜷曲在椅子上的福尔
摩斯说:“你想,会发生什么事吗?”
    福尔摩斯似乎不想去费这个心,神气悠闲地闭上眼晴。
    二
    “你这样着急也没有用。”樱井利夫说着,把手上的外国医学杂志放下。
    一般到了医科大学教授的地位,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那个宝座上,就能演好那个角
色,但是樱井利夫是个真正的医学研究者,只要有书可看就是他最大的满足。从外表看,
他完全是个绅士型的教授,看样子精通两、三种外国语是绝不成问题的。
    错了,樱井岂只能说三种外国语言,严格说来他可以说五种外国语,当然这种本事
多少要靠点天分。但是,在一般上班族晚餐后谈天说笑看电视的时间,樱井却是在看医
学论文,这样的生活赐给他这样的结果。
    当然,对樱井而言,看电视剧还不如研究学问带给他更多的快乐。而充子是个只知
为音乐而活的妻子,从世俗的角度看,有点像怪人,他们夫妻俩可以说是绝配。
    “你一点也不担心玛莉的事吗?”充子从刚才起就在客厅里转个不停,像小孩的玩
具木马一样。
    “玛莉已经不是小孩了。”樱井说:“何况又不是到世界的极地去探险,你担心什
么?”
    “今天是第一天,我担心她连晚饭都吃不下。我让她把胃药带着,可是神经性胃炎,
吃药是没有什么用的。如果再睡不好,会不会因此成为精神官能症?而且,她的体质是
一患感冒就拖很久,口腔也容易发炎……这些都是你遗传给她的。”
    “为这种事生气有什么用?她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不要小看她,她的胆子不小
哦,那也是我的遗传。”
    “你这个人真是冷淡!”充子几乎要控制不了情绪,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你这样操心,应该躲在行李箱里跟着去的。”要不是这种情况,樱井是难得说一
句嘲讽话的。
    “那是因为没有装得下我的行李箱。”充子郑重其事地说。把老实的樱井吓了一跳。
    “而且,玛莉才遭遇过那样危险的事……”充子又说。
    “已经派刑警保护了呀!”
    “怎么能指望刑警呢!”
    “是你自己要求朝仓先生想办法的,怎么还说这种话呢。”樱井无可奈何地苦笑。
    “就是那样嘛,整整一个星期不能联络,叫我怎么能放心,至少应该让我一天听到
一次玛莉的声音才对。”
    樱井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论文上,没有办法倾听充子的唠叨不休。
    这时候,放在走廊的电话铃响了,充子整个人像弹出去一样跑去接电话。
    “——是和田先生打给你的电话。”充子说。半放心半失望的表情。樱井走过去接
电话,充子则在沙发坐下。“这样下去。做父母的全要得精神病了。”
    就在充子自言自语时,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樱井家装了两部电话,电话簿上只登
记了现在樱井在廊上接的那部电话号码。另外一部在客厅里。比较亲近的朋友或亲戚才
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喂,我是樱井。”拿起话筒时,充子的心情是轻松的。
    “……喂,喂?”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充子又问。“请问是哪一位?”
    “你是太太吗?”低沉的女人声音,而且是衰老的沙哑声。充子的表情立刻呈现紧
张状态,她的眼睛向走廊那边望去。
    “你是……”
    “让我看看女儿吧。”电话里的女人说。
    “你少罗嗦,不要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充子压低了声音,但口吻却很严厉。
    “玛莉是我的女儿碍……”对方转换成哀怜的口吻,“请把玛莉还给我吧!”
    “你不要找麻烦!”充子说。丈夫还在走廊那边接电话。
    “我只是——”
    “好吧。我们必须了结这件事。你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我在……”
    “是在我家附近吧?”
    “是的。”
    “从我家前的斜坡走上去,你知道那里有一个公园吗?”充子说。
    沉默片刻。
    “知道……”电话里传来犹疑的声音。
    “很好,一小时后我会去那个公园,你在那等我吧。”
    “可是,我……”
    “到那里见了面再说吧!”充子断然决定,挂了电话,正好樱井也说完电话走进客
厅。
    “是谁打来的电话?”
    “哦,”充子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一起学小提琴的一位妈妈,她想看一本曲谱,
等一等会到这附近来。”
    “应该请她进来坐坐。”
    “她也是个大忙人。”充子说。当她懒得解释时。“忙”是万无一失的借口。现在
繁荣家庭主妇,的确是除了家务事之外,还有其他忙不完的杂事。
    樱井对充子的回答似乎并未起疑,又开始看他的医学杂志。
    “你要不要洗澡?”
    “晤——”
    充子说的话已经成为樱井的耳旁风了。
    充子走进做为仓库用的小房间,房间里有许多小柜子,其中有一个柜子装了很多手
提包,充子伸手进去拿出一个。她探头看了一下走廊的情形,然后从信封中拿出一叠万
元的钞票。
    “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她很郑重地告诉自己,然后拿起手提包,把钞票放进
去。
    一小时之后,充子走出寓所。外面的风吹着,她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毅然快步向外
走。虽然没有像玛莉那样慢跑,但是她的腿力依然很强健,或许是因为一年到头经常在
外奔波的结果吧,当她走到斜坡时,速度并未减慢,依然是快步而行。走向公园时。呼
吸开始急促起来。
    这里是住宅区,虽然时间还不太晚,但几乎没有其他行人了。公园里静悄悄的,只
有风咻咻的吹着,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前面曾经提过这个公园,只有一个水池和环绕着水池的一条散步小径。充子站在公
园门口,向四周张望。
    只有三、四盏路灯,而散步灯都装设在比较隐秘的角落。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看
不到一个人影。——她在哪里呢?是不是失约了?
    充子努力向暗的地方搜寻,但她的眼力显然不行了。这样张望也不是办法,于是她
决定顺着散步小径走一圈。
    那个女人精神有些失常,她一个人不致于会发生危险吧。充子举步慢慢走。
    那个女人开始纠缠充子和玛莉不知有多久了?两个月吧?……也许有三个月了。她
认为玛莉是她的女儿,常打电话来,或在玛莉就读的学校附近徘徊。现在是个关键时刻,
绝不能让她扰乱玛莉的心情,所以每当那女人打电话来时。充子就警告她,可是……有
理说不清的人最是棘手。这一次充子打算用金钱来解决。所以她准备了五十万元来这里
和那个女人见面。虽然她没有把握这样是否真能解决问题,但她认为值得去试它一试。
    充子绕过半个水池……仍然看不到任何人,也许她是不会来了。幸好现在玛莉的状
况连那个女人也无法和她联络上,这一点使充子放心不少。怕的是决赛当天,那个女人
跑到会场去胡闹……充子继续漫步,在散步小径的外侧有篱笆和树林环绕,另一侧则没
有树林。在夏天或春天,比较温暖的夜晚,即使像这么小的公园里,可以看到情侣的身
影处处依偎,但今夜这么寒冷,八成是不会有人来了。
    充子从一盏路灯前走过,走到公园的出口,这一段路没有灯光,因为树林把道路投
射来的灯光遮住了。这里成为公园里最阴暗的角落。
    充子心里暗忖,她大概是不来了。于是脚步随着加快。
    她听到树林中有踩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随即有一个黑影旋风似地由树林中冲出
来。
    ——年轻情侣们的热情往往是超乎想像的,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居然还有情侣在公
园的树林里拥抱。
    话说回来,这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究竟是因相爱而情不自禁?抑或是因天冷
而互相取暖?
    “……咦。刚才是什么声音?”女的坐直身体。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你有没有听到呼救声?”
    “我没有留意。”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们去看看吧!”
    “算了吧,我可不愿惹祸上身。”男人皱起眉头继续说:“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人掉
了皮包,我捡起来追上去交还给他。结果他用好可怕的眼睛瞪我。”
    “那一定是个疑心病重的人。”
    “而且他还当着我的面检查里面的钱有没有少,真把我气死了!”
    “你真可怜,但是这是另外一回事。你站起来一下好吗?”
    “好吧。”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然后站起来。从树林间走到散步小径。
    “太暗了,看不清楚。喂——有人掉到水池里吗?”大声叫着。
    散步小径响起有人离开的跑步声,随后又传来两手拨水的声音。
    “在那里!”
    女人手指的地方,也就是水池的中央,露出一个人头。
    “可恶!为什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喂,你不要紧吧?”
    “救命啊!脚……够不到底……”是女人的声音。
    “快跳下去!”
    “说得那么简单,又不是你自己跳。”
    “待会儿请你吃一碗面好了。”
    “小器鬼!好吧,你在这里等我。”
    男人脱下鞋跳进水里。
    水池里的女人总算半被推半自爬地上岸来。她全身直发抖。
    “没事吧?很冷吗?”
    “不……真是谢谢你们……”
    “你为什么会掉进水池里呢?夫人?”男人从水池爬上来。吐了一口气。
    “我是被推下去的。”
    “蔼—”女人听得瞪大眼睛,“那么刚才的脚步声是……”“你看到了吗?”落水
的女人问。
    “没有,我只听到脚步声,可是,为什么会……”“我姓樱井。”充子站起来,
“不知要怎样谢谢你们才好。我家就往附近,请到我家坐坐,而且,这位先生也全身都
湿了。”
    “那就去打扰吧。”男人说:“夫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掉到水池里,反而向深的
地方游过去?”
    “那个把我推下去的人,用一种像木棒的东西打我,所以我向相反的方向游去。”
    “这么说来,你是差点就被谋杀了?”
    “好像是的。”樱井充子点点头。
    非常丰富的晚餐。
    “这样吃一定会发胖!”植田真知子笑着说。
    这是当然的。每个人都不能不承认市村智子对烹饪的确有一手,可惜吃晚餐时的气
氛,实在谈不上美妙。
    也许是第一天的关系吧,餐桌上出奇地沉默。
    片山义太郎觉得可能是自己破坏了气氛。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比较年长,而且又是刑
警,七个年轻人一定有在监视下吃饭的感受。
    吃到半途,片山义太郎到厨房,市村智子正在那里准备饭后的甜点。
    “原来是刑警先生,什么东西不够吗?”
    “不……因为……”
    “如果你是担心小猫咪。它正在这里吃哪!”
    片山义太郎看到福尔摩斯蹲在墙角,正在埋头苦干呢,好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
的东西。
    “对不起,可不可以也让我在这里吃?”
    “在这里?你?”
    “因为有我在那边,好像大家都很拘束,我也吃得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市村智子笑着说:“没有关系,就在这个桌子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么,就把那个椅子搬过来坐吧。我去把你的晚餐拿进来。”
    “谢谢!”片山义太郎顿时全身轻松起来。七个人之中有四个年轻女子,怪不得他
会感到紧张。
    ——总算平静地吃完晚饭,喝了一杯咖啡定定心。但是一想到要持续一星期这样的
生活,片山义太郎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大家吃完饭都到客厅去了。”市村智子说:“我现在也要吃晚饭了。”
    “是,是……那么我就去客厅吧……”
    片山义太郎原想饭后立刻回到房里,可是脑筋一转,又觉得只顾逃避实在是不能善
尽保护之责,于是他带着福尔摩斯走进客厅。
    “噢,到这里来吧!”
    “千金小姐”长谷和美展现笑颜欢迎,但她欢迎的对象是福尔摩斯。
    坐在沙发上休息的除了长谷和美之外,只有花花公子古田武史和大块头丸山才二。
    片山义太郎问道:
    “其他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他们都回到房里和豆芽菜作战去了。”古田武史说:“真够认真,我相信辻纪子
一定把乐谱带上床了。”
    片山义太郎在古田的斜对面坐下。
    “你好像跟她处不来。”
    “我倒是没有什么,”古田苦笑道:“她只要取下眼镜。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
如果她不是小提琴家,我一定会提出约会的要求……”“大家都变得很神经质。”
    “你认为是那样吗?”古田嗤笑着问。
    “难道不是吗?”
    “也许有人真的是那样,但是也有假装那样的人。”
    “为什么?”
    “为的是使别人情绪不安,使用歇斯底里的喊叫去影响别人。”
    “真有人会那样做吗?”
    “音乐比赛实际上就是作战,”古田说。“弱肉强食,为了胜生过别人。什么事情
都会做出来的。”
    “我不喜欢那种情形,”长谷和美把福尔摩斯抱在腿上。抚摩着它的脖子,说:
“音乐的存在是为了使人感到温暖和平。”
    “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我说刑警先生。”古田说。
    “什么事?”
    “你喜欢音乐吗?”
    “我不大懂音乐,听古典音乐就会想睡觉……”“哟,真有这样的人吗?我不大相
信。”长谷和美这样说。片山义太郎大感难为情。
    “能拜托你带这只猫吗?”
    “当然可以,我最喜欢猫了。”
    福尔摩斯得意地做出半睡的娇懒模样。
    片山义太郎走到大厅,推开餐厅旁边的门。听朝仓先生介绍过,这里是书房……
“啊,是片山先生。”手拿着书坐在沙发上的是樱井玛莉。
    “哦,对不起……”片山义太郎缩回己踏入书房的右脚,想退出。
    “上一次承令妹帮忙。”
    片山义太郎闻言只好慢慢走进书房,逃不掉了。房门很大,是双扇门,但房间本身
并不大,大约只有五坪左右,是长方形房间,铺着地毯,除了门这一边外,其他三面墙
上都是书架,中央有四个沙发,摇成两两相对的形式,奇怪的是房里没有桌子。
    “为了我一个人而提出不合理的要求,真是对不起。”玛莉说。
    “客气了。没什么……这是我的职责。”片山义太郎已经身不由己地客气起来,这
是他开始紧张的症状之一。
    “不要求……你们……在房里练习吗?”
    “那样厚的乐谱,我不想马上去看。”玛莉叹口气,继续说:“大家真了不起,我
是除非经过一个晚上,否则无法从那样的冲击中恢复平静。”
    “冲击?”
    “因为乐谱那样厚……”
    “哦,我明白。”
    “拉小提琴是相当耗体力的,所以小提琴家通常比钢琴家更容易哀老。也许男性比
较适合演奏小提琴。”
    “但你是最有希望获胜的吧?”
    “大家的实力都差不多,这要看运气了。”玛莉谦虚地笑着说。
    “是这样吗?”
    “指定的那一首协奏曲……如果是西贝柳斯或巴托克,我就比较有把握,可是,真
知子对这两个音乐家的曲子就比较无法发挥……所以完全靠运气了。”
    “是由谁决定协奏曲?”
    “决赛当天才由委员会决定。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决定。总之,必须要任何曲子都
能纯熟演奏!”
    “古田君和丸山君,还有长谷和美小姐都在客厅。”
    “我不喜欢古田。”玛莉说:“他把玩女人看成和音乐一样。”
    片山义太郎也感觉到古田就是那种类型的人。
    “不过。他的演奏旋律是很开朗的,而且具有灵感,说不定他会成为一个音乐天才。
    片山先生。你可听说过。小提琴就是模仿女人的身材制造的。”
    “没……不错,听你这样说好像是蛮有道理的。”
    “对吧?虽然脖子特别长,但是纤纤细腰,曲线也十分玲珑。”玛莉说。
    “像女妖的脖子。”
    “这是传说,不要当真。可是古田说:就是因为像女妖,所以他才喜欢拉小提琴。”
    “真是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
    “如果是这样,我拉小提琴不就变成同性恋了吗?”
    片山义太郎立刻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窘态,满脸通红的他实在是一个纯真的人。
    “古田还说:演奏小提琴就像在跟女人做爱,左手用力抱住,右手温柔地抚摸……
他说不是要小提琴发出声音,而是要小提琴自己唱歌,这才是真正的小提琴演奏。”
    “噢。”小提琴会唱歌吗?片山义太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小提琴用哪一国语唱
歌呢?
    “对不起,不该和刑警谈这些事。”
    “怎么会呢,我觉得很有趣呢。……会不会太打扰你练琴……”正说到这里,片山
义太郎的口袋里发出“哗哗”的声音。“哦——”片山道。
    “那是什么声音?”玛莉问。
    “有我的电话了,失陪。”
    片山义太郎走出书房,急忙走进二楼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时,电话铃声还在响着。
    “喂,我是片山。”
    “是片山先生吗?”
    “原来是你。”打电话来的是石津刑警,片山责备道。
    “你不应该打电话到这里来。”
    “是的,但这是工作上的事。”
    “为什么……”
    “那个叫樱井的女孩是住在目黑区吧?”
    “哦,发生什么事吗?”
    “樱井玛莉的母亲差点就被害死。”
    “你说什么?”片山义太郎听过石津的说明,知道樱井充子有惊无险之后才放心。
    “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没有……樱井充子说当时很黑暗,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她那么晚到公园干什么?”
    “是啊,”石津似乎也感到不解。“她本人说是去散步,这么冷的天气去散步,你
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
    “可是被害人坚持这个理由,我们没有办法让她说实话。所以我把这件事向你报
告。”
    “好,我知道了。是不是要把这件事告诉樱井玛莉呢?”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
    “什么事忘了?”
    “樱井充子说这件事绝不可让她女儿知道。因为现在是玛莉的重要时刻,不要扰乱
她的情绪。”
    “好,我知道了。”
    “还有,晴美要我问候你。”
    “少罗嗦,多管闲事。”
    ——挂了电话以后,片山义太郎总觉得耿耿于怀。樱井玛莉的母亲为何会受到狙击?
    从现状判断,强盗杀人的动机似乎不能成立,或许是个人恩怨吧!
    但是另一个更可能的可能性,凶手要借狙击充子的事件。达到使樱井玛莉比赛落败
的目的。
    “我来此地就是为了保护参加决赛的人……”要让参加决赛的人不能出场比赛。并
不是非要伤害本人不可。
    应该不致于严重到那种程度,但是如果蓄意破坏比赛。那是很难阻止的。
    “真是棘手……”
    片山义太郎边想边走回楼下的书房,但是不见樱井玛莉的影子。
    三
    朝仓宗和用他的手慢慢划了一个圆。
    正确的说是他手里拿的指挥棒划出一个圆,音乐随即悄悄消失。
    寂静了几秒钟,然后掌声响起。刹那间所有的人都排除了“是否该鼓掌”的犹豫,
如雷的掌声淹没了一切。
    “好!”有人大声在叫好。
    石津的身体往前倾了一下,然后醒来。
    “嗯?……啊,晴美小姐,完了吗?”
    “是埃”晴美小姐仍然不停地鼓掌。
    石津也急忙入境随俗地用力鼓掌起来。
    “实在太好了!”石津似乎不能不说点话。
    晴美差点就要大笑起来。本来带石津来欣赏古典音乐就是一种错误,这个错并不在
石津本身。
    在音乐进行中,石津睡着而没有打鼾已经是万幸了,节目和往常一样都是世界名曲,
门德尔松、李斯特的钢琴协奏曲,以及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如果连这样的乐曲都能
听得安然入睡,那么,任何乐曲对他而言都会成为摇篮曲。
    朝仓以有力的脚步走出来谢幕,两次、三次,从神态中感觉不出他衰老的年龄。
    “还要演奏吗?”石津问晴美。因为他看到朝仓又拿着指挥棒站在台上。
    “是谢幕曲,你放心,谢幕曲很短,没有睡觉的时间了。”晴美说。
    谢幕曲奏的是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诙谐曲。
    “好!”
    在一阵掌声之后。观众才陆续离席。
    “我们也走吧!”
    晴美手里拿着一张唱片。
    “那也是古典音乐吗?”
    “是啊!是朝仓宗和指挥的布鲁克纳。”
    “布鲁……也是作曲乐吗?”
    “是的。”
    “我不懂音乐。”石津搔着头说:“我只知道有一首贝多芬的……《天鹅潮》。”
    走道里挤满了人,晴美在人群中往前挤。
    “晴美小姐,出口处是在相反的另外一边。”
    “我知道,我现在要去后台找朝仓宗和先生。”
    “噢,”石津眨着眼皮问,“找他干什么?”
    “另一篇乐谱。”
    “什么?”
    “没什么。”晴美微笑说:“石津先生,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
    “可以呀,我就在大门外等你。”
    晴美顺着通道往里面走,人已经愈来愈少了。在挂着“闲人免进”的木牌附近,还
有四、五位女性音乐迷,手拿着唱片站在那里。
    “对不起。”
    晴美走进去,对告示牌视若无睹。——当她从乱糟糟的道具堆与桌子之间走过去时。
    迎面来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晴美一见到他,心里就觉得这个人的表情阴阳怪气的。
    果然他看到晴美,就态度很粗鲁地问:
    “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朝仓先生。”
    “什么?你不可以随便进来呀。”那个人苦着一张脸说:“先生是不原意签名的,
除非是他很高兴时。”
    “也许现在是他最高兴的时候。”晴美反驳道。
    “再怎么说都是不准别人进来的……”
    “怎么回事?”
    洪亮的声音来自穿着披风的朝仓。晴美觉得他比在舞厅上还要高大魁梧。那个苦瓜
脸的男人像在解释似地说:“他们是先生的音乐迷。”
    “我想请先生在唱片上签名。”晴美微笑道。
    “好啊!”朝仓先生露出极富魅力的微笑,对着苦瓜脸男人说:“须田君,把乐队
的人带到巴士上去吧。”
    “是……”须田露出疑惑的神色,看了朝仓和晴美后才走进去。
    “你带来签名的东西吗?”朝仓问。
    “是。”晴美从手提包拿出签字笔和唱片交给朝仓,说:“请在这上面签名。”
    朝仓以熟练的书法在唱片封套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
    “那里……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晴美感到惊讶。在她追上哥哥。交给他手帕时,朝仓是看到她的。可是,仅仅一眼,
而且她穿的衣服和那天又不一样,朝仓不可能认出来的。晴美心里很快把事情想了一遍。
    “因为我常去听您的音乐会……”晴美打算含糊应付过。
    “是吗?我对美女的记忆是很好的。”
    “谢谢,不敢当。”
    “你是一个人吗?”
    “是。”
    “怎么样?现在一起去吃简单的宵夜,好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到这栋房子后面等我,我去开车。”朝仓说完后,大步向里面走去。
    晴美也清楚朝仓和许多女人密切来往的流言,事实上晴美就是冲着这一点来的,—
—这件事如果只交给哥哥和福尔摩斯去办的话,那多没意思。
    晴美的侦探梦似乎愈来愈严重了。
    走到外面时,石津在那儿等着。
    “结果怎么样?”
    “嘿,很顺利。石津先生,对不起,你自己回去好不好?”
    “有什么事吗?”
    “我想起一件急事。”
    在晚上十点钟,刚听完音乐会,会有什么急事?但忠厚的石津对晴美深信不疑。
    “是吗?那就等你办完事吧!”
    “不,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
    “可是,我得负责把你送回家,否则会被片山先生痛打一顿。”
    晴美费尽口舌终于使石津一个人先走了,然后她急忙到这栋房子的后面。
    管弦乐团的交通巴士已经开走了,晴美正在左顾右盼时,有一部进口轿车开进来。
    “让你久等了吧?”朝仓把头伸出车窗。
    “哪里,您太客气。”
    “快上车吧!”
    汽车门打开,晴美坐进车内朝仓的旁边。
    “好漂亮的汽车。”
    “我只有这个嗜好。”
    汽车轻而稳地滑动。
    石津慢慢走向车站的方向,边打呵欠边自言自语。“再这样下去,她会愈来愈讨厌
我……”有一部非赏高级的外国轿车从石津旁边经过。
    “看起来比我那一部车好多了。”
    石津有一辆国产跑车,对汽车的种种他也有兴趣。当那辆贵族轿车转弯时,他看到
坐在前座的女性的脸,石津不禁瞪圆眼睛。
    “晴美小姐!”
    石津拦住一部经过的计程车追赶着。这大概是干刑警的本能吧!
    “跟踪那辆外国轿车。”石津拿出瞥察证件给司机看。
    “没问题。那辆车上有杀人凶手吗?”
    “是,啊?什么?……差不多吧!”
    现在连是谁的汽车都还不知道。可是石津告诉自己,他负有义务保护晴美小姐的。
    在豪华美屋林立的高级住宅区里,从外观看来就像普通住宅的一个餐厅里,晴美和
朝仓吃着简单的宵夜。
    “这里的餐点味道怎么样?”餐后喝咖啡时,朝仓问道。
    “非常好吃。”
    “那就好。”朝仓似乎很欣慰,缓缓又说:“我不知道刑警先生喜欢吃些什么东
西?”
    晴美讶异得瞪着双眼。“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刚才不是说过,我对美丽的女性,记忆力特别好。”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说谎的……”
    “没关系,”朝仓摇头说道:“我不会因此就不高兴的。对美女应该给予更多的包
容。”
    “不敢当。”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真的只是来听音乐会吗?”
    晴美却犹豫起来。是否要直接提出乐谱那件事?晴美也知道:突然提出那件事,凭
朝仓的阅历当然不会惊慌失他一定会说“哦,原来是为这件事”,然后轻描淡写地就应
付过去。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不着痕迹地接近他。
    “我是因为……”
    当晴美正在支吾以对时,听到可能是餐厅经理在说。
    “请等一下,这位客倌。”
    晴美转头看到一个女人不听制止地冲进店里。
    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一看就是个性情激烈的女人,正横眉竖眼地向大厅张望。当她
看到朝仓时,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先生,你在这种地方……”
    “哦,是辻太太。”朝仓似乎十分冷静,“很巧又和你见面了。”
    “一点也不巧。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是吗?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心里明白。己经是第三天了,我要你履行诺言。”
    第三天?晴美突然想起,她曾经在某地方听到姓“辻”的。参加音乐比赛入围的七
人之中,有一个姓辻的女孩。而今天正好是他们在开场里的第三天。
    “辻太太。你好像误解了,我并没有答应过任何事情。”
    “这……”那个女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你应该知道的,我对你……”“等
一下!”朝仓以十分凌厉的口吻拦住她。对方原要继续讲,结果畏于朝仓的表情只好闭
上嘴巴。朝仓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我都是成年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在当时就结
束了。我可不是为了某种代价才接纳你的。”
    他们的问题似乎很微妙。这时候晴美应该知趣告退才对。可是若以调查实情的立场
来判断,晴美自认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先生……我把一切的希望都放在那孩子身上。以先生的力量一定能设法……”
“请冷静吧。”朝仓站起来挽住那个女人的手臂。“你这样会扰乱这家餐厅。”
    朝仓随即转身对晴美说:“我马上回来。”
    晴美很想跟上去,但又不能这样做。大约等了十五分钟。朝仓才回来。
    “对不起。”
    “没关系。刚才那位女子是先生的情人吗?”晴美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有很多情形都是对方自己一厢情愿。”朝仓轻描谈写地笑着说。“该走了吧……”
“是,该回去了。”
    “好吧,我派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晴美觉得很失望,她本以为朝仓会邀她去住的地方。
    “不送你回去怎么行呢!”
    “是用你的车吗?”
    “不,我今天喝了酒。最好不要开车。我已经另外叫车来了,你就坐那辆车回去吧!
    我要等酒醒了再回去。”
    “那么。我就遵命了。”晴美心里想。他大概还要和刚才那个女人碰面。
    “明天我在家,你看怎么样?要不要来玩?”
    “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朝仓拿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住址。在这附近,你到这里来
就很好找了。”
    “是,我一定去拜访你。”
    “虽然房子现在正在整修中,乱七八糟的。但是招待你的房间还是有的。”
    “那么。明天……”
    “我等你。”朝仓微笑着。
    晴美走到外面等着朝仓叫来的计程车时,突然有一只手拍拍肩膀。
    “哇!”晴美吓了一大跳。一原来是石津。“吓我一跳……你在这里做什么?”
    “实说吧。我是跟踪来的。”石津抓着头说。
    既然是计程车。就不在乎多载一个人。晴美和石津一起坐上计程车。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原先以为你们要去旅馆……”
    “你真是,应该相信我才对。”晴美笑了。
    “那个男人是不是好色鬼?”
    “大概……差不多吧!”
    “刚才不是有个女人凶巴巴地走进去吗?”石津问。
    “是啊,你看到了?”
    “那个叫朝仓的人跟她一起出来,女人的车就停在路上。”
    “后来呢?”
    “那个女人上车离开之前。他们很热烈地亲嘴。”
    石津这个老骨董居然还用这么落伍的形容词。
    “我看得全身都出汗呢!”
    “真是辛苦你了。”晴美乐不可支地说。
    看来朝仓现在是要和那个姓辻的女人见面,如果她就是参加决赛的址小姐的母亲—
—听两人之间的对话,情形似乎是如此——和她发生关系对朝仓而言是很不利的。
    即使这是大人间的事。但是看在别人眼里,必然会有疑心。
    虽然到了第三天还平静无事——只有樱井充子发生意外——但晴美知道迟早是要出
事的。
    “对不起,晴美小姐。”
    “什么事?”
    “我饿了,能不能在附近有餐厅的地方让我下车去吃饭。”石津饿得表情十分严肃。
    四
    书房己经完全成为片山义太郎休息的场所。
    单独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脱离一切事件和纠纷,身为一个刑警。这样的生活实在是
不该有。
    现在己经是第三天夜晚,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有什么事件发生。辻纪子和古田武史
仍然像仇人一般互不搭理,在客厅休息时也都坐在离对方最远的位置,幸好他们还没有
互相开火宣战。
    总之。这些人心里所想的。已经没有空隙去容纳别人的闲事,除了吃饭时间及饭后
短暂的休息之外。每个人都关在自己房里专心练琴——片山义太郎虽然没有去看过他们
的房间,但他确信绝没有人会在房里看漫画书。
    每个房间都安装隔音墙,就像电影院或音乐厅的门一样厚,里面的声音绝不会传到
外面来。
    这里的构造充分发挥了一个功能——无法偷听别人练琴的情形。
    老实说。像片山义太郎这种与音乐绝缘的人来看,不免会怀疑音乐比赛何须如此慎
重?音乐应该是一种令人轻松享受的东西,不过,也许这是局外人一种肤浅的看法吧。
    他们从小就每天要花很多时间练习,所以在他们看来,音乐比赛就像决定终身大事
一般,是多么慎重的一件事。
    如果剩下的日子都能像过去的三天那样平安无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现在是晚餐后休息的时间。片山义太郎也吃过了晚餐,在书房里舒舒服服地坐着,
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
    “刑警先生,”带着微笑走进来的是长谷和美。“打扰你了吗?”
    片山义太郎还能摆出老大哥的姿态,是因为对方是像小学“班长”长大以后。还略
带幼稚感的长谷和美。才能做到。换言之。因为没有奇妙的异性感。片山义太郎才能泰
然自若。
    “大家呢?”
    “在客厅里弹钢琴。大家难得在一起热闹地谈话。”
    “你也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啊!”
    “我喜欢独座。”
    “哦……”
    难道是在暗示我离开书房吗?在这方面,除非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否则碰到这种情
形,片山义太郎就不知该怎么办?为什么女孩子都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呢?就是因
为这样,才会一再被她们甩掉。
    正当片山义太郎沉浸于埋怨女性的思绪中时。突然摸到一种软绵绵的东西。类似福
尔摩斯脚底的肉垫,柔软而温暖。什么时候进来?应该喵一声再进来才对。
    片山义太郎猛然抬起头来。却看到长谷和美的脸。在同一个房间里当然会看到。只
是现在距离缩得非常短。大约只有三公分。片山义太郎的眼珠子靠在一块儿去了。
    和美突然伸出手来拥抱他,片山义太郎终于知道是什么情况。急忙扭身想逃走。
    “请不要这样,你想干什么?”他一直往后退。终于屁股离开沙发后跌坐在地上。
    “刑警先生……”
    和美的身体依在片山义太郎身上。——很重!她并不是高头大马,但很丰腴,颇有
重量。由于是突然压下来的。使得片山喘不过气来。
    “嘿!快起来!救命呀!”
    身为刑警喊出这样的言词。绝不可以让别人听到。
    “刑警先生……求求你让我打一通电话。”
    “你说什么?”
    “把你的房间钥匙借给我。一个小时就够了。”
    “电……电……电……”听起来好像片山是在唱歌,实际上他是想说:“按照规定
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不可以。所以才特别求你。我快急疯了。让我打电话嘛!”
    片山义太郎想。你的确己经疯了。
    “刑警先生,你答应让我打个电话。我下一次可以到你房间去。”
    “这……是什么话……”
    由于片山义太郎不断地眨眼,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幼稚。
    “求求你,片山先生。”
    长谷和美说着就仲出手来放在片山义太郎的脖子上,软硬兼施起来。
    “不。不要这样……”
    “求求你,我不想勒死你,可是我的手指力量是很大。”
    这一点片山义太郎倒是很清楚。长谷和美的手指又长又粗。大家似乎都一样,都是
小提琴家的手。
    “快点松手!”
    “你是要死,还是要让我用电话?”
    从原则上来说:结论是很明显的。即使是古拉赫姆·贝尔。也不会认为电话机比生
命更重要吧!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杀死你?”和美骑在片山义太郎身上。“我就说你要强奸我。
    我在拼命抵抗时勒死你,大家一定会相信的。”
    和美的手指在使劲,片山义太郎拼命地想拉开,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恨!福尔
摩斯跑到哪里去了呢?
    虽然不是随着威廉退尔曲出现的伦·连嘉——但房门地确是被推开了。
    “哟——”进来的是辻纪子。“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正快乐的时候。”
    长谷和美立刻放开手站起来。片山义太郎却好像迷失在大雪山上的遇难者。突然来
到新宿行人徒步区一般。只是发呆。
    “真没礼貌。突然打开门。”和美愤怒地说。
    “这里是大家的公用书房,做那种事最好到自己的房间去。”辻纪子不甘示弱。
    “我们只是在这里谈话。”和美一面说,一面用脚踢片山义太郎的肚子。片山义太
郎跳了起来。
    “你们谈话的姿势末免太奇怪了。”
    “要你管!”
    两个人一来一往,眼光相遇时的火花可以点燃炸药。
    “你真够假正经!”辻纪子说。
    “哼,你和男人玩的消息不是也从来没有间断过。”
    “没错,可是我不会像你那样装得圣女似的。”
    这两个人随后的互揭疮疤己经不是片山义太郎所能了解的了。吵架声愈来愈高亢,
连在客厅里的人都被吸引来看热闹了。
    “和美小姐你冷静一点吧。”劝架的人是玛莉,“我们到那边去吧!”
    “放开我!”
    玛莉的劝告对她造成反效果。和美甩开玛莉的手。向着辻纪子扑过去。
    两个人倒在地上纠缠在一起。
    “快来阻止她们!”玛莉大声喊叫。
    片山义太郎刚从被勒住脖子的冲击中勉强清醒过来,当他看到两个女生打架却不想
去阻止,因为他不知道若去劝止会替自己招来什么样的命运。
    其他人也都不加以阻止,反而露出有趣的神情观看,这时候片山义太郎发觉只有植
田真知子不在常唯有玛莉一个人表情十分紧张。
    “你这个疯子!”
    “我要杀死你!”
    和美与辻纪子的格斗仍在继续,两个人忽而上忽而下。真是不可开交。
    “快去阻止她们!”玛莉跑到片山义太郎旁边,“万一手受伤了……”片山义太郎
也紧张起来,这时候果真看到和美想咬辻纪子的手。
    原来如此。——本来他就觉得这场架打得真是唐突,和美斗得有点儿歇斯底里,原
来和美是存心要打架的,她想藉机伤害辻纪子的手。
    片山义太郎多少还有些职业意识——这样形容他实在是令人伤心——既然片山是来
保护他们的。就有责任阻止她们打架。
    但是一想到或许又会被勒住脖子,片山的脚又缩进来。最后他鼓起勇气大喊,“两
个人都住手!”
    然后他抓住刚好在上面的辻纪子的肩膀。用力一拉,“嘶”的一声,纪子的上衣应
声而裂,露出身体。片山义太郎苍白着脸惊呆了。
    “你想干什么?”
    纪子的手臂立刻摔过来,拳头不偏不倚地命中片山义太郎的下颚,片山经不住一击,
向后仰倒,头碰到书架。片山义太郎仿佛看到一群漂亮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烁。他想。所
谓眼冒金星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
    “不要紧吧?……”
    张开眼睛看到福尔摩斯的脸。
    “醒过来就好了!”
    山义太郎觉得奇怪,福尔摩斯什么时候会讲人类的话呢?然后他看到了樱井玛莉的
脸。
    “哦……原来不是福尔摩斯。”
    “什么?”
    “不……没什么……”片山义太郎想姑起来,但头痛欲裂。他发出呻吟声。
    “多躺一会儿吧!”
    “不,不要紧,这里是……”
    原来还在书房。看来是还没到天国。
    房里只有樱井玛莉一个人,不,还有一只福尔摩斯。
    “大家都回房休息去了。”玛莉说。
    “打架的事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没事了。”
    片山义太郎想了一下。他碰到头而昏过去,这以后当然不可能是也来劝架的。玛莉
笑着说:“你不是昏过去了吗?所以辻纪子也吓坏了,以为你死了,脸都吓白了。”
    “所以就停止打架……”片山义太郎苦笑道。“我算是有一点功劳……”“可是她
们两个为什么大打出手呢?”
    “因为那位小姐想勒死我!”
    玛莉瞪着大眼睛。片山义太郎用温和的语词说明事情的始末。
    “原来如此……原先我就认为她一定不像外表那么纯稚,不过,如果不是好强的人,
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如果力气不足以勒死一个人,就不能得第一名吗?”
    “你准备逮捕长谷小姐吗?”
    “不……说不定我反而以暴行罪被捕呢!”
    “大家都很急躁,三天来没有离开这里一步,对年轻女孩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
    片山义太郎想。真是这样吗?长谷和美会不会只是在演戏?如果她刚才咬了辻纪子
的手,辻纪子当然就不能参加比赛了……“喂,福尔摩斯,你末免太冷淡了吧?”
    片山义太郎向福尔摩斯抗议。
    “哟,真好玩。”玛莉笑着说:“你把她看成跟人一样了!”
    “你不知道,她神气起来比人还厉害呢!”
    片山义太郎说着。便站起来走了几步,却还摇摇摆摆的。急忙抓住书架。
    “小心点!”
    玛莉也站起来。这时候福尔摩斯突然尖叫一声。声音里传达了全身的极度紧张。
    “喂,怎么啦?”
    片山义太郎知道福尔摩斯这样尖叫,必然不是寻常事。
    就在此时突然天摇地动起来。
    “是地震!”
    “趴下!到桌子底下……”片山义太郎说到这里才想起书房里没有桌子。地震大有
愈摇愈烈的态度。他正处于极不利的位置。
    抓住书架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是书本却从上面不断推跌下来。
    “好痛!”
    一本砖块似的百科字典正好打到头上的肿痛处,片山义太郎又倒在地上了。
    如果现在书架也倒下来。一切就完了。——片山义太郎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震动终于慢慢消失。
    “啊,我以为是死定了。”趴在地上的玛莉一面喘气一面站起来。
    “大概是过去了……真是好大的地震。”
    片山义太郎摸着头推开书,站起来,不料又有余震。掉下一本书又击中片山义太郎
的头。
    “痛啊!”片山义太郎又倒了。玛莉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片山义太郎抱着头又站起来。
    “对不起,可是实在是太好笑了。”玛莉说着又笑不可遏。片山义太郎无可奈何,
只好跟着笑。
    “总算平安无事。这个地震的强度大概是四或五级吧!”
    “他们一定也很紧张。”
    “对了,赶快去看一看有没有人受伤。”
    片山义太郎站起来。向着门走过去。福尔摩斯突然跳过来,像要抓住他拦住他一样。
    大叫一声。
    “你走开……有什么事吗?”
    福尔摩斯走到书架下面,抬起头来看着上面,又大叫一声。
    “嗯,书架太可恶了,你就抓抓它吧!”片山义太郎看看书本几乎掉光了的书架说,
“是有些奇怪。”
    “怎么啦?”玛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看……最上面的架子……”
    “最上面?”
    “看,只有那五、六本书没有掉下来。”
    “哦,也许是那几本书特别重吧!”
    “可是,至少也会向旁边倒,不应该那么稳固地立在那……”片山义太郎把沙发推
到书架下面,整个人站到沙发上。可是他的脚陷到沙发的海绵里,仍然够不到,只好踩
在书架上慢慢往上爬。
    他伸手去拿那五本书。“哎呀!”五本书的表皮全都掉下来。“原来是假的,不是
书。”
    “那么,究竟是……”
    片山义太郎的脚由书架上小心翼翼地移下来时,手里拿着一架录音机。他把录音机
放在沙发上。
    “原来是录音机,做什么用呢?”
    “这不是普通的录音机,还能接收FM。”
    “为什么录音机要放在那里。”
    片山义太郎歪着头在想。
    “反正有录音,听一听就知道了。”
    片山义太郎回转一段录音带,再按下放音的钮,传出来的是小提琴的声音。
    “这是什么曲子?”
    “真是……”玛莉露出难以置惰的表情,说道:“这是现在练习的新曲,这声音大
概是……”小提琴声突然中断,传出的是有人说话:“这里大概就是快节奏吧。”
    “那是大久保的声音,我刚刚就想到是他演奏的声音。”玛莉如此判断。
    “这么说来是被偷听了。房间里装着窃听器,接到书房里收录下来。”
    “谁会做这种事呢……”玛莉的神情既讶异又疑惑。
    “奇怪!参加决赛的人不可能有时间去秘密安装窃听设备,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
事……一定是早就装好的。”
    玛莉在沙发上坐下。
    “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别人拼命在练习……”“我们把这个放回原来的位置吧!”
片山义太郎说:“应该有人会来拿录音带,到时候就知道是谁干的。”
    片山义太郎又爬上书架,把录音机放回原处,再把假书皮放好。
    “其他的书也要摆好,否则会打草惊蛇。你也来帮忙一下吧!”
    “好,可是,排列顺序……”
    “只要摆回去就好了。福尔摩斯,你是不是也该帮帮忙?”
    福尔摩斯把脸别转过去,似乎不屑理会这无理要求。
    “没事吧?”
    “真的,吓死我了……”
    片山义太郎和玛莉回到客厅里。大家确实都吓坏了,纷纷停止练琴,来到客厅。
    “有没有人受伤?”片山义太郎问。
    “好像没有。”古田的眼光看了一下其他人。
    “真知子不在这里。”玛莉说。
    “真的。只有她没有出来。”古田说:“会不会在厨房里?”
    “她到厨房做什么?”辻纪子像开玩笑地说:“如果地震时莱刀掉下来,不是更危
险吗。”
    “大家都没事就好。”市村智子边说边走进来。
    “厨房里没有严重的情形吧?”片山义太郎问。
    “只有几个锅子摔下来。不过都已经整理好了。”市村智子看着所有的人,继续说:
“你们之中有没有哪一位拿刀去用呢?”
    客厅里一股悬疑的气氛开始升起。
    “刀怎么啦?”片山义太郎问。
    “是……一把水果刀……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我以为有人拿去削果皮。”
    “地震之前水果刀还在吗?”
    “是的,我全部都清点妥当才回房间去的。”
    “地震时你在房间里吗?”
    “是的。不过……”市村智子似乎有些脸红。“那时候我正在洗澡,所以觉
得……。”
    “那还算好。”辻纪子说,“那时我正在上大号,才麻烦呢!”
    大家都笑了。只有片山义太郎仍然一脸正经。
    “到植田小姐的房间去看看。福尔摩斯。你也来。”
    片山义太郎快步走出客厅,玛莉跟在后面。
    “不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希望没有。”
    片山义太郎跑上楼梯。植田真知子的房间就在前面。
    “植田小姐!”
    “真知子!”
    片山义太郎用力敲着门。——玛莉则屏息静气地看着房门。
    当房门打开时,真知子伸出头来。
    “哟,什么事呀?”
    “真知子!”玛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你看我不是很好吗?你和刑警先生一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这时片山义太郎也为自己的过度紧张莞尔,“我怕刚才的地震
使你受伤了。”
    “地震?”真知子似乎满头雾水。“什么时候发生地震了?”
    “你不知道有地震?”玛莉惊讶地问,“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练琴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刚才好像有一点摇摆,因为我自己在拉小
提琴时有摇摆身体的习惯,所以……”但是片山义太郎并没有因此而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失踪的水果刀哪里去了呢?还有那个窃听用的录音机又是谁安置的?……五晴美被电话
铃声吵醒。
    她喵了一眼时钟,正好是八点整。——对了,昨天晚上曾发生有感地震……现在,
我必须去接电话。
    晴美正要起床,突然铃声停止,她听到有人接了电话。
    “是。我是石津。”
    对了——石津昨晚是住在这儿。他八成是糊涂了,如果打电话来的人是哥哥。那
么……“哦。是的,……早安。”
    听石津的口气,果然是哥哥。晴美急忙走出卧室。
    “给我吧!”
    “晴美小姐,我不小心就……”
    “好了,我知道了。”
    电话那一端传过来片山义太郎大吼大叫,气极败坏的叫骂声。晴美虽然听不清楚他
在说些什么,但偶尔可以听到清晰的“臭小子”、“我要杀了你”……等字眼。晴美把
电话筒拿在手里,远离耳朵,她用奇怪的表情看着电话筒。
    不久,片山义太郎已经没力气再骂了,语句也清楚了。晴美才说。
    “哥哥,早安。”
    “晴美吗?你究竟……”
    “等一下,你知道昨晚有地震吗?”
    “当然知道。”
    “哦,地震对哥哥来说好像还不赖吧。”
    “别小看我。”
    “昨天回来,屋里乱七八糟像战场一样,真是个烂公寓,所以就请石津先生帮忙整
理。整理好时己经快天亮了,所以就请石津先生住在这里。”
    “原来如此,可是……没有发生什么吧?”
    “要不要去拿一张诊断书给你看?”
    “不,不用了,我这一边己经够麻烦了。”
    “什么事?出人命了吗?”
    “请不要那么兴奋,不是出命案。——我想调查一件事,你替我打电话给课长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
    “我必须整天守着他们。”
    “那一定很好玩。说吧!什么事?”
    “请课长查查看是哪一家装潢行替这幢房子做内部装修的。房间里装有窃听器,一
定是当时在这里进出的工人装上去的。”
    “知道了。”晴美睡意全消失。飞快地把这件事记下来,又问,“窃听器……每个
房间都有吗?”
    “不知道。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抓住嫌犯。而且,有一把水果刀失踪了,这一
点也很令我担心。”
    “水果刀?”
    “是啊!也许是暂时不见了。总不能因此就搜查每个人的房间吧!”
    “说得也是!大家都还好吧?”
    “除我之外,其他人都很好!”
    “怎么回事?你发生什么事了?”
    “被勒住脖子,然后挨打,然后昏过去,如此而已。”
    “噢——”晴美似乎松了一口气,“既然你还活着,那一定不怎么严重。对了,你
们那边有一个姓辻的女孩子吧?”
    “有啊,辻纪子,她怎么了?”
    “昨天……”晴美把她所看到的,朝仓和可能是辻纪子的母亲的事说出来。
    “嗯,那些参加决赛者的母亲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片山义太郎说:“你令天
想去朝仓的家吗?”
    “是啊,虽然有地震,但还不至于到房倒楼塌的程度,所以我准备去一趟。”
    “你得小心点。”
    “不会有事的。又不是去会见超级杀手。”晴美轻松地开玩笑。
    “欢迎你来。”朝仓露出微笑。
    “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昨天发生那么大的地霞,我真不敢期望你会来。”
    朝仓穿着英国高级毛衣,蕴含着大指挥家的风格,如同站在指挥台上一样散发着魅
力。
    “请进来吧!”
    “打扰了。”
    这幢白色的欧洲式建筑物,看起来实在是很美丽,晴美不禁怀疑它有整修的必要吗?
    她被带到宽大的客厅,从落地玻璃门向外看,能看到阳台和广大的草坪。
    “你要喝什么?……大白天能喝酒吗?”
    “是……红茶可以加点威土忌。”
    “好吧!”
    朝仓叫来女佣,交代准备红茶后,坐在沙发上,说:“实在很抱歉!”
    “不会的。昨晚那位女士是参加决赛的辻纪子小姐的?”
    “是她的母亲。也许你看起来是个问题,但是,事实上人太多了,我只是来者不拒
罢了!”
    朝仓如此坦诚地泰然相告之后,晴美也觉得不能再责备朝仓。倒不是艺术家就可以
被包容,而是因为对方并非十九、二十岁的小女孩,相反的,她是个有理智、有行为能
力的大人。——的确,朝仓是个颇富魅力的男性,他和女子闹些无伤大雅的花边新闻,
反而助长他的吸引力。
    “参加音乐大赛的人一定很紧张。”晴美说道:“现在是最辛苦的时期。”朝仓点
头说道:“开始时多半是很轻松不在意,而且他们对自己都有某种程度的信心,不管别
人是如何,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的去做。”
    晴美很专心地听着。
    “到了决赛前一天,大多能镇静下来,他们又不是第一上台表演,还加上练习之后
的把握。而在中间阶段是最痛苦的,尤其对新曲的诠释。认为自己己经可以诠释新曲的
人还好,大约会有一半的人达不到这种程度,就会产生的焦虑感,尤其看到别人胸有成
竹的态度会更慌乱……”佣人送来红茶。
    “你和哥哥有连系吗?”
    “通过电话,到目前为止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就好,希望这七天能平安无事。”
    朝仓的口气十分诚恳,似乎是由衷之言。
    “您的房屋是在整修什么地方呢?”晴美忍不住问。
    “哦,是这上面的房间。”朝仓指着上面。“可以说是音乐室吧,里面有钢琴和音
响,不过现在暂时放在别的房间。”
    “是要把房间加大吗?”
    “不,是把房间缩小一点,因为现在做的是隔音的工程。”
    “原来如此。”
    “本来只是把地板加厚,四周的墙壁和窗户都没有改变。后来因为邻居抗议钢琴声
吵到他们,所以才又动工整修。”
    “真是件麻烦事。”
    “是啊,居然还有人把贝多芬的音乐视为噪音,真令人气馁。”朝仓边说边大摇其
头。
    “整修工程是不是结束了?”
    “还没有,才做到一半。你要看看吗?”
    “是。很想……看一看是个什么样的房间。”
    “整修中可以看得更清楚,跟我来吧!”
    晴美跟看朝仓到了二楼。晴美并不是对“音乐室”感兴趣,而是希望能在那里看到
“另一份乐谱”。
    那么重要的东西也许朝仓会把它藏起来。可是,如果夹在其他乐谱中更不会引起别
人的注意,甚至不会有人知道这回事。若是像藏宝似地隐密起来,反而容易让人发觉……
“就是这里,你等一下,里面太乱了。”朝仓说完便推开厚重的房门,自己走了进去,
这个门是有隔音材料的。
    晴美在走廊上看挂在墙上的照片。
    朝仓和美国音乐指挥家班史坦因的合照,或和小提琴家史坦站在一起,似乎是在一
次有纪念性的演奏会后合照的。旁边有说明的英文。
    晴美正看着时,房里传出“咚”的一声。好像是关上抽屉或柜子的声音。难道他把
乐谱收到柜子里去了吗?
    房门又开时。朝仓走出来说:“让你久等了,请进吧!”
    这是一个比客厅更宽大的房间,晴美闻到房里有一股刺臭的稀释剂味道。不由得皱
起眉头。
    “是一股怪味吗?”朝仓微笑着说。“那是胶粘剂的味道,隔音板全部都是用强力
胶粘剂粘贴上去的。”
    晴美用手摸摸墙壁,是具有稍许弹性的波浪板。天花板则呈现不规则的方格。
    “这些隔音板必须能巧妙地反射声音,而产生适度的音响。据说有规则的方格反而
不能达到理想的要求。”
    房间里看不到柜子一类的东西。晴美很疑惑,刚才是什么声音?
    对着房门的那一边墙已经打掉了,留下一个很大的洞,正好可以看到庭院,房间外
有大约两公尺高的鹰架立在草地上。
    “这一边的窗户要拆掉,所以连墙都一起打掉了,这样比较快。”朝仓说。
    “这里的景色真美!”
    “不错。”
    看到外面的墙,高度和二楼的地板几乎一样高。
    “本来是可以俯视庭院的吗?”晴美问。
    “你看对面那个房子。那是我的邻居。”
    “是。”
    “那家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古典音乐。”
    “哦?”
    “我在这里听莫扎特的作品,他嫌吵。是莫扎特也,不是贝里锦兹。真是的,简直
就是个没感情的人。”
    “所以要全部用墙拦住吗?”
    “是的。全部筑墙,省得我也看到那栋不顺眼的房子。”朝仓微笑着说:“我们出
去吧,胶粘剂的气味闻久了不好的。”
    “好的。”
    朝仓催着晴美走出音乐室。
    回到楼下的客厅,朝仓以幽默的口吻谈到世界著名的指挥家,以及指挥管弦乐团的
要诀,或关于指挥棒的事。晴美并不是古典音乐通,但是朝仓有趣的谈话令晴美听得很
入神。
    就在谈话告一段落时,电话铃响了。
    “对不起。”朝仓去接电话,“是……我是朝仓。哦……是栗原先生。”
    晴美心里想。栗原一定是打电话来通知那件事了。
    “你说什么?有窃听器?”
    朝仓似乎受到很大的震惊,声音激动,脸也红了。
    “我知道了。真是可恶!关于装潢店,只要问事务局就知道了。是的,无沦如何也
要查出是谁干的……查出来以后立刻取消他的资格。”
    晴美轻轻叹一口气,朝仓的反应令她感到十分有趣,但是朝仓的态度还算是很自然
的。
    晴美站起来,不经意地向草坪望去,她瞪着眼晴……“那么,就拜托了。——我会
联络的。”朝仓挂断电话,愤怒地说:“实在太不像话了!”声音很大,“大家都拼命
努力……才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就为了一个不守法的人,邪念……”“先生——”“哦,
对不起……不由得不生气……真是……”“先生,有人倒在那里!”
    “存心不良的人……你说什么?”
    “有人……”
    在晴美手指的方向,有一个男人仆倒在草地上,身子下露出领带和衬衫。裤子和皮
鞋是很常见的款式,但没有看到西装上衣……“他是……须田!”朝仓惊吓得瞪大眼睛,
“他是我的事务局长,可是,为什么会……”朝仓打开玻璃门走向草坪,晴美赶紧跟着。
    朝仓蹲下去看,然后抬起头说:
    “死了!?
    在一个音乐家来说,这样的吐词是很单调的旋律。
    “要立刻打电话到一一○报案。”
    不愧生长在刑警之家,碰到这种事晴美并不慌张,反而朝仓吓呆似的。
    无论如何,关于尸体,晴美是见多了,可以称得上是行家(?),朝仓说不定是第
一次接触尸体呢,怎能怪他发呆。
    “先生!”
    晴美又喊一次,朝仓才清醒过来。
    “哦,这件事……可真麻烦了。能替我打电话吗?”
    “是,我这就去。”
    晴美拿起客厅的电话时,朝仓像突然想起似的。
    “等一下,……那位课长是叫栗原吧?”
    “是的。”
    “你和他联络吧!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是。”
    朝仓从晴美手里接过电话筒。晴美看到朝仓按号码键,她突然有个想法,于是走近
玻璃门,看着躺在草地上的尸体。
    她回想着,开始时她一直没有看到那具尸体,尸体却好像一下子就冒出来,究竟是
从哪里来的呢?
    他不可能是翻墙过来的,难道还有其他门可以进来吗?
    当然,这个问题警方一定会详细调查的。
    “拜托……。我等你。”朝仓挂断电话,“难得请你来玩,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
    “没关系,我己经习惯了。”晴美说完,看到朝仓脸部的表情十分奇怪,急忙解释
道:“因为……哥哥的职业关系,我常常遇到这种事。”
    “哦,原来如此。”朝仓点点头。
    “那个人……是叫做须田吗?”
    “嗯,他是事务局长。这次音乐比赛就是由他一手筹办的。”
    “他本来就在这里吗?”
    “没有啊,我也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进入草坪呢?”
    “这个玻璃门哪——”朝仓说着又猛摇头。
    “但是……例如绕着房屋的旁边进入……”“不。只有从这个门才能进入草坪。”
    “那可奇怪了,如果他早就倒在那里,应该早就看到才对呀!”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好像突然冒出来一样。”
    “是的……”
    是从二楼摔下来的吗?音乐室里靠着草坪那一面墙已经是一个大洞……但是在那空
荡荡的房间里,须田根本无处躲藏……而且那里还有鹰架向外突,如果从鹰架上摔下去,
就应该离开房屋更远,可是,须田陈尸地点是在玻璃门外紧靠阳台的地方。
    围墙很高,是不容易把尸体由外面丢进来,况且是在大白天,难免会有人看到。
    晴美想,该轮到福尔摩斯出场了。
    “对不起,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晴美问朝仓。
    “当然可以。我去告诉女佣,否则她突然看到会吓昏的。”
    朝仓的情绪似乎恢复到能开玩笑的程度了,朝仓一走出去。晴美急忙拿起电话。
    现在我们把时间拨回到早上七点钟。
    吃早餐时,片山先生连连打哈欠。
    “刑警先生,你好像很困的样子。”真知子打趣道。
    “大概是和什么人通宵谈心吧!”辻纪子撕下一片法国面包,酸溜溜地说。
    “你话中带刺是在说我吗?”长谷和美以挑斗的态度问道。
    “哟,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你说什么?你这个……”
    “不要这样!”片山义太郎忍不住吼着。“我可不愿意再昏过去了。”
    辻纪子听了有些难为情地沉默不语。
    其实,片山义太郎整晚伏在书房里。他以为一定有人会来拿录音带,结果却是白费
心机。
    美其名为埋伏,事实上书房里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只好蜷曲着身体躺在沙发下面,
结果弄得腰酸背痛。
    这一顿早餐吃得比往常清静。平时一虽然只有三天——女孩子之间话很多,彼此也
会开玩笑,到了第四天的今天,很明显地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了。
    本来就很紧张的大久保靖人,可能是睡眠情况不好,脸色灰暗,几乎没有吃什么东
西。
    “大久保先生,你怎么不吃呢?”玛莉关心地问。
    还保持着平常心的只有玛莉和古田武史,另外就是大块头丸山才二。
    “我没有食欲。”大久保微笑。
    “不行,还有三天,你不吃东西会受不了的。”
    “对,玛莉说得对。”丸山把一片火腿塞进嘴里,“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烧,先填饱肚子再作战。”
    “我有个意见,大家看怎么样?”玛莉说:“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就在今晚来个音
乐会吧。再不放松一下心情,我看大家都必须受胃药的照顾了。”
    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先传来赞同的附和声,那是比大家早到一步已经吃毕早餐,正在
角落里舔着前脚洗脸的福尔摩斯,她附议似地“喵——”了一声。
    由于福尔摩斯正好在玛莉讲完时叫了一声,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连大久保靖人也忍不住绽开笑容,严肃的表情顿时缓和不少。
    “看,福尔摩斯也在说‘好’呢!”
    “是一只有趣的猫。”真知子说。
    她实际上根本就不知道这只猫究竟有多有趣。——总之,因为福尔摩斯“喵”了一
声。玛莉的提议被大伙儿接受了。
    “——那么,演奏什么呢?别只是小提琴吧!”
    “我可以弹钢琴。”长谷和美说。
    “有没有其他乐器?”玛莉说。
    “踩猫尾巴让它叫。”辻纪子提出她的主意。
    福尔摩斯立刻张开嘴巴大声吼叫。
    “开玩笑的,不要那么生气!”辻纪子的兴致真不差,继续说道:“这只猫好像真
的听懂人话。”
    “这样吧,光是演奏者没有听众也不行,就分成两个人一组好了。”玛莉说。
    “谁和谁一组?”真知子说。
    “那要抽签决定,不管和谁一组都不能挑剔。”
    “可是,七个人不能分成三组,多出一个人。”
    “不,有八个人呀!”辻纪子说:看着片山义太郎。
    “我……不行啊,”片山义太郎着急地说:“我连口琴都不会吹!”
    “总会点什么吧,例如吹口哨。”
    “这个我也不会。”
    “那么,唱歌也好埃”
    “我的歌声五音不全。”
    “这个世界真有这样的人!”辻纪子以认真的表情打趣片山义太郎。
    “好了,先抽签再说吧!”玛莉笑道。
    “如果男女配对就好了。”真知子说:“男人和男人在一组多无聊。”
    玛莉很快把纸巾撕成八块,分别在每两块上做不同的记号。
    “请抽签吧,片山先生也请抽。”
    难得有这么和谐的气氛,山义太郎当然不想破坏,于是他只好先取一个签。
    “我抽到的是二分音符,可能是因为我的口袋经常空空如也吧!”
    其他人都没有搭腔,静静地抽签。
    “谁的记号是四分音符?”玛莉问。
    “是我。”真知子说。
    “还要请多指教。”说这话的是丸山才二。
    “哇。我己经有被压迫的感觉了。”
    “别烦恼,我的块头虽大,胆子可是很小的。”丸山说。
    “我的是八分音符。”长谷和美说。
    片山义太郎内心顿然开朗起来。若和长谷和美同组,搞不好又被勒脖子。那才真是
受不了呢!
    “我是你的同伴。”大久保说。
    “噢,大久保先生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长谷小姐,这可不是决定约会的对象哟。”玛莉说:“现在是十六分音符。”
    “我就是。”古田武史说。
    “我也是。”同一个时间辻纪子也说。
    刹那间全都沉默着,古田和辻纪子互瞪着对方,真是冤家路窄……“哟,看来我和
片山先生是一对喽。”玛莉说着红了脸。
    “我的手可能会发抖,无法演奏呢!”
    “你这句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吗?”真知子笑道。
    古田和辻纪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勉强给咽回去,认命似地耸耸肩。
    “那么,午餐后各组自行商量。晚饭后就开始演奏。”
    玛莉所作的宣布,大家似乎都没有异议。
    “碍…好喝,我想再喝一杯咖啡。”玛莉伸手拿起咖啡壶,状甚愉快。
    “对不起,刑警先生”,大久保说:“请把生菜沙拉传给我。”
    六
    早餐用毕,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似乎在无意之间又造成了玛莉和片山义太郎
两个人留在那里的局面。
    “真难为情。”玛莉说。
    “我很乐意当听众……”片山义太郎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玛莉摇摇头,“我刚才好像很出风头……但我是尽力而
为。”
    “你做得很好,你使大家都轻松多了,这是不容易做到的。你做得很好。”
    福尔摩斯又喵一声表示赞同。
    “哟,你也在夸奖我吗?我好高兴呢!”玛莉笑道。
    对福尔摩斯似乎应该有更大的指望才对。
    “后来……发现什么情形了吗?”玛莉的表情转为严肃。
    她指的是窃听器录音的事。
    “昨夜我守望通宵。并没有人出现。”
    “怪不得你显得很困的样子。刑警先生的工作也真麻烦。”
    “如果是普通的守望,还有人换班……”片山义太郎在说话时眼睛直盯着福尔摩斯
看,福尔摩斯则若无其事地走出餐厅,明摆着态度是,知识分子怎可做那种守望的工作。
    “我真想替你,可是我还得练琴……”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这是警察任内的工作。”片山义太郎说。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当然,一想到有人在偷听。一定会不放心。”
    “是啊,不过……”玛莉似乎难以启齿,“如果没有人来拿录音带,窃听者岂不是
变成我了吗?”
    片山义太郎愣了一下。不错。照她这么说也满有道理的,因为知道这件事的。除了
片山义太郎之外,就只有玛莉了。
    “这……我真的没想到。”片山义太郎说。
    “你这样怎能成为一个好刑警。”玛莉笑道。
    “所以我不是个好刑警。”片山义太郎点头承认。
    ——片山义太郎一回到房间就打电话给晴美,就是这一通由石津接到的八点钟电话,
引起片山义太郎一顿怒骂。
    他吩咐晴美把窃听器录音的事告诉栗原,之后,片山义太郎向书房走去。
    因为片山义太郎认为。假设有人要拿录音带。与其在容易引人怀疑的半夜里。倒不
如趁大家都在练琴的白天。而且十一点左右是最适宜的时刻。
    这是片山义太郎很用心思考后听下的结论。
    现在。究竟是谁会来拿录音带?抑或是自己又空忙了一抄…片山义太郎深深吸一口
气。
    一个睡眠不足的人。在黑暗而寂静的房间里不打瞌睡那才是奇怪。除非他有钢铁的
意志,而片山义太郎的意志就像是一团可以随着情况改变形体的粘土。当上眼皮的重量
不断增加时,他便给自己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
    “先小睡片刻才能清醒地监视。短短的时间内有人来的机率是太小了。”
    自己心悦诚服地接受这个道理后,片山义太郎立刻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儿。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醒来?轻微的声响?职业良心?抑或是偶然?——连他自
己都搞不清楚。
    自己想着。原来睡着了。然后他伸了一个懒腰,想站起来,突然头皮一紧。——他
听到书架的地方有人在挪动书本的声音。
    是谁呢?房间里虽然没有开灯。但房门并末关上。射进来的光线使房间内微亮。
    然后他听到拨弄录音机的声音。啪!咋喀!一定是在换录音带。他想过去偷看一下。
    如果爬上书架,后背一定对着门口,不行。
    片山义太郎在沙发后面调整好姿势,准备从沙发后探出头时……说时迟那时快,口
袋里的呼叫器突然哗哗响起。
    “别吵!”
    骂它也没有用了,他想关掉呼叫器再站起来。突然一件重物打在头上。片山义太郎
又昏了过去。
    他不省人事的时间也许并不久。当他抚摸着头站起来时。口袋里的呼叫器还在响着。
    而窃听嫌疑犯是有绝对够的时间逃走的。
    书架上的录音机。此刻正躺在地板上。而最重要的录音带已不见踪影。
    击昏片山义太郎的是一本百科字典。
    “同样是挨打,宁可被美女摄影集打到。”片山义太郎自言自语。
    总算回到二楼房间里接电话。晴美的声音:“跑到哪里愉懒去了?”
    “我怎么会偷懒?”
    “那你为什么这样久才来接电话?”
    “还说呢。就是因为你的电话,才让窃听的嫌犯逃走了。”
    片山义太郎很激动地把经过说了一下。他以为晴美至少会道歉地说“对不起,有没
有受伤”,没想到晴美竟然说:“你在做这件事时就应该先把呼叫器闭掉才对,哥,你
真笨!”
    “算了,别提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片山义太郎仍然气呼呼。
    “凶杀案!”
    “是吗?……你说什么!”
    “在朝仓先生家里发现一个男人的尸体。”
    “真的吗?”
    “我干吗说谎!”
    “那么……被害人是谁?”
    “据说是音乐团里的一个事务局长,名叫须田。”
    “哪里的音乐团体?”
    “废话!当然是朝仓先生的新东京爱乐会。而且他是这次音乐大赛的主要干部。”
    “原来如此……。如果他被杀。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谋杀。”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
    “那简直是一种舞台效果,因为尸体简直是凭空而降。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凭空而降?”
    “而且。死者不知为什么没有穿上衣。”
    “没穿上衣?裸体吗?”
    “不。正相反,他穿衬衫还打领带——这一点倒不重要。总之是一种很奇怪的状
况!”
    “哦,我知道了。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哥哥不能出来没关系,但是我要借用福尔摩斯。”
    片山义太郎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晴美继续说:“这种时候福尔摩斯出马是最
适合了。我想栗原先生一定会到现场来,我想请他派一个人去你那儿。”
    “喂,你什么时候变成刑警的顾问?”这是片义山太郎唯一能说出口的讽刺话。
    晴美挂上电话时。朝仓回来了。
    “警察的巡逻车该到了。——我不太清楚规定,是不是发生这种事就不可以外出
了?”
    “只要把去的地方交代清楚就行了。”晴美回答。
    “那就好。”朝仓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解释说:“我是个很忙的人,如果每次外出
都要费尽口舌才能出去,可就受不了啦!”
    “我到外面去等他们,好吗?”
    “这个嘛。我也去吧!我想这个地方并不难找。”
    朝仓说的这一点,晴美倒是很同意,因为现在这里是一个大灾地。
    “还是有人留在尸体旁边比较好,我到外面去等吧。”晴美道。
    “那就麻烦你了。”
    晴美从玄关出去,打开大门到外面的路上。——怎么还不来呢。该到了……如果那
个叫须田的男人是他杀致死的。原因在哪里?是否和窍听器有关。
    “对了。”
    刚才朝仓打电话给栗原说:问事务局就知道是哪一家装潢店施工的。意思是说。内
部整修工程是须田一手安排的,在施工期间他当然会经常来这里。
    若要把窃听器隐藏在房间里,当然是有足够的时间,如果说这就是凶手杀人的动
机……须田当然是没有窃听的必要,一定是参加音乐大赛者,或他们的父母拜托须田做
这件事。
    这种闭门造车式的推理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须田为什么会死在朝仓家里?又为
什么突然冒出来倒在草坪上呢?又为什么没有穿上衣呢?
    ——晴美的鼻子突然开始冲动。
    有烧焦的味道。——本能回头观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朝仓寓所的二楼正在冒着烟,看那火苗,正从音乐室出来。
    “不得了啦!”
    晴美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进屋里,遇到正要上二楼的朝仓。
    “朝仓先生……”
    “我刚发现失火,那里有灭火器。”
    “是。”
    玄关旁有一个备用的灭火器,晴美将它取下交给朝仓,朝仓提着灭火器走上二楼。
    “朝仓先生,要小心啊!”晴美喊着。
    “不要紧的,这里都是用的耐火材料,引起燃饶的是那些胶粘剂。”
    朝仓很镇静地走上去。——晴美极不放心地瞪着楼梯时,外面传来警车的笛声。
    “幸好立刻把火灭了。”栗原说。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朝仓对正在验尸的法医说。
    “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发生两次三次。”栗原开玩笑似地说。关于处理凶杀案,栗
原是专家,虽和大音乐家朝仓在一起,也不必感到自卑。事实上,栗原一听到凶杀案,
整个人就立刻兴奋起来。
    “听说死者须田是事务局长?”
    “是的,在这一次比赛中他负责事务方面。”
    “这么说,窃听之事他有可能参与了?”
    “我很不原意这么说:但是如果他想做,他是有可能做到的。”朝仓苦涩着脸说。
    “请不要担心,调查时我们会考虑周全的。”
    “请多帮忙,以我的立场是不可能只顾到这伴事。”
    “我明白。”栗原点头,道:“这一栋房子里。还有谁住在这儿?”
    “目前只有我和女佣。妻子已经分居了,儿子也不住这里。”
    “哦,那么,须田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看情形那位女佣也得问问。”
    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佣,看起来是个极平凡的女子。
    “请问你是广川克代女士吗?”
    她以细微的声音问答栗原的询问。
    “是的。”
    “你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
    “你觉得这里工作怎么样?”
    “很好。”
    广川克代不冷不热的简答像在说别人的事。——栗原得到朝仓的允许,使用客厅在
询问广川克代。
    “朝仓先生不在这里,希望你实话实说。”
    “是。”
    “那个叫须田的人昨天是不是来过这里?”
    “这……”广川充代迟疑着。
    “请你不要隐瞒,全部说出来。”
    “你能够不告诉朝仓先生吗?”
    “我保证。”
    “他是昨晚来的。”
    “昨晚来这里吗?”
    “是。”
    “来找朝仓先生吗?”
    “不,是来找我。”
    “原来……如此。”栗原不由得睁大眼睛。
    “很对不起。”
    “没关系。这一点并不是很重要。——不过,他是几点钟来这里的?”
    “十点左右。他说朝仓先生和年轻小姐在一起,今天晚上是绝不会回来的。”
    “原来如此。经常这样吗?”
    “是的。朝仓先生几乎很快就能勾搭上……”广川克代说到这儿,干咳一声,说:
“总之我们……须田先生和我,洗过澡后就到卧室去了。”
    “你的房间是在一楼最里面?”
    “是的,不过当时我们是去二楼。”
    “二楼?”
    “是的,那是朝仓先生的卧房。”
    “那又是为什么?”
    “我的房间……太小了,而且……床铺……”“噢,我明白。”栗原点点头说:
“所以就趁这个时间借用朝仓先生的卧房,是吗?”
    “是的,不过早晨起床后,我清理得很干净。”
    “后来呢?”
    “大概十二点左右,听到朝仓先生回来的汽车声,吓得急忙起来。”
    “是朝仓先生回来了吗?”
    “是的。我急忙整理好床铺,叫他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我就下楼去了。”
    “后来呢?”
    “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再看到他,后来他就死了。”
    “噢。朝仓先生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和一个女人一起回来的。”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不知道。但是并不像须田先生所说的‘年轻小姐’,是个中年女人。”
    真是的,朝仓真够忙的了。栗原心里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当音乐指挥家。
    “后来呢?”
    “朝仓先生喝了一点酒就和那个女人上二楼去了。”
    “这么说来,你和须田……”
    “完全没有碰头,我以为他早就逃走了。”
    “鞋呢?”
    “我们会考虑到万一。所以把鞋带上二楼。”
    “可是……如果他是由玄关出去的,门锁是开着的吧?”
    “我没有把锁锁上。”
    “一直没锁上吗?”
    “是的。因为我想到如果要偷偷出去,会有开锁的声音,会被发现,所以我没锁门
就睡了。”
    “然后就发生地震了?”
    “是的,当时我简直吓坏了,从床上起来后,一直在发抖。”
    “地震时朝仓先生下楼来了吗?”
    “没有,地震之后隔了一段时间,我的心情才安定下来,我到二楼去,想在卧房外
问一声……”“怎么样呢?”
    “好像……没什么问题,因为我听到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然后你就
放心地回到一楼?”
    “是的。”
    “以后情形呢?”
    “一觉睡到天亮。”
    “你早晨是几点钟起床的?”
    “我平常都是七点钟起床,今天早晨也是一样。”
    “朝仓先生是几点钟起床?”
    “十点左右。不一定,但大致上……”
    “那个女人今天早晨呢?”
    “已经不在了。”
    “你并没有发觉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是吗?”
    “我明白。那么……你知道他的上衣吗?”
    “须田先生的吗?”
    “是,尸体发现时没穿上衣,是不是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广川克代想了一下,说:
    “不,那是不可能的。”又摇摇头说道:“我催他快点,然后我先离开二楼,那时
我看到他已经穿上上衣了。”
    “你能确定吗?”
    “是的,不会错的。”
    这么说来,上衣到哪里去了呢?栗原想了一下,“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必要的
话,我还会再来问你。”
    “是。”广川充代站起来想走出客厅。
    “对了,等一下……”栗原似乎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最近有没有听他说拿到一笔
钱?或将拿到钱?”
    “您是说须田先生吗?”广川克代似乎很惊讶,“不,他经常都是很穷,有时还要
我给他零用钱呢!”
    “这么说来……我要问一句话,请你不要多心……你们是没有金钱上的往来喽?”
    “是。须田先生的收入养一家妻小已经不够了。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平常又不爱花
钱……”“是的,我明白了,谢谢你。”栗原说。
    客厅里只剩下栗原一个人时,他自言自语。
    “情人横死,居然能够这样若无其事,不动感情……”这时候根本刑警推开客厅的
门走进来。
    “课长,南田老太爷好像办完事了。”
    验尸的法医南田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吸烟。
    “怎么样?”栗原问。
    “真是了不起的房子,音乐指挥家是很赚钱的吗?”每一次不这样闲扯一阵是不会
谈到正题的。“我也要去做指挥家了。”
    “真难得,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样。”
    “胡说,我知道你想在大房子里养很多女人。”
    “那么,你呢?”
    “我啊,我盖好几栋小房子,让很多女人分开来祝”“玩笑开够了吧?怎么样?你
有什么看法?”
    “我实在不想让你失望,可是,我要告诉你,死因是心脏麻痹。”
    “什么?”
    “没有解剖之前是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的,但是,可能他本来就有心脏衰弱。”
    “那么,这不是一桩凶杀案了?”
    “先别这么失望。”
    “不是凶杀案……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不要说违心之论。”南田笑嘻嘻的说:
“如果故意把须田吓死,也算是谋杀呀!”
    “几点钟左右死的?”
    “不看看病历表不能确定,但绝不是刚出炉。可能是在昨天夜里吧!”
    “原来如此。”栗原边想边说:“为什么这样的死人会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那可不关我的事。好了,明天见吧!”南田把烟蒂放进烟灰缸里揿熄,说。“对
了,你们的顾问来了。”
    “顾问?”
    “看,它正在草坪上到处闻呢,也许真能发现什么呢!”
    栗原向外一看,看到猫的茶褐色与黑色后背正在草坪上移动。
    “哦,没关系……老实说,也许猫小姐更有用处。”
    片山义太郎这时候正在打喷嚏呢!
    “课长,”根本刑警走进来,“我看过二楼了。”
    “如何?”
    “起火的是鹰架,鹰架上的木板和胶粘剂一起燃烧起来。”根本回答。
    “木板?哦,就是掉落在尸体旁边那个吧?”
    “那是两端没有烧光掉下去的。本来放在两根铁管中间。没有固定好,中央那一段
烧掉了,两旁当然会掉落到地上……”“嗯,尸体正好在木板的下方。”
    “但是,奇怪得很,如果尸体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位置应该是在木板的外侧才对。”
    “如果尸体放在木板上,木板烧毁尸体才掉落的。”栗原说。
    “不可能的。”晴美说道:“先发现尸体。然后我到外面去等警车时,鹰架才失火
的。”
    “所以尸体并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我在发现尸体之前,看过二楼的鹰架,那时候根本没看到尸体。”晴美说。
    “原来如此。不管是什么情形,如果不是凶杀案就与我们无关了。”
    “不是凶杀案?”根本刑警似乎吓了一跳。
    “南田诊断是心脏麻痹。”
    “那么……”
    “虽然,尸体是怎么出现的,这个谜没有解开,但如果不是凶杀案,调查也是白费
心机。”
    栗原的兴致就像有破洞的气球一样瘪了。
    “根本刑警,请看这个……”有一位办案的刑警拿着一块像是烧剩的布走进来。
    “这是什么?”
    “是死者的上衣吧?”
    “不错……,这是袖口。还有钮扣,这么说来,上衣是留在鹰架上了。”
    晴美想拼命回忆她当时不经意看到鹰架的情景。——鹰架上好像堆着一些东西。零
零落落的有胶粘剂。或锯剩的木板条等等,但她不记得有男人的上衣。
    晴美不敢肯定没有,但是如果有的话,多少会有点印象才对。
    福尔摩斯在比尸体更外侧的草坪上“喵”的叫了一声,晴美急忙走到外面草坪上。
    “有什么事吗?”
    福尔摩斯抬起头,嘴里叼着一个东西。“是钮扣。是……那件上衣的吧。形状相同,
只是大了一点,所以不是袖子的钮扣,而是前面的钮扣,可是,光这个钮扣又有什么用
处?”
    福尔摩斯好像很急躁地又叫了一声,好像在说:你还不明白,真急死人啦!
    “哦,对了。”晴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有什么事吗?”根本刑警走过来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刚才那件衣服的钮扣被烧焦了,而这个钮扣却完好如新。”
    “说得也是。”根本点点头。
    “而且,这个钮扣不在鹰架下面,而是在外侧……”“的确是奇怪,但这既然不是
谋杀案,就轮不到我们出面了。”
    晴美看着根本刑警走了,耸耸肩说:
    “福尔摩斯,不管是不是谋杀,谜毕竟是谜,对不对?”
    “对极了!”福尔摩斯当然说不出人话,但她以猫语“喵”了一声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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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乐章
    生动活泼的快板
    吃过午饭之后,依照早上的约定,各组的两个人分别在大厅里协商。
    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古田武史与辻纪子,虽然坐在一起,彼此却不讲话,甚至
把头转到相反方向。
    玛莉有点看不过去,说:
    “求求你们两位小姐先生,顶多也只有三天,愉快的面对决赛,好吗?”
    “只要有这个家伙在,我就不会偷快。”辻纪子说。
    “哦。我还以为你有冷感症呢!”古田也还以颜色。
    “你说什么?”河东狮吼状。
    “请不要激动,”片山义太郎自告奋勇当和事佬。“总之,现在是大家都难得聚在
一起的晚会,两位就别孩子气了,愉快点吧!”
    “我知道。”古田说:“只要这个女人不再做出奇怪的事,我很愿意合作。”
    “奇怪的事?你竟敢这样说……”
    “洼小姐。”玛莉说。“两位还是先决定要演奏什么,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
好?”
    “我演奏什么都可以。”辻纪子耸耸肩说。
    “我就是二重奏也没关系。”
    “那,你不是有最适合的曲子吗?那首《闪闪星光》啊!”
    “谁不知道你以昂贵小提琴做宣传,可以做价钱的猜谜游戏。”古田立刻反唇相讥。
    “哼!”
    幸好两人没有继续争吵。而上二楼去了。
    其他的小组——真知子和丸山、长谷和美与大久保,不时传出他们的笑声。
    “那么,我们也商量一下吧!”玛莉说道:“好,……去你的房间怎么样?”
    “我的?好哇。”玛莉露出稍许困惑的表情。
    两个人一起走上二楼,走到一半,玛莉突然想起福尔摩斯,问道:“小猫咪哪里去
了呢?”
    “办‘公事’去了!”片山义太郎回答。
    “哟,真有意思。”玛莉笑起来。“请进来。”玛莉推开经过特别改造的厚而重的
门。
    玛莉的房间相当宽大,也重新装修过,住起来可以说相当舒适,有双人床、书桌,
中央还有一个谱架。
    书架上放着一架录放音机,可以录下自己的演奏,再放给自己听,这大概是朝仓的
构想。
    “这个房间真是好!”片山义太郎似乎很欣赏。
    “是呀,可以说是很理想的环境。”玛莉坐在床边,继续说:“可是我觉得太奢侈
了。反而是一个人在狭窄而不自由的地方会更努力练习。”
    “新作品的练习还可以吧!”
    “你问这种事情是违反规定的,我要逮捕你啦!”
    “我不一样,我是局外人,而且对音乐一窍不通。”片山义太郎露出苦笑。
    “为什么你要在我的房间里面商量事呢?”
    “实际上我是想先在这个房间找找窃听器,因为我把嫌疑犯给弄丢了。”
    “碍…”
    于是片山义太郎把他差一点就看到嫌疑犯,却又被从容逃走的事描述了一遍。
    “至少现在我知道你是没有嫌疑的。”
    “说得也是。我知道你守着书房,不会笨到还去那儿拿录音带。”
    “没错。现在涉嫌人已经知道事迹败露了,所以我再守在那里也没有用,我想先把
窃听器拆下来,免得别人发现引起骚动而影响情绪。”
    “是的,现在大家都在紧张的最高峰。”
    “所以我想先在这个房间里找到窃听器,每个房间里放的位置一定一样,只要找到
一个,其他房间就容易找了。”
    “可是,什么时候到每个房间去拆下窃听器呢?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呢!”
    “晚饭时间比较好,我不在餐桌上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没想到你还真聪明。”
    玛莉的赞美使得片山义太郎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不该高兴。
    “开始找吧。不管是藏在哪里,应该是没有很多时间。藏得很复杂,……不知藏在
哪里?”
    “好像很有趣,我也来帮忙找。”
    “拜托。这个时候要是她在这里就好了。”
    “她,是谁?”
    “哦,是我的助手。”片山义太郎心里想。福尔摩斯听到一定会生气。
    两个人几乎翻遍了房间,床下、桌子里、照明灯下、椅子下面、壁画后面,都检查
过了。
    “可恨,找不到!”片山义太郎站起来叹口气。
    “还真不容易找到呢!”
    “我想不可能已经被拆掉了,因为没有那样的时间去拆除。”
    “说不定在中午……”玛莉说。
    “不。没有人离开那样长的时间,我一直很注意看,顶多是去洗手间,很快就回
来。”
    片山义太郎感到奇怪。
    “既然已经不再使用窃听器。就不要去管它了。这样子找还找不到,他们更不可能
会偶然发现。”
    “有道理。”遇到挫折立刻放弃目标。这是片山义太郎最坏的习惯。“那么我不打
扰你的练习了。”
    “我们的事还没商量!”
    “可是我不懂音乐,你决定就好了。”
    “你不要逃避。”
    玛莉说完后就坐在床上,低着头哭了起来。
    片山义太郎吓呆了,刚才玛莉还很愉快……女人就是这样情绪多变,所以才叫人受
不了。至少,要哭的时候应该在另人想哭的状况下,以欲哭的表情打出预告,这样才能
使其他的人在她掉泪之前赶紧逃之夭夭。
    “喂……哭……对身体不好,会影响心脏的。”他说的是自己的心脏。“镇静一
点……不要激动。”
    这样慌张地安慰别人,当然不会有效。
    “这样哭会损失水分和盐分的。”
    难道不能说点更好听的话吗?片山义太郎觉得自己真是太没有用了,只怪自己本来
就不擅长应付女性,甚至为了逃避女子的眼泪,即使越窗而下也在所不惜。不过,真的
到时候还得考虑惧高症的问题。
    玛莉还在抽抽搭搭的哭着,情势所迫,片山义太郎几乎要哭了。
    这时候玛莉突然抬起头笑了。
    片山义太郎纳闷得发愣。
    “怎么样?哭是我的特技表演之一。”玛莉说完,又笑得很得意。
    “你把我吓坏了。刚才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差点就要叫救护车来了。”
    “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知道我有这种本领,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好吧!”片山义太郎也不禁露齿而笑。
    “从小我就常常这样表演。”玛莉说:“练琴时真的很辛苦,连续几个小时不休息
地拉琴,当我累得受不了想休息时。我就拿出我的绝活儿哭。妈妈虽然不会因此就认为
我很可怜,但是,至少会让我休息一下。”
    片山义太郎轻轻地坐到椅子上。
    “真有那么严格吗?”
    “这是天下妈妈的标准模式。母亲把自己年轻时没有成功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
而孩子的梦想又该怎么办呢?小时候我梦想将来当空中小姐或护士小姐。小孩子也会对
自己将来有个憧憬,而现在,我的未来只有一条路——小提琴。”
    “可是你能达到这个地步,证明你是有才能的。”
    “不错,我也自认不是完全没有才能,但是,才能并不是加以训练就能发展无疑,
就像在一个固定的容器中,尽管能装进更多的东西,如果硬塞进去……容器会变形。”
    “你认为才能是有限的吗?”
    “我不知道。这种哲理连去想的时间都没有。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才第一次想到
这种事。”玛莉微笑着说:“说起来实在有点荒谬,为了音乐大赛才来这里,却反而胡
思乱想那些多余的事……”“能够撇开琐事。一个人单独生活,并不是常有的事。”
    “的确是如此。过去练琴时都有母亲或老师跟在旁边盯着,即使有时妈妈并不在旁
边,潜意识中总觉得妈妈锐利的眼光无所不在。到这里之后,才真正从无形的桎梏中解
脱,只剩下我和小提琴。”
    玛莉站起来拿起小提琴,以自然流利的动作把小提琴搭在下颚和脖子之间,轻拉一
下弓,然后定弦。人琴一体,那么安稳协调。
    “要我拉首曲子吗?”
    “可以吗?”
    “嗯,只要是和决赛的曲子无关,当然是可以。而且我们今晚可以演奏这首曲子,
必要时就这样说。”
    “太好了,那么……尽量演奏简单的吧!”
    当然,迟钝如片山义太郎者,仍然具有欣赏优美音乐的感性。
    片山义太郎不知这首曲子的曲名,但曾经听过。现在房间里弥漫着哀怨的旋律。
    那绝对不像是弓和弦摩擦所发出的声音,好似由整把小提琴——不,是从玛莉全身
发出的奇妙音波,天地的共鸣。玛莉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指板上灵巧地移动,而弓就像呼
吸般自然地滑动。
    片山义太郎陶醉其中,若说他在听音乐,不如说音乐密密地包围着他,渗入他的身
体里。音乐在细腻动人的颤音中收尾,余韵奥绕在房间里,造成无形的旋涡缠绵着。
    “真是太妙了。”片山义太郎轻轻击掌赞美,玛莉做了一个舞台上的鞠躬回报他。
    “优胜者非你莫属!”
    玛莉笑道。“事实上,大家都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说着却也兔不了泛红着脸说:
“可是……专门为一个人演奏真是一件美好的事,这是我的第一次。”
    “为了一个人?”
    “是为了。一个特定的人,……,因为你在这里听,我才能演奏得更好。”
    “我真是荣幸之至。”片山义太郎微笑着——但他的微笑立刻就僵住了。
    因为,玛莉把小提琴和弓放在桌子上,向着片山义山义郎走过来。
    一股可怕的预感油然而生,在片山义太郎的脑海中亮起了红灯。以前当有女性靠近
他时,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
    那样的脚步虽无法估计时速几公里,但她的眼神和步履——很奇怪的有着配合无间
的感觉。如果把它当做学术研究之后加以发表,说不定会大为轰动。
    若在平时,片山义太郎遇到这种情形,必然会开始后退。假设,当有一方逼近,而
另一方却停止不动,除非能错开,否则免不了要撞在一起。
    今天似乎无法办到,因为片山义太郎坐在椅子上像被钉住,椅背挡住他的退路,现
在已经来不及拆除椅背了。
    就在磨磨蹭蹭之际,终于发生第一类接触。玛莉弯下身去亲吻片山义太郎。
    片山义太郎只觉自己仿佛快昏倒,玛莉用力抱着他——如果他也能抱着玛莉,那就
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只是任由对方推、压,于是椅子开始倾斜,然后两个都倒在地上。
    当然,房间地板上和书房一样都铺着地毯,两人都没有受伤……两人站起来后,互
望一眼。
    玛莉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对不起。”
    片山义太郎松口气,说道:
    “那里……我没什么关系……大家的精神都很紧张嘛。”
    “这和精神紧张无关。”玛莉以坚毅的口吻说道:“请不要把我和长谷小姐混为一
谈!老实说: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爱上你了。”
    片山义太郎想。如果晴美在场,该对我的价值重估了吧?
    “本人年近三十,又是个不起眼的刑警,分不清二分音符和四分音符的差异,以你
这样的音乐水准来看,我简直就是个难以置信的音盲。”
    说得虽然不甚合理,但所谓男女关系大致就是如此。片山义太郎曾经被女子甩过几
次,所以对这一次他不敢掉以轻心。先拈拈自己的斤两。
    “我不会要求你和我结婚的。”玛莉站起来,又坐到床边。片山义太郎有前车之鉴,
再也不敢坐下。玛莉又说:“如果我要和你结婚,妈妈会杀了我,不,也许更可能会杀
了你。”
    “你还年轻,以后有更多才能要展露呢!”
    “我……是第一次谈恋爱。”玛莉看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说:“以前我连交个男朋
友的时间都没有,所有时间都安排给小提琴,除了练琴还是练琴……”“今后你会有很
多机会的。”
    玛莉不予理会,自顾说道:
    “以前我和史塔维兹先生学过琴,这一次的音乐大赛就是用他的名字……他是个伟
大的音乐家,体格魁梧,人品很好,他听了我的演奏后说‘你大概没有谈过恋爱’。他
又说:没有恋爱的人,演奏小提琴发不出真正的声音,不会哭泣与不会唱歌,……”
“我真希望我多少能帮点忙。”片山义太郎微笑着。
    “你真是个好人。能不能和我作爱?”
    片山义太郎吓得跳起来。
    “那、那怎么行!其实……其实我也并不是……不喜欢女人,而且你也很有魅力……
但这是两回事。”
    “原来你很保守。”
    “嗯,妹妹经常为我打气。”
    “哦,是晴美小组。有那么好的妹妹。挑选女人的眼光自然会严格了。”
    “那里,那里。”片山义太郎说。
    就在这时候,口袋里的呼叫器响了。
    “对不起。有我的电话。那么……”
    “今晚的事就由我决定了。”
    “嗯。一切拜托你了。”片山义太郎走出玛莉的房间时,全身都在喘着。
    “哥哥!?”
    是晴美打来的电话。
    “哦。有事吗?”
    晴美把事情经过大概说明一下,最后她说。
    “因为不是凶杀案,他们就不想调查,真气死我了。”口气十分不满,“你那一边
有没有可能发生凶杀案?”
    “不要说那种不吉祥的话。”
    “那,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这……和前几天差不多。”
    “前几天?”
    “是,我又要被甩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喂,你等一下。”片山义太郎屏息静气地竖起耳朵听,有砰!咚!的声
音。“好像发生什么了,等一等我再打电话给你。”放下电话冲出房间。
    其他人都打开房门伸出头来。
    “是什么声音呢?”长谷和美说。
    “在大久保先生的房间里!”玛莉叫着。
    玛莉这一喊。片山义太郎才发现只有大久保的房门是关着的。
    他急忙跑过去推开房门——房间里凌乱得一塌糊涂。
    书桌翻倒,录音机摔在墙边,谱架倒在地上。满地都是乐谱而且——连小提琴都摔
个稀烂。
    就是看不见大久保。
    “大久保君!”
    片义太郎大声叫着。只剩浴室还没找,他急忙过去打开门。
    大久保在浴室里回过头来,披头散发,大而无神的眼睛虚茫地看着片山义太郎。
    “大久保君,你不要紧吧?不要这样!”
    片山义太郎的最后一句是喊叫的,因为他看到大久保的右手拿着发出银光的刀片,
刀刃正对着左手腕。
    “交给我!”
    片山义太郎仲出去。刀片闪动了一下,冒出鲜血滴落在磁砖上。
    “胡闹!你想干什么?”
    片山义太郎冲向大久保拿着刀片的手。接着古田和丸山也冲进浴室。
    片山义太郎一面设法让大久保松开刀片,一面大叫:“快止血,绑住手臂!”
    孔武有力的丸山制伏还想挣扎的大久保,古田用毛巾在大久保的上臂扎紧。
    大久保突然昏过去,顿时全身瘫痪,正和他的有右手奋战的片山义太郎因此而失去
重心向前扑倒。
    他连应变的时间都没有,一头摔进面前满装着洗澡水的浴缸中。
    救护车的警笛声愈去愈远。片山义太郎像落汤鸡——湿淋淋地站在门口目送。他及
时打了一个大喷嚏。急忙转身想回房去。
    走进大厅时,全体都集合在那里,不,还缺一个植田真知子。
    看情形像集合,但并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像是默默在承担沉闷的气氛。
    “刑警先生,”古田说道:“很冷吧!这里有电炉,我马上打开它,您坐这里吧!”
    “谢谢……”
    电炉热度并不强,但总比没有好。
    “没有衣服可以换吗?”玛莉似乎很担心。
    “等一下妹妹会送过来……”
    “哦,原来如此。”
    片山义太郎深深吸一口气。
    “一定是受不了这样的紧张。”古田说。
    “真可伶!”片山义太郎点头说道:“看起来很神经质的样子。”
    “我能了解他。”辻纪子用她难得的消沉口吻说:“我曾经在其他比赛中遇到他,
虽然他很努力上进,但是因为家里穷,不允许他继续学琴。如果他不能在著名的小提琴
演奏比赛中获胜,就只有放弃小提琴了,以他的学年来看,这一次比赛大概是他最后一
次机会了。”
    “如果他想到这一点。必然更焦虑。”长谷和美说:“而且会认为自己比别人落
后……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
    辻纪子正视着古田说。
    “应该由你来代替他。”
    古田听了并没有不豫之色,却点点头说:“对啊,我也是这么想。”
    “不过……我真不明白。”玛莉像是在自言自语,“拥有贝多芬或莫扎特的音乐还
不够吗?音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为谁呢,如果是因为音乐而患精神官能症……甚
至寻死,……那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点也没错!”古田点头说:“音乐有力量其实是有限的。德国纳粹那伙人对贝
多芬不也是很感动吗。坦白说:音乐是为音乐学校的经营者而存在的。”
    片山义太郎对一席语感到很讶异,没想到古田是个虚无主义者。
    “这种说法太可怕了。”玛莉说道:“果真如此,那么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就是显示,在比赛得胜的人,从此以后别人便要聆赏他的琴艺。”辻纪子说:
“这么说虽然对大久保先生是很残忍……”像有意打断大家的谈话一样,门口一个声音
传来:“各位,真了不起。”真知子边说边走近,“我只是认为减少了一个竞争者而
已。”
    “真知子……”玛莉错愕不已,“你这是真心话吗?”
    “没错。其实大家心里不是都这么想吗?说不定有人还希望能多减少几个人呢!”
    一阵难堪的沉默。
    “你,一定是胜利者。”丸山说。
    “谢谢,我对自己也深具信心。”真知子说。
    市村智子探头进来。
    “刑警先生,你妹妹来了。”
    片山义太郎走到玄关,看到晴美和福尔摩斯站在那里,另外还有一个比她俩都大的
附件。
    “怎么,连你也来了!”
    “晚安。”石津笑嘻嘻地说:“是晴美小姐要我送她来的。”
    “一定是你求她让你送她来。”
    “哥哥,别这样说。快去换衣服吧,否则会感冒的。”晴美把纸袋递过来。
    “好吧。啊,市村女士,麻烦你带他们两个去书房,拿点吃的东西给他们,好吗?”
    “是。两位可以在这里一起吃晚饭。”市村智子说道。
    “不,不用那样……”
    不等片山义太郎说完,石津就急忙说。
    “好极了。我肚子正饿着呢!”
    片山义太郎换好衣服走到书房,玛莉和晴美正偷快地谈着话。
    “哥哥,你再早一步来,就可以听玛莉小姐说有趣的故事了。”
    “什么故事?”
    “有一位不知名的现代唐璜先生在追玛莉小姐。”
    “喂,别开这种玩笑吧!”片山义太郎露出苦笑。“石津呢?”
    “现在?在厕所里吧!”
    “那么。上一次那位刑警先生也在一起吗?”玛莉问道。
    “可不是,然后老哥就像顽固的父亲一样毫不放松地监视着妹妹。”
    这时候石津推开房门回到书房。
    “这栋房子真大,上一趟厕所要走一公里远。”夸张地说完后,才发现玛莉在这里。
    “哦,你是……”
    “上一次,谢谢你陪我跑步。”玛莉向石津寒喧。
    “那里,那里。你母亲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石津一紧张,不该说的话却溜出
口。
    “我母亲……我母亲怎么啦?”玛莉脸色都变了。
    “没,没什么——没有影响……生命。”这么说似乎更糟糕。
    “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玛莉小姐,不要激动。”晴美安慰玛莉,说:“你母亲掉到水池里了。”
    “水池?是那个公园的水池吗?”
    “是的,”石津说:“夜里散步,不小心就……”“不可能,我母亲不会……”
“既然你己经知道一些,还是全部说出来比较好,若再隐瞒,会引起不必要的牵挂。”
    “事实上是,大概是被人推下水的。”片山义太郎说:“可是你母亲竖恃只能告诉
你说她自己掉下去的,也许是不想扰乱你的心情,后来她希望我们绝对不要把这事告诉
你。”
    “对不起。”石津搔着头说:“我不小心……”“不,没关系。”玛莉的情绪趋于
平静,“能告诉我就可以了。我也要对这件事说一句话,母亲一定是被推下去的。”
    “你知道凶手是谁吗?”石津兴奋得拿出笔记本。
    “一定……是‘我的母亲’。”
    片山义太郎、晴美、石津三人面面相觎,莫名其所以。
    玛莉立刻又说。
    “我说的是那个自称是我亲生母亲的女人。”
    “亲生母亲?”晴美惊讶地说:“那现在的母亲是……”“妈妈说:那女人是个疯
子,大概在三个月前出现,口口声声说我是她的女儿……”“我知道了。”晴美想起那
件事,“那一次,她在饭店外面——”“是的,这么说来,你也看到她了?”
    “我还记得,那时觉得那个女人看起来好奇怪。”
    “她不断地打电话给我母亲,或在我家周围徘徊不去,母亲一定是被她推下去的,
否则母亲会说出凶手是谁,她怕我担心才不说出来。”
    “看样子得派人保护你母亲了。”片山义太郎说:“石津,那时你们的管区吧,你
安排一下要在樱井小姐家附近加强巡逻。”
    “知道了。电话在哪里?”
    “在我房间里,用这把钥匙——算了,我也去。”
    片山义太郎和石津走上二楼。当他们和目黑警局联络完返回书房时,晴美已经不在
那儿,只有玛莉出神地坐在那里。
    “晴美小姐找小猫咪去了。”
    “那么,我去找晴美小姐……”石津走出书房。
    “不要紧吧?”片山义太郎关上房门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疲倦。”
    “我了解。可是,希望你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会保护你母亲的。”
    “对不起,给你们带来麻烦。”
    “不要这么说,只要你在决赛时全力以赴就行了。”
    “这件事……真叫人烦心。”玛莉说着低下了头,“大久保先生自杀末遂、母亲的
事件……那个奇怪女人出现时正是我决定参加演奏比赛时,我想,这两件事一定有关
联。”
    “目的是要扰乱你的情绪吗?”
    “为了得到胜利而……做这样的事吗?”玛莉似有无限感慨,“我真不明白,胜利
之后所得到的和失去的,究竟那一种多?”
    玛莉掉下了眼泪,那不是特技表演。
    片山义太郎睡得很熟。
    半夜里熟睡,这是必然现象,但是,以一个身负保护别人的责任的人来说:是不应
该睡得太沉的。
    幸好片山义太郎有一个十分灵巧的闹钟,那就是福尔摩斯。也许是睡得不够深沉,
或感觉太敏锐了,稍微有声音,她就会立刻清醒。片山义太郎有恃无恐,所以他敢熟睡
入梦。
    第四天夜晚一己经过了半夜,应该说是第五天凌晨两点钟吧!
    片山义太郎觉得似乎脸上触着了凉凉的东西。
    “请不要吻我——”他糊里糊涂地说着梦话,但是当他听到“喵”的回答时,便醒
来了。
    “原来是福尔摩斯。”片山义太郎坐起来打了个大哈欠,说“要吃早餐了吗?”然
后看了一下手表。
    “现在是半夜两点——喂,太不像话了吧?”片山义太郎忍不住地嘀咕。
    福尔摩斯向着房门又叫了一声,这一声是短促的。
    “什么?你是说外面有人吗?”片山义太郎披了一件睡袍下床。“真冷,这一带特
别冷。”嘴里念着,然后轻轻打开房门。
    走廊很暗,几乎看不见那一头,但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有个蠕动的影子。
    有人!片山义太郎顿时紧张起来,即使像他这样重视睡眠的人,紧张还是可以消除
点睡意。
    摇摇头,揉揉眼,他凝神屏息地看,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但是,那是一个非常胖的人,有一个那么胖的人住在这里吗?片山义太郎努力去思
索——就在这时,那个人的头部从正中央向左右分开成两个。
    原来是两个人,怪不得看起来胖。现在这两人除了头部以外,其他部分仍然贴靠在
一起,就像连体婴一样。
    其实仔细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搂抱在一起,偶尔
头部也会重叠成一,那时大概就是嘴对嘴的人工呼吸,自有人类以来,举行次数最多的
仪式正在这里进行吧!
    重要的是,这两个人究竟是谁?片山义太郎的好奇心虽没有晴美那么强烈,但也并
非完全没有,然而再大的好奇心都不能使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出他们是谁。
    男人之中,大久保己经不在这里了。女人呢?植田真知子是个只知练琴的人,那么
是长谷和美或辻纪子吗?——难道是樱井玛莉?
    不可能,绝不可能!虽然不能以玛莉的情人自居,但是万一那是玛莉,心里的滋味
却依然不好受,这大概就是男人的任性吧!
    心里委实牵挂着,但是如果走过去看个究竟,也是不妥,他决定保持绅士风度,断
然把门关上。
    “喂,福尔摩斯。”片山义太郎关上房门说:“你也是女人,也是好奇心很强的猫
吧,下次可别再为这种事把我叫醒。”说完径自上床睡觉。
    福尔摩斯耸耸肩。——猫当然不会耸肩,但她的表情就像人在耸肩时所代表的肢体
语言。“悉听尊便,你奈我何”,然后也跳上床,在片山义太郎的脚下缩成一团。
    “在这里还是蛮舒服的。”如果福尔摩斯会讲话,她一定会告诉片山义太郎说:
“可惜你的睡态很不好,经常不小心把我踢下床去。”
    很意外的,这一夜福尔摩斯睡得极安稳。
    只有松风在黑夜中发出吼叫声,广大的宅邸在深重的沉默里安睡。
    不久之后。天色微明。
    而后,事件在上午五点半时被发现。
    片山义太郎猛然由床上跳下来,因为他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以及福尔摩斯高频率的
吼叫声。
    “刑警先生,不得了啦!刑警先生!”是市村智子的声音。
    片山义太郎一边穿睡袍一边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
    “不得了啦,……有一个女人……死……在书房。”
    从市村智子说话的断句就能了解事情状况。
    片山义太郎立刻冲向走廓,福尔摩斯随后跟着。
    从楼梯往下奔跑,他看到书房的门半开。
    片山义太郎走进书房时,不由得皱起眉头,很热,逼人的热气。
    “这是什么东西呀?”
    原谅片山久太郎在发生凶杀案还说出这么不妥的话。事实是——有一个女人倒在书
房的正中央。
    是个五十岁、或稍年轻的女人,穿着大衣,看得出已经死亡,在胸口——不偏不倚
的心脏位置,刺中一把刀,极少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着。
    然而使片山义太郎睁大眼晴的原因并不在尸体,因为他已经听市村智子说“有人死
了”,所以并不惊慌,使他大为惊讶的是这个房门热气逼人的来源,就是尸体后面排列
着四个之多的电热炉,都正在发热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片山义太郎凭本能的反应而退出房间一步。
    “该怎么办?”市村智子追上来问道。
    “麻烦你,你站在这里。”
    “是。”
    “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知道吗?”
    “知道了,刑警先生,你……”
    “我现在去和警局联络。”
    “是,一切麻烦你了。”
    “福尔摩斯,你也留在这里。”片山吩咐后,——个人三步井做两步跑上楼。
    “发生了什么事?”同样穿着睡袍站在走廊上的是古田武史。“我听到嘈杂声,不
知发生了什么事……”“事件。”片山义太郎说:“杀人的。”
    “杀人?”古田睁大眼睛,“谁被杀了?”
    “陌生的女人。——你留在房里别出来。等一下再和你联络。”片山义太郎回到自
己的房里拿起电话。
    ——蔼—终于发生杀人事件了。原以为蛰居这里,便可和凶杀案绝缘七天——片山
义太郎和警局联络完毕后,急忙换好衣服。当他走出房门到了走廊时,发现全部的人都
站在走廊里,八成是古田把大家叫起来的。
    “刑警先生,是谁被杀死了?”
    “用手枪还是刀子?”
    “是男人?还是女人?”
    “凶手是谁?”
    七嘴八舌不断地提出问题。
    “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你们——如果不睡觉的话,请回房间去穿好衣服,警察马
上就来了。”
    片山义太郎向着楼下走去时,真知子追问道:“比赛不会受到影响吧?”
    这个时侯她还能想到比赛的事,片山义太郎真是佩服极了。
    “片山先生,”玛莉追上来说:“被杀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五十岁左右,穿着大衣……”
    “让我看一下她的脸。好吗?”
    片山义太郎犹豫了一下,说:
    “死人的脸看起来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没关系,我要看一下脸。”
    “好,你跟我来吧!”片山义太郎走到书房前面。
    “警方会派人来吗?”
    “应该马上到了。”
    片山义太郎拿出手帕包在门把上打开门。他再度为里面的热气皱眉头,他走过去伸
出手,尽可能远离尸体地把电热炉关掉。
    “啊,实在很热。”片山义太郎摇摇头,说:“门就不要关了。”
    玛莉表情恐惧地向书房里看,她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
    “是那个女人!”
    “认识吗?”
    “就是那个自认为是我——母亲的人。”
    “就是她吗?”
    “是的,不会错。”
    可是,这个女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又为什么被杀呢?片山义太郎好像隐入一团
迷雾中。还有,那些电热炉又是怎么回事?
    三
    “终于……发生……”这是栗原看了现场后的第一句话。他虽然想做出遗憾感伤的
表情,可是却忍不住兴奋之色。“那些电热炉是干什么的?在拍卖吗?”
    片山义太郎说明之后,栗原点点头说。
    “这是想让死亡时间混淆,可以拖延时间,单纯的把戏罢了。”
    其实,片山义太郎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可是,为什么电热炉还放在这里呢?”
    “大慨是忘记收起来了。”
    栗原安上了可能被推理小说迷杀死的单纯理由。“还有一部分热气……”“是的,
刚才还开着,就像在大热天的柏油路一样反热。”
    “四个……全是这里的电热炉吗?”
    “这……市村女士!”
    片山义太郎叫来市村智子。
    “是的,收藏在那边的柜子里。”市村智子点点头说。
    “现在的天气日夜温差很大,有时侯晚上会很冷。”
    “请你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说明一下。”栗原说。
    “是。我……今天早晨是五点钟起床的。”
    “你平常也是五点钟起床吗?”
    “不,平常是六点。”
    “为什么你今天起得特别早?”
    “因为我今天想做点比较特别的早餐,每天早晨都吃一样的东西很容易腻的。”
    “所以你就五点起来,然后呢?”
    “我到书房时正好五点半。因为餐厅和客厅都有碗盆、杯子等用过的东西还没收拾,
所以我就来收。”市村智子轻咳一声,继续说:“可是,客厅里并没有碗盆或杯子,所
以我又空手回到厨房,这时我发现书房里有灯光,我知道自己是从不会忘记关灯的,于
是就走到书房想关灯,然后就……”市村智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哦,知道了。”栗原说:“这里的门窗如何?”
    “睡觉之前我会全部仔细查看一次。”
    “那是什么时间?”
    “大致在十一点,有时侯多多少少会晚一点,但绝不会超过十一点半。”
    “我明白。今天早晨你查看过了吗?”
    “不,早晨是不去查看的。”
    “当然,当然,这里又不是监狱。”
    栗原把这些对谈掺入了玩笑,但是,在尸体旁边进行这样的谈话,似乎有失厚道,
市村智子必然察到这一点,表情似哭又似笑的。
    “你曾经见过这个女人吗?”栗原又问。
    “不,没有。”
    “哦,这样,可以了。”
    “是。”市村智子打算走开,走了两、三步又回头问:“我可以给大家送早餐去
吗?”
    “当然可以,请便。”
    “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个事件而取消或暂停音乐比赛?”
    “这个嘛……我会尽力做到不至于停止比赛。”
    “拜托您了。大家都那么努力练习,如果前功尽弃,岂不是……”市村智子走出书
房后,栗原摸着下巴注视尸体。
    “课长,你看怎么样?”片山义太郎问。
    “什么事怎么样?”
    “会不会影响音乐比赛?”
    “这个嘛……”栗原摇头说:“如果参加决赛的人涉嫌,情况就会更微妙。”
    真是那样的话,至少在确定凶手是何人之前不能比赛,当然势必延期了。可是,如
果要再像这一次安排得这么紧凑和周全,大概是不可能了。
    “喂。南田还没有来吗?”
    栗原的话才说完,南田就出现了。
    “谁在叫我?”
    “喂,你该不会是玩捉迷藏去了吧!”
    “开什么玩笑?整年把我当机器使用,那有可能立刻就赶来。”发牢骚和嘲讽是南
田的老习惯。
    “好啦,还是快点办事吧!”
    “知道了。”南田不堪其烦的口气,“尸体是那个吗?只有一具尸体吗?”
    “一具就够了,再多还得了。”
    “这个房门好像很热。”
    片山义太郎于是说明发现尸体时的状况。
    “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要一直开着电热炉,真叫人纳闷。”南田说。
    “我想,可能是发现尸体的市村女士,今天碰巧比平常早一个小时起床,凶手或许
计划在这一段时间里把电炉收起来。”
    “哦,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结果无法照预定的程序进行。”
    “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会很麻烦吗?”栗原似乎很在乎这一点。
    “这一点点小事,不会造成太多的差异。没问题,现在已经有很多新的检验方法。”
    南田开始验尸。
    片山义太郎和栗原在看南田验尸时,刚才不知到那里凉快去的福尔摩斯出现了,她
向尸体旁走去。
    “哟,什么地方有尸体,什么地方就有你出现。”南田神情愉快地向福尔摩斯打招
呼。福尔摩斯绕着尸体走,不停地闻,突然停下来短促地叫了一声。
    “你看到什么吗?”南田抬起头,然后向福尔摩斯站的地方走去。
    “这些粉是什么东西?”
    “粉?”
    “嗯,是白色的粉,只有一点点。”
    “喂,会不会是……”栗原走过去。
    “你是说海洛英?你呀,什么事都联想到犯罪,这是坏毛玻”“那,这是什么?”
栗原皱着眉头双手抱胸。
    “这个味,也许是香粉、头皮屑,也许是胃药或粉笔的的粉……”“正经点,认真
回答我的问题。”
    “这么少的粉,不化验怎么会知道。”南田把粉包妥,收进一个信封里。
    “能不能判断死亡时间?”
    “别催我,我又不像吉普赛女巫有水晶球。”
    “你没有吗?”栗原正经八百地说。
    “如果有,我早把水晶球摔在你的头上了。”南田反唇相讥。
    这时侯,福尔摩斯在南田把尸体移走后的地方闻着。地毯的毛又长又软,尸体躺过
的地方留下一个痕迹。
    片山义太郎的眼晴开始不停地眨动……
    “课长!”
    “什么事?用这种怪声叫我。”
    “你看……伤口凝固大量的血,但是地毯上一点血迹都没有。”
    “嗯……照这种情形看来,书房不是第一现常”南田看了一眼栗原和片山义太郎,
说:“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
    “因为如果我移动尸体,会有人和我罗嗦个没完。”栗原说。
    “大概是在凌晨两点左右被杀的吧,把气温升高的因素也列入考虑的话,也差不多
是在那个时间死的。”
    “两点……在别的地方下手杀死后,有足够的时间把尸体搬运到这里来。”片山义
太郎问南田,“有没有可能事后把血擦干净?”
    “就算是擦过血渍吧,你看这种地毯的毛,如果血流到上面是绝对擦不干净的。”
    “是这样的吗?”
    “这里的地毯和我家地毯的厚度不一样。”南田言下之意有深深的感叹。
    “那么,你认为是当场死亡的吗?”
    “大约是在一分钟内吧?意识开始模糊……就这样走完人生啦!”
    “听你说得像真的,好像有死亡经验似的。”
    “我和那么多尸体打过交道:总有一、两个会成为好朋友吧,他们会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难得你会说这么动听的话。”南田咧嘴一笑,走了。
    “如果这里不是第一现抄…那么,是什么理由移尸到这里?”片山义太郎说:“是
为了争取时间吗?因为早餐之前没有人会到书房。”
    “也许吧!但是,会不会有隐藏的用意呢……”栗原摇摇头,又说:“要先查出这
个女人的身份。喂,片山,这个凶器你看过吗?”
    “没见过。”
    “我记得你说过,有一把刀不见了?”
    “是水果刀,不是这一把。”
    “哦,还有一点麻烦,”栗原说:“这个女人自称是谁的亲生母亲,那个女孩呢?”
    “那女孩叫樱井玛莉。”
    “哦,就是那个遭到狙击的本人。这就有趣了。”
    “她是没有杀人动机的。”
    “没有人说她是凶嫌。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与玛莉有关的某件事导致这个凶
杀案的发生。”
    “是的。”
    这个论点连片山义太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被杀,而后陈尸于此,这其间的关
系绝非巧合。
    “你要见……樱井玛莉吗?”
    “暂时还不用见她。”
    片山义太郎松了一口气。栗原也觉察到片山义太郎的心态,他打趣道。
    “你好像不希望我见到那个女孩?”
    “没,没有。……只是,对她而言……不。对其他五个人也一样,现在是音乐比赛
的关键时刻。这事已经动摇他们的心情了,如果再被冠上凶手的嫌疑,神经官能症的病
患又要增加了。”
    “听说有人已经支持不住了。”
    “是大久保靖人。其他六个人目前还好……但都紧张得有点神经质了。”
    “怎么样?这一次有没有小姐追求你?”
    “不,不会的,课长……”
    “别慌,有点可疑罢了。”
    “噢,对了,”片山义太郎突然想起,“昨晚两点钟左右……”“发生了什么事
吗?”
    片山义太郎把他所见到男女拥抱的情形说了一遍。
    “朝仓先生曾经提过会发生这种男女相悦的事……对了,必须去向朝仓先生报告。”
    “要询问大家吗?”
    “先去见樱井玛莉的母亲,请她指认一下这个女人,然后再了解详细情形。”
    “知道了。”
    这时候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福尔摩斯抬头看书架,片山义太郎也跟着往上看,但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书架上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一面叫着,一面焦虑似地看着片山义太郎,然后她像忍耐不住地跳到书架
中层上,仍然抬头看着上面,咪呜咪呜叫。
    “还在上面吗?究竟是怎么啦?”
    片山义太郎只好把一只脚踩在书架中层,垫高身子看看上面。在那个曾放录音机的
书架上,排列着百科字典。
    地震之后,他和玛莉把百科字典随意放回架上,但又怕别人发现他们动过这些书,
所以两人又把百科字典按顺序重新放好,可是现在……“奇怪了。”
    “怎么啦?”
    “百科字典的顺序怎么变得乱七八糟的。”片山义太郎惊讶地说:“我排得好好的
呀!”
    “是不是有人把书架弄倒了?这种长毛地毯上,书架一定站不稳。”
    “如果是书架倒了,那就太严重了。”片山义太郎跨下来,“这书架是固定在墙上
的,不可能倒下来。”
    “那么,你认为是怎么样?”
    “我不知道。”片山义太郎坦承无知,坦白是他最大的优点。
    “是,就是这个女人。”樱井充子点头。
    栗原由充子手中拿回死者脸部特写的拍立得照片。而后又问她:“就是这个人把你
推下水池的吗?”
    樱井充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几度调整坐姿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内心的局促不安。
    然后她说。
    “我不能肯定。”
    “可是……”
    “因为没有看到她的脸。那一次我的确是接到这个女人的电话才出去的,所以我想
是她把我推下水的,但是我不能完全肯定。”
    “好吧!”
    “我那天没说出那个女人的事……很抱歉。因为我怕这件事上报,要是玛莉看到了,
会……”“我了解你的心情。”
    “这个女人究竟为什么会被杀呢?我实在不能明白。”充子说。
    “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不知道。”充子耸耸肩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住那里……三个月
前她突然来接近我和玛莉,认为玛莉是她的女儿。”
    “对不起,冒味地请教……”栗原点到为止,对方也懂得他话中之意。
    “她是胡说的。”充子断然否认道:“玛莉是我亲生的女儿,有正式的记录,如果
你不相信……”充子想站起来。
    “不,不需要。”栗原急忙阻止。然后继续又问,“可是,她为什么找上你们?”
    “我也想不通。大概……她死去的孩子像玛莉,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个人很奇怪,
我是很同情她,但是她干扰了我们。”充子的口气又愤怒起来。
    “小姐……玛莉小姐吧,她有什么看法?”
    “这……当初有点害怕,但后来她忙着准备音乐比赛,就顾不得这些了。”
    “哦!”
    充子看着栗原的表情,又说:
    “她没有受到怀疑吧?”
    “没有。那个女人很可能是在外面被杀,再移尸到那里的。”
    “那就好。”说完又似乎觉得有语病,立刻又补充说:“不过,死了一个人总是很
遗憾。”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分。”栗原一再重复地说:“消息一上报,一定会有反应的。”
    “不会影响到音乐比赛吧!”只有这一点才是充子最关心的。
    “我现在要去看朝仓先生,目前我们认为音乐比赛可以如期举行,这样大家的行动
也能更清楚。”
    “那就……好,大家的努力也没有浪费。”
    显然充子的脑海里只有比赛。
    听了栗原的陈述之后,朝仓反问道:
    “那么,那个女人是在围场之外的地方被杀的吗?”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就对音乐比赛没什么影响,目前还不能停止。”
    “这一点我们也知道:除非发生很严重的事,否则是不必停止比赛的,”栗原说:
“但是,住在围场里参加决赛的人或许必须被问话。”
    “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朝仓说道。
    “我们会十分慎重的。”
    “还有……须田那件事怎么样了?”
    “因为不是凶杀案,所以我们就……”栗原故意含糊其词。
    “这没什么关系,”朝仓说:“可是,由于须田的死使我发生困难,他对音乐虽然
连C大调都不懂,但他的算盘打得很精,我在这方面是完全不行的。”
    “先生您是艺术家呀!”
    栗原的话惹得朝仓笑道:
    “没有钱还能谈什么艺术?”
    六个人集中在客厅里,好像无所是事。
    “希望不要乱翻才好。”真知子嘟着嘴说。
    “一定会十分小心的。”片山义太郎安抚似地说。
    因为不排除那个女人是在这围场里被杀的,所以正在每一个房门里检查是否有血迹
反应。
    在这一段时间里就无法练琴了。虽然大家都把小提琴带到客厅,但在彼此没有丝毫
隐密的地方当然是无法练习的。
    “需要多少时间?”长谷和美问道。
    “我想是不需要很长时间的。”
    “不能练琴怎么办?”很急躁的口气。
    “我想,大家对新曲的诠释都差不多了吧?”丸山说:“不过,我是还完全不行。”
    “我也一样啊!”长谷和美说:“只能演奏而已,能不能诠释则毫无把握。”
    “我也是这样。”辻纪子说。
    “各位都很谦虚,何不说实话呢!”真知子表情愉快地看着大家说:“大家都有八
成的眉目了吧,只是整体的平衡性或组合还不够理想……我说的才是实情吧!”
    “我是真的还不成。”玛莉说。
    “玛莉又来了,你不可能会有问题的。”
    “不,这一次真的不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组合比较好,我已经绝望了。”
    “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玛莉最拿手的一项就是演奏新曲。”
    “少说风凉话!”难得玛莉疾颜厉色的斥责。——被杀的人和她有点关联,当然不
能集中精力去准备比赛。
    “对了,”片山义太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等一下一定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请各位务必说实话,调查案件最重要的是正确的情报。”
    “凌晨两点,恐怕大家都在睡觉吧!”古田说。
    “那也不尽然。”于是片山义太郎说出半夜两点走廊上的一男一女。
    “哦,会是谁呢?”真知子的好奇心显然比较强。
    “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这件事可真有趣,”长谷和美笑道。“是谁和谁呢?”
    “是古田先生和什么人吧?”
    “我不会受到那种欢迎的。”古田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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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乐章
    终曲
    “还有很多问题。”
    听到晴美说的话,片山义太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你嫌还不够刺激吗?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有什么关系,我不是还活着吗?”
    “有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晴美小姐遭遇危险的。”说这话的人非石津莫属。
    “不可靠,你又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晴美身边。”
    “只要得到许可,就是一天二十五小时我也会跟在她身边。”
    已经进入第六天。
    今天也有调查一课和管辖的刑警在这里进进出出,片山义太郎就利用这个时间回到
警视厅办些琐事。他在警视厅遇见晴美和石津。由石津的提议,他们决定一起吃午饭。
    当然,是指望晴美的荷包。
    难得三人在一起吃饭,如果在警视厅的餐厅也太不够意思了,于是他们到附近一家
比较清静的餐厅。
    “昨天,我做过统计。”晴美说着就由手提包中拿出笔记本。
    “真受不了……”
    “什么事?”
    “没,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先从看来似乎和这个事件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来看……”晴美说:“新曲的乐谱
为什么多一份?朝仓把这一份乐谱藏在那里?还有,辻纪子的母亲与朝仓有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不是很明白吗?”
    “可是,他们只是情人的关系吗?或是以身体为代价得到什么东西?这才是问题核
心。”
    “当然,当然。”
    只要是出自晴美之口,那怕是微不足道如咖哩饭之作法,石津听了都会大受感动。
    “还有,企图伤害玛莉的凶嫌是谁?到现在还没有线索吗?”
    “目前还没有。”
    “其次是关于须田的事。果真没有他杀的嫌疑吗?”
    “他死于心脏麻痹呀。”
    “可是,如果是制造极度恐惧的因素导致他心脏麻痹呢?而且,须田为什么会陈尸
朝仓的家里呢?”
    “他到朝仓家去找那个叫什么的女佣。”
    “那个女佣也有说谎的可能。就算是真的,朝仓回来了,须田为什么还要留在那儿
不逃走呢?”
    “也许他在逃走之前就已经完蛋了。”
    “是有这种可能。还有,尸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草坪上?”
    “当然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只有这个可能。”
    “不可能从地下冒出来吗?”石津道。
    “又不是结头菜,如果是从上面掉下来,位置就很奇怪了,因为在鹰架的下方,如
果是从上面掉下来,应该是靠外面一点。”
    “因为是在半夜里死亡,掉下来以后也不可能移动过……”“在发现尸体之前,我
在二楼看过那个鹰架,并没有看到尸体,虽然不能说是绝对,但是也没有看到上衣。”
    “也许在你看鹰架之前,他已经掉到草坪上了。”
    “不可能的。后来我们回到客厅时会看到草坪,如果有尸体,在那时就会看到的。”
    “啊!真复杂,一团迷雾……”
    “啊!”石津也表示困扰。
    “不要学我。——然后是火警。”
    “对,那又是谁纵火呢?胶粘剂的燃烧力虽然很强,但还不至于自燃。”
    “如果能自燃,岂不是到处都是火灾了。”
    “这么说来,如果不是纵火……就是失火。纵火者不是女佣就是朝仓先生了。”晴
美说道。
    “可是,为什么要纵火呢?”
    “也许想烧毁什么东西,例如乐谱……”“是一些不愿意被警察看到的东西吧!但
是,藏好就没事了,房子那么大,找个地方藏,何必纵火。”
    “也有道理,那么是不是想烧上衣?”
    “把上衣藏起来也不难啊!”
    “是啊,跟自已的衣服混在一起就行了。但事实是上衣和鹰架都烧掉了。”
    “有关火灾的部分也在进行调查中,但是棘手的是找不到纵火的证据。而且,事情
发生在这栋房子里,只要朝仓先生不追究,最后恐怕还是不了了之。”
    “还有,那个须田的死八成也一样。”
    “没有他杀的迹象,只是情况有些怪异,这样还不够条件成立专案小组。对须田的
生平交友情况都调查过,找不出什么可疑的地方。”片山义太郎解释情形。
    “朝仓先生很依赖须田。有一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就是那个窃听装置,我怀疑是
须田去安装的。”
    “有这种可能。”
    “找到窃听器了吗?”
    “昨天为了要证实杀人现场是那个地方而检查每一个房间时,我请刑警顺便寻找窃
听器。”
    “找到没?”
    “没有。也就是说凶手已经把它拆除了。”
    “动作还真快。”
    “那个录音机也详细检查过,但是没有指纹。布置那个东西的人十分谨慎。”
    “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吗?”
    “他们是不可能去安装窃听器的,所以我想还是和须田有关。”
    “你是说有人收卖须田去安装那个东西,偷听别人的练习。那真是太不公平。”
    “可是,依朝仓先生的说法,进第三天时,还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演奏那首曲子,因
为七个人的实力都差不多,录音机在那个时间就被发现了,效果应该是不大的。”
    “嗯,但是如果知道是谁干的,他是不是会失去比赛的资格?”晴美问。
    “那是当然的。——完毕了吗?”
    “还早哪,现在才开始正式的。”晴美坐直身体说:“现在才谈到杀人呢!”
    “你的喉咙在咕噜咕噜抗议了。”
    “别开玩笑。我先问你,那个被杀的女人是什么人呢?”
    “现在还在调查她的身分,衣服及饰物的照片都已发布新闻,我想,不久就会知道
她的身分了。”
    “她真的是樱井玛莉的亲生母亲吗?”
    “不是。据调查,玛莉的确是樱井夫妇的女儿。”
    “除非是另有复杂的内情,否则是不会错的。那么,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说谎?是不
是自己己经先相信了自己的谎言?”
    “这种推论可能就是正确答案。”
    “那么,原因在那里?为什么要编谎言来让自己相信?而且又正好在玛莉决定要参
加音乐比赛时出现。”
    “大概是有人指使吧!”
    “这样可能是扰乱玛莉情绪的最好方法。还有,把樱井充子推进水池里的是不是同
一人呢?充子女士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是我在饭店看到她时,我觉得她不像是会使用
暴力的女人……”“这么说来,凶嫌另有其人吗?喂,你不要故意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那个女人为什么被害?”
    “还有。是谁下的毒手?”
    “这些当然都是问题,不过最重要的是第一现场在那里?房间的检查已经完成了
吗?”
    “嗯,可以确定第一现场不是在那栋房子里。”
    “可是,片山先生,”石津打岔道:“那个……叫什么保来着的,变成神经官能症
的那小子……”“大久保。”
    “对,他不是割手腕自杀吗?”
    “是呀,在浴室里自杀。当然,他的浴室里有血液反应,可是和被杀害的女人血液
不同。”
    “原来如此。”
    “但是,石津先生提出的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在同一间浴室杀人,血液反应就成掩
护作用了。”
    “我就是这样想。”石津好像很遗憾地说:“现在的警察在科学方面太进步了。”
    “身为刑警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片山义太郎笑着说。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女人是在哪里被杀的?为什么把尸体送到那栋房子里去?”
    “是为了嫁祸给樱井玛莉吗?”
    “有可能。玛莉小姐即使没有被逮捕,光是被怀疑。精神就会受不了而崩溃的。”
    “仅仅为了嫁祸于樱井玛莉就杀人,啊?”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人会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而杀人不眨眼呢!”
    “真可怕。”石津说:“我要呼吁请尊重人命。”
    “将尸体搬进那栋房子,一定是从某一个入口进去的找到了吗?”
    “嗯,大厅有一个窗户被剪开了,技术非常精巧,没有仔细看简直看不出来。”
    “从窗户搬进尸体一定很麻烦吧。”石津说。
    “那倒不一定,自己先钻进去,再打开大门将尸体搬进去。”
    “哦,原来如此。”
    “还有电热炉……”晴美说。
    “四个电热炉,那时真让人热得难以忍受。”
    “热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凶嫌怎么会知道那里有电热炉。”
    “对,这么说来,七人之中有一人是共犯。”
    “知道电热炉放在那里的还有一个人。”
    “谁呢?”
    “须田。”
    “原来如此,也许一切都是须田安排好的。”
    “还有,为什么要用电热炉给尸体加温呢?”
    “当然,那是为了死亡时间的推测……”“我知道。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样就没什么
意思了,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吗?”
    “喂,这可不是在写推理小说或演侦探电影。”
    “好吧,暂时这样。还有那个厨师叫什么的女人?”
    “市村智子。”
    “对,是她早起,使得凶手来不及把电热护收起来。可是,要使死亡时间的推测出
现错误,那得有相当理由。”
    “通常这样的话,是为了不在场证明吧。”
    “对。那么在那一段时间中,谁最肯定自己在做什么?”
    “哦,你是说实际死亡时间是在两点,而凶嫌原计划警方误认为是在十二点到一点
之间,最大的用意是,那段时间里,凶嫌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推想很高。凶嫌做了这种安排反而露出狐狸尾巴。只要能查出那个女人的身
份,嫌犯就呼之欲出了,然后宣布死者死于十二点或一点、凶手必然会有恃无恐地提出
不在场证明。”
    “那倒不见得,电热炉已经被发现,我想凶嫌也会了解这种情形。”
    “说得有道理,真可惜!”
    “另外是……对了,就是那些百科字典的问题。”
    “顺序被弄得乱七八糟,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也许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要忽略了这一点。”
    “那家伙好像不会使用百科字典。”
    “使用百科字典通常都是先拿下一本,看完之后放回原位,有必要时再拿下一本,
顺序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这么说来,凶手一次把百科字典全部拿下来,到底是做什么用途?”
    “其他的书有没有被动过?”
    “不知道。其他书在上一次地震时弄得乱七八糟的,随便捡起来放回去,所以不知
道凶嫌是否动过这些书。”
    “那么,这些书本还有什么用处呢?”
    “可以当作枕头用!”石津立刻回答。
    “用那些百科字典吗?头会痛得睡不着。如果那些书能利用的话,只有重量了。”
    “重量。”晴美点点头说:“好像有道理。”
    三个人话说至此都沉默下来。一会儿,片山义太郎深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我还
要回到那栋房子里去,明天就结束了,希望能够平安无事。”
    “没有其他问题了吗?”晴美翻看自己的笔记本说。
    “这些问题己经够多了。”片山义太郎苦笑着。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你来调
查一课到底有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须田的案子。”
    “石津,你是干什么去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须田的案子。”
    “你这小子!”片山义太郎忍不住笑了,“那么,我再去一次调查一课,也许能够
看到验尸报告。”
    “我也去!”
    晴美这种反应,片山早该应料到。
    “我也要去。”
    “随你。”片山义太郎说。
    “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栗原说。
    “为了表示特殊,用手枪射进一枚子弹吧!”南田耸着肩说。
    “那可太好了。——刀上没有指纹。尸体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呢?”
    “没有找到谜样的刺青,后脑勺也没有长眼睛。”
    正经词儿与玩笑话混在一起讲了。
    “对了,掉在尸体旁的白粉是什么东西?化验结果出来了吗?”片山义太郎问道。
    “还不知道。”南田摇摇头说:“因为量太少了,化验不容易。但是可以确定不是
海洛英或毒药,现在只知道那不是药品。”
    “那会是什么呢?”
    “化验出来会立刻通知你。”南田打着哈欠走出去。
    “噢,对了,”栗原说。“刚才你妹妹来过。”
    “我知道,她还在走廊。”
    “那太好了,刚才接到朝仓先生打来的电话。”
    “他有点事情要找你妹妹,希望你妹妹去一趟。”
    “要晴美去他家?”
    “嗯,不是去他家,朝仓现在是在新东京爱乐会的事务局。”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
    “你要回到那边去吗?”
    “是准备要回去。”
    “只剩一天,希望不要再发生事情。”栗原口是心非,说的不是真心话。
    “我会格外小心的。”
    “拜托你了。对了,你和妹妹一起到朝仓先生那里去顺便向他说一下调查的状况。”
    “是的。”
    “只要跟他说个大概就可以了。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栗原又吩咐。
    片山义太郎在走廊上把这件事转告晴美。
    “那就马上走吧!”
    “那个朝仓是大色狼。”石津显然很不高兴。
    “不用为我担心。石津先生,你该回到警局去了吧!”晴美说道。
    “嗯……”石津很不情愿地点头说道,“要多小心啊!”
    “我知道。”
    “至少要跟那个人保持一百公尺的距离。”
    “那怎么能谈话!”晴美笑道。
    推开写着“新东京爱乐会”的门,片山义太郎和晴美走进去时,办事员道原和代正
在打大哈欠。
    “啊,对不起。”但她并没有因此就脸红,神色泰然地看着两人说:“有什么事
吗?”
    “我们找朝仓先生……”
    片山义太郎报出自己的姓名,里面的门立刻打开,朝仓走出来。
    “二位一起来了,请进吧。”朝仓满脸笑容。
    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
    “这些东西对我来讲真是太伤脑筋了。”朝仓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比任何乐器都
复杂。”
    于是片山义太郎开始说明调查倩况,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像晴美所列举
的谜题虽多,但几乎都得不到答案。
    “目前就是这样,大概今天能够知道一些新的消息。”
    “辛苦了,还剩下一天。请多帮忙。”
    “是的。”
    “还有……”这时候道原和代送茶进来,朝仓停下话,等她放下杯子走出去,才又
继续说:“有件事想请你妹妹帮忙。”
    “希望有我能够尽力的地方。”
    朝仓从办公桌的大抽屉里拿出手提包,再由手提包中拿出一本很厚的书。
    “希望你能替我保管这个东西。”
    “这是……”晴美翻开书才看到是乐谱。她兴奋得眸子发亮脸泛红。
    “这是为这一次比赛而做的新曲。”朝仓说。
    “可是,不是只有七份吗?”
    “是大久保的那一份乐谱吗?”晴美也接着问。
    “不,他的那一份巳经处理掉了,这是另外一份。”
    “原来就有八份吗?”
    “这是一伴很奇怪的事。我吩咐印七份,在哪一家印刷厂一印乐谱都是保密的。可
是,后来厂方说他们接到电话吩咐要印八份。”
    “是谁打的电话?”
    “不知道。是男人声音,假借我的名字……”“也许是……”“也许是须田,因为
他知道那家印刷厂。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一份不能被偷走。”
    “干脆把它处理掉好了。”
    “我也想过要这样。在决定印七份时,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而且还发生
凶杀案,虽然只剩下一天,但不知又会发生什么事,乐谱有可能会遗失或损毁,所以我
想就留下这一份备用。”
    “哦,是备用。”
    “不错,乐谱如果放在我家会受到注意,也有可能会失窃,这里晚上没人留守,而
且我也很少在家。不得不请你帮忙。”
    “是,我会妥善保管。”晴美答应道。
    “那就拜托了。我现在还要到成田机场去接史塔维兹。”
    “他今天到达吗?”
    “决赛那天我会邀请你来参观,请务必赏光。”
    “我很高兴能够参加盛会。”
    两个人和朝仓一起离开局长室。
    外面有一个女孩与道原和代正在争执什么。
    “你这样说我就没有办法了……”道原和代好像不胜其烦的样子。
    “道原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朝仓问道。
    “先生,是这个人……”
    “我叫滨尾由利子。”
    那个女孩对朝仓自我介绍。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穿大学生式的衣着。
    “有什么事吗?”
    “我在找我母亲。”
    “我这里不是警察局。不过正巧现在有位刑警先生在这里。”朝仓表情困惑地说。
    “事情不是那样。”女孩的口吻十分紧张,“我母亲是来这里应征比赛期间的厨
师。”
    “哦,可是实际上厨师是叫做市村的女士。”
    “但母亲说她要到这里来的。”
    “啊!”道原和代突然插嘴道。“那个人的确来过这里。”
    “后来呢?”
    “须田先生决定录用她,但是第二天她又打电话来说不做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滨尾由利子问道。
    “是的。所以须田先生才又决定采用后来的市村女士。”
    “奇怪,我母亲是那么渴望做这件事。”
    “对不起,我是警视厅的人,你母亲失踪了吗?”
    “是的。”她点点头说。“我读书的大学离家很远,所以住在宿舍里,因为父亲很
早就过世了……所以母亲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她说自己正好闲着,又喜欢音乐,所以
很高兴地去应征当厨师。”
    “原来加此。”
    “可是我昨天回家,母亲并不在家,我想她也许到这边来了,但她没有和我联络就
太奇怪了。因为她过着独居生活,如果要出远门都会和我联络的。”
    “会不会是去旅行了呢?……”
    “我看房里的情形就知道她并没有去旅行,她一定是准备当天就要回来的,用过的
碗还泡在水里,行李箱也在房间里,我问过邻居,都说一个多星期没看到她了,所以以
很不放心……”“然后你就来这里?”
    “是的。”
    “可是,她已经辞掉这里的工作……所以,很有可能她在别的地方发生事故了。”
    “哥哥,你帮她问问看吧!”
    “好吧,你等一下。”
    “谢谢。”滨尾由利子轻轻鞠躬道谢。
    朝仓走了之后,片山义太郎就用事务局里的电话。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滨尾恭子。”
    “你能不能说出她的年铃、身体以及服装的特征?”
    “可能是……穿黑色套装,因为她正式出门办事时通常都穿这一件,而且,我在衣
橱里没有看到这一件。”
    “有什么特征?例如手上有烫伤留下的疤痕等等。”
    “没有。”滨尾由利子回答后就哭了起来。
    晴美急忙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不要急,一定是受伤住院了,也许没有办法写信,不要担心。”
    “谢谢你。”女孩还在哭泣着。
    晴美瞪了片山义太郎一眼,意思是叫他以后问话要小心。
    片山义太郎干咳一声,继续问:
    “你母亲做什么事?有工作吗?”
    “不久以前她在一位政治家的家里当厨师,她擅长做菜,所以才想来应征这个工
作。”
    “原来如此。”
    ——片山义太郎想起他以前曾经听谁谈过“厨师”这件事。是在哪里听谁说的?那
次像是在一个不适合谈那种事的地方,而且,是谁……“哥哥,你发什么呆呀?”晴美
急躁地催,“快打电话呀!”
    “好,我知道。”
    片山义太郎急忙拿起话筒,却又因心急而没拿稳,电话简摔到桌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幸好没有摔坏。
    “坏了要你赔偿。”道原和代瞪了片山义太郎一眼。
    “对不起,是我的手滑了……”片山义太郎紧急刹住,紧张地说:“对,手。那个
手……”是南田说的,那种手是厨师的手……“哥哥,你怎么啦?”晴美担心地问,
“你发什么神经呀?”
    片山义太郎没有回答晴美,他转头看滨尾由利子:“请你跟着我走吧!”
    片山义太郎想到几十分钟后的情景,纤弱的内心止不住紧缩地疼痛……二“确认了
吗?”根本刑警问。
    “脸色惨白,差一点昏倒。”片山义太郎说。
    “这也难怪,看到那张被毁的脸。”
    “她说身体或手的感觉很像,可是因为变了颜色,所以看不清楚。不过,她去给牙
医看过牙病,现在正请牙医检查中。”
    ——由利子被晴美搀扶着走出来,接着出来的像是牙科医生,脸色也泛白了。
    “大夫,怎么样?”片山义太郎问。
    “那个人的确是滨尾恭子女士。”
    “不会错吗?”
    牙科医生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笑意。
    “牙科医生会忘记病人的脸孔,但不会忘记病人的牙齿。而且她最近常来诊所,我
确定是她本人没错。”
    滨尾由利子跃坐在椅子上哭泣——难以言喻的的悲伤气氛充塞整个房间,有一段好
长的时间谁也没说话。
    根本刑警露出咬破苦胆的表情。向着哭泣的滨尾由利子走去。
    “我很同情你。”根本刑警说:“你母亲的名字是叫浜尾恭子吧?”
    “是的……那样子,实在太残忍了……”“年龄多大……住址?籍贯呢?”
    根本故意问这些例行公事的问题,想使对方免于沉浸在悲伤中。
    “我不要紧了,对不起。”滨尾由利子也表现出坚强的个性。
    “请问你母亲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我想是没有的。她心胸宽大,平常喜欢帮助别人,大家都很喜欢她。”停了一下,
滨尾由利子补充说:“当然,人并不是百分之百了解母亲的生活,她跟别人也吵过架,
但是对方应该不致于恨她到这样杀害她的程度。”
    “我明白了。——有没有需要联络的人?”
    “有叔叔在名古屋……”
    “好,请到这边来给叔叔打电话。”
    片山义太郎和晴美等根本扶着滨尾由利子走出之后,互相望一眼。
    “那个人手上的英文字母原来是指‘史塔维兹’。”
    “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说这个凶杀案吗?”
    “如果是抢劫杀人,没有必要破坏她的脸孔。”
    “凶手一定是不愿意人家知道她的身分。”
    “那是为什么呢?”
    片山义太郎开始思考。——这是和音乐有关的事件之一吗?如果是的话……“我想
的好像跟你想的一样。”晴美说:“如果她是因为应征音乐比赛的厨师而被杀……”
“那只是推测而己。”
    推测不需要花钱吧?照推测,最可疑的人是……晴美说着,仿佛凶手呼之欲出。
    “实际上做了厨师的人——市村智子。”
    “不可能吧!”片山义太郎摇头道。
    “那可不一定。她能不能安装窃听器?”
    “调查一下吧!而且也要详细调查她的生活背景。”片山义太郎以疲倦的口吻说:
“啊,——这件事情好像愈来愈不可收拾了。”
    “那正是接近解决阶段的征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片山义太郎似乎不那么乐观。
    “如果是市村,那么须田和窃听器就无关了。”
    “为什么?”
    “即使是市村智子收买了须田,她并不需要杀死滨尾恭子,只要找个不能录用她的
藉口就行了。”
    “对,也有道理。真是愈来愈复杂了。”
    “那正是我要说的话。”片山义太郎说。
    走进大门就听到大厅有弦乐声。片山义太郎寻声走去。
    “是片山先生吧?”管辖局的刑警从书房走出来,“我正在等你,现在我可以回去
了吧!”
    “辛苦你了。有没有什么特殊状况?”
    “没有。”
    “好吧,以后的事交给我好了。”
    “拜托了。”
    这是位言谈中规中矩的刑警。片山义太郎送至门口,将大门锁上。他走到乐声飘飘
然的大厅。
    弦乐二重奏正以漂亮的合音结束一曲,演奏者是两位男士——古田和丸山。听众则
是四名女子。掌声响起。片山义太郎心想,是什么样的大风把他们吹在一起?
    “啊,片山先生。”樱井玛莉看到他立刻站起来。
    “大家的心倩都很不错的样子。”
    “只有男性是被使唤的。”走下演奏台的古田说。
    “在四位美女当听众之前演奏,紧张得不知死了多少细胞。”丸山平日难得说笑。
    现在惹得小姐们都笑不可止。随着笑声,旁边喵了一声。
    “原来福尔摩斯小姐也在这里。”
    “她一定是在抗议丸山先生,是五个美女,不是四个美女。”辻纪子说。
    “啊,紧张之后就会感觉到肚子空了。”丸山说道。
    “还有三十分钟才能吃晚餐。”
    “真是羡慕你,”长谷和美说:“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还好意思说。”辻纪子取笑道:“刚才的饼干,被你一个人吃掉一大半。”
    也许是当时的气氛比较欢乐,辻纪子话中也没有明显地带刺,所以长谷和美没有反
唇相讥,只是半娇真地“哼”了一声。虽然距决赛的日子只盛夏一天,气氛却比前几天
缓和多了,原因可能是都经过充分的联系,大家都胸有成竹吧?
    抑或是愈来愈紧急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呢?
    “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樱井玛莉坐在片山义太郎的旁边说:“我母亲还好吧?”
    “你放心好了,栗原课长说充子女士心里只想到比赛的事。”
    “妈妈就是那样,”玛莉微笑着,隐约有一抹寂寞。“我常常想,万一我出车祸受
伤,再也不能拉小提琴。妈妈会不会就不再爱我了。”
    “不可能的。”
    “我也知道不会那样。但是妈妈是个很执着的人,她强烈地竖持己见。有时候我在
拉小提琴时,会觉得妈妈好像附在我身上。”
    “你在讲什么神怪故事!再说:你自己也很喜欢拉小提琴吧?”
    “是的。但是,我不能预测在这一次音乐大赛结束之后,我将何去何从?我也不知
道自己是希望独自生活,还是和心爱人在一起生活?……”玛莉潮湿着双眼。
    “我得去打个电话。”片山义太郎逃也似地站起来,走出大厅准备上二楼时,市村
智子从餐厅走出来。
    “刑警先生,要吃晚餐了。”
    “知道了,我先去打个电话,请先吃吧!”
    “是的。”
    片山义太郎心想,这个温顺的女人说不定就是凶手。
    市村智子向着大厅走去,却又停下脚步:“刑警先生……”“什么事吗?”
    “能不能抓到凶手呢?”
    “这个……也许不能马上抓到,但一定可能逮捕归案的。”
    “那就请多费心了。大家看起来好像很轻松,但其实他们是很紧张的,希望能够让
他们都很放心地参加比赛。”
    “我们正全力以赴。”
    “是,对不起,我不该多话,还有……”“还有什么呢?”
    “水果刀找到了吗?”
    “好象还没有找到,因为这栋房子太大了……”“原来如此。只是我一直挂在心上,
——因为曾经有过例子,大久保先生用刮胡刀割破手腕。”
    “你是怕有人偷水果刀去做自杀的武器吗?”
    “不,我只是感到不安。”
    “遗失水果刀并不是你的责任,不必放在心上。”
    “听你这么说我就……对不起。打扰你了。”
    市村智子走进大厅后,片山义太郎也上了二楼——市村智子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用
意?
    一旦有所怀疑,任何事看起来都很怪异。片山义太郎心里警告自己:不可以这样偏
执。
    打电话是个借口。为了要避开玛莉。其实自己也感觉到是应该发现一些事情真相的
时候了。
    “是片山吗?”听声音就知道粟原的心情很开朗,“我也正要打电话给你。”
    “事情有什么眉目吗?”
    “已经查出死者的身份了,”电话里传来栗原翻纸悉悉索索的声音。“死者叫小烟
炒子,她的独生女儿在四年前死了,以后就得了精神官能症,经赏在医院里进进出出,
丈夫早逝,几乎没有什么亲人。”
    “是谁来认尸的?”
    “一个女人,是死者的远亲,她看到报上刊登的照片而来指认,证实是小烟妙子。
    据说她只要看到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就认为是自己的女儿。”
    “换句话说:要使她去误认别人是很容易的事吗?”
    “没错。”
    “知不知道是谁指使她的?”
    “很难知道。小烟妙子独居在公寓里,日常生活也没发生什么问题。那个来指认的
女人说有。一年没见她,她几乎没有跟任何亲友来往,只是最近这三个月来,小烟妙子
的精神比以前好,见到邻居也会寒喧几句。”
    “最近三个月……那是樱井玛莉决定要参加音乐大赛的时侯。”
    “也许有人告诉她,樱井玛莉就是她的女儿。所以她感到人生有意义,精神就好起
来了。”
    “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正在调查,但是很困难。那个人不会笨得出现在邻居看得见的地方。”
    “原来如此。”
    原以为能找到更确实涉案的人,结果却困难重重,指望落空了。——这么一来,凶
手用电炉烤尸体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涉嫌者原就不必担心在场证明的问题,那么,那些电炉如果不是用来干扰死亡时间
的推测,究竟是为了什么?
    “关于那个叫市村智子的女人,到观在还没有调查出什么来,明天一定要有点收获,
再和你联络。”栗原说道。
    “好的。”
    “你那边情形如何?”
    “目前并没有特殊状况。”片山义太郎说。
    晚餐的气氛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尤其意外的是,丸山适时展露了口才,叙述乡下的童年往事,令女孩子们十分着迷。
    饭后在大厅休息时——其实也只有玛莉和片山义太郎两个人在这里休息,其他的都
回房去了——玛莉把福尔摩斯放在腿上,两手抚摸着福尔摩斯的头说:“关于那个女人,
查到什么了吗?”
    “嗯,在晚餐时我不便说——”
    片山义太郎大略陈述了一下小烟妙子的事,玛莉点着头,露出感伤的神情。
    “她完全相信了别人说的话……真是可怜。”玛莉叹了一口气。“是谁这么残忍?”
    “我——定要抓到他。”
    片山义太郎极少做这样的保证,福尔摩斯斜着眼看他,目光里满是不以为然。
    “凶嫌的最终目的究竞是什么?”
    “这个嘛……”
    “跟那个企图杀伤我手臂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杀人的目的难道只是
为了不让我参加比赛?”
    “那倒不一定。”
    “被杀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杀不相干的人……太卑鄙了。”
    “不要这样钻牛角尖了。”片山义太郎安慰道。
    福尔摩斯舔着玛莉的手。
    “哟,你可真温柔……我都不知道猫的舌头有这么粗糙,舔起来好痒。”玛莉笑了。
    “她呀,和人一样的感性。”
    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了,“喵”一声,而且瞪着片山义太郎。
    “对不起,对不起,更正,更正,你比人更有感性。”片山义太郎忙不迭地道歉。
    “你们两个真是有趣的搭挡。——幸好有你们在,否则我一定和大久保先生一样。”
    玛莉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又说,“大久保先生观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我在电话里听说过,他离开比赛之后整个人开朗起来。”
    “那就好。原来用来安慰心灵的音乐,却反而使人精神崩溃,真是够讽刺的,其实
我们之中只有大久保够称得上是正常人。”
    “那么你呢?”
    “多少有点怪异吧,因为我居然能够整天面对乐谱而不厌烦。”
    “照你这么说:刑警每天面对尸体或歹徒,也要算是失常的人了。”
    “的确……这两天来简直要精神错乱了。因为我对新曲的诠释毫无所获,根本不知
道如何去演奏,有时真想把乐谱撕了。”
    “哦。”
    片山义太郎心里想,看着音符演奏就好了,何必要“诠释”?那是他所无法了解的
事。
    “可是到了今天早晨,那些困扰就像见了阳光的雾一般,消失不见了,乐曲的构造
也清晰可见……我想,所谓充满幸福感就是指那种感觉吧!”
    片山义太郎听着,心里却想,这种感觉跟我们这种俗人是无缘的。
    “现在没什么问题了,虽然不知是不是能得奖,但我已经全力以赴,将来绝不会后
悔的。”
    “决赛时我会去聆听。”
    “呀,嗯,你一定要来。”
    “我得想办法在你演奏时不要睡着。”
    “哟,真是太过分了……”
    玛莉笑了,看到她开朗的笑容,片山义太郎也松了一口气。
    片山义太郎睡着了,鼾声大作。
    晴美经常向他抗议睡眠时制造噪音。吵得她不能安眠,但片山义太郎却竖持:“我
睡觉时绝对不会打鼾。”
    缩成一团蜷在片山义太郎蹲下的福尔摩斯,张开眼睛,好像要说“吵死人了?”随
即又闭上眼睛,把身体蜷得更累。
    但是它听到一种极轻微的声音,它竖起耳朵,并迅速抬起头。
    福尔摩斯走到片山义太郎的脸旁,用收起爪子的前脚碰一下片山义太郎的脸。
    “晤——”虽然发出声音,却没有下床的意思。福尔摩斯便在片山义太郎的耳边大
吼。
    “哇呀,什么东西!”片山义太郎跳起来,“原来是福尔摩斯,吓我一跳!”
    福尔摩斯向着房门叫。
    “有什么事吗?等一下好吧。”
    片山义太郎边打哈欠边穿睡袍,然后打开房门向外看。
    今天并没有看到任何拥抱的男女。
    福尔摩斯十分敏捷地从楼梯跑向楼下,片山义太郎急忙尾随。
    “下面有声音吗?”
    福尔摩斯停下来,站在餐厅门前。
    “在餐厅里吗?”
    餐厅里灯光是亮的,可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福尔摩斯径直往厨房门走去。厨房门半
开着。
    大概是有人肚子俄了,来找吃的东西吧!片山义太郎轻轻推开门。
    “嗨,刑警先生,”在厨房里喝着牛奶的古田看到片山义太郎,露出微笑打招呼,
“半夜练琴最肚子饿。刑警先生也是肚子饿吗?”
    “不,我是听到声音才下来看看的。”
    “对不起,我进来时里面是暗的,因为找电灯开关,不小心把锅子弄掉在地上,大
概是那个声音吵醒你吧!”
    “哦,是这样就好。”片山义太郎松了一口气说:“只剩下一天,希望能平安无事,
有个好的结束。”
    “是啊,刑警先生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我要回房去睡觉。”
    就在这时候,里面的房门突然打开来,那是市村智子的房间。
    辻纪子穿着睡衣,摇摇摆摆地从里面走出来。
    “你……怎么回事?”
    古田惊讶地呆站那里,福尔摩斯却急急地跑进市村智子的房里。
    “市村女士……她……她……”辻纪子上气接不着下气地,脸色十分苍白。
    片山义太郎立刻走进市村智子的房里。床上零乱,但没有人躺在上头。他听到福尔
摩斯的声音。
    浴室的门有些开启着。
    “是这里吗?”
    片山义太郎轻轻推开浴室的门。——市村智子的姿势就像要杷身体塞进浴缸里,不
同的是她没有站好,而是倒着,从胸口流出来的血积在浴缸里,沿缸外丢着一把刀,是
水果刀。
    片山义太郎苍白着脸向后退。
    “喂——福尔摩斯,快去打电话!”
    片山义太郎天生的窝囊体质,一看到血就会引起贫血。
    福尔摩斯并没有去打电话,它大声吼叫,好像是在打气,要他坚强起来。
    “知……知道啦。那么,你在这里看着,不准别人进来。”
    片山义太郎走出市村智子的房间。
    他很意外地看到绝无仅有的一幕,辻纪子脸色苍白地抱住古田,大概凡人到紧要关
头就顾不得爱憎了。
    “刑警先生……”
    “市村女士被杀了,你们最好回房间去,要不然就到大厅去。”
    “知道了!”
    古田点点头,搂着辻纪子的肩膀走出去。片山义太郎先到料理台喝杯水,再跑上二
楼打电话。
    怎么会有这种事?就只剩这一天了,真是……当他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又为眼前的
景象大惊失色,因为长谷和美穿着睡衣正坐在床上打电话。
    “嗯,没有问题。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我的心情就稳定下来了……嗯……我会加油。
    现在,这个房间的可怕刑警回来了……晚安。”
    “你怎么进来的?”片山义太郎简直气急败坏。
    “因为你没有锁房门呀!”
    想起来了,刚才和福尔摩斯冲出去时没有锁房门。
    “我是想求你让我用一下电话,可是来到这里看到门没有锁,里面又没人在,正是
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你到哪里去了?玛莉的房间吗?”
    “开什么玩笑!”
    “打扰了,谢谢!”
    “这里禁止打电话你是知道的。”
    “你要向大会报告吗?那我就撕玻这件睡衣,说你强暴我。”
    “好了,好了,快一点回房间去吧!”片山义太郎大声吼着。
    “是,是,晚安。”
    不可能晚安了!片山义太郎倩绪复杂地拿起电话筒。
    三
    天色渐明。
    气温甚低,天空又飘着雨。
    由于市村智子的惨死而早餐没有着落。虽然大家不见得有吃早餐的胃口,但也不能
不给东西吃。片山义太郎得到栗原的许可之后打电话给晴美。因为一大早被吵醒而埋怨
不已的晴美,一听到又发生凶杀案,好像立刻就清醒,精神百倍了,不到一个小时,人
就赶到了。
    “喔,好冷呀,哥哥没问题吧?没有昏倒吧?”
    “没有其他人能料理事情,我怎么可以昏倒呢!你赶快做早餐给他们吃吧。餐厅里
乱七八槽的,我看改在客厅里吃吧!”
    “好,这件事交给我办。”
    晴美正在脱大衣时,玛莉从楼上走下来,一副疲倦的表情。
    “晴美小姐,看到你来真高兴,我快受不了啦!”
    “拿出精神,明天就要决赛了。”
    “我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坚强点。我可以用厨房吗?”
    “嗯,我已经和课长说过了。”片山义太郎说道。
    “好。对了,玛莉小姐你也来帮忙做早餐。”
    “可是……”玛莉迟疑着,“我什么也不会做,妈妈怕我烫了或割了,什么都不让
我做。”
    “你什么也不会?”
    “只会煮蛋和煎蛋。”
    “会烤土司吗?也会涂奶油吧?这样就够了。”
    “是吗,晴美比你好不了多少。”片山义太郎说。
    晴美把鞋跟对准他的脚,用力一踩。
    “痛蔼—”
    “玛莉小姐,我们走。”
    晴美和玛莉走进餐厅。——根本刑警在这时走进来。
    “喂,片山,你的脸愈来愈像火鸡了。”
    “没,没有哇……现场那边怎么样?”
    “现在,南田老爷正在看,一大早出勤,他一准在发牢骚呢!现在还能比赛吗?”
    “是啊,我也在担心……,和朝仓先住那边联络过了吗?”片山说道:“课长刚才
好像打过电话。”
    “哦!”
    “如果凶嫌是参加比赛中的一个人,那就麻烦了,因为舆论是最不好惹的。”
    “更重要的是大家的精神。”片山义太郎说:“本来明天就可以结束了。”
    两个人走进餐厅时,南田和栗原正好从厨房走出来,南田还大口咬着一块三明治。
    “你自备早餐吗?”根本问。
    “厨房里刚做好的,我先要了一份。”南田说。
    “你真有本事,刚看过尸体,居然还吃得下东西。”栗原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如果这样就没食欲,那么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要成为营养不良了。”
    “你看怎么样?”
    “看起来像是用小刀刺死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用小刀刺死的。”南田说道。
    栗原课长做出咬他一口方能泄恨的表情,南田继续毫不在乎地说:“没什么特殊的
地方。你发现尸体时是几点?”
    “一点钟左右。”片山义太郎说。
    “可能在你发现之前三十分钟被杀,胸口的一刀几乎是立刻毙命。”
    “血液会溅出吧?”
    “溅出的血液不多,顶多是手上沾点血。”
    “有没有指纹?”根本刑警问。
    “刀上没有指纹。就是那把失踪的水果刀吗?”
    “我想是的……我也没看过原来的水果刀是什么样子。”
    “是有人把水果刀藏起来的,这个事件真够麻烦。不过,这一次一定是内部的人干
的,大门也锁得好好的。”
    “那么,比赛要停止吗?”
    “等一下朝仓先生会来这里,我再跟他详细谈一谈。”
    “真是困难重重。”
    “不错!”根本刑警说:“如果你是凶手就好了,那样比赛就能照常举行。”
    “根本刑警,你……”片山义太郎瞪着根本刑警。
    这时候晴美从厨房走出来。
    “哥哥。”
    “什么事?”
    “你看这个……”晴美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和凶器很像,你在哪里找到的?”
    “烘碗机,就是烘干餐具的机器,掉在排水的缝隙里,我想把烘碗机里的水倒掉,
才看到这一把小刀。”
    “这么看来,市村智子以为是丢掉了的小刀就是这一把了。一定是地震时掉下去的,
并不是被偷走了。”
    “可见凶器是另外一把水果刀了。”栗原说。
    “但是,这里只有一把水果刀。”站在门旁边的玛莉说。
    “你怎么知道呢?”栗原转头来问道。
    “昨天我到厨房去要咖啡时,她……市村女士用一把很大的菜刀在削苹果皮,她还
说:‘没有水果刀真不方便。’”“跟我说一声,我就会去买了。”一年到头替晴美买
东西的片山义太郎说。
    “我也是这样说:她说只剩下两天,不用再买了。”
    “以后的事你们看着办吧。我要回去补充睡眠了。”南田打个哈欠走出去。
    聚集在大厅里的人,吃着玛莉和晴美做的三明治,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闷。
    “真不明白……”玛莉说:“为什么市村女士会被杀死呢?”
    “原因在……”栗原也来到大厅,“这个女人在你们的房间里安装了这个东西。”
    栗原的手上拿着一个塑胶袋,里面装着几个小四方形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真知子问。
    “是高性能的FM无线麦克风。”
    “那个东西在我们的房间里?”长谷和美瞪大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简直不可
原谅!”
    “可是,片山刑警老早就发现了这个接收装置,所以市村智子也急忙把无线麦克风
拆除收回去了。”
    “是什么时侯装上去的呢?”玛莉说。
    “只要问负责整修的装潢店就知道了。市村女士对须田说要看厨房的设备,在工程
进行中她来过几次。”
    “原来她当初就有预谋要来这里的。”长谷和美首先冒火。“究竟是谁要她这样做
呢?”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查出是谁指使的。”栗原露出微笑。好像有凶杀案发生他就
显得很高兴。
    “总之,市村智子被杀死了,当然一定有凶手。”
    这一句话使大厅里静下来。
    “古田君……是古田君吧?”
    “是。”
    “当片山刑警到厨房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在……喝牛奶。”
    “你看到辻纪子小姐从市村智子的房间走出来,那么你有没有看到她进去呢?”
    “这个……”这时候古田平日的飞扬神采不见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突然,
辻纪子站起来对栗原说:“让我来说吧。”
    “好,请说。”
    古田看着辻纪子。
    “喂……”
    “算了,已经没有办法再隐瞒了。”
    “究竟怎么回事?”
    “我和古田已经结婚了。”辻纪子耸耸肩说。
    这时候,全体的共同表情就是……目瞪口呆。
    “可是……你们曾经吵架吵得那么凶。”长谷和美不相信地大声说。
    古田苦笑道:
    “我们商量好要暂时隐瞒这件事,因为根据这里的规定,不能互相讨论新曲的诠释,
我们恐怕大会会因为我们是夫妇而不准我们参加,所以决定在这里彼此不说话,但是光
这样还怕大赛会怀疑,所以到这里就先表演吵架,然后顺理成章不交谈。”
    “原来那天晚上在走廊上看到的男女是你们两个。”片山义太郎想起那件事。
    “我们在晚上互相造访,”辻纪子说:“别忘了我们是夫妻。”
    “骗得很巧妙!”玛莉很愉快地说:“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
    “如果为了这件事被取消决赛资格,那也只好认了。”古田说。
    “这伴事要请朝仓先生作裁决。”栗原说:“那么,当时你们在厨房做什么呢?”
    “我们要喝咖啡……”
    古田说到这里,辻纪子补充说。
    “我们睡前有喝咖啡的习掼。”
    “因此我们到楼下,在厨房不小心把茶壶碰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我们吓了
一跳,可是市村女士好像没有被吵醒。我们就继续烧开水。然后就听到刑警先生下楼的
声音,那时已经无法可想了。”
    “我就决定躲到市村女士的房里。我走进去时她不在床上,但浴室的灯是亮的。浴
室门稍微开着,可是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我觉得很奇怪,就走过去看……”“原来如此,
那么你们进去时,餐厅或厨房的门是开着的吗?”
    “没有。不过厨房里通常都有一盏小灯亮着。”
    “有没有看到什么呢?还是有感觉什么人躲藏在里面……有没有?”
    “没有……你呢?”
    辻纪子被问到时默默摇头。
    “嘿……”栗原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状。然后说:“到目前为止,杀人动机还
没显现出来,可是经过抽丝剥茧的调查之后,一定可以查出市村智子究竟和这里的什么
人有关联。我想,如果做这件事的人在这里,请自动站出来,好不好?”
    语气虽然十分温和,但话中之内容却使得大家都不敢作声。
    “难道你不考虑凶嫌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古田问。
    “这一次的情形是,任何门窗都从里面锁好了,即使凶手是从外面进来的,也一定
有事后锁门的共犯。”
    又是可怕的沉默。——突然,真知子站起来。
    “不知道是谁,赶快承认吧!过去大家拚命努力,如今为了一个人,使得大家都受
影响,再这样下去。我实在受不了啦!”真知子像真的忍不住似的开始哭泣。
    “真知子!”玛莉过来想拥抱她,真知子却一把推开,说:“这件事都是你引起的,
被杀的人应该是你。”
    好像歇斯底里似的语无伦次,被推开的玛莉苍白着脸站在那儿。
    真知子总算忍住眼泪、平静情绪:
    “对不起……我好像突然不能控制自己……”“没关系,”玛莉再度走到真知子身
旁,“大家都有些反常了,这也难怪,一连发生两次凶杀案……”真知子突然转身抱住
玛莉。
    “你们的立场我很了解。”朝仓看着古田和辻纪子,十分困扰地说。“可是,如果
事先能对我说明白……”“因为我们也还没向父母报告结婚的事,”辻纪子说:“所以,
如果你认为我们的资料是假的,我也没办法,但无论如何,请准许他参加比赛,我可以
放弃。”
    “不能那样。”古田说:“以参加比赛的资格来说;我们两人是一样的,但是你的
演奏技巧比我好,应该由你参加。”
    “你们等一下。”朝仓疲倦地叹口气说:“搞得我也昏头昏脑的,发生的事实在太
多了。”
    大厅里现在只有朝仓、辻纪子、古田三个人。朝仓经过一阵思考之后,说:“缺少
大久保君之后,比赛人数只剩六人,而比赛再怎么样也不能取消,如果再少了你们两人,
实在是不成样子。”
    朝仓又叹了一口气,“问题是,别人会不会提出抗议呢?”
    古田和辻纪子都低头不语。
    这时候大厅的门突然披推开,走在最前面的是玛莉,接着是真知子、长谷和美、丸
山才二等四人鱼贯进人,四个人手里都拿着小提琴。
    “这是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朝仓。他们走到古田和辻纪子的身后排成一列。然后架好小提琴,玛莉
微微一点头,四个人就开始演奏起来。是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
    陷在呆头呆脑之中的朝仓也不禁露出微笑,古田和辻纪子互望一眼后,也笑了,二
人把手牵在一起。
    演奏完毕时,真知子说:
    “恭喜你们结婚!”
    “希望你们两人也参加决赛。”玛莉说。
    “谢谢!”一向好强的辻纪子眼眶里满是泪水。
    “好像已经有了结论呢!”朝仓站起来,说:“刚才演奏非常完美。”
    “没有指挥也能演奏到这种程度也!”长谷和美说。
    朝仓听了大笑起来。
    四
    “音乐实在是个美妙的东西!”晴美说:“真令人感动!”
    “什么?”
    “我是说刚才的结婚进行曲。”
    “啊,是那个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那样的曲子。”
    “哥哥,你碍…”晴美瞪着近乎音盲的片山义太郎。
    下午二点并不是吃茶时间,片山义太郎和晴美忙了十个钟头才来吃午饭。他们沿着
国道来到一家餐厅。开车的是刚好来这里的石津。
    问石津是否吃过午饭,他回答说:
    “没有,今天才只吃了一次。”
    “只吃早餐吗?”
    “不,只吃一次午餐。”
    就这样,三个人围着餐桌坐下,还有一件实际上是违法的行为,就是福尔摩斯盘着
腿坐在那里,因为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所以也让她进来。
    “我也喜欢那个曲子。”
    “什么曲子?”
    “就是婚礼进行曲呀,希望能早一点听到。”
    就石津而言,他正以迂回的手腕向晴美求婚,但这种方式等于是绕地球一周到隔壁
去一样,超级的迂回,一点儿也不管用。
    “只有你一个人去听吧!”片山义太郎故意逗他。
    “原来晴美小姐也喜欢那个曲子;真是凑巧;哈!哈!哈!”
    如果说有人讨厌听婚礼进行曲、大概就是刚办完结婚手续的人吧!
    “不过……”片山义太郎说:“希望能赶快解决事件,让大家安心地参加决赛。”
    “别急,有的是时间。”
    “明天就到了啊!”
    “明天上午十一点才比赛,还有二十个小时呢!”
    “话是不错……片山义太郎苦笑,“但光是要查出市村智子是受到谁的指示。就需
要好几天的功夫呢!”
    “这要想办法呀!”
    “会有什么办法?”
    “比如说:用哥哥当钓饵把凶手引出来。”
    “不要胡说了。”
    “你不认为市村智子的被杀与上一次小烟妙子的死,情形不一样吗?”
    “不错,上一次可以确定小烟妙子是在外面被杀的,而且移尸后还有电热炉,留下
很多痕迹,而市村智子的情形就不相同。”
    “好象是突然发生的。”
    “而且,这一次很明显的是在房里杀人。刀上虽然没有采到指纹,但那是因为沾到
水的关系,不是故意把指纹擦掉的。”
    “据说凶手不只一个人,是吗?”
    “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这两件案子是要分开调查吗?”
    “是。市村智子一定是受到什么人的要求去安装麦克风,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总之,这一切都和音乐决赛有关,这也是可以确定的。”
    一面喝着饭后的咖啡,三个人都沉思着。外面依然是大雨滂沱。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放晴。”晴美说道。
    “只要晴美小姐送上一个秋波,保险就会放晴。”
    “哟,石津先生现在真会说奉承话呢!”
    “就算天气放晴了,参加音乐比赛的人心情还是开朗不起来。”
    “简直是像‘金色夜叉’。”
    “是像国定忠治吧!”
    “这些都不重要……有一件事我一直挂在心上。”
    “什么事?”
    “就是小烟妙子那个案子,为什么尸体旁要放电热炉呢?”
    “那是因为……”
    “为了干扰死亡时间的推测吗?可是身份已经知道了,居然没有人必须出示不在场
证明。”
    “说得真对。”
    “所以我认为那个电热炉另有作用。”
    “是在做商品试用吗?”石津说。
    “那些百科字典的顺序乱了………一定有问题。在天气不冷的情况下,什么情形需
要电热炉呢?”
    “这个嘛……也许是要烘干洗过的衣物。”
    “那里并没有洗过的衣物。”
    “是要烘干尸体?但又不是淹死的……”“我总觉得有问题。”片山义太郎又开始
苦思。
    这时候福尔摩斯突然站起来,竖起尾巴弓着背,并发出“呼呼”的声音。
    “喂。怎么了?”
    “哥哥,你看……”
    有一对老夫妻正好走进餐厅,老太太手上牵着一双长毛白色狮子狗。
    “不妙!”
    说时迟啦,狗也发觉到福尔摩斯。开始“汪汪”叫。
    “福雷德,怎么啦?”
    老太太在安慰那只狗。可是狮子狗挣脱主人的手。向福尔摩斯的方向——也就是片
山义太郎的方向冲过去。
    “哇!”
    没有闪躲的时间,块头不小的狮子狗一旦冲向片山义太郎面前,情况可就严重了。
    虽然午餐已用毕,但仍有些胡罗卜配莱没吃完,那盘剩莱正在桌上翻转,而末喝的
一半咖啡正好洒在裤子上。
    福尔摩斯这一边当然不会傻傻地等对方来攻击,当狮子狗跳上餐桌时,福尔摩斯已
经由窗口跑到门外。
    狮子狗还在餐桌上汪汪的叫着,而且改变身体的方向,把酱油瓶、糖罐子都打翻了,
像遭到轰炸一样糊涂了。
    “哎哟!”晴美的叫声就好像有人要追杀她似的。
    狮子狗从餐桌上眺下,向着门口追福尔摩斯去了。
    “喂,福雷德!站住!”
    老太太虽然站出来挡住狮子狗的去路,但已经阻止了那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趋势,
狮子狗从老太太腋下冲出去。
    “哇!”女主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福尔摩斯!”嗜美急忙在后面追。现在一猫一狗都跑到外面去了。
    晴美站在门口大叫:
    “福尔摩斯!福尔摩斯!”
    狮子狗的主人也站起来而且走过来,大声叫着:“福雷德!福雷德?”
    “快回来!快回来!会感冒的!”
    “福尔摩斯!”
    “福雷德!别理那种野猫!”
    晴美听了不甘示弱。大叫:
    “福尔摩斯,不要理那只四不像的烂狗!”
    “哟,”那位老太太似乎大为光火,“福雷德是在德国出生的福雷德!有血统证明
书的福雷德!”
    “天才福尔摩斯!名侦探!大总统!”
    “价值五十万圆的福雷德!”
    “福尔摩斯殿下!福尔摩斯公主!”
    “福雷德伯爵!”
    “受不了啦……”片山义太郎真希望有个地洞能钻进去。这时侯陆续到餐厅来的人
都仰头大笑起来。
    福尔摩斯先回来了。
    “没事吧?怎么一点儿也没淋湿呀?”
    福尔摩斯回到餐桌旁,神色泰然也坐下。
    “一定是跑到雨淋不着的地方。”
    “当然,福尔摩斯是最聪明的。”晴美口气甚为得意。
    “你神气什么!”
    狗的主人显然还不想熄火:
    “我的福雷德!可爱的福雷德!”
    那位老先生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正在向片山义太郎道歉,然后对太太说:“喂,算
了吧!”
    “你闭上嘴!福雷德!比老公更可爱的福雷德!”
    老先生气得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啊,福雷德!好可怜!很冷吧?乖乖!”
    晴美看着,忍不桩扑哧’声笑出来。
    “看那里!”
    变成落汤鸡的狗可没有刚才的威风了。
    “那是刚才那只狮子狗吗?”
    长毛蓬松时,身体圆块头大,淋了雨以后却是又干又瘪毫不起眼的小狗。
    “真想不到一碰到水竟有那么大的变化。”片山义太郎说。“可是,我的裤子也被
咖啡弄湿了一块。”
    “这时候用电热炉来烘干刚好。”
    抱起湿淋淋的一堆毛的太太瞪了晴美一眼。
    “讨厌的家伙!”晴美说完伸伸舌头扮鬼脸。
    “你也差不多够啦!”片山义太郎语带责备。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狗也“汪汪”回应一句。
    “喂,福尔摩斯,你也不要叫了,如果你把店弄得更槽……”福尔摩斯静静地看着
片山义太郎,然后转头看看狗,又回过头来看看片山义太郎,那种眼神……“喂,你好
像要说什么?”
    片山义太郎看看狗。淋湿的毛贴在身上。
    等一下……
    “怎么啦?”晴美感到奇怪地问。
    “原来如此!”片山义太郎突然站起来。
    “干什么?”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那个电热炉!我知道原因了!”
    “真的吗?”
    “小烟妙子不是在外面被杀死的,她是在那个房子里被杀死的。”
    “在房里?”
    “就是在那个书房里。”
    “可是,没有血迹……”
    “这就是诡计,我们马上去!”片山义太郎抱起福尔摩斯。“石津,你也来!”
    “是……”
    “我需要一个力气大的家伙。”片山义太郎急忙向门外走去。“晴美,拜托你付帐
了。”
    片山义太郎把书房的门开得很大。
    “这间书房的门能够开得这样大,这也是要点之一。”
    “什么意思?”
    “因为尸体是放在地毯上,而地毯上并没有血迹,也没有擦洗过的痕迹,所以我们
认为小烟妙子是在外面被杀死,然后移尸到书房的。”
    “难道不是吗?”
    “如果她被杀时,书房地上没有地毯,会是什么情形呢?”
    “什么?”
    “就事先把地毯移走,然后再杀死小烟妙子,再把流在地上的血洗干净,等地板干
了,再把尸体抬到走廊,最后铺好地毯把尸体抬回书房。”
    “那是不可能的!”晴美说:“你看,三边都有书架压在地毯上,怎么可能移
走……”“不,不是你说的那样。”片山义太郎走到书架旁。“这书架是整面贴在墙璧
上,下面看起来好像是固定在地毯上,但实际上,书架和地面之间有一点空隙。”
    “可是,压住地毯的部分也不少,即使是能拉出来,要再放回去恐怕是不容易。”
    “我们实地试验一下好了。喂,石津,该你上常”“你能做什么?”
    “把书拿下来。”
    “哪一本书?”
    “全部。”
    “全部?要我的命啊?”
    “加油吧,我答应你和晴美约会。”
    “真的吗?”石津眼里闪着光辉,迅速脱下上衣,卷起袖子。“来吧,任何时侯、
任何方向都可以出击。”
    “不是叫你来打架的。晴美,到餐厅拿两把椅子来。”
    “知道了。”嗜美急忙去拿椅子来。片山义太郎和石津取下书本,晴美则把书一批
一批送到走廊上。
    三个人虽然满头大汗,但一个多小时就把所有的书都搬到走廓上去了。
    “只有福尔摩斯一个人没有出汗。”晴美喘着气说:“下一步呢?”
    “茶壶和水。”
    “水?要喝的吗?”
    “不,茶壶愈大愈好,要两个。”
    “那种东西你们男人去拿吧!”晴美鼓着腮帮子。
    片山义太郎和石津提着装满了水的大壶来了。
    “做什么用呢?”
    “你看着吧!”
    片山义太郎走到书架旁,跪下来把茶壶里的水倒在书架下面。
    “你在干什么?”
    “把书架下的地毯弄湿呀!你看,这是最高级的地毯,毛很长,但如果遇到水,毛
就贴在一起,变成薄薄的,就和刚才那只狗一样。石津,你到那边的书架去。”
    “我明白了。”
    在三边的书架下倒进水之后,片山义太郎说。
    “现在要拉出地毯。”他从门口走到走廊,“石津,你拉那一边。”
    “是。”
    两个人抓住地毯的同一边。
    “一、二、三!”
    片山义太郎喊着口令,两人同时用力拉,果然就像片山义太郎所预料的,轻易就把
地毯拉动了。
    “动了,动了。”晴美说。
    “看,书架下有一段空隙吧!”
    “真的,因为书架整面固定在墙璧上,所以不必靠地板来支撑。现在我们看看能不
能把地毯放回原位。”
    把地毯放回去虽然比较麻烦,但地板是磁砖,又很潮湿,倒也很滑,总算把地毯放
回去了。
    “然后把书放回书架上!”
    “原来如此。可是己经无法摆出书的正确位置,所以百科字典的顺序才会弄乱。”
    “然后是电热炉。”
    “电热炉就是用来烘干地毯的。”
    “不错,凶手为了误导办案的方向,故意把电热炉对着尸体,其实他最主要目的是
要烘干地毯。连这一点他都算计好了!”
    “现在……我明白了,但是我们仍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们曾经在尸体旁看到白色粉末,大概是松香吧。”
    “松香?”
    “不仅只是小提琴,其他弦乐器的弓都需要使用松香。把弓放在松香块上摩擦,我
在这里看过好多次,在演奏时会飞散落下,一定就是那种粉。”
    “这里出现那种粉,意思是……”
    “应该是演奏小提琴的人干的。”
    “那么,……是谁?”
    “事情很明显。你想,光是把这些书取下,又放回原处,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女
孩子即使有市村智子帮忙,也不容易做到。再说男人,像古田君那种小白脸,力气还是
不够……”“那么是……”晴美正在说出她的臆测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没有错。”
    三个人都很快回头看。
    “是我干的。”丸山才二一脸疲倦地站在那儿,“杀死那个女人的是市村智子。不
过,当时我也在常我每晚都到市村智子的房间去。”
    “那么,杀死市村智子的是……”
    “是我。”
    “丸山先生。”是玛莉的声音,她站在搂梯下面。
    “樱井小姐,有人告诉我,只有你才是我的竞争对手,如果没有你……或是你不行
了……对不起。”
    “我?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呀!”玛莉伤心地靠在楼梯上。
    “你是用钱收买市村智子的吗?”
    “是……她本来就不是个好女人。认识她时,她已经是个寡妇。我和她发生关系之
后,才知道她制造假车祸杀死自己的丈夫,后来她把丈夫留下来的钱花光了。为了钱,
她什么都肯做。所以我要她做这件事。”
    “那么。你又为什么杀她?”
    “因为她……毫不在乎地就把无辜的人杀了,还想出各种淫灭证据的方法,我看了
以后,心里产生畏惧。所以昨晚和她睡过之后,我就提出分手的要求……可是她……”
“她缠住你不放?”
    “是的。”
    “她说如果分手就要把你的事情揭穿,是吗?”
    “是的。所以我先安抚她,之后我走出房间,愈想愈气,我就拿起厨房的刀,又回
到她的房间。她正在淋浴,我趁她不备就杀了她。”
    ——丸山说了这些话之后,沉默一段时间。然后看着片山义太郎说:“请你帮忙做
一件事。”
    “什么事?”
    “把这个……”丸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纸,“交给朝仓先生……我一直将
它放在身上的。”
    “这是什么?”
    “请求退出比赛的报告,日期是昨天的。如果在退出比赛以后才被捕,就不会伤害
到比赛大会和其他人?”
    “丸山先生……”玛莉喃喃地说。
    “我知道了。”片山义太郎点点头说:“我一定会交给他。”
    “片山先生。”石津问道:“这些书怎么办?”他指着走廊上堆积如山的书。
    “丢着吧,以后会有人……”片山义太郎一面说一面回头看。
    这时候丸山突然转身跑出去。
    “喂,不要走!”
    “丸山先生!”
    九山一溜烟跑上楼梯,片山义太郎和石津在后面追,晴美和玛莉以及福尔摩斯也随
后跟着。
    丸山经过二楼的走廊,跑进自己房里,片山等人紧跟着到达,可是丸山把房门紧锁
着。
    “喂,开门!不要做傻事!”
    “丸山先生!快出来吧!”玛莉也叫着。
    虽然有隔音门,但这样关系着生死的喊叫,使得其他人都从房里出来看个究竟。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辻纪子问。
    “丸山先生他……丸山先生他……”玛莉话没说完,人已经哭起来。
    片山义太郎和石津,用身体去撞好几次门,门才有些松动。
    “他用床顶住了门,要用力推,大家来帮忙!”
    于是大家一起用力推门,终于一点一点的推开了。
    “已经能进去了。”
    片山义太郎侧着身,把自己挤进去。石津也想如法炮制,但是他的身体可比片山厚
多了,他憋着气,两眼猛翻白眼,好不容易才挤进去,但是他有些后悔跟进来了。
    片山义太郎站在浴室门口,脸色苍白,不,惨白。
    “没事吧?”石津傻问——其他人也陆续进来。
    “你们不要过来!”片山义太郎大声警告其他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丸山先生,怎么会这样!”玛莉的声音悲痛地颤抖着。
    丸山手里拿着刮胡刀刀片倒在地上,他的自杀和大久保靖人不完全相同,他割断了
喉咙,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是没命了。
    五
    “音乐这东西还真危险哩。”石津说。
    听起来似乎是语意不明,但是对石津而言,他是很难得说出这么一句颇富哲理的话。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再过十二小时,史塔维兹音乐比赛大会就要正式开始决赛了。
    ——到目前为止的经过是多么曲折复杂。
    “真是叫人伤心。”晴美说。
    真难得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片山义太郎和福尔摩斯还在那一边。
    “这种心情真想喝一杯。”晴美的提议立刻得到石津的赞同。回程时两人到了一家
小餐厅。
    “幸好在决赛之前把发生的事都解决了。”石津说。
    “差不多是这样……可是,看起来像个大好人的九山居然是凶手。”
    “是啊,俗话说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一点也没错。——再来一杯!”
    “你还能喝吗?”
    “当然能,绝不成问题。喂,我喝醉了,你会送我回去吧。”
    “那还用说:当然啦!”石津精神饱满地回答。
    “我知道你不会趁机把我带进旅馆。”
    “请相信我!”
    “我知道你是绝对安全的。”
    其实,这时侯的“安全”并不是赞美之词……晴美又喝了一杯加苏打水的威士忌。
    “可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什么事呢?”
    “我不相信那个叫丸山的人会企图伤害玛莉小姐。甚至杀死毫不相干的女子。”
    “人是不可貌相的……啊,刚才说过了。”
    “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他会主动坦白吗?他会写退出比赛的报告书?甚至用刮胡刀
片割喉自杀?”
    “说得也是。”
    “本来并没有什么证据显示他就是凶手,可是他却主动坦白——真奇怪。”晴美边
说边摇头。
    这是个很小的餐厅。——电话铃响了,有个女孩被叫去接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刚才来的呀!哦——原来是小健告诉你的……吓我
一跳。我还以为你是千里眼呢,嘻嘻……”晴美放下洒杯。
    “对了。”
    “嗯?”
    “我忘记电话了。”
    “要打电话给谁呢?”
    “不是,是打来的电话。”
    ——就是在那个通知玛莉和真知子进入决赛的电话之后,又接到一个恐吓的电话,
威协要玛莉在比赛时放水,不能得到胜利,否则……其实,晴美和这个事件发生关系,
就是由这个电话开始的,结果她却杷那个电话完全忘记了……说真的,现在她才突然怀
疑那个打电话的人为什么会知道玛莉晋入决赛?
    ——又为什么知道玛莉在那一家饭店用餐?
    有谁能够知道这件事呢?她始终没有怀疑这件事,那是因为意识中认为打电话来的,
就是大厅外的那个女人。
    但是,现在才明白小烟妙子不可能去阻挡玛莉在比赛中得胜,这件事对她而言是不
重要的,甚至她或许根本不知道有音乐比赛这码事。
    她只是深信玛莉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罢了。
    “晴美小姐,”石津扰形于色地问,“你没事吧?”
    “等一下!共钜坏悖共钜坏恪!?
    还有,第一个被杀的厨师——滨尾恭子,是谁下手的?是市村智子?还是丸山?
    不管是哪一个下手的,间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滨尾恭子己经被聘为厨师?滨尾恭子去
过事务所之后,当天就被杀,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没有再出现过。
    如果是这样,凶手一定要能埋伏在某处攻击滨尾恭子,即使不是自己下手,最起码
也是通知丸山或市村智子的人。
    是须田吗?不,正如片山义太郎所说的,须田只要不录用她就行了,何必杀死她呢?
    这么说……
    能知道这些事的人只有——那个事务所的办事员——道原和代。
    福尔摩斯无意中张开眼睛。
    有人从走廓走过来。
    敲门声。片山义太郎从事件的冲击中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一听到敲门声,立刻由
床上坐起来。
    “谁?是谁?”
    门外没有人回答,却继续敲着门。
    片山义太郎只好下床,打个哈欠,披上睡袍。
    “等一下哦!”
    打开锁,拉开房门。
    玛莉穿着睡衣站在门外。
    “有……有什么事吗?”
    “让我进去……好不好?”
    “哦——请。”
    片山义太郎关上门,但没有上锁,这个举动是很理所当然的。
    “我睡不着……”玛莉坐在床边。
    “已经很晚了,而且明天就要决赛。”
    “是,我知道。……片山先生!”
    “什么事?”
    “明天就要跟你说再见了。”
    “是的。”
    “我……一直很喜欢你。”
    “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片山义太郎由衷之言。
    “不,你不是,虽然你不能分辨拉贝尔或德彪西,但那一点儿也不重要。”
    片山义太郎心想,又怎么啦?拉被儿和都不是怎么扯在一块儿?
    玛莉慢慢站起来,她向着片山义太郎缓缓移动,和以往一样,片山义太郎向后退,
但玛莉前进的速度快过他的后退。
    玛莉突然伸出双臂搂住片山义太郎的脖子索吻。片山义太郎和昔日遇到这种情形时
的反应一样,身体整个的僵硬了。
    “喂……你……该回去睡了……不然……”“我不走了!”
    “为……为什么?”
    “我要成为你的人以后,我才回去。”
    “你要知道:和你比起来。我已经老了……”“喂,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玛莉
拉着片山义太郎的手走向床铺。
    “不。不要这样,会拉破睡衣的。”
    “没关系。你反正要脱掉。”
    “我不脱!”
    “那么我脱!”
    由于玛莉突然松手。片山义太郎便摔倒在地上。——福尔摩斯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
    闭上眼睛。
    玛莉脱下上身睡衣,裸露着年轻的身体,在朦胧的灯光中晶莹剔透。片山义太郎不
由得猛咽下一口口水。
    “你会感冒的!”
    “你给我温暖吧!”玛莉走到此刻尚坐在地上的片山义太郎面前,她凝视着他的双
眼。
    玛莉的眼光认真而带着求救讯号:“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片山义太郎心想:若和她发生关系。以后必然会伤害到她,若不和她发生关系,现
在就伤害她了、而且更重。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片山义太郎仍然左思右想,瞻前顾后的。
    “你……真的愿意吗?”
    “嗯,我是下了决心才来的。……求求你,接受我吧!”
    事到如今,再拒绝她就太没人性了。
    片山义太郎终于伸出他的手轻抚着玛莉的脸,玛莉投入片山义太郎的怀里。
    两个人倒在厚的地毯上拥吻。
    片山义太郎素有女性恐惧症,现在也只有豁出去了——这样说似乎不尽合乎情理,
但却是事实。想到这里,片山义太郎不禁更用力抱紧玛莉,玛莉轻叹一声,内心十分感
动。
    房门悄悄的被推开一条缝。
    拿着一把刀子的手继续推开门。——地毯上两个正云深不知处的人儿浑然无所觉。
    那个人进了房门,向前又迈进一步,举起刀子。
    福尔摩斯“嘎”的大吼一声。
    拿刀的手停了一下,福尔摩斯那充满弹性的身体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尖锐的爪子抓
上那个人的脸,是个女人。
    “哇——”
    女人尖叫一声丢下刀子,也甩开福尔摩斯,摇摇摆摆地冲向走廊。
    片山义太郎跳起来。
    “你留在这里!”他对玛莉说。
    片山义太郎跑到走廊上。那个女人捧着脸痛苦地扭动身体。
    片山义太郎抓住她的手时,她还想挣扎。但是,也许是血渗入眼里,她摇摇头蹲下
来。
    片山义太郎喘着气站起来。
    玛莉一面穿睡衣一面走出来。
    “她是谁?”
    “好像是叫道原……吧。是事务局里的办事员。”
    电话铃响了。
    “你去接一下好吗?”
    “是。”
    玛莉又走进片山义太郎的房间接电话。
    “喂,……啊,是晴美小姐,我是玛莉。”
    “你现在把我的话听清楚,凶手是一个叫道原和代的人。”
    “是,那个人现在倒在走廊上。”
    “倒在那里?是捉到她了吗?”
    “好像是的。”
    “那就好……”晴美叹口气,随即突然想起,“玛莉小组,你在哥哥房间做什么?”
    “道原和代原来是丸山才二的妹妹。”片山义太郎说道:“原来如此。”栗原点头,
“这么说来,这个计划都是她设计的吧?”
    “好像是的。她结婚后改姓道原,不久又离婚,但是并没有恢复本性。”
    凌晨四点,大厅里——晴美和石津转回到这里。
    参加决赛的人都睡了,不,也许无法入睡,但都躺在床上。
    “这么说来,那个叫丸山的人是为了替姐姐脱罪,所以才立刻承认行凶。”
    “对,然后再自杀;姐姐知道弟弟自杀以后,就带着刀来。——你怎么发现凶手是
她呢?”
    晴美把恐吓电话和滨尾恭子的事分析了一遍。
    “原来如此。”栗原点头道:“很漂亮的推理。但愿你能代替片山。”
    片山义太郎大咳一声。
    “她好像志在必得。所以她到新东京爱乐会事务局工作,目的就是要帮弟弟得胜,
拉拉关系或帮其他忙。”
    “因此,就是杀人也不在乎了。”
    “这次小提琴比赛对他们的首乐家生涯来说:都是极重要的关键。道原和代从朝仓
先生那里知道,最有可能获胜的就是樱井玛莉,只要能把玛莉除掉,就是帮了弟弟一个
大忙,这种念头增强到疯狂的地步。”
    “是,她已经承认了,而且把玛莉的母亲推到水池里的也是她。”
    “果然是她。像小烟妙子的话就太瘦小了。”
    “她可能在以前就认识小烟妙子,设计使小烟妙子认为玛莉是她的女儿,这大慨是
道原和代后来的灵感。”
    “她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扰乱玛莉的情绪吗?”
    “但是效果没有她所期望的那样,情急之下就开着车子埋伏在玛莉慢跑的途中。用
刀子伤她的手,没想到却弄错了对象。”
    “这以后就有警方监视。”
    “对。然后她把她的朋友市村智子送到这里来当厨师。”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滨尾恭子……”
    “市村智子原以为她会是第一个来应征的,结果还没到就被滨尾恭子捷足先登了。
    道原和代急忙和市村智子联络,叫她想办法。于是市村智子杀了滨尾恭子而得到厨
师的工作。”
    “简直是疯狂。”
    “总之,顺利地把市村智子送进这个音乐比赛的围场里,又在每个房间里装上窃听
器,可是由于地震而被发现了,加上没有成功地致樱井充子于死,——反正事情进行得
很不顺心。”
    “她为什么不直接对玛莉小姐下手?”
    “哦不,那怎么行,除非是在围场外,如果玛莉在这房子里被杀或受到伤害,其他
六个参加比赛的人自然就涉有重嫌。比赛当然会停办。”
    “对,那样反而偷不着蚀把米。连本带利都没了。”
    “所以她要用那么复杂的方法把第一现场布置成第二现场,让我们误以为小烟妙子
是在外面破杀的。”
    “那她为什么要杀小烟妙子呢?难道只是为了让玛莉小姐内心发生困扰吗?”
    “这个目的的当然是有,但是最主要还是要灭口,怕由小烟妙子口中泄露出去。道
原和代说玛莉是她的女儿,小烟妙子情以为真,就催着要和玛莉见面,而就和代的立场,
她己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与其留着当后患,不如趁早把她解决了。而且她还不放弃最后
剩余的利用价值,在最靠近玛莉的地方把小烟妙子杀。”
    “丸山完全任由姐姐摆布吗?”
    “姐姐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他,再说他可能也无法劝阻,然后又从市村智子身上寻
求慰藉,他的精神一定很苦闷。”
    “那么,丸山说他早就认识市村智子。是在说谎喽?”
    “大概都是从姐姐那里听来的吧!他杀死市村智子大慨是因为市村说了姐姐的坏话,
或者另有其他原因。”
    “但他如何把小烟妙子带到这里来?”
    “是道原和代带她来的,她只要说去见樱井玛莉,就可以把小烟妙子哄得乖乖的。
    如果在屋子外面下手,怕有人从窗户看到,所以带到书房里再杀她。事后割破大厅
的玻璃,就能让人以为是在外面被杀的。”
    栗原说到这里停住了,大家也都沉默着。
    “好,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栗原说着站起来,“总之一切都结束了。真是……”
“真累了。”石津说。
    “你也回去睡觉,知道吗?”片山义太郎说道:“知道了。”晴美也站起来。“对
了,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玛莉小姐进行到最后了吗?”
    “喂!”片山义太郎紧张地说:“不要说这个!”
    晴美大笑起来,状甚得意。
    六
    “今天的早餐真是太好了,”古田说道:“是谁做的?”
    “我。”辻纪子说:“还有樱井玛莉小姐,植田真知子小姐,以及长谷和美小姐。”
    “喔,原来是女子总动员。”古田苦笑着,“只剩下我一个人是男的……”“加油
吧!”片山义太郎说。
    “今天的天气很好。好像是个黄道吉日。”真知子说。
    “真的和天气有关系吗?”片山义太郎问。
    “当然,没有湿气,小提琴的声音会更好。”古田说。
    “噢,原来如此!”
    “……气氛实在有点冷漠。”长谷和美说。
    说得也是。缺少了大久保靖人和丸山才二,又不见了市村智子。
    “这一星期所发生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长谷和美说出令人觉得意外的伤
感话。
    “我想大家都是一样的。”辻纪子说。
    玛莉一句话也没有说:由于整夜末合眼,眼睛是红的,但她的表情却出奇地沉稳。
    “刑警先生,谢谢你。”
    “什么?太客气了,这是我份内的工作。”片山义太郎有些难为情。
    “比赛完毕之后我可以和你约会吗?”长谷和美说:“我不会再勒你的脖子了。”
    “但愿如此。”片山义太郎苦笑。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和玛莉相遇,玛莉红着脸低下
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辻纪子问。
    “结束了,凶手也逮捕了,不会再发生事情了。”
    “那么,能够无后顾之忧地去奋战了!”辻纪子的笑声和这开朗的早晨很相配。
    “巴士会在九点半时来接你们。”片山义太郎看了一下表。
    “刑警先生也要一起坐车去吗?”
    “不,我要先回警视厅,可是我一定会去的。”然后看着旁边说:“和她一起去。”
    福尔摩斯抬起头咪呜地叫了一声,引起一阵开怀的笑声。
    “大家都走了吧?”片山义太郎看了一下周围说:“好啦,要锁门了。”
    他在大门上了锁,结束了这一星期——漫长而多事的一星期。
    片山义太郎向自己的汽车走去,福尔摩斯跟着。
    大家也正陆续走向小型巴士,片山义太郎坐进车里,让福尔摩斯坐在前座,然后发
动引擎。
    “先走吧……”反正去的地方一样。开动车子后,慢慢加速,他从后视镜看着那一
栋房子。
    “真是忙碌的一星期。”汽车来到大路上,片山义太郎对福尔摩斯说:“但还不太
坏,事情都解决了,而且还有艳遇……我那样做是对的。是不是?”
    福尔摩斯厌烦地打个哈欠。
    “那个女孩,很可爱又温柔。”
    “是吗?”
    “是啊!”片山义太郎肯定地说:然后惊慌地回头看一他看到玛莉的笑险。片山义
太郎急忙把车停在路旁。
    “你……在做什么?”
    “我坐在这里埃”
    “这我知道……我要去警视厅,你应该坐那辆小巴士去……”“我不参加决赛了。”
    片山义太郎料不到她会来这招,感到十分困扰。
    “我说你……”
    玛莉立刻拦住片山义太郎的话。
    “不,你听我说:昨晚我愈觉得厌恶,为了证明自己的音乐才华,互相残杀……这
是毫无意义的。都是因为举办音乐比赛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
    “我知道对不起母亲,可是我要抛开小提琴。”
    片山义太郎觉得无话可说。
    站在玛莉的立场,这是不能怪她的,为了她已经有几个人丢掉生命,那种我不杀伯
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是不难理解的。
    “片山先生。”
    “什么事?”
    “现在就带我去什么地方吧!”
    “旅馆,或汽车旅馆……?”
    “你……是认真的吗?”
    “昨晚如果不是道原和代进来,你不是也有那种意思吗?”
    “是……可是……”不能够否认使得片山感到难过。
    “求求你……我不愿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片山义太郎沉思片刻。点点头,“好吧,那么就去找一家旅馆。”
    “谢谢。我好高兴!”玛莉跳了起来。
    “喂,这可是公家的车子。你坐到前面来吧!”
    “喔!”
    “福尔摩斯。你到后面去。”
    福尔摩斯懒洋洋地跳到后座,玛莉移到前座。
    “到比较远一点的地方吧……你很困吗?”
    “有一点困。”
    “你先睡一下,到了我会叫醒你。”
    “我可以靠在你的身上吗?”
    “当然可以。”
    玛莉把头靠在片山义太郎的肩上。
    汽车慢慢起步。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感到幸福……”
    “是吗?”
    “真的,第一次感觉这么幸福……过去总是被盯着往前走……”“好好休息吧!”
    “嗯……我会当做是在你怀里睡着的。”玛莉闭上眼睛慢慢吐一口气。
    片山义太郎开了一段路又再度停下车。玛莉睡得很熟。
    片山义太郎手握着方向盘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叹了一口气,又开动汽车。
    片山义太郎停下汽车,用手摇着玛莉的肩膀。
    “到了,起来吧!”
    玛莉深深吸一口气,张开眼睛,又眨了两三下眼睛,对着片山义太郎微笑说。
    “早安。”
    片山义太郎心里刺痛。天下再也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
    玛莉又深深吸一口气,转头向外看。
    “这里是……”她看到的是文化会馆。转过头,玛莉凝视着片山义太郎,说道。
    “你骗我!”
    片山义太郎觉得自己的心被砍了一刀。
    “将来你一定会后悔今天没有来文化会馆。”
    玛莉把脸转到另一边。
    “你知道吗?”片山义太郎硬着头皮继续说,“你的心情我很了解,我也觉得比赛
不是音乐的真正面貌,但那是贪婪的人心造成的,不是音乐本身的错。”
    玛莉没有说话。
    “我完全不懂音乐……你对莫扎特或贝多芬……”片山义太郎想不出第三个音乐家
的名字。“总之你对这些人的曲子很喜欢吧?那就去演奏,用你的才华把这些音乐扩散
给别人。”
    片山义太郎停了一下,又说。
    “音乐演奏家做坏事、做错事,你能够说那是贝多芬或莫扎特的错吗?”
    玛莉转过头来看片山义太郎,一脸欲哭表情。她又回头去看文化会馆。
    “现在去还来得及。”
    “可是……我没有小提琴。”
    “不要紧,小提琴在巴士上,我刚才已经打电话问过了。”
    玛莉看着片山义太郎,眼里饱含泪水。
    “快去吧!”
    玛莉搂住片山义太郎,她的眠泪流到两个人的嘴里。两人一起尝到相同的咸味。
    玛莉松开片山义太郎,打开车门下了车,她头也不回地向文化化会馆跑进去。
    片山义太郎长叹一声。
    “喂,福尔摩斯,你认为我是傻瓜吗?”
    “咪呜——”福尔摩斯同意地回答。
    “可恶!”片山义太郎也笑了。
    掌声响起。
    空前的盛况。大厅里挤满了情绪愈来愈高昂的人群。
    片山义太郎和晴美居然被安排在朝仓旁边的位置上。
    福尔摩斯卧在晴美的腿上“欣赏”。
    身材十分魁梧的史塔维兹坐在朝仓的另一边。大手、大身体、大眼睛。一切都大,
但流露出的气质却是十分温和。
    “到目前为止——”朝仓说:“无伴奏的指定曲都差不多,分不出高下。对新曲的
诠释是樱井玛莉表现得最深入,如果下一个指定的协奏曲把握得好,樱井玛莉得胜就没
问题。”
    “协奏曲……”晴美问,“是哪一首曲子?”
    “不知道。要靠运气。如果抽到西贝柳斯——那是玛莉的拿手曲。”
    这时候主持人报告:
    “下一位是樱井玛莉,指定曲是柴可夫斯基,协奏曲、F大调,第二、第三乐章。”
    “这不是她最擅长的曲子。”朝仓自言自语。
    “为什么不演奏第一乐章呢?”晴美问。
    “那太长了,如果演奏全曲会很累,那就不公平了。”
    随着樱井玛莉的出场,如雷般的掌声响起来。
    浅蓝色的及地长礼服,高挑的身材,配上曲线玲珑的小提琴,真有说不出的谐和。
    玛莉与指挥者照面后点头。
    指挥棒慢慢举起,木管与法国号展开前奏。——玛莉架好小提琴,放好弓。
    充满哀怨的旋律像一条精致的细丝悠扬响起。全场的听众几乎没有人动。
    史塔维兹和朝仓低语一句。
    朝仓对片山义太郎说。
    “他说玛莉正在恋爱中。”
    片山义太郎觉得玛莉的琴声果真像在泣诉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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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可曲
    “尽量吃吧!”朝仓说。
    这里是朝仓家的庭院。桌上的烤肉冒着烟,等着客人吃它。
    “不,已经吃饱了。”片山义太郎说。
    “真的。谢谢你的招待。”晴美说。
    “请不要客气。真的够了吗?那么喝点饮料吧……”朝仓为晴美倒啤酒。
    这是个睛朗的下午。
    “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所以才能如期办完音乐比赛。”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份内的工作。”片山义太郎说。
    “玛莉小姐今后……”
    “她这次得胜,获得到维也纳旅行演奏的机会。”
    “那太好了,对吧?哥哥。”
    “嗯,对……”片山义太郎含糊地说。
    “对了,有两件事一直想请教朝仓先生。”晴美说。
    “什么事呢?”
    “这两件事我一直挂在心上。第一件是关于多的一份乐谱。第二件是关于须田先生
的死亡。我想,朝仓先生一定知道内情吧?”
    “原来是这个。”朝仓先生笑着说:“我就知道有一天我必须把它说出来。”
    “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这两件事实际上是一件事,我和纪子的母亲有来往,她献出身体给我,
但以得到一本新曲乐谱为交换条件。我嘴上虽然拒绝了,但私下还是多印了一份,所以
打电话去吩咐印八份的人其实就是我,表面上我当然要佯作不知道。”
    “原来如此。”
    “后来须田发现这件事,他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想偷那份乐谱去转卖给纪子的母
亲。”
    “所以那天晚上。”
    “对了,他收买我这里的女佣。当他来寻找乐谱时,我和纪子的母亲回来了,他虽
然很惊慌,但一心只想把乐谱弄到手,所以他就躲在楼上……”朝仓指着还在整修中的
音乐室,“他藏在那里。既然在那里,他就想顺便找一找。巧的是正好发生大地震,心
脏承受不了惊吓,就倒在鹰架上。”
    “那个鹰架?”
    “是的,当时我并没有去看看那里,所以完全不知道。第一次看到须田的尸体是你
来我家那时候。”
    “就是那一次吗?”
    “对,最先我不是自己先进去音乐室吗?那时看到尸体真是吓了一跳。我当然会感
到困扰,因为要说明须田为什么会死在我家里,那是很不容易的。而且当时我并不知道
他是心脏麻痹致死的。”
    “那后来怎么办?”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可是又不能让你站在走廊上等很久,因此我想先把尸体
藏起来再说。而且,那正是一个我最不愿意引起纠纷的时期,因此我想搬动尸体。但是,
我搬不动,可能是他昏倒时踢翻了胶粘剂罐,里面的胶粘剂流出来,结果他正好倒在那
上面,然后他就被粘在鹰架木板上,我怎么拉都拉不动,于是我就……”“我知道了,”
晴美说:“你就连人带木板把它翻过去。”
    “翻过去?”片山义太郎显然吓了一跳。
    “对,那块木板只是放在铁架上。”
    “你说得没错。”朝仓点头说道:“须田是面朝上贴在木板上。”
    “可是翻过去以后就变成只有西装的后背粘得牢牢的,而钮扣就蹦掉了……这就是
须田没有穿上装。而院子里有一颗完整的钮扣的原因。”晴美接着说。
    “对。钮扣是从西装上衣脱落的。”
    “这样我全明白了。”晴美点点头,又说:“那么起火的原因是……”“那是我点
火的,因为我想那件粘在木板上的衣服会被发现,所以我点火想烧掉它……总之,很对
不起,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那里,知道就好了。哥哥,你说对不对?”
    “嗯,嗯……”片山义太郎勉强地点头……事到如今,不点头又能怎么样。
    “不过,你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小姐。”朝仓说。
    “谢谢。”
    “你看怎么样……须田死了,道原和代被捕,我的新东京爱乐会很希望有你这样的
人才,如果你愿意……”“是真的吗?”
    “是啊!可是……”朝仓望了片山义太郎一眼,说:“我看还是算了,令兄用很不
以为然的眼光在看我,好像我是个花花老太爷呢……”“不,我没有那样……”片山义
太郎急忙否认。
    “好吧,我再去找别人。”朝仓带着愉快的微笑说:“虽然我已经是这个年龄了,
但是还不希望受到女性的束缚。”
 
三色猫杀人音乐
三毛猫ホ一ムズの狂死曲{ラプソディ一}
作者:赤川次郎【调音】
  还不到一般公司发薪的日子,当晚那家酒店餐厅却非常拥挤。
  「真抱歉!」一名穿无尾礼服、像是餐厅负责人的男人说:「今晚特别拥
挤……」
  「没有空下来的位子么?」石津的表情和声音都掩藏不住不满的情绪。
  「预约的客人太多……现在空著的位子马上就有客人来了。」负责人的态度很有
礼貌,然而可以听出言外之意,没有预约的客人请回避!
  片山晴美碰一碰石津的手臂。
  「石津先生。客满有甚么办法?咱们到别的地方去好了!」
  「可是……」石津还是不忿气。晴美也很了解他的心情。刑警的薪水并不丰厚。
这点由于她的哥哥片山义太郎也是刑警,所以十分清楚。在这种腰包不宽裕的情形下
请她吃晚饭,却因客满而被拒绝……石津自然也有他的男性尊严。
  「下次再来这里吧!」晴美说。
  「不!下次不知几时才有剩余的钱!」石津过份坦白地说。「晴美,你先出去外
边等一下好吗?」
  「好是好……但为甚么?」
  「这里让我处理好了。」石津挺起胸膛说。
  「好吧!我在外边的椅子等你。」
  晴美步出餐厅。这里是酒店地下一楼,设有五六间餐厅,中央部份恰如大堂,摆
著好些漂亮的椅子。晴美选了其中一张坐下。
  不知哥哥有没有将饭菜热过才吃?他会不会喂福尔摩斯?不喂的话,福尔摩斯自
然不会饶他!其实,晴美比较担心的是哥哥。都快三十了,目前还找不到结婚对
象……
  「因为有你在的关系呀!」工作上的同事常说。「他没觉得单身不方便,自然不
会认真考虑结婚问题。你别管他,赶快结婚再说!你一结婚,他也会想这个问题
的!」
  也许真的是吧!晴美想。母亲早逝,同是警官的父亲殉职而死,兄妹二人相依为
命。哥哥大概有取代父职的意识,心想先让晴美嫁了再说。妹妹也不愿意丢下糊里糊
涂的哥哥嫁人。兄妹之间就在这样互相牵制的情形下,对于终身大事迟疑不定。
  「石津在搞甚么把戏?」晴美喃喃自语。
  这时,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吱吱喳喳的走了进来。其实只有五个人,闹哄哄
的却有十几个人的来势。晴美想起自己也有过那般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不由羡慕地
眺望她们。
  也许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吧,共中三个提著小提琴的箱子。另外一个提的箱子比较
大,可能是中提琴。选有一个甚么也不提,可能是主修钢琴。总不成提著史坦威式音
乐会用大钢琴招摇过市吧!
  她们都像出身富裕家庭的千金小姐,身上的衣著虽不华贵,却能看出质地高雅,
手上的皮包一看就知道是法国或意大利的名牌真货。晴美以前在百货公司任职过,眼
光准确。这群人有一种共通的特徵,就是无忧无虑。
  突然其中一个回头望向晴美。喔,不是看我!晴美随著她的视线转移方向,看到
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女性,一直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名女学生。
  那是个予人诡异感的女人。也许实际年龄不到五十,看起来却十分苍老。她不太
适合这种场合,不是因著她穿著廉价服装,而是由于从她那双睁大的眼瞳之中,发出
好像精神病人的狂信神色。
  晴美收回视线。五人之中特别亮丽的女子大学生,笑容似乎冻僵了,就像见到怪
物似的站在那里。其他四个走向晴美刚才被谢绝进入的餐厅。手拎中提琴的少女回头
说:「麻理!怎么啦?」
  「哦,没有哇。」
  那叫麻理的少女转过身去,急步走进餐厅。
  石津从里头对调而出。
  「晴美小姐!进来吧!」
  「不是客满了么?」
  「我叫他们想办法找到位子了。」石津得意地说。晴美斜瞥他一眼。
  「是否亮出你的警察证了?」
  「噢……不是的……只是证件从口袋跑出来,不小心被对方看到而已!」
  「怎能滥用职权?」晴美笑道。「下不为例啦!」
  「知道了!」石津傻里傻气的搔搔头。由于他的块头大,这个行动份外可爱。
  迈步之前,晴美蓦地回头。那名中年女性不见了。
  「怎么啦?」
  「不,没甚么。进去吧!」
  进到餐厅,一名经理亲自出来带路。
  「对不起,位子靠里边了些。」
  「没关系。」
  就座后,晴美望望邻座,发现刚才那群少女围著一张长桌坐著。那叫麻理的少女
高兴地举著酒杯。
  「晴美小姐!你爱吃甚么就叫甚么吧!」
  「好。那就不客气了!」
  点好菜后,首先是倒酒乾杯。晴美的酒量相当不错。
  「片山兄大概会对我生气……」
  「不会的,虽然脸色不会太好看。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还比较放心哩!」
  片山不喜欢妹妹跟刑警约会。由于父亲的殉职,使他更加反对。
  「但愿如此。」石津没甚么自信。「最近发现片山兄看我的眼神带著杀意似
的。」
  晴美噗哧一笑。「你太多心啦!」
  正在啜酒时,听到邻座的女生们的谈话声传进耳里。
  「瞧!快要八点钟啦!」
  「算啦。我看自己多半没希望!」
  「嘴巴这样说,其实脸上信心十足!」
  「我已经放弃了。那首『随想曲』搞得乱七八糟。」
  说话的是五人中个子较小而微胖的少女。她是其中一个带小提琴的。脸上戴眼
镜,却变成装饰品一般可爱。
  「真知子在上次的比赛也说同样的话,结果不是得到第一名?」
  「这次不同啊,跟学生比赛相差悬殊,有我这种技巧的人多的是!」
  「甚么多的是,太夸张了吧!麻理你呢?看来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有多少。」那位标致的少女说。「能够留到最后的预赛,我
已心满意足啦!」
  「我想,麻理和真知子都能参加决赛!」
  「我有同感。打赌一个皮包如何?」
  「讨厌!」真知子瞪对方一眼。「事不关己就乱讲话。你说是不?麻理!」
  那叫麻理的少女但笑不语。
  「说好八点左右把结果通知我们的,怎那么迟?」
  「算了吧,不要再提比赛的事了!」麻理说。
  真知子突然说道:「麻理!如果只有一个人参加决赛……就叫她今晚请大家吃一
顿好不好?」
  「好哇!真知子,你带了钱没?」
  「唷,我一心以为麻理付定了,身上只带车钱哪!」
  传来哄堂大笑。晴美不期然地莞尔。那叫麻理和真知子的少女,其实都好像对自
己充满自信。只是这时难免不安的情绪吧!
  「甚么比赛?」石津也听到她们的对话。「是不是泳装比赛甚么的?」
  这时,餐厅经理快步走向少女们的长桌。
  「樱井麻理小姐在吗?」
  「我是。」麻理的表情骤然僵硬起来。
  「传达柜台有你的电话。」
  「谢谢。」麻理想起身,立刻又说:「不,真知子,你去听吧!」
  「才不呢!万一只有你合格而我落选的话,多么悲惨呀!」
  「我怕呀!喂,你们哪个代劳一下吧!」
  「不干!你快点去嘛!」
  麻理被大家推著离开座位。麻理好像想到甚么,突然走向晴美的位子。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替我听一个电话?」
  「我替你听电话?」晴美吓一跳。
  「是比赛委员会打来的,通知樱井麻理和植田真知子能不能参加决赛。拜托,请
你代我听一下好吗?」
  晴美微微一笑。「好吧!我帮你听一听。」
  「对不起!」
  晴美快步走向传达柜台,拿起电话机旁的话筒。
  「让您久等啦。」
  「你是樱井麻理吧!植田真知子是否也在一起?」传来利落的女声。
  「是的。」
  「这里是史丹威小提琴比赛委员会。」
  晴美大吃一惊。提起史丹威小提琴比赛,报章曾经大事报导过,乃是一级竞赛。
这么说来,那两名少女的音乐造诣相当不错了。声音接下去说:
  「审查结果,樱井麻理和植田真知子同时进入决赛。恭喜你们!明天将会寄出详
细通知书。」
  收线后,晴美朝著她们的桌子挥挥手,大声喊道:
  「两个同时进入决赛!」
  她们发出尖呼声,跳起来欢呼,不理椅子推倒在地。其他客人好奇地望过这边
来。晴美也像自己的事似的为她们高兴。正想迈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时,传达的女服务
员喊住她:
  「对不起!再一个打给樱井小姐的电话!」
  晴美有点困扰。那五个人仍然抱在一起又笑又叫,闹成一团。心想还是替她接了
再说。于是伸手接过话筒。
  「你是樱井麻理吧!」一个古怪的低沉声音。
  「你是哪一位?」
  「听著!我不会让你优胜!」
  「你说甚么?」
  「假如要命的话,演奏时就要出错,知道吗?不然……」
  「你是谁?」
  电话挂断了。晴美轻声放下话筒。
  晴美曾经跟著哥哥和福尔摩斯多次参与罪案调查。刚才的声音显然充满恶意,不
是单纯的开玩笑或恶作剧。那是出乎晴美的直觉。在这方面的感觉,她比哥哥准确得
多。
  遥望那五名兴奋得牵著手流泪的少女,晴美似乎觉得有一个黑影笼罩在她们的头
顶上。
  「谢谢你。」回到座位时,樱井麻理过来道谢。
  「哪里。真是恭喜啦。」
  「多谢。对了,如果不打搅的话,让我们的桌子拼在一起好吗?」麻理飞快的瞥
了石津一眼。
  「谢谢。相请不如偶遇。石津先生,怎样?」
  「哎……」
  「六女一男,你怕不怕?」晴美调皮地说。她想从少女们的谈话中探听一些端
倪。至于后来那个电话的事,她暂时不想说,以免泼冷水扫兴。
  侍者将两桌合并时,晴美和石津变成各坐长桌两端。
  「恕我冒失,你们是夫妇吗?」
  「不,只是普通情侣。」晴美笑道。「我叫片山晴美,他是石津先生。」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其实没有必要报上职业,石津赏在太过紧张。
  「你是刑警?那就放心了。」植田真知子说。
  「你有甚么事情担心吗?」
  「如果喝醉了,你会送我回家吧!」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从年龄来说,虽然已经超过爱笑的时期,可是恰逢可喜
可贺之际,一点小事也足以畅怀大笑。跟真知子一比,樱井麻理显得沉著得多,仅仅
双颊泛红而已。
  「几时决赛?」晴美问。
  「两个礼拜之后。」麻理回答。
  「不容易呢!决赛时演奏甚么曲子?」
  「不晓得。难就难在这里。」
  「到了现场才指定?」
  「嗯。指定一首是巴哈的无伴奏,还有协奏曲。贝多芬、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
、孟德尔颂、西贝鲁斯、布鲁夫……等人的作品,从中指定一首,不过当天才宣布。
必须全部练熟才能应付得来。」
  「好难哟。」晴美摇头感叹。
  「更难的是新作品哪!」真知子说。
  「新作品?」
  「那是委员会请人特地为这项比赛而作的新曲。请甚么人作,作甚么样的曲子,
一切保密!」
  「甚么时候才知道?」
  「决赛的一个礼拜前。」
  「也即是说,要你们在一个礼拜内练熟那首曲子?」
  「还要背谱演奏哪!背谱倒不是难事,背惯了。」
  「问题在于诠释。」麻理接腔道。「由于那是新曲,没有范例,只能靠自己的理
解去读谱而演奏。」
  「而且禁止与人交换意见。」真知子说。
  「禁止?可是有一个礼拜时间……」
  「那段时间,进入决赛的人都必须隔离在某处的建筑物里。」真知子说。「那一
周内,不准外出,也不准有电话或书信来往。」
  「吓死人了!」晴美不禁叹息。换作自己,必然无法忍受这种精神压迫!
  「那一星期,你们将与外界完全隔绝啦。」晴美说。
  那个电话若不是恶作剧,接在「不然」之后的就是「你就没命」。显然那一星期
乃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第一乐章:不太快的快板 1】
  「进去吧!」穿短大衣的男人开了门锁之后说道。
  秋天的下午,他身上的皮草大衣略嫌夸张了些。从他满头泛白的鹤发可以看出年
龄在六十前后,然而满脸红光而有生气,体型魁梧如西洋人,全身散发精沛的活力,
加上予人尔雅知性的印象,显示他有超乎常人的独特风范,经常站在他人的前头。
  事实上,他确是一名领导人物。他是日本指挥界的长老朝仓宗和。
  「这幢房子有点阴阳怪气的!」站在朝仓背后的是一名普通白领阶级装扮的男
人,西装笔挺,四十左右。中等身材,也许运动不足,看来脸色灰暗,戴著深度近视
眼镜,有点神色不安地不停用手托眼镜。
  他比朝仓年轻得多,可是看起来比较苍老。
  「是么?」朝仓愉快地说。「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或许如此。我可十分怀念
呢!」
  「这里很久没人管理了吧!」
  「并不很久,顶多七八年吧了。总之,先进去看过再下评语吧!」
  「似乎会有小提琴的妖怪出现似的!」
  「镇定些!你不是无神论者么?」
  「我不信神或魔鬼,可是妖怪则另当别论!」
  朝仓呆了一下,推门进去。
  朝仓是新东京管弦乐团的常任指挥。跟他前来的中年人是管弦乐团的事务局长、
同时兼任史丹威小提琴比赛的事务局长须田道哉。
  须田虽是音乐界的人,却对音乐一窍不通。这点正是朝仓欣赏之处。不过,即使
他不懂快板和行板的区别,但对于用算盘计帐的节奏感却著实一流。
  所谓的指挥家都是独裁者,这点朝仓也不例外,他甚至是其中的典型人物。
  此外,须田对于贝多芬或柴可夫斯基哪个较有号召力,完全不感与趣,更使朝仓
觉得轻松自在。
  门打开了。二人踏进一个偌大的空间。其实面积不大,只是头顶的通风处直达二
楼的天花板,乍看之下感觉从玄关进入的大厅十分宽敞。
  「木的气味真好。」朝仓不由叹息。「如今的音乐学院全是钢筋水泥箱子。在那
种地方,乐器根本无法安心发出音响。小提琴是木造的,必须在木头环境里才能发出
最好的声音──你在干嘛?这是西式房子,可以穿鞋进来!」
  「是么?我正在苦恼,不知把鞋子脱在哪儿哪!」须田松一口气,跟著进去。
  「怎么样?我在这里住过三年,到处皆能唤起我的回忆。」
  「唔……」须田环视一周。「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大概不必花太多钱装修!」
  「你这人一点诗意都没有!」朝仓笑道。「让我来向导一下吧!」
  从大厅往右边走,有个对开的门扉。
  「这里是饭厅。够宽大吧!」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房间,中间摆著一张结实的长桌,周围有八张高背椅。
  须田用手逐一敲打那些椅子,钦佩地说:「还很坚固。毕竟是旧东西耐用!八张
椅子嘛……参加决赛的有七个人,多了一张后备用,恰好!」
  「桌子是好东西哪!北欧木材,虽然旧些!」
  「哦。那么比赛结束后,可以高价出售!」
  「喂!你是来干嘛的?」
  「不,开玩笑吧了!」须田是个不懂得开玩笑的人,却摆出认真的脸孔说这话,
显得十分可笑。
  「里边的门对面就是厨房。」
  「哦,我最不放心就是那里。烹调器具当然陈旧不堪了。」须田率先进入厨房,
朝仓不慌不忙地跟进去。
  须田把里面陈设的煤气炉、烤炉和洗碗槽逐一细看之后说:「好像还可以用。煤
气炉必须叫煤气公司的人来检查。当然总掣已经关掉了──对啦,这一带是否改用天
然气了?」
  「这点我可不清楚。」
  「如果是的话,就得全部更换了。」须田盘起胳膊沉思。假如这时打开他的脑袋
来看,也许可以听到算盘在滴嗒滴塔响。「要花不少钱哪!不如单单留下煤气炉煮开
水,三餐就请供给伙食的公司送来吧!」
  「怎能做得那样寒酸?」朝仓皱起眉头。「他们正值食欲旺盛消耗精力的年代,
岂可叫他们跟白领阶级一样吃冷饭冻菜?除非『美心』餐厅答应送饭过来!」
  须田似乎预料得到朝仓的答案。「是么?那要聘请一名专用厨师了。」
  「只要负责在那段时间做菜就行啦。」
  「短期厨师才难找哪!」须田拿出记事簿来记下。「那道门是甚么?」
  「可以通到后院。」
  「哦。知道了!那个抽气机……也该换新的啦。」
  「厨师要好好挑选,绝不能使参赛者食物中毒!可以多花点钱。」
  「老师的口头禅又来了。『可以多花点钱』。」须田苦笑著说。
  「接下去是你的口头禅了。『钱从哪里来』是不?」
  「我说不赢你啦,老师!」须田笑道。
  他们穿过饭厅回到大厅。朝仓打开大厅对面的另一道门。
  「这里是客厅。」朝仓说。
  「真不得了。」须田往内一望,不由瞠目。
  「太暗啦。你去拉开窗帘吧!」
  「是!」
  其实朝仓大可自己动手,但他习惯了命令别人做事。须田避开尘埃飞扬,过去把
窗帘一一拉开。
  房间是长方形,宽而深。其实一分为二,靠近入口的三分之一是客厅兼起居室,
摆著一套围著几张小圆几的沙发。窗口对面的墙壁有个壁炉占据著。里边的三分之二
像个小型演奏会场,正面有个大钢琴,迎面摆设了二十个座位。说是座位,椅子并没
有固定,全是古典椅子。
  须田终于把全部的窗帘拉开,象徵式的用手拂著空中飘扬的尘埃,然后走回朝仓
身边。
  「够宽敞吧!曾经招待朋友在此听音乐家的演奏,和每个礼拜天让学生轮流表
演。」朝仓得意地说。
  「的确了不起!」须田重新把客厅环顾一遍。「说不定另有用途哪!」
  「另有用途?」
  「例如举办『暑期集训研习班』之类的,或是举行音乐会也很有趣!对了,加一
盏水晶吊灯,这里可以命名为『骑士间』或『公主间』……然后在广告册子上刊登彩
色照片……」
  「叫『糊涂间』怎样?」朝仓嘲笑他。「当前之务是比赛呀!」
  「是!那个暖炉还能用吗?」
  「应该没问题。冬夜里在这里烧柴取暖,这才是真正的青春!」
  「不过还是有必要考虑用暖气。这一带的晚间很冷的哪!」
  「当然。绝对不能叫他们把手冻僵了。」
  「用石油暖炉最便宜。可是这是木房子,万一发生火灾……还是用煤气暖炉
吧!」
  「这些交给你办吧!」说完,朝仓转向里边去。打开大钢琴的琴盖,拂去椅子上
的灰尘坐下来。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驰,钢琴声在偌大的客厅里回响。
  「唔,没问题。调调音就能使用了。」朝仓点头道。
  「难道你想换新的?」须田惊讶不已。「那要一千万元啊!」
  「总不能在这里摆一部音程不准的钢琴呀!」朝仓说。「来,上二楼去看看!」
  从大厅有一道上二楼的楼梯,幅度宽,斜度和缓,跟一般日本房子的陡梯成对
比。
  「二楼全是单人房,每一个房间都很宽大。」
  「真想搬来这里住!」须田禁不住叹息。
  朝仓打开其中一道门,这回亲自拉开正面的窗帘。房间约有三十多平方米大,有
床、书桌、书架、沙发,宛如古老式的酒店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乐谱架。
  「房间真是不错。」
  「他们要在房里练习。没有这么大的空间,根本不能充份发挥小提琴的音响效果
哪!」
  「保持现状就能使用了。那道门是甚么?」
  「浴室呀。每个房间都有浴厕在内。」
  「简直跟酒店一样。」须田摇头赞叹。「应该请参赛者负担些许费用!啊,开玩
笑吧了!」须田慌忙改口。「共有几个房间?」
  「总共八个。楼下还有一个管理员的房间。」
  「八个的话,七个人来住足够有余了。还有一间,老师要住进来吗?」
  「不能这样做的。只有参赛的七个人住进来,在这里练习,然后准备参加决
赛!」
  「真是不得了的事!」
  「不能光靠技术,还必须有顽强的毅力!」朝仓舒一口气。「该看的都看过了,
不须要逐个房间去看吧!」
  「以后我再慢慢看。我要请木工来修理一下的。」
  「我也会慢慢想,看看还要补充甚么必需品。他们不是学生,而是以参赛者的身
份来此,相应地条件不同。」
  「是的。不过,我希望不要花太多钱!」
  「有甚么关系?今年三次的『第九交响曲』都由我担任指挥哪!」
  「真的?那就好了。一定场场客满!」须田立刻开始打如意算盘。「特别座……
票价就订五千元如何?」
  「你订的票价不会使贝多芬生气就行了。」朝仓说。
  二人走出屋外。朝仓把大门锁上。
  「这个本来是怎样的住家?」
  「不太清楚。」朝仓走向车子。「转了几手,换过好几个不同的主人啦。」
  「其实可以变成酒店。」
  「实际上做过酒店,只是维持不久吧了。」
  「有甚么特别的理由么?」
  「我听管理员提过。」朝仓说。「传说这里闹鬼!」
  「那幢房子闹鬼?」须田不由停下脚步。
  「放心!我在那里住了三年,一只老鼠也没见过!」
  「吓我一跳。」须田抚胸说道:「刚才我说过了,我怕鬼呀!」
  「你可不能把这件事讲出去,大家会神经兮兮的!」
  「知道了。」须田替朝仓关上车门。「就是求我我也不说!」
  朝仓在汽车后座舒畅地坐下来。须田坐进驾驶席,发动引擎。车子在林间道路上
奔驰。
  「令人难以置信这里也是东京。」
  「武藏野森林的风貌就剩那么一点了。」朝仓望望窗外。「十天内可以把内部装
修完毕么?」
  「设法叫人赶一赶工吧!」
  「拜托啦。如果早些著手就好了……拖延太久的话,对参赛者不利哪!」
  静默了片刻,须田才说:「谁最有实力?」
  「他们的实力都不相伯仲。」
  「有许多人看好樱井麻理呢!」
  「她吗?当然也是有实力的一个。不过,比赛的事往往受到当天的情况影响。」
  「那首『新作』由谁作曲?」须田问道。
  「干嘛问这个?」朝仓听了,表情有点僵硬起来。
  「不,没甚么……若是名家的作品,酬额方面自然大不相同。」
  「作曲者的名字必须保密到比赛结束为止。这点你应该知道。」
  「是。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须田的笑容有点不自然。「是不是送你回家?」
  「好,开回去吧!」
  车子终于出到大马路,车子的数量愈来愈多。走了三十分钟左右,车子在门上挂
著「朝仓」的大宅前面停下来。
  「明天彩排之前,我会去找你。你先把计划整理出来。」下车之后朝仓说。
  「知道了!」须田向他行个礼,驱车离开。很快的,他的车子就混进其他车群
中。
  朝仓开门进去屋里,不一会又走向车库。车库里有一部BMW。朝仓像有急事似
的,忽忙发动自己的车子。转眼他的车子就加入车群里,加速往前奔驰。
  当BMW经过某个转角处时,须田的车子跟著出现,保持几部车的距离,跟在朝
仓的后头……
【第一乐章:不太快的快板 2】
  「哦,有这种事?」片山义太郎从晴美手中接过第二碗饭时说。
  「你说怎办?我的内心一直惴惴不安哪。」晴美的语气非常认真。
  「甚么怎办的……我知道管甚么用?」片山有些推托地说。他最怕女人追问,即
使晴美是他妹妹。
  「哥哥就是这样。」晴美瞪他一眼。「你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哪有机
会出人头地?」
  「横竖我是低级密探一个!」片山满不在乎地埋首扒饭。
  「你是说,警方已为发生的案件忙不过来,分不出宝贵的人手去预防不晓得会不
会发生的事件,是不是?」
  「你的脑筋倒是转得顶快的嘛!」
  「真是……靠不住!」晴美气豉鼓的从片山的碟子里捡起最后一片吞拿生鱼片,
丢给正在用餐的三色猫。
  「福尔摩斯,这个给你!」
  「喂!那是我留下来最后享用的!」片山急忙阻止,已经无法挽救了。福尔摩斯
开始津津有味地咬嚼生鱼片。
  片山气得鼓腮,把茶浇在饭里拌茶叶饭吃。
  如前所述,片山义太郎年近三十,独身,经常被妹妹晴美诸如此类的作弄欺负。
身材瘦长,斜肩,有点女性化。亲切的娃娃脸,在标准的定义里称不上美男子。晴美
时常戏称他们兄妹是「美女与野兽」,这对性情善良的片山而言似乎不符事实。
  这间两房一厅的普通公寓,其实住著两位「美女」──晴美和三色猫福尔摩斯。
当然福尔摩斯不是人,可是它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猫,足以跟人相提并论。
  它是一只母花猫,芳龄不详。毛色艳丽,从它灵敏的动作和身形可以知晓,它正
值花月年华。除了腹部有点花白之外,背部全是黑和褐色,略尖的脸型则是白、黑、
褐色三等分,加上前肢是右黑左白,构成独一无二的配色,十分特出。
  福尔摩斯吃饱后,开始舐脚擦脸的「猫式洗脸法」。片山望著它说:
  「它从哪儿学到这一招?随时随地可以洗脸,多好!」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晴美说。
  「怎么?你想继续那个话题?」
  「是啊!根据我的第六感,那个比赛有危险,一定有事发生!」
  「小提琴不堪忍受主人的虐待,群起复仇是么?」
  「我是说认真的!」
  「慢著!何必在意那个电话?」片山安慰晴美。「一定是竞争对手说怄气的话甚
么的!」
  「你没听到那个电话才这样说!那个确实是充满恶意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
了。」
  「你以为这样说,搜查一课的刑警就会出动?不可勉强来的。尚且,你连她们的
地址都不晓得!」
  「那还不简单。只要到史丹威比赛的事务局查询就行了。我马上打电话去问!」
  「等一等!」片山慌忙阻止。他知道,坐言起行是晴美的处事原则。
  「算啦。这么晚了,打电话也没人听啦!」晴美说。
  片山松一口气。「那就好。可是,我想警长不会答应去办这种差事。」
  「你可以在不值班的时候私下去办呀。晚上下班回家到早上上班为止,时间多的
是!」
  「那我几时睡觉?」
  「没问题。你该睡那份我来替你睡!」晴美一本正经地说。
  「还有,我又不知对方是谁,怎样查?」
  「当时我就觉得那个站在餐厅门口附近的女人可疑……如果我跟踪她一下就好
了。」
  「拜托你不要插手多管怪事好吗?万一又有甚么阴差阳错,我可不管!」片山露
出不厌其烦的样子。
  到目前为止,晴美曾经多次私自插手案件,险些丧命,做哥哥的当然为她担心。
  「不要紧!我有福尔摩斯陪著。对不对?」
  福尔摩斯假装没听见,兀自走到屋角的座垫上蜷成一团。晴美气得咬牙切齿,骂
它无情。
  「你应该在喂它吃饭以前说这些话!」片山笑了。
  「能不能做点甚么?」晴美认真地说。「这么难得的比赛,希望平安无事的举
行。」
  「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对方提出保护的要求,也许可以做些防患工作。」
  「那样不行啊!必须在她不发觉的情形下晤中保护!」
  「在不发觉的情形下暗中保护?那就更不可能了!」片山听得睁大眼睛。
  「如果被她知道警方出面,就会造成心理压力,无法充份发挥实力的呀!」
  「那么困难的条件,真是……」
  片山还想说甚么,电话响了。晴美伸手去接的当儿,片山说:「若是根本打来
的,就说我不舒服,睡了!」
  晴美拿起话筒。「是,片山家……啊,根本先生。哥哥呀?他说他叫我告诉你,
他的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了。」
  片山抢过晴美的话筒。
  「啊,对不起,舍妹乱讲话……不,我没说过那句话!舍妹捏造的……甚么?命
案?在哪里?好,我马上去!」
  片山放下话筒时,脸色沉下来。晴美说:
  「是不是?不听我的请托罗。怎么?发生甚么……」
  「你的不安不幸言中了!」
  「甚么?那是……」
  「其中一名参赛老,被人用小提琴的弦勒死了!」
  「糟糕!」晴美跳起来。「福尔摩斯,咱们出动!」
  「嘻,我骗你的!」
  晴美张牙舞爪的向片山扑去,福尔摩斯被吵醒,困惑地望著扭成一团的两兄妹,
打个呵欠又躺下去。
  「来得这么迟。怎么啦,你的脸受伤?」
  「不,没甚么……」片山抚著隐隐刺痛的脸颊。「被猫抓了一下……」
  「哦。」根本刑警讶异地说。「你家的猫抓伤了你?是不是偷吃它的食物呀?」
  「没这回事,根本兄!」
  案发现场在新建住宅区附近的杂木林里,从附近的车站走路二十五分钟的地点,
人烟稀少。
  入夜之后,四处漆黑一片,远远只能望见一些零星的灯火。如今这个树林一角,
灯火通明,照出人们在忙碌的走动。在四周的黑暗中,有如银幕上的影像。
  「你怎么发现的?」片山跟著根本走到现场时说:「这么偏僻的地方,很难被人
发现的哪!」
  「瞎猫碰著死老鼠──侥幸成功的。」根本笑道。「一对夫妇吵架了,老婆跑出
家门,老公在后穷追。你追我遂的结果,跑进这里来。」
  「然后发现尸体?」
  「是做老婆的发现的。这么一来就把吵架扔开一边,一起跑回家打电话报警
啦。」
  「那真幸运。可能凶手还在附近。」
  「这可说不定。一看到尸体……」根本瞥见南田验尸官从树林里走出来,改口问
道:「大法医!发现甚么了吗?」
  「半夜把人叫醒,竟然问得如此随便?起码应该带瓶酒来孝敬才对!」南田带著
惺忪睡脸发牢骚。
  「下次带一瓶装了篦麻籽油的酒来好了。死因呢?」根本似乎习惯了,不理南田
那一套。
  「脑部受击。凶器是丢在旁边的螺丝扳子。可能也是被同样的凶器毁了容的。」
  「被毁容?」片山问。
  「哎,惨不忍睹。而且全身被剥光,很难确认身份哪!」
  片山听了顿时变色。他的神经十分纤弱,一见血就闹贫血。想像到死者那张血肉
模糊的脸,立刻吓得缩成一团。
  「死者大概四十五六岁。没有发现伤疤或动手术的痕迹之类的特徵。」南田说。
  「甚么时候遇害的?」根本问道。
  「大概距今六个钟头左右。」
  「其他还有甚么?」
  「就是这么多。」南田以一贯的冷淡语气说。
  「可以把尸体搬走啦!」根本大喊。不稍一会,放在担架上的尸体就被抬了出
来。尸首身上盖著布。片山拼命忍住,才使眼睛没闭上。
  「这样的手,哎。」南田像在自言自语。
  「死者的手怎么啦?」根本问。
  「哦,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手,很像甚么人,却又想不起来。」
  「手也有像不像的么?」片山惊讶地问。
  「你们还年轻,当然不知道。手能代表一个人。男人的手、女人的手、老板的手
、职员的手、主妇的手、母亲的手……都有微妙的差异。」
  「原来如此。」片山大感兴趣,悄悄端起从担架的布盖底下伸出外边的右手。可
是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微妙之处。正当他想放回原位时,突然在死者掌边的柔软部
位,即是写字时压著的部份,发现一点字迹模样的痕迹。
  通常在写完一行字再移到另一行时,如果墨水未乾透,就会沾到手边。当然写字
不同盖章,无法看得清楚,而且左右相反……
  片山专注地察看。好像是日交片假名的su(ス),然后是ta(タ),然后那
个字不知是ng(ン)还是so(ソ)。
  只有这么几个片假名,无法找出甚么线索。死者的身份应该可以慢慢查出来吧!
  尸体被运走了。南田正想迈步,突然回过头来,满脸得意地说:「我想起来了!
那是厨师的手!」
  「我是来应徵厨师的。」女人说。
  「新东京管弦乐团」的女事务员道原和代,正在办公室里想著今晚吃甚么菜时,
蓦地听到有人说「厨师」,不觉吓了一跳。
  「听说史丹威比赛当局要请厨师,我是来应徵的。」女人重复一遍。
  「啊,好的。」道原和代点点头。「请到那边去。」
  她用手指示小房间里的另一张桌子。桌面上摆著「史丹威小提琴比赛委员会」的
告示牌。「新东京管弦乐团」几个字倒是正正式式的刻在塑胶板上,而这次比赛只是
暂时性组织,不过使用卡片纸,然后用奇异墨水笔书写。
  「请问……负责人是否不在?」妇人又问。
  「现在来了。」道原和代说著,把手中的工作搁在一边,快步走到「比赛委员
会」的桌子前面坐下。
  「哦。」妇人觉得有趣。「你一个人负责全部?」
  「是啊。本来应该临时多请一个人帮忙,可是我们的事务局长为人吝啬……」道
原开始发牢骚。「我做两个人的工作,只拿一份薪水,你说可恶不可恶?」
  里头的门打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头出来。
  「道原小姐!刚才托你做的会计,做好了没?」
  「是!马上做好!」道原和代慌忙回答。
  「拜托快点吧!」男人皱眉苦脸。然后望到妇人。「有客人吗?」
  「嗯……她说她想应徵厨师……」
  「是吗?可是……」男人欲言又止。「我是这里的局长,小姓须田。」
  「真是失礼了……我叫市村智子。」妇人礼貌的鞠躬致意。
  「不客气。其实,昨天已经找到适当人选了。」须田有点难启口似的拍拍头。
  「真的吗?那么……」自称市村智子的妇人立刻明白的样子。「对不起,打搅
了。」然后准备离去。
  「请等一等。」须田叫住她。「道原小姐,昨天那个人怎么啦?不是说好今天中
午以前来这里……」
  「呃?」道原和代呆了一下说道:「对了,今天早上,她打过电话来。」
  「她说甚么?」
  「好像有甚么不方便,辞退不干了。」
  须田忍不住叹息。「干嘛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没告诉过你吗?」装糊涂是道原最拿手的把戏,须田懒得责备她,转身对那
妇人说:
  「你是市村女士吧!你已听到刚才的话了……请到里面详细商量。」然后对道原
说:「倒茶进来!」
  市村智子随他走进局长室,关上门。
  「请坐。」他请市村坐在称不上漂亮的沙发上。「你有没有带履历表之类的文
件?」
  「有!」市村智子从手提包拿出一个封套递给须田。
  须田心里已经决定录用这个女人。这对处事慎重的须田来说十分罕见。
  履历表上的市村智子是四十七岁,可是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她说四十也有人相
信。身段均匀窈窕,日本美女典型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身上穿著朴素
的灰色套装,不过看得出是高级品,令人想到一定是来自相当不错的好家庭。
  「恕我冒昧,为何你对这份工作……」须田的语意说得有点含糊。
  「哦,外子在去年去世了,独生女儿又嫁了人,我每天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原来如此。一定很寂寞吧!」
  「因此我想找点有意思的工作做一做。刚好读到比赛大会徵聘厨师的报导。虽然
我的烹饪功夫不怎么样,不过我很喜欢做菜,自信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帮一点忙
的。」
  「是么?你的心意实在难能可贵。」
  「其实,我女儿一直都有学小提琴,但还不到成为职业音乐家的地步,结婚以后
当作休闲消遣玩玩而已。」
  市村智子说到这里,道原和代端茶进来。市村道谢一番,呷了一口茶又接下去。
「因著这样,我想为年轻的小提琴家做点事也是好事……」
  「我明白了。不过,这份工作相当辛苦哦。共有七位男女参赛者,一星期的时间
内要做七人份的饭菜哪!」
  「这个我晓得的。」
  「本来我的意思是请参赛者分担一点工作的,可是朝仓老师──就是指挥家朝仓
宗和先生──他认为大家必须以同样的条件参加决赛,所以才要请人预备膳食。」
  「这个当然啦。如果叫他们帮忙洗碗甚么的,弄粗或弄伤了手就糟了,说不定影
响他们一生的前途哪!」
  「朝仓老师也是这么说。」须田苦笑不已。
  「请不必担心。虽然我看起来不年轻了,体力还不错的。」
  「是吗?」须田乾咳一声。「你愿意帮忙,我们感激不尽。只是由于预算的关
系,不能付出太高的酬劳。昨天那个人可能是不满意这一点才拒绝的……」
  「这点请放心。」市村智子打断他的话。「这是我主动要求的工作,我不需要报
酬。」
  「不,不能这样……」须田大吃一惊。
  「我的生活十分宽裕,请把这笔预算拨到其他方面去吧!」市村智子微笑著说。
  这么一来,须田根本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她了。
  「那么,照你这样说……真的没关系吗?」
  「是的。不过,我有一点小请求。」
  「甚么事?」
  「现在那个工作场所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个要住一个星期的地方?那是一幢古老的大房子,目前正在进行紧急
的装修工程。」
  「是么?我是想,能不能让我事先看看厨房的设备和烹饪台之类的……」
  「这个嘛,应该不成问题。」须田点点头。「许多木工正在工作,我怕太吵
杂。」
  「我不介意这些。能不能把地点告诉我?我想自己开车去看看。」
  「当然可以。请等一下。」须田拿出自己的名片,在背面画好简图,递给市村智
子。
  「就是这里。你把名片拿给那边的人看,说明来意,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谢谢。」市村智子把须田的名片收进手提包,很客气的道谢一番,离开局长
室。
  道原和代正在悠闲地剪指甲,见她出来,慌忙把揩甲刀收进抽屉里。市村智子向
她鞠躬才离去。
  须田目送她离开后,对道原说:「她是免费服务的!我正在为筹募资金头痛
呢!」
  「免费的?世上竟有这么稀有的人啊!」
  居然有人工作不要酬劳,似乎难以置信。
  「我看还是不要用她比较好。」
  「为甚么?我们求之不得呀!」
  「就是太好了才糟糕。就以我到这里来的条件来说……」
  须田赶快逃进自己的办公室。
【第一乐章:不太快的快板 3】
  「麻理!起床罗!麻理!」
  一阵激烈的摇晃,把樱井麻理弄醒。
  「几点钟了?」她揉著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五点半。」
  「早上五点半?」
  「当然罗。说好今天开始要早起的!」麻理的母亲樱井充子用执行公拿的语气
说:「快,起来!」
  「昨晚两点才睡哪……」麻理嘀咕著,打了个大呵欠,又躺回床上去。
  「你干甚么?起来!」充子毫不妥协地拉她起来,开始动手替她脱睡衣。「去洗
个澡,就会清醒了!」
  无可奈何之余,麻理只好乖乖的走进浴室,途中不住打呵欠。
  第一天就五点半起床,真是的。应该是起初七点,第二天六点半,然后六点的渐
进方式才对!
  「妈咪是鬼军师!」麻理进到浴室时还在打呵欠。
  大家是不是全都这样早起?真知子说她要睡到中午。母亲的解释是:「她要让你
大意轻敌。」麻理心想,对一个从小一起学小提琴的朋友也如此怀疑,真是悲哀!
  充子这么一大早就把麻理叫醒,理由是比赛是从上午十一点开始,如果继续她的
夜猫子熬夜生活,恐怕十一点以前这不能完全清醒。因此强迫她趁早调整生活习惯。
母亲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像麻理这种性格散漫的人根本说不过她,只好乖乖顺从。
  音乐比赛是一决胜负的舞台,任何小处都足以影响成败,不是光凭个人本领那么
简单。
  麻理小时候教她学琴的女性,原是一名有实力的小提琴手,然而每次比赛只能得
第二或第三名,始终无法登上冠军宝座。由于一到决赛那天,她就莫名其妙的发烧,
无法尽情发挥原来的实力。
  比赛的时候,「平时我能弹得更好」这句话毫无意义。到那一日,能在那一瞬间
弹出水准的人才是胜者。此外还要靠点运气。譬如决赛当天所指定的协奏曲是甚么?
当然可能指定的曲子都会弹,毕竟也有个人喜好和拿手与否之分。遇到的指定曲是自
己拿手与否,只有靠运气了。
  麻理对于这种寄望于偶然的比赛相当反感,但一想到突破这道难关后就能达成愿
望时,唯有摒弃这种矛盾的想法。
  淋浴之后,头脑清醒不少。充子已经为她预备好乾净的内衣裤和慢跑运动装。麻
理换上运动装,把头发吹乾,然后走去饭厅。
  「动作快些。六点多了。」充子把刚榨好的鲜橙汁交给麻理。
  「第一天而已,请您放宽点吧!」麻理说完,开始喝果汁。
  「不行。就是第一天才要严格实行。」
  「好啦好啦。」麻理做个鬼脸,把果汁喝光。「爸爸呢?」
  「他的学术会议到明天结束。」
  麻理的父亲是医科大学教授。他到京都出席学术会议去了,这个星期都不在家。
  「快去吧!」
  「外面冷不冷?」
  「跑跑就不冷了。」母亲的话说得极有道理。
  麻理出到玄关,慢跑鞋已摆好。接过母亲手里的小毛巾,她步出玄关去。
  「小心车子啊!」充子喊一句。
  这是清晨六点的住宅区,很少车子经过,况且麻理走在行人道上。然而对麻理的
事,充子绝不马虎。
  充子出到门口说:「刚起步时别跑太快哦!」
  「是!」麻理在原地上轻踏两三步,开始往前跑。跑了一段路,母亲的声音又追
上来,叫她小心野狗,这时她已懒得回答。
  麻理在安静的住宅区跑著。空气微寒,有云,看来会是寒凉的一日。跑了一会,
身体热起来,呼吸有点急促。她放慢脚步,采取跑与走路之间的速度。一大早被母亲
叫醒确实不愉快,这么跑一跑,她又肯定晨跑是一件顶愉快的事了。
  起初有点纳闷,小提琴比赛与慢跑有何关系。实际上,演奏也是一种劳动,相当
消耗体力。配合交响乐演奏协奏曲时须要消耗相当的体力,尤其是决赛时,包括独奏
的指定曲,通常要花两个钟头以上,甚至长达三小时!
  体力不好的人,即使勉强撑到最后一曲,结果也必然惨败。充子强迫麻理晨跑,
就为锻练她的体力。
  来到和缓的上坡路。今早似乎可以跑上去,那是依据当天的心情而定,有时她是
用走路的速度慢慢走上去的。这时的麻理加紧脚力,跑上斜坡,途中有点辛苦,不过
自信可以坚持下去。
  「当你觉得痛苦难挨时,已经走过一半的路程了。」
  这是母亲对中学时代的麻理所说的话。年轻时,充子也曾以小提琴家为目标。她
有不服输的刚烈个性,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音乐学院毕业,正觉前程似锦时,不幸
遇到车祸折断手臂,从此只好放弃成为小提琴家的念头。
  当她入院留医时,替她治病的医生就是现在的丈夫樱井。
  充子将自身的遗憾化为对独生女麻理的切望。麻理三岁开始学钢琴和小提琴,五
岁时,每天的拣琴时间长达五小时。回想起来,麻理也佩服自己怎么熬过那段苦日子
的!
  也许因著她的性情比较沉静,反而不觉得长时间的练琴是一种痛苦的负荷吧!
  距离斜坡上的麻理大约一百米的附近,有一部小型轿车在慢速追踪。
  「我成功了!」麻理跑上斜坡,不由欢呼跳跃。心想再走一段路吧!
  前面的路是个小弯角,经过公园旁边。路上开始出现早出门的白领职员,以及跟
她一样是运动装束的慢跑者。麻理加快脚步,一边用毛巾抹汗。她比较容易出汗。这
也是充子担心的事之一,怕她演奏时由额头流下的汗水跑进眼睛,造成眼睛刺痛。
  小车子走过斜坡后稍微加速,距离麻理只有五十米左右。
  有时麻理也不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是朝甚么方向走,却不晓得到底那是自己的
梦,还是母亲的梦。至今她从未反叛过,一切依照母亲的意思去做,全心全意学小提
琴。当然麻理自己很喜欢小提琴,从未想过放弃。但一提到比赛,反而是做母亲的比
较热心,觉得麻理的竞争心不够而时常噜苏。
  「独生女就是不行,宠坏啦。」这是充子的口头禅。实除上,假如麻理不是独生
女,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神花在她身上。
  麻理走进公园时,车子停下来。
  说是公园,只有一个小水池,一条小径环绕池边而已。麻理优哉游哉地在池边走
一圈。想到母亲一定在看著时钟乾焦急,她就不禁觉得好笑。
  老实说,麻理并不讨厌这段慢跑时间。虽然这是充子训练她的课程之一,但能暂
时脱离母亲的限制,也是高兴的事。
  麻理跑出公园。这回以马拉松的速度跑,风过时有刺激的快感。
  后面的车子又开动。这是单行道,两边是高围墙。这条路不分车道和行人道,所
以麻理尽量靠右边走。
  车子突然加速,缩短麻理之间的距离。但从前面的转角处,有几名穿制服的中学
男生吵吵嚷嚷的走过来。
  车子放慢速度,静静地停下来。
  「小姐,加油!」「很帅气咧!」
  麻理无视男生们的取笑,加快脚步拐弯离去。
  麻理还没有男朋友。事实上,她没多余的时间交男朋友。练琴之后还是练琴。母
亲替她决定的日程表,只有练琴以及调整体能,目的也是为著练琴而已。
  肯定出席决赛后,母亲给她一点时间自由玩乐。可是对一个不常玩乐的女孩而
言,她只懂得到百货公司购购物,或跟朋友看场电影吧了。她常跟真知子她们开玩笑
说,自己的生活毫无情趣……
  同期的朋友中,有人已经订婚,也有人跟男友作婚前旅行,还有经常传出艳闻的
「多情女」或「多情公子」。即使不到那个地步,大体上都有一两位异性朋友。可是
充子却有不同的看法。
  「那是他们的掩饰,企图令人大意轻敌!」
  不可能每个人都像充子所说的「小提琴即是人生的全部」吧!
  麻理已经二十一岁。好像经常有人向父亲提亲,却被母亲完全否决。最近父亲也
死了心似的不提了。尤其获悉充子对这次决赛的事十分重视,父亲的心情更是认为:
在比赛结束之前,甚么都别提!
  麻理本身对结婚相亲之类的事也不感兴趣。假如她表示「小提琴就是情人」,充
子一定很高兴。
  「唷!」麻理停下来。好像有小石子跑进鞋里去了。她看看左右,跑到别人家的
玄关前面阶梯坐下,脱掉慢跑鞋。
  刚好对面的大门打开,有人走出来。麻理无意中瞄一瞄,吓了一跳。对方居然穿
著跟她一模一样的运动装!可能是同一个畅销牌子的产品,不足为奇,可是……
  对方也发现麻理了。大概是那一家的年轻主妇。彼此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然后
对方举步走远去了。
  麻理心想,待会再走吧!二人同样的装束一同跑步,未免可笑。于是穿好运动
鞋,歇一口气。
  一部小轿车从前面经过。麻理又想,刚才的女子不知有否觉察。那不是太窄的
路,车子可以避开行人通过的。
  然后麻理站起来,用手拍拍屁股,出到马路上。走了一会才发现,那部车子已经
消失无踪,看来以相当高速开走了。
  走过一点,见到那位同样装束的女子靠在路边的围墙上。怎么跑那一点路就疲倦
了?麻理加速跑上前去。
  「你没事吧?」麻理说完大吃一惊。
  那女子的左臂染成血红色,手臂中央裂开一道很深的刀伤,鲜血汩汩流出。
  「振作些!我马上……马上去叫救伤车!」
  麻理冲到附近一户人家的门前,拼命按门铃。
【第一乐章:不太快的快板 4】
  「喂,警长在干甚么?」根本刑警问片山。
  东京警视听搜查一课的早晨。那个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已经送去验尸和解剖,正
在等候结果。片山昨天在附近查访了一整天,双腿依然酸痛。这么跑一天就喊累,实
在无法做好密探工作。
  片山斜睨栗原警长一眼,心想,我可不稀罕这份工作呢!辞职信早就交上去了,
上面的人根本不加理睬吧了!
  栗原严肃的闭起眼睛。他生就一副不稳重的童颜,不管表情如何严肃,还是令人
感觉不出威严。不过,他是全体一致公认的精干探长,虽然有个坏习惯是记性不
好……
  「哦,他好像在用耳机听甚么吧!」片山说。
  「是不是随身携带那种录音机?我还以为他用助听器。」根本口不留情。
  突然,栗原拿起桌上的原子笔,左一下右一下的开始挥动,而且嘴里念念有词。
片山看得目瞪口呆。
  「警长疯了吗?」根本严肃地说。
  「我知道了!他想做指挥家!」
  似乎指挥得太入神,栗原的手摆动的幅度愈来愈大,像个特大号的水拨在左右挥
动。也许挥动得太激烈,放在桌边的茶杯被他飞起,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破裂声。
  茶杯的破裂使栗原回过神来,他匆匆忙忙的拿掉耳机,面不改容的继续批阅桌面
上的文件。
  「缺少这种处变不惊的魄力,他就不能成为上司了。」根本钦佩的摇摇头。
  练习生在收拾破茶杯时,栗原桌上的电话响起。
  「我是……他来了?好,请他进会客室。」
  不管来客是谁,通常他会以防碍工作理由拒绝会客。今天显得神色紧张,整理一
下领带,乾咳一声才走出去。
  「甚么地方的大总统来访?」根本好奇地问。
  正在收拾碎片的练习生说:「朝仓宗和来了。」
  「他是谁?」根本一副摸不著头脑的样子。
  「你不晓得吗?他是很有名的指挥家哪!」
  「咦!你怎知道得那么清楚?」
  「刚才听警长说的。」练习生促狭地伸伸舌头。
  朝仓宗和。片山听过这个名字。不是他对古典音乐有研究,而是晴美偶尔会听一
些简单的乐曲,听她提过。
  听说朝仓宗和年纪很大了,乃是少数闻名国际的日本指挥家之一。
  片山蓦地想起,那个把晴美搞得疑神疑鬼的小提琴比赛的主办人,就是朝仓。难
怪有点耳熟。
  那个朝仓为何到警视厅的搜查一课来?
  「警长好奇怪。」练习生笑道。「今天突然在会客室里挂起贝多芬的照片,还带
了录音机,说朝仓先生来了就要播放……」
  「警长大概想改行当音乐指挥。」根本愉快地说,顺手点一支烟。「对了,片
山。你说那个死者的手有字迹。查到甚么了没?」
  「呃?那个呀。只知道『suta』而已,下面的字不知是『ng』还是『s
o』……」
  「若是『sutan』就有可能,譬如『台灯』(stand)、邮票(sta
mp)等外来语发音的字……」
  「光是这几个字母查不出甚么来。」
  「必须先查出死者的身份,说不定到时就有用处。」
  对了。片山突地想起,那个比赛叫做「史丹威小提琴比赛」。相近的发音数之不
尽……
  「昨天早上发生一名慢跑的女性被人割伤手臂的事件,你知道吗?」朝仓说。
  「是的,我当然知道。」栗原恭敬地说。
  「目前还没有线索找到嫌犯是吗?」
  「是的。那部小车越过时,从车窗伸出剃刀去割那位女性的左臂……真是讨厌的
事!」
  其实有事发生他才高兴,但是不能那样说。
  「有位少女报案了。」
  「是的。她就跟在受害人身后。可惜她记不得车牌号码和车款。女人对这些向来
不太有概念的。关于这件事,您有甚么高见?」
  「凶手的狙击目标其实是樱井麻理,就是那位报案的少女。」
  栗原听了十分惊奇。「那是……确实吗?」
  「受害人不巧穿著同样的运动装,她在樱井麻理歇息时跑到路上,真是运气不
好。开车的犯人只是看到她的背影。见她转了弯,没发现出来的是别人。」
  栗原沉思片刻。「那么,那位樱井……麻理姑娘,她为甚么被人狙击?」
  「她是『史丹威小提琴比赛』的决赛入选者之一。」
  「原来如此。」栗原点点头。「那是您主办的吧!」
  「是的。麻理是个纯情少女,她本身没有怀疑甚么,乃是她的母亲听说因由之后
看出真相的。」
  「因此她去找您……」
  「她来投诉,要我设法阻止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我对这件事觉得遗憾。如果伤
势严重,她可能一辈子不能再拉小提琴了。」
  「这么说,您是认为有人不想让樱井麻理比赛获胜,对吗?」
  「我不敢肯定,不过这样想应该没错。」
  「会不会是其他参加决赛者的其中一个……」
  「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是不是不可能!」朝仓说。「当然,也许有人嫉妒她的才
华,还有各种可能的原因!」
  「譬如异性问题……」
  「这点绝不可能。」朝仓微笑著说。「她的母亲管教很严,不让女儿有时间结交
异性朋友的。」
  「哦。说来说去,毕竟还是跟音乐界有关……」
  「即使嫌犯本身跟比赛无关,也可能是其亲友或教师对这项比赛十分执著。」
  「这么说,嫌凶的范围就扩大许多了。」
  「请你不要误会。」朝仓说。「我不是来帮忙搜查嫌疑犯的。捉犯人是你们专家
的事。我是来请求警方保护参加小提琴决赛的人。」
  「这个……明白了。警察总监特别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发生甚么大事哪!」
  「我知道这不是你们负责的工作范围,不过对参赛者而言,这是关乎一生的重要
转机。我们不希望因一个行为不正的人而失去有前途的音乐家!」朝仓那把宏壮的男
中音嗓门,使会客室的空气震动不已。
  「好吧。不过我要取得总监的同意,尽量配台您的要求去做。」
  「那真感谢。」朝仓舒一口气。
  「总共有几个人参加决赛?」
  「七个。但是不必逐个逐个派人保护。三天以后,他们就要集合在一个地方共同
生活。」
  「啊?」
  「我把新曲的乐谱交给他们,他们要在一星期内,在指定的场所生活,不能外
出,也不能写信或通电话。」
  「那么严格啊!」栗原瞪大眼睛。
  「我所担心的就是那一星期。地点是在郊外树林中的别墅里,目前正在装修。他
们将在那里与外界隔离七天。假如有人蓄意伤害其中一个……」
  「或是其中一个蓄意害人的话,对不对?」
  「对。在那个隔离封闭的地方,谁也无法预料发生甚么事。」朝仓点点头说。
「他们都很年轻,却被关闭在一个地方一星期之久,断绝外界的一切联络,不够坚强
的人实在承受不住呢。」
  「可是,有必要做得那么严格吗?」
  「这样做是为他们好。」朝仓说。「专业演奏家是非常严格的,必须生活在紧张
里,如果连一星期的压力也无法承受,怎能成为职业小提琴家?顶多是当音乐老
师……」
  「哦。那么精神毅力也是比赛要素之一罗。」
  「不错。」
  「那么,在那个星期内,我们派警察丢看守吧!」
  「穿制服的警察不太方便。正常状态下的压力倒无所谓,造成异常状态就是我们
的责任了。我想,若是派个便衣警探去最合适不过。」
  「你是说刑警?」栗原不禁为难。正是忙碌之际,压根儿找不到多余的人手啊!
  「希望不要太过引人注目那种。」朝仓继续悠然提出条件。「最好不要令人发觉
他的存在……此外身手要好,不然就糟糕啦。」
  栗原点头应诺。他索性听完就算数。实际上不可能找到完全符合条件的人啊!
  「此外还有甚么?比方有点音乐修养啦……」
  「不,正好相反!」朝仓立刻否定。「有关新曲的诠释,绝不允许接受他人的帮
助。懂得一点音乐的人,也许会对新曲表示意见,那就违反原则了。所以我们需要一
个完全不懂音乐的人!」
  「啊……不要绝对音感,而是绝对钝感!」
  「正是如此。譬如提到贝多芬,他只知道第五交响曲『登登登凳──』,这样最
好。」
  栗原产生绝望的心情。这是他所尊敬的大指挥家朝仓宗和的请求。如果答应他的
要求,也许他会送一张年底的「第九交响曲」招待券过来,可是……算了吧!
  「还有,加多一项……」朝仓又说:「参赛者都会显得神经质,尤其接近决赛日
更严重,有些人会紧张得引起歇斯底里症。希望他是个体贴的人,理解他们的心
境!」
  「好的。」
  「还有,我想那位刑警一定是男的吧!七名参赛者中有四个是女的,而且全是音
乐学院的学生或研究生。如果她们和刑警先生……发生那个的话……就不好了。」
  「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栗原开始沉不住气了。
  「不,不是那个意思!」朝仓摇摇头。「我是说,她们也有可能偷袭那位刑警先
生!」
  「不会吧!」栗原睁大眼睛。
  「在过度的紧张里,她们可能会找发泄的地方,由于心理状态特殊。曾经发生过
主动接近身边男士的前例。除了竞争对手有男性以外,只有刑警先生了。最好是遇到
诱惑而不为所动的人──以上是我心目中的人选。」
  栗原叹一口气。要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有本事的,完全不懂音乐,还要体贴入
微,更要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情操……尽管现在电脑发达,如果输入这些条件,恐怕
打出来的答案是「没有这种人」吧!
  「怎样?有没有适当的人选?」朝仓问。
  「这个……」栗原突然灵光一现。「有了。那个家伙最适合!」
  「甚么人?」
  「有一个人,既不显眼,又不懂音乐,温柔体贴,还有女性恐惧症!」
  「这样最好不过了!」朝仓的脸顿时发亮。他的声音变成男高音,又使室内空气
呜动起来。
  唯一的问题是他有没有「本事」。栗原不忍心使朝仓失望。他点点头说:
  「这件事交给我办吧。不过,有一个请求……」
  「甚么事?」
  「他可以带一只猫去吗?」
  「哥哥!由你负责保护史丹威比赛的参赛者?」
  「是啊。」片山露出极其高兴的样子。「警长说,这么微妙的差事,只有我才能
胜任!」
  「哦。」晴美依然不能理解。「那为甚么要带福尔摩斯一块儿去?」
  「不晓得。大概不是叫它去弹三弦琴吧!」片山胡扯一番,把饭碗递给晴美。
「再来一碗!」
  「不过也好。起码可以保护樱井麻理了。」
  「我不是单单保护她一个人哦。」
  「我知道。但她被人狙击却是事实!」晴美很有自信地说。「如果早点听我的话
而有所戒备,说不定已经把那个割人手臂的魔鬼捉到了。」
  「现在说这话有甚么用?」片山把茶浇在饭上。「我有一星期的休假啦。」
  「你倒说得轻松!晓不晓得自己责任重大?」
  「当然晓得!别忘了我是正牌刑警咧!」
  「第一次听到!」晴美说著,回头对福尔摩斯喊道:「拜托你啦!福尔摩斯!一
切靠你了!」
  福尔摩斯的耳朵动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饭。
  「还有两天才去。这段时间怎么办?」晴美又问。
  「当地的警局派刑警保护他们七个。」
  「不是单单保护樱井麻理呀!为甚么?」
  「其他的参赛者家长提出抗议,认为光是保护一个人有欠公平。」
  「可是,受攻击的只有麻理啊!」
  「大家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最有希望,一定有人狙击甚么的。」
  「真不像话!好像不受狙击就不光荣似的!」
  「自尊的问题最复杂啦!」片山好像很懂心理学。
  「今天暂停一天好不好?」麻理一脸的不耐烦。
  「不行!」母亲充子顽固的坚持己见。
  「一天不跑有甚么关系?而且,那一星期根本不能外出,也无法慢跑呀?」
  「在屋里跑吧!」
  「开玩笑!大家会取笑我的!」
  「就让他们取笑好了!问题是能笑到甚么时候!」充子一点也不让步。麻理只好
叹息。
  「好吧!今早也是巡逻车开路吗?真丢脸!」
  「今早还没来呢!再不来的话,我们的日程就搞乱啦!」充子正在埋怨时,门铃
响了。「啊,来了!」
  「我是目黑警署派来的!」门外传来洪亮威猛的声音。麻理觉得声音有点熟,不
知在哪儿听过。
  充子透过一道门喊道:「让我看看你的警察证!」
  麻理不禁羞红了脸。充子从防盗眼望了一下,最后才放心的拉下锁链,打开大
门。
  「早安!」一个身穿慢跑装的大个子站在那里。麻理睁大眼睛,惊奇不已。
  「怎么这副打扮?」充子惊愕地问。
  「我想,为著保护令千金遇到突如其来的危险,最好的办法是陪她一起晨跑!」
刑警说。
  「你──不是石津先生么?」麻理说。
  「上次真是多谢了!」石津跟她打个招呼。「准备好了没?」在充子楞然不知怎
么回事时,麻理已经迅速走到门外,跟著石津一块儿跑开了。
  「听说片山兄负责保护你们!」石津边跑边说。
  「嗯。麻烦了大家,真不好意思。母亲太噜苏……」
  「片山兄一定喜欢这份差事!一发生凶杀案他就会晕倒的!」石津夸张地说。
  「他是上次代我听电话那位小姐的哥哥?」
  「是的。他比妹妹难看多了,不过人很好。」
  麻理噗嗤一笑。「你真好玩!」
  二人走上缓坡。石津问:「对了,几时决赛?」
  「一个星期以后。」
  「很累吧!」
  「没法子。就是为了决赛才每天这么卖命的!」
  「跑几公尺的决赛?一定是长途比赛吧!」石津说。「上次见你带著小提琴。你
也拉小提琴吗?」
  麻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下,忍住笑意说:「唔,会拉一点!」
  他们并肩走完斜坡,经过公园旁边。
  「就在那个转角的地方。」麻理说。「如果攻击目标真的是我,我觉得很对不起
那位朋友……」
  「不关你的事。世界上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怪人啊!」
  怪人。麻理心想,在世人眼中,我们何尝不是怪人?一生投注在小提琴身上,为
著那一日的比赛不知浪费多少青春岁月,目标只为求胜利!也许有人蓄意伤害自己的
竞争对手。这种人可能是参赛者的亲友或教师!对他们而言,贝多芬和莫札特根本毫
无意义!
  一切只是为了求胜利……
  见到那人的手臂被割伤而流血的冲击,在麻理心里久久不能散去。她突然产生怀
疑:何必拚著老命竞争得如此剧烈?音乐不是原本使人喜悦的事吗?
  现在不能放弃比赛了。她必须为母亲尽最大的努力。如果没有发生凶手为这次比
赛而狙击自己的事,何等轻松愉快啊!
【第一乐章:不太快的快板 5】
  「麻理,时间到了。」充子走进房间时,吓了一跳。麻理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书
台前面等候。
  「早安。」麻理微笑著。「我有点紧张。」
  「怎么啦?还有一个礼拜才正式比赛,现在就这么紧张的话不行的呀。」
  「妈咪的要求好难应付。又要我早起,现在又……」
  「算了算了……身体情况怎样?」充子担心地问。
  「嗯。没甚么不对劲。」
  「车子十点钟来接你。行李箱呢?」
  「昨天妈咪你不是替我拿到楼下去了吗?看,你比我更紧张呢?」麻理笑了。
  「拿好小提琴。吃过早饭才去吧!」
  「妈咪呀!我又不是出国去!」麻理边下楼梯边说。
  「出国的话还可以通电话,这次连电话都不能打呀!记得尽量好好表现哦!」
  「真是的!」麻理说。「会有人带那么大的行李箱么?」
  「装的全是有用的东西啊。」充子为麻理倒咖啡。「换洗的衣服、毛巾、盥洗用
具、化妆品。还有……你那个不要紧吧!」
  「没问题,刚好中间期。」
  「一紧张就可能不准期的。还是带著比较好。」
  「那就替我放进皮箱吧!」麻理说。充子急忙冲上楼去。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动手
做,让妈妈去做她会比较高兴。
  麻理慢慢喝咖啡,体内涨满紧张的情绪。迄今参加过无数的比赛,麻理并不讨厌
当天的气氛。由于天性悠闲散漫,偶尔体验一下瞬间的紧张也是好事。可是这次不能
随便了。这种紧张将要持续一个礼拜。她不能想像,那一星期会有甚么事情发生……
  「真知子还在练琴?」父亲担心地问。
  「嗯。」母亲望望时钟。「我再去催催。」
  植田克洋是T音乐大学教授。他的女儿真知子进入史丹威比赛的决赛,使他在大
学的同事面前十分自豪。若是优胜就更体面了。植田希望她得冠军。
  「她一定做得到。」植田喃喃自语。实际上,真知子的实力也到达优胜的程度。
唯一的问题是新曲的诠释。真知子并不擅于演奏新接触的乐章,当然可以照样弹得很
娴熟,至于快速地理解诠释的能力还嫌不到家。
  若是预先让她知道曲子就好了。即使仅仅知道作曲者的名字,起码可以猜到乐曲
的倾向。植田曾经向熟悉的音乐界朋友和作曲家打听过,毫无结果。这种事是第一
次。
  植田只能暗自祈祷,希望新曲不会太难解。
  植田路子走到地下室时,真知子正在MMO唱片的伴奏下,演奏孟德尔颂协奏曲
的第三乐章。已经到了最后的终曲部份,路子沉默著等候。
  演奏完毕,真知子终于发现母亲。
  「情形不错吧!」路子微笑著说:「时间差不多了。快去准备吧!」
  「知道了。」真知子扶好眼镜,把小提琴的弦放松一点,收进箱子里。
  「若以练琴时间来说,你一定第一。」路子说。
  「问题是到正式比赛的时候!」
  「虽然这样说,有自信的人毕竟不同些!」路子说著,环视地下室一周。大约四
十平方米大的空间,一个没有窗口的地下室,是特为真知子练琴而造的。没有人知道
地下室的存在,包括真知子的好朋友。
  当真知子念中学的时候,路子说服了丈夫,建造了这个地下室。理由是练琴的声
音不让邻居听到。不是怕琴声干扰别人,而是不愿给人知道真知子练多少时间。
  「你家的孩子一定花很多时间练琴吧!」
  「哪里,我家孩子才懒得练哪……」
  这套打官腔似的对话后面,表示谁家的孩子每天都花不少时间练琴,唯独真知子
好像真的没有练,由于外面完全听不见她家传出小提琴的声音。
  可是真知子经常名列前茅。这使其他家长信心动摇了。
  其实真知子每天花上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在这个完全隔音的地下室里面不停的
练琴。
  「那边的练琴室不知怎么样?」从地下室走上来时,路子说道。
  「听说全是单人房,每个房间的门都有隔音。」
  「哦。若是这样的话……」
  「不行哟。每个人都拚了命的,不能耍花招!」
  「不是这个意思。」路子说。「我是说,到时大家都很紧张。你大可故意岔开练
习时间,假装不大练习!」
  「看著办吧!」真知子对这件事的反应一不太热衷。
  进到客厅时,但见父亲不安地坐在那里。
  「准备好啦?」
  「嗯。没问题的。」
  「好好加油啊。决赛那天我会出席!」
  「你若替她打听出来,准得第一啦。」路子说。
  「我已尽人事了,还是打听不到,一定是起用无名作曲家的作品。」植田愁眉苦
脸地说。
  「这个没甚么重要。」真知子打了个大哈欠。
  「怎么不重要!决赛时不能胜出就完了。」路子说。
  「我知道。我会赢的!」
  「拜托。你若得胜,要去维也纳也可以。」
  「我想去别的地方。」
  「哪里?巴黎?伦敦?」
  「狄士尼乐园!」真知子一本正经地说。
  大久保靖人在七点钟准时醒来。张开眼时,闹钟响起,就跟往常一样。他伸手把
响铃按掉。
  这是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廉价公寓房间,隔音不良,有时会被隔壁房间的闹撞吵
醒。
  「终于来了……」大久保坐起来自言自语。但不知道自己紧不紧张,也许这就是
紧张的证据吧!最好是照平日一样生活起居。
  盥洗之后立刻收拾房间。他要离开一个星期,不能不先打扫一番。不过七点钟,
邻居还在睡觉。他怕吸尘机的声音干扰别人。车子在九点钟来迎接。还是吃过早餐才
回来打扫吧!
  他拿著钱包离开公寓,走下楼梯到走路五分钟就到的咖啡室去。从七点开始有特
价早餐,为早起的上班族供应。
  「早哇。」相熟的女侍应端水过来。
  「我这个星期都不在家。」大久保说。
  「出去旅行?」
  「差不多是吧!」
  「做学生真好啊!」
  大久保慢慢啜著美国咖啡──一个礼拜,七个年轻人为决赛而竞争。他想,七人
之中,大概只有自己是靠自己的能力赚取生活费和学费的吧!
  在预赛时遇到的全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和少爷,无拘无束的聊天,畅怀大笑。他们
在家拉小提琴时,一定不会顾虑到琴声会吵到邻居。他们用父母的钱买昂贵的小提
琴,演奏死于贫困中的天才音乐家的作品。真是不公平啊!当然他也知道,他们之中
也有真正的天才。
  不要再想别人的事吧!我就是我。这个星期,我要向我自己挑战。
  对大久保靖人而言,这是最后的机会。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栽培儿子成为音乐家。
他是长子,必须照顾父母。如果比赛失败,也决定从此放弃小提琴!
  他一边吃著多士一边想,下次再到这里来时,自己的命运已经有所决定了。这么
一想,居然没有感慨。对他来说,其实每天都生活在战斗状态之中啊!
  「怎么啦?」女侍应走过来问道。「你的样子好可怕。是不是想自杀?」
  「明白吗?」透过电话传来的男声十分冷淡。
  「明白了。」她回答。
  「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我和你都会完蛋!」
  「嗯。」
  「你要假装甚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
  「我知道了。」
  「好。我们在那边见。」
  电话挂断了。她握著话筒站了片刻,然后慢慢放回电话机上。那个锵一声的巨
响,使她的心脏紧摇不已。
  「车子来了。」听到充子的声音,樱井麻理站起身。出到门外,一部小型巴士停
在那里。
  「那我去啦。」
  「小心一点。其实不必巴士,我们用车载你去不是更好?」充子埋怨著。「来,
拿好行李箱。」
  司机下来,把麻理的行李箱搬上车去。
  「别忘了小提琴哦!」
  「那还用说!」麻理难为情地羞红了脸。
  「早安!」朝仓宗和从巴士探出脸来。
  「啊,朝仓老师!早安!」麻理慌忙鞠躬致敬。
  「我把令千金带走啦!」朝仓对充子微笑著说。
  「请多多指教!」充子深深鞠躬。
  「麻理!」麻理坐上车时,真知子从后面的位子向她招手。
  「真知子!」麻理如逢救星似的在她旁边坐下。
  巴士开动了。
  「我的行李真多!」麻理不好意思地说。
  「就那么一个?」真知子一点也不惊奇。「同样大的行李箱,我带了两个哪!」
  麻理睁大眼睛。
  「大家早安!」坐在前面的朝仓站起来,扶著椅背说:「从现在开始的一个礼
拜,是你们的紧要关头。详细情形到了那边再说。总之,希望你们以集训的方式轻轻
松松的过生活。当然不是去渡假,这么说也许不容易做到。」
  麻理回望巴士内部。一、二、三……总共七个,都到齐了。有些在其他比赛中见
过,脸孔有点面善。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看去。
  「刚刚上来的是樱井麻理,参加决赛的七个人全体到齐了。」朝仓说。「不过,
还有一个人要跟你们一起去。我想大家都知道的,他是警视厅的刑警先生,负责保护
你们!」
  真知子悄悄对麻理说:「不知长得甚么样?」
  「听说很有趣。」
  「有趣?不如帅气的好!」
  二人相视而笑。
  说实在话,麻理和真知子并不是知心朋友。传说真知子与人之间有一道墙,外人
很难接近,因此她没有真正的知心朋友。只是到了这种场合,她们自然而然的彼此信
赖对方起来。
  「他虽然是警探,却不是来监视你们的。」朝仓继续说。「因此你们不必挂在心
上。」
  麻理觉得心情沉重起来。因著自己差点受到狙击,这才出动警探前来护卫的。一
听到警察,立即使她想起那只血淋淋的手臂!虽然这件事不是自己造成的,可是刑警
的存在会令他们的生活受到拘束,使她觉得对不起大家……
  「快到指定的地点了。」司机说。
  「哦。他说他会在那个十字路口等候的……」
  「我们早到了些。停在路边等他一下好吗?」
  「好的──咦,那个跑著来的就是吧!」
  「那是一只猫啊!」
  「后面跟著的是人呀!」
  全体望向窗外。轻盈地奔过来的是一只三色猫,后面有个人抱著手提箱和大衣,
气喘喘地呱嗒呱塔走过来。
  「他是刑警?」真知子露出不相信的失望神情。「我觉得那只猫还比较像刑警
些!」
  「我忘了说……」朝仓的话还没说完,三色猫已从打开的车门轻巧地跳上来。
「这只花猫也是警方的一份子!」
  「好可爱!」「来这儿!」「好漂亮的猫咪!」
  女孩子们喊起来。三色猫轻轻吸气,穿过走道,来到樱井麻理的脚畔坐下。
  「好像是麻理个人专用保镳嘛!」真知子说。
  那时,巴士外边传来一声巨响。原来那个跑来的刑警跌了一跤,手提箱撞开了,
里面的东西洒了满地都是。
  刑警慌忙把牙刷、肥皂、毛巾、内衣裤等捡起来,塞回手提箱里去。
  「看!他的及膝衬裤有个破洞!」
  「还带了朱古力,好像是去郊游!」
  「连罐头也带来了!」
  巴士里面发生大骚动。那位刑警好不容易才把东西收进箱子里,红著脸跑上巴士
来。
  「我……我是警视厅的片山!」
  「请。辛苦你啦。」朝仓笑脸迎人。「果然如栗原警长说的。你真是位特别的刑
警!」
  片山以为这番话是赞扬呢!他笑嘻嘻地打招呼,然后望到三色猫。
  「福尔摩斯!过来这边!」
  三色猫完全漠视主人的命令,跳上一张空位子,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它有点特别!」片山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
  「没关系!」朝仓在片山的旁边坐下,对司机说:「可以了,开车吧!」
  「还有人跑过来。」麻理望见窗外的人影。「咦,她不是上次那位……」
  来者是晴美。她气咻咻地奔过来。
  「喂!怎么啦?」片山起身问道。
  「你忘了带手帕!」晴美将一个塑胶袋递给片山。「记得把穿过的内衣裤放在这
个袋子里面。」
  麻理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乐章:优美如歌的慢板 1】
  走到客厅时,全体一同屏息赞叹。
  「好漂亮!」麻理看得眼眸发亮。跟著进来的朝仓,满意地环视室内情形。这里
几乎没维修过甚么,只是彻底清扫过,把椅子的布垫换新,桌子擦亮而已。
  从天花板高挂著一盏全新的水晶吊灯。朝仓惊讶于吝啬惯了的须田有此一手,问
他钱从哪里榨出来的,须田但笑不语。当然朝仓不会反对也不追问。
  「大家到钢琴前面集合一下,我要把新曲的乐谱分派给你们!」朝仓大声喊道。
  众人起了一阵哗然骚动,然后跟著朝仓走到钢琴前面,在并排的椅子上个别坐
下。
  片山楞楞地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这里简直是个宫殿。福尔摩斯,你猜单是
客厅就是咱家的几倍大?」
  福尔摩斯似乎觉得片山的想法太小气,自顾自地走到里边去不理他。
  「了不起!简直可以拍电影了!」正当片山还在嘀咕时,身后有人喊说:
  「对不起,请让路!」
  回头一看,是个穿白围裙的女性,推著一部盛红茶的推车站著,由于片山刚好堵
住门口的路。
  「真抱歉!」片山慌忙闪开。女人笑一笑,推餐车进去。片山想,她大概就是朝
仓所说负责家事煮食的人了。身段窈窕,距离普通「家庭女工」的印象很远。名叫甚
么来著?片山翻开记事簿。对了,市村智子。
  片山对人名的记性奇差无比。必须把那七个团员的名字搞清楚呢!于是片山跟在
市村后面走进客厅。
  朝仓站在史坦威大钢琴前面,对著七个年轻人讲解必须留意的地方。
  「除了紧急情形之外,不准打电话!各位还年轻,也许渴望听见情人的声音,我
要你们来这里,就是要你们暂时忘掉这个!一个礼拜而已,请大家忍耐一下。对方不
会在一个星期内变心的!根据我的经验,十天都没问题!」
  大家都笑起来。片山听晴美讲过,朝仓跟女性的绯闻很多。他们大概知道这个才
笑的。只是他们的笑耳多少有些不自然。
  「只有一条电话线,在二楼中间的卧室。那是片山刑警使用的房间。须要紧急联
络时,必须向片山先生申请,才能使用电话。片山先生,麻烦你一下,不在房间的时
候务必上锁!」
  朝仓说毕,七人的视线一同转向后面集中在片山身上。
  「是,遵命!」片山慌里慌张的用记事簿遮住脸。
  「还有甚么问题?」朝仓回望他们的脸。「对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在这里共
同生活一个礼拜,希望你们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然后指指旁边那个。「你先
来!」
  「是!」站起来的是三个男生之一,看来是过度认真的青年。
  「我叫大久保靖人,河内寿哉老师门下的学生。」
  他用运动选手在开幕仪式上宣誓的语调说完后立刻坐下。
  片山看看从朝仓听来的备忘录,有关七个参赛者的个人资料,企图与本人连结一
下。关于「大久保靖人」乃是「靠自己赚学费的苦学生」。确实,他身上的西装和领
带都不是高级货,跟我的差不多等级呢,片山心想。
  其他六个都是出自富裕家庭的千金少爷,只有大久保自成一格。坐在最边端的位
置上,不跟人打交道。
  「轮到你。」朝仓指著一名皮肤白皙的少女。圆鼓鼓的脸,活像在果汁软糖上装
上眼睛和鼻子般趣致。
  「我……我叫长谷和美。」忸忸怩怩的声音。「请多多指教。」猛然鞠躬然后坐
下。
  备忘录上记著,长谷和美是「财阀千金,十足不出门的闺秀,却有与生俱来的音
乐天份」。该有二十一岁了,却像十六岁似的楚楚可怜。今天还有这样的少女吗?
  接著是樱井麻理,落落大方的报上名字就坐下来。备忘录上没有她的记录,只是
受狙击的对象,最须要留意。
  片山也晓得她是医生的女儿。她的态度倒不会令人觉得骄横自大,自然的流露大
方和镇定的气度。
  坐在樱井旁边的是个戴眼镜的胖女孩,自称「植田真知子」。看来是樱井的熟朋
友。「有希望的候选人之一,模范生」;备忘录上这样记载。
  「这位麻理是我的朋友。」真知子继续说:「不过,在这里我和她是敌手。」补
充这句之后才坐下。
  片山不明白她这句话的用意何在。连樱井麻理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接著是个穿蓝格子呢衣配白裤的年轻人,似乎准备坐游艇去地中海的装扮。
  「我是古田武史。这个星期也许会精神疲劳,但能跟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生
活,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我会遵守一切规则。此外,不管有关音乐或恋爱
方面,希望能与各位交换意见!」
  流利的言词,严肃的脸孔,有点油腔滑调。难怪备忘录上写著:「外号是花花公
子」,看来名副其实。片山觉得心有戚戚焉。英俊潇洒,有钱又有头脑,还拉得一手
好提琴。上天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其实片山没有必要生气,就像白领阶级对税制愤愤不平一样毫无作用。当他还在
生自己的气时,下一个已经站起来自我介绍。
  「我是……丸山才二。第一次参加比赛,甚么也不懂。请多多指教!」
  他是典型的口才笨拙,然而体型魁梧,使人错觉他那双粗大的手会把小提琴捏
碎。备忘录上写著:「乡下来的学生,大器晚成型」。身穿旧式的灰色西装,土里土
气的,跟古田形成强烈的对比。
  剩下最后一个女子,在朝仓未指示前站起来。
  「我是機纪子。大家已经看到,我所使用的乐器是一七一零年意大利名家制作的
史托拉第法利小提琴。如果我输了,不是小提琴的关系。所以我一定要赢!」
  她一口气说完就马上坐下。霎时间大家都呆住了。
  悬胆鼻,戴一副银框眼镜,令人联想到精明能干的美女秘书。片山望望备忘录:
「性情刚烈不让须眉,绰号是比赛狂」。
  朝仓乾咳一声道:「七位参赛者的介绍完毕。现在让我介绍这个星期内照顾大家
的市村女士。承蒙她主动提出免费服务来支持这次比赛,我们由衷感谢。若是需要日
用品或其他必需品,厨房后面就是市村女士的房间,不妨向她拿。市村女士,麻烦你
了,请指教。」
  站在窗边的市村智子走前几步,微笑著说:
  「我会尽力帮助大家,希望大家充份发挥实力!」
  「请多多指教!」大声说话的是大个子丸山才二。其他人也跟著向市村智子微笑
打招呼致意。
  「那么,我要把新曲的乐谱分派给大家啦!」朝仓此言一出,整个客厅顿时静下
来,充满紧张的气氛。
  朝仓拿起摆在钢琴旁边的公事包,接著说道:
  「大家都知道,这首曲子是为管弦乐团和小提琴独奏而作的协奏曲,你们可说是
世界上最先演奏这首曲子的人,希望你们竭尽所能,将它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他正想打开公事包时,那位秘书型的美女機纪子发言说:「老师!可不可以提
出一个问题?」
  「好的。甚么事?」
  「有关新曲的诠释,禁止与人商量,也不允许与外界通电话或用书信交谈吧!」
  「是的。这个有甚么问题呢?」
  「万一有人违反这个原则的话,怎么办?」
  「如果确认有违反的事实,就会取消参加决赛的资格。」
  「是吗?」機纪子停了一下才说:「那么,这里有一个人,应该取消资格!」
  其他六人听了面面相觑。機纪子出其不意的指著花花公子型的美男子古田武史
说:
  「应该马上把这个人从这里赶出去!」
  一时之间谁都不说话。最先有反应的还是当事者古田武史。他涨红著脸站起来
说:
  「喂!你在胡扯甚么!到底我做错甚么……」
  「你做错甚么?何必要我当众拆穿呢!」機纪子毫不畏缩的以言对峙。
  「哦,你是指上次M报社主办的音乐大赛……」
  「当然是的。除此之外还有甚么?」
  「那是你故意讹赖,找碴儿!评判员这样判断了!」
  「只是找不到证据而已。很明显的是你偷掉我的诠释!」
  「没有那个必要吧!」古田恢复镇定,冷笑著说:「我无须那样做,也能轻易把
你打败!」
  「你敢说?」
  「说了又怎样?」
  二人针锋相对僵持不下时,朝仓不得不介入。
  「你们都给我住口!機小姐,你不应该把上次比赛的事带到这里重提。我也听说
过,你们对新曲的诠释一模一样。可是,结论是偶然的一致,无独有偶呀!」
  「那是古田的父亲在暗中做了手脚之故!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
  片山听了哑然失措。这个小女子的嘴巴真厉害!
  「总之,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若是有人在这次比赛中有违规的事实,当然
会遭受处分!」朝仓说。
  機纪子耸耸肩膀,自此不再说话。
  「我希望你们大家和睦相处。」朝仓歇一口气的样子。「来,我要发乐谱啦。」
  又是一阵骚动,解除了不必要的紧张。
  朝仓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叠份量很厚、类似特大号宣传手册似的东西。大家不由
发出惊叹的声音。
  朝仓微笑著说:「因著是管弦乐团的总谱,所以这么厚。不必大惊小怪!」
  「作曲者是谁?」大久保靖人问。
  「这个必须等到比赛结束才能宣布。」
  「只要看到曲子就晓得啦!」機纪子说,好像已经忘掉刚才的吵闹。
  「这里有七份乐谱。每人一份,我手上一份也没留!」朝仓说。「原谱在作曲者
手中。就是这么多。那么,好好加油吧!」
  朝仓逐一招手,把乐谱分给他们。还没回到座位以前就打开来看的是大久保靖人
和植田真知子。表示毫无兴趣,接过乐谱就摆在膝上不屑一顾的是刚才大吵一架的機
纪子和古田武史。樱井麻理和「深闺美人」长谷和美,以及大个子丸山才二,好像怕
火烫伤似的,小心翼翼地把乐谱抱在怀里,轻抚乐谱的封面。
  片山突然发现福尔摩斯跳到钢琴上面去。也许知道这部钢琴价值不菲吧,它并没
有伸出爪来,以至跳上去时,因速度太快而滑了一跤。
  片山不禁苦笑。它在玩甚么把戏?福尔摩斯往公事包里面偷望了一眼,然后飞快
地跳回地面。
  朝仓关上公事包,缓慢地巡望七个年轻人的脸,说道:「祝你们幸运!」
  片山彷佛听到军号的声音奏起。
  「好漂亮的房间!能在这里住一阵子就好了!」片山在房里整理自己的行李时自
说自话。
  福尔摩斯却在房里四处察看,好像一名正在搜查有无窃听器的间谍。
  「你在干嘛?浴室里有你的专用厕所了,不必担心。」片山伸伸懒腰。「这里不
会发生血腥事件的,轻松一点吧!」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似乎在责备他的样子。
  「知道啦。我会小心的。咱们是为这个而来的嘛。请你也多多留意吧!」
  福尔摩斯跳到屋角的书台上,回望片山。
  「有甚么事吗?」片山走过去。福尔摩斯伸出前肢,开始用力去抓桌上的便条
纸。片山一瞧,它抓出七条爪痕。
  「七?七个人?不对呀。那么是甚么?七……刚才的乐谱?有七份?」
  福尔摩斯眨眨眼睛,表示肯定。
  「他是说只有七份吧!真是小题大作。不过是一场乐器竞赛而已……嗯,甚
么?」
  福尔摩斯又抓多一条爪痕。
  「那就八份了。八?原来这么回事呀!」
  片山想起福尔摩斯刚才偷看朝仓的公事包那一幕。「那就是说,共有八份乐谱
了。里面还有一份是吗?」
  福尔摩斯又眨一下眼睛。
  原来朝仓撒谎。不,也许没甚么大不了。他是主办人、自己多留一份乐谱也无可
厚非的呀。一定是那样!
  「福尔摩斯啊!你晓得吗?人类的世界就是这样,做事有原则之分。有才华的人
可以允许多少任性作风。那个姓朝仓的人,就是嘴里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那
种。」
  可是,站在朝仓的立场,他想拥有一份乐谱是理所当然的。他为甚么故意隐瞒?
这点值得可疑。不过,自己的角色是负责保护那七个人的安全,不能干涉比赛事宜的
内情。这种界限必须分辨清楚!
  当然,如果这件事牵涉到其他事件又另当别论。不过,片山不同晴美,他并没有
期望有事发生的冒险心。其实那不算冒险心,而是接近唯恐天下不乱的凑热闹本
性……
  突然电话朗朗响起。片山吓得跳起来,嘀咕几句才拿起话筒。
  「喂,哥哥是吗?」
  「晴美!你怎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
  「警长老爷告诉我的。」
  「警长说的?他还说是高度秘密,原来只是随便说说!」
  「我说是关乎人命的问题,他才肯讲的。」
  「发生甚么大事?」
  「其实也没甚么……我呀,要跟石津结婚了!」
  片山吓得像化石一般呆立不动。晴美吃吃笑道:
  「我骗你的!」
  「你……太过份了吧!」
  「这是上次的回报!」
  「那次你不是抓伤我的脸报仇了么?」
  「那是惩罚,不是报仇!」
  「有甚么不同?好!我要找石津那家伙来揍一顿!」
  石津若是莫名其妙的被他揍一顿才冤枉呢!
  「别提这些了。你那边顺不顺利?」
  「甚么顺不顺利的,好戏才刚开始呢!」片山笑道。「不过,很快就发生两三个
问题啦。」
  「甚么问题?告诉我吧!」
  「且慢!这个电话不能谈私事的……」
  「我们谈事件,哪算私事?说不定我能提供了不起的推理呢!」
  拒绝晴美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片山只好将参赛者发生争执、朝仓多拿一份乐谱
的事原原本本的讲出来。晴美听得兴致勃勃。
  「多一份乐谱。有好戏看了。」晴美说。「那么再见。哥哥,加油哦!」然后马
上挂断电话。
  「晴美真是……根本没事找我嘛!」放下话筒,片山望著椅子上的福尔摩斯。
「你想,会有甚么事发生吗?」
  福尔摩斯懒得答他,蜷成一团闭起眼睛寻梦去了。
【第二乐章:优美如歌的慢板 2】
  「你这样乾焦急有甚么用?」樱井利夫从阅读著的外国医学杂志抬起头来说。
  普通人一升到医科大学教授的位置,认为只要盘腿而坐就能守住地位,可是樱井
利夫却是真正的研究者,认为不断的进修才是重要的事。外表看他是个很有学者风度
的绅士,起码能操两三种外国语言。实际上,他能说五国语言。当然这个需要一点天
份。不过,在饭后的时间里,普通的上班族只会对著电视哈哈笑的当儿,他却在阅读
医学论文,他的成就可说是拜这么严谨的生活态度所赐。
  对樱井而言,看电视不如读书更能给他快乐。他的妻子充子则是音乐至上的人。
从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是奇妙的绝配。
  「你不是也担心麻理吗?」充子一直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旋转木马似的动个不
停。
  「麻理已经不是孩子啦。况且,她又不是到天涯海角去探险,你何必担心成这个
样子?」
  「今天是第一天。不晓得晚饭合不合口味?虽然带了胃药,若是神经性胃炎则毫
无作用。如果睡不著,怕不形成神经官能症呀?她的体质是一患感冒就拖很久,而且
容易患上口腔炎……都是你遗传给她的!」
  「何必气成那个样子,这孩子没问题的。有时她会出乎意料的胆大如斗。这也是
我的遗传!」
  「你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充子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这么担心她,应该躲在行李箱里跟著去!」樱井也火了,罕有的说了句讽刺的
话。
  「就是没有装得下我的行李箱啊!」充子认真地说,把樱井吓一大跳。「而且,
她不久前遇到生命危险……」
  「不是派了刑警保护了么?」
  「警察怎靠得住呢?」
  「是你自己要求朝仓先生想办法的,怎能说这种话!」樱井苦笑不已。
  「可是整个星期不能联络,我怎能放心啊!起码应该让我每天听到她的声音才对
呀!」
  樱井不想再听充子发牢骚,把注意力回到论文上。
  就在这时,走廊上的电话响起。充子跳起来冲过去。
  「和田先生找你。」充子半放心半失望的告诉樱井。樱井出去接电话之时,充子
疲倦地坐下来。
  「这样下去,做家长的都会神经病了!」她在自言自语时,轮到客厅的电话响
起。樱井家拉了两条电话线,只有其中一个电话记在电话簿里,就是樱井正在接听的
电话。还有一个电话装在客厅里,只有亲戚和好朋友才知道号码。
  「喂,樱井家。」充子拿起听筒时,心情颇为轻松。
  对方一直不说话。充子再问:「你是哪一位?」
  「太太是吗?」传来低沉的女声,苍老而沙哑。充子霎时紧张起来,瞄瞄走廊那
边。
  「你是……」
  「让我见见我的女儿吧!」电话里的声音说。
  「你真烦人,无凭无据的乱说话!」充子尽量压低嗓门,语气却很激动。
  「麻理是我的孩子,把她还给我……」对方变成哀求的语气。
  「你别讹赖找我麻烦了!」充子说。樱井还在走廊上讲著电话。「好吧!我们当
面了结这件事。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我只是……」
  「你就在这附近吧!从我家前面的斜坡上去,不是有个公园吗?」
  对方沉默斤刻,才犹豫不决地说:「我知道……」
  「好。一小时后我会去公园,你在那边等我吧!」
  「可是,我……」
  「见面再谈吧!」充子毅然挂断电话。正好樱井也讲完电话,回到客厅来。
  「谁打来的电话?」
  「哦,跟麻理一起学小提琴的朋友的母亲。」充子假装平静的说。「她想看一份
乐谱,待会到这附近来。」
  「应该请她到家里来呀。」
  「她也是大忙人啊。」充子说。当她不想解释时,这是最好的藉口。现在的家庭
主妇,除了家事以外,其他事情确实也很忙碌。
  樱井似乎也很了解,又开始埋头阅读他的医学杂志了。
  充子走进摆衣柜杂物的小房间,从其中一个放皮包的橱里拿出一个信封,再从这
信封里拿出一叠万元钞票。
  「必须把话说清楚了!」她告诉自己,把那叠钞票放进另外一个皮包。
  一小时后,充子离开家里。外边的风很大,她皱皱眉,继续快步往前。虽然没有
像麻理一样慢跑,她的脚力依然健壮。上坡的速度不减,有点气喘的朝公园迈进。
  由于是住宅区,虽然不太晚,路上已不见行人了。公园里寂静无声,只有风过之
处的响声。
  充子站在公园入口,环视四周。只有三四盏暗淡的街灯,绕著水池的散步道几乎
淹没在黑暗里,视觉范围内看不到人影──她在哪儿?是不是爽约不来了?
  对方是个神经失常的女人。不会有危险的吧!充子慢慢地踱步往前。
  那个女人开始纠缠麻理和充子,也有两个月或三个月了吧!她一心相信麻理是自
己的女儿,时常打电话来,不然就到麻理的学校附近徘徊。现在是重要的关键时期,
绝不能让她扰乱麻理的心情。每次她打电话来,充子就严厉的警告她……
  可是,对方是个有理讲不清的人,非常头痛。这次充子打算用钱解决一切,所以
准备了五十万元。虽然没有把握能就此圆满解决,起码值得一试,她想。
  充子走过半边水池。毫无影踪。也许她不会来了。幸好现在那个女人无法联络麻
理,这点倒放心。就怕到了决赛那天跑去胡闹……
  充子缓步走著。散步道的外侧有树丛和篱笆环绕。夏天和春暖时的夜晚,有时可
以见到情侣到公园散步。今晚太冷,大概不会有人来了。
  充子走过一盏街灯。来到公园出口的路上没有灯光,由于树丛把路灯的光芒遮蔽
掉,成为最暗的一角。
  大概不会来了。充子于是加快脚步。树丛里传来踩落叶的脚步声。瞬息间,有个
黑影像风一般冲出来。
  年轻人的热情超乎充子想像之外。这么寒冷的夜里,在公园里的树丛深处,居然
还有一对情侣在拥抱偎依。
  「刚才是甚么声音?」女的坐直身体。
  「好像有甚么掉进水里去了。」男的说。
  「我们去看看吧!」
  「算啦,我不想惹祸上身。」男的皱起眉头。「有一次,我见有人丢了钱包,捡
起来追上去还给他,他用可怕的眼睛瞪我,还当面检查钱少了没有。气死我了!」
  「好可怜。可是这次不一样呀。你起来一下嘛!」
  「好吧!」男的叹一口气站起来。他们走出树丛,来到散步道上。
  「太暗了,看不清楚。喂,有人掉进水里是吗?」
  男人大声喊。有脚步声离开小径,同时传来拨水声。
  「在那里!」女的用手一指。水池中央露出一个人头。
  「救命啊!我的脚……不能沾底……」女人的叫声。
  「妈的!干嘛跑到那边去?喂!你没事吧!」男人脱掉鞋子,纵身跳进水里。
  水里的女人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冷得浑身颤抖。
  「谢谢你……」
  「阿婶,你为甚么掉进水池里去?」男人从水里爬上来后,吁一口气问道。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噢!」少女瞪大眼睛。「那么,刚才的脚步声……」
  「你看到了?」
  「不,只是听见脚步声。可是,为何……」
  「我姓樱井。」女人站起来。「真不知怎样道谢才好。我就住在附近,请到我家
坐坐。这位先生也全湿了。」
  「那就不客气了。」男人说:「阿婶,我不明白,你掉进水里去时,干嘛往水深
的方向游去?」
  「那个把我推下去的人,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打我呀,所以我才往反方向躲避
的。」
  「噫!这么说,你是差点被人谋杀?」
  「我想是的。」樱井充子点点头。
  晚餐十分丰富。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市村智子的烹饪功夫的确有一手。可惜进
餐的气氛谈不上美妙。
  也许第一天的关系,大家都闭口不言,沉默进食。
  片山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年龄上以他最年长,在那七个年轻人眼
中,他们是在被人监视的情形下用餐,自然大煞风景。
  用餐途中,片山走进厨房。市村智子正在忙著预备饭后的甜品。
  「刑警先生!还有甚么不够的吗?」
  「不,我是想……」
  「小猫咪么?它正在那边吃东西呢!」
  福尔摩斯正在屋角埋头苦干,似乎很久没吃过这么高级的晚餐的样子。
  「对不起。我想在这里吃。因为有我在,大家都吃得很拘束,我也吃得不舒
服。」
  「是么?」市村智子笑了。「没关系。就在这张桌子吃好吗?你拿椅子过来。我
去把你的晚餐端进来。」
  「对不起。」片山松一口气。七个之中有四个女的,难怪他觉得神经紧张,浑身
不自在。
  终于平静地吃过晚饭,喝杯咖啡定神。想到这种生活将要持续一个礼拜,立刻觉
得疲惫不堪。
  「大家吃过晚饭都到客厅去了。现在我要吃饭啦。」市村智子说。
  「啊──那么我也去客厅好了!」
  其实他想回去自己的房间,但又觉得一味逃避的话,未免失去保护的意义,于是
带著福尔摩斯进客厅。
  「哟,欢迎你,过来这儿吧!」那位「深闺美人」长谷和美笑脸迎人。当然,她
欢迎的对象乃是福尔摩斯。
  片山在沙发里舒服地坐下来。这才发觉,客厅里除了长谷和美,就只有花花公子
古田武史和大个子丸山才二。
  「其他人呢?」片山问。
  「他们躲在房里跟五线谱音符作战去了。」古田武史说。「真是热心。我想,機
纪子一定把乐谱抱上床睡!」
  片山在古田斜对面坐下。「你好像跟她合不来?」
  「我倒无所谓。」古田苦笑一下。「她若摘下眼镜,还是美女一个哪!若不是小
提琴的关系,我还想对她提出约会……」
  「大家都变得神经质了。」
  「你那么认为吗?」古田不怀好意的一笑。
  「难道不是?」
  「也许有人是的,有人只是装出来的,为著使人情绪不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
叫!」
  「真的有人这样做?」
  「音乐比赛本来就是一场战争。强者得胜。为了胜利,甚么事情部做得出来,甚
至不择手段!」
  「我不欣赏那种做法!」长谷和美把福尔摩斯抱在膝上摩娑。「音乐应该是缓和
人类心境的东西。」
  「那是两码子事!」古田说。「对了,刑警先生。你喜不喜欢音乐?」
  「我不懂音乐,一听见古典音乐就想睡觉……」
  「真的有这样的人?我不相信!」长谷和美说。
  听她这么一说,片山觉得难为情极了。
  「请你替我照顾猫儿一会好吗?」
  「好的。我很喜欢猫。」
  福尔摩斯在长谷的抚摸下,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
  片山穿过大厅,打开饭厅旁边的门。照朝仓的指示,这里应该是书房。
  「哟,片山先生!」
  书房里,樱井麻理拿著书本在沙发上,对他微笑。
  「对不起!」片山想转身离开,麻理又说道:
  「上回承蒙令妹帮忙……」
  听她这么说,片山只好硬著头皮走进书房。房门是对开式的,相当宽敞,大概三
十多平方米,长方形,铺著地毡,除了一边是门外,其他三边全是书架。中央部份摆
著四张沙发,面对面的摆法,奇怪的是找不到任何书桌。
  「为我一个人而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对不起。」麻理说。
  「那也没甚么。这是工作嘛。」片山开始客套起来。其实是紧张的证据。「你不
在房里……嗯,练琴吗?」
  「那么厚的乐谱,不想马上去读。」麻理叹息。「他们好伟大。我可不行。不经
一个晚上是无法从那样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的。」
  「甚么冲击?」
  「乐谱太厚啦。其实,拉小提琴很消耗体力,所以小提琴家比钢琴家衰老得快!
也许男性比较适合小提琴!」
  「可是,你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不是吗?」
  麻理笑笑。「大家的实力相差无几,还要看运气!」
  「有这种事吗?」
  「譬如要看指定那一首协奏曲啦。若是西贝流斯或巴尔托克我就拿手,可是这两
个人的作品对真知子比较不利。确实是要靠一点运气的。」
  「由谁决定演奏甚么?」
  「决赛当日才由比赛委员会决定,也不晓得用甚么办法决定。总之,必须事先练
熟所有的曲子才能应付……」
  「古田和丸山,还有长谷小姐都在客厅里哪。」
  「我不喜欢古田!」麻理说。「他认为玩女人就跟玩音乐一样!」
  片山也有同感,古田就是她所说的那种类型。
  「不过,他的演奏有卓越的才华,说不定真是天才!片山先生,你可曾听说,小
提琴的外形是以女性的胴体为蓝本而制造的?」
  「哦?听你一说,又好像有道理。」
  「对吧!虽然脖子太长,可是曲线玲珑呢!」
  「像是长脖子女妖!」
  「这是传说,不必当真。可是古田说,就是因为小提琴像女妖,他才喜欢拉小提
琴!」
  「不愧是花花公子!」
  「现在我拉小提琴,岂不是同性恋?」
  片山脸都红了,乾咳几声来掩饰窘态。他很纯情。
  「古田还说,演奏时就像在跟女人做爱,左手用力支撑,右手温柔地抚摸……其
实,真正的演奏不单只是光要小提琴发出声音,而是要小提琴自己唱歌才对!」
  小提琴会唱歌?片山生平第一次听到。不晓得小提琴用哪一种语言唱歌?
  「对不起。我不应该捉住你谈这些!」
  「不,很有趣。只是打搅你练琴……」说到这里时,片山的口袋里有声音在哔哔
响。
  「甚么东西?」
  「有人打电话找我。失陪了!」
  片山走出书房,冲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去时,电话还在响著。
  「你是片山兄吧!」原来是石津刑警。
  「是你呀!你不应该打电话到这里来!」
  「有公事啊!樱井麻理的母亲差点被谋杀了!」
  「甚么?」片山听过石津的说明,知道樱井充子没有生命危险,松一口气。「凶
手的线索呢?」
  「毫无头绪。樱井充子说当时太暗,看不清楚对方的相貌。」
  「那么晚了,她去公园干甚么?」
  「就是啊。她说是去散步,可是天气那么冷,你觉不觉得奇怪了点?」石津也似
乎困惑不解。
  「确实奇怪。」
  「可是受害人坚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所以我想先把这件事向你报告一下。」
  「知道了。要不要把事情告诉樱井麻理?」
  「对,差点忘了。樱井充子吩咐,这件事绝对不可让她女儿知道!她说现在是紧
要关头,不要扰乱她的情绪。」
  「好吧,我知道了。」
  「还有,晴美姑娘叫我问候你!」
  「多管闲事!」
  收线后,片山觉得心情郁闷起来。樱井麻理的母亲受人狙击。从情况来看,不可
能是遇到强盗。或许是私人恩怨吧。还有一个可能,凶手狙击樱井充子,目的是为了
阻止樱井麻理参加音乐大赛!
  不让参赛者出场比赛,不一定须要攻击本人。应该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可是
如果蓄意破坏,确实防不胜防啊!
  「对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出赛者……」片山边走边想。回到楼下
的书房时,樱井麻理已经不在那里。
【第二乐章:优美如歌的慢板 3】
  朝仓宗和的手缓慢地描著一个圆。音乐彷佛要融入最弱音中似的逐潮消失,之后
结束。
  隔了一会,如雷掌声四起。掌声像海啸般淹盖了交响乐团,震撼了整个音乐大
堂。
  「好哇!」观众的欢呼声此起彼落。石津的身体往前一倾,终于醒来。
  「啊!晴美小姐,结束了吗?」
  「是啊!」晴美的手继续鼓掌。石津急忙加入鼓掌阵容,跟著大家狂呼「好」!
  晴美差点喷饭。看来,勉强把石津拉来听古典音乐会是错了。他从一开始就大睡
特睡,没发出鼻鼾声已是万幸的事。其实今晚演奏的全是世界名曲,包括孟德尔颂、
李斯特的钢琴协奏曲,以及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假如听这些都睡得著,其他曲子
对他而言都是摇篮曲了。
  朝仓踏著敏捷的步伐回到台前谢幕两三次。
  「还要演奏吗?」石津问。因为朝仓又拿著指挥棒站在台上。
  「安哥曲呀。没关系,曲子很短,你没时间睡了。」晴美说。
  安哥曲也是孟德尔颂的「仲夏夜之梦」之诙谑曲。又是一阵强烈的呼好掌声,观
众才肯陆续离去。
  「走吧!」晴美手里拿著一张唱片。
  「那张也是古典音乐?」
  「是呀。朝仓宗和指挥的布鲁纳协奏曲。」
  「布鲁……也是作曲家?」
  「是的。」
  「我不懂音乐。」石津抓抓头皮。「我只知道贝多芬有一首『天鹅湖』!」
  通道上挤满人。晴美拨开人潮往前挤去。
  「晴美小姐,出口在相反方向啊!」
  「我知道。我要去后台找朝仓宗和呀!」
  「找他干嘛?」石津吓得直眨眼。
  「有关另一份乐谱的事!」晴美嫣然一笑。「石津先生!能不能请你在外边等
我?」
  「哦,好哇。那我在出口外面等你。」
  晴美沿著人潮逐渐散去的走道前行,来到「闲人免进」的告示牌附近。有四五名
女拥护者,同样拿著唱片站在那里。
  「让开一下。」晴美对告示牌视若无睹的走进去。当她在堆得既糟糟的道具和桌
椅之间的通道走著时,迎面来了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晴美觉得那人一脸阴阳怪气。他发现了晴美,果然粗鲁地问:「你有甚么事?」
  「我想见见朝仓先生。」
  「你不可以随便进来的!」男人皱起眉头。「先生不喜欢签名的,除非遇到他的
心情很好。」
  「也许现在心情很好呀!」晴美不甘示弱。
  「不管怎样,这里不准闲杂人进来……」
  「怎么回事?」传来一个洪亮的响声。披上大衣的朝仓站在那里。晴美觉得他比
舞台上所见时还要高大。
  「啊,老师!她是你的拥护者!」男人解释著。
  「我想请您在唱片上面签名留念!」晴美微笑著说。
  「好的。」朝仓露出极富魅力的笑容,对男人说:「须田君!你把乐团的人带上
巴士去吧!」
  「是……」须田用怀疑的眼光看看朝仓和晴美才进到里面去。
  「你带了甚么可以签名的东西?」朝仓问。
  「这个。」晴美从皮包里拿出签字笔,把唱片递过去。朝仓用熟练的手势,在唱
片封套上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谢谢你。」
  「那里。我曾经在哪儿见过你,不是吗?」
  晴美大吃一惊。确实,那天追赶小型巴士把手帕交给哥哥时,朝仓见过一下。可
是仅仅一瞥,而且今天穿的服装又不一样,他不可能认出来的呀!
  「我时常去听先生的演奏会……」晴美打算敷衍过去。
  「是吗?我对美女的记忆力特别好呢!一个人来?」
  「是的。」
  「怎样?我想请你吃个消夜,赏不赏脸?」
  「可以吗?」
  「当然。你到这幢房子后门等我,我开车过来。」
  朝仓说完,快步往里边去了。
  晴美也风闻朝仓的猎艳经历丰富过人。实际上,今天就是冲著这点来的。她想这
件事若是交给哥哥和福尔摩斯去办,就不精彩了。晴美似乎患上侦探狂了。
  出到外面时,石津正在等著。
  「怎么样?」
  「很顺利。对了,石津先生,可否请你自己回去?我有一点急事要办。」
  将近晚上十点,会有甚么急事?可是,耿直的石津对晴美的话毫不起疑心。
  「是吗?那就等你办完事再走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不,我得负责把你送回家,否则会被片山兄痛打!」
  晴美费尽唇舌才把石津哄回去,然后转到后门去。
  巴士已将管弦乐团的成员载走。晴美正在左顾右盼时,一部外国车开到她面前。
  「让你久等啊!」朝仓的脸伸出车窗。「上车吧!」
  车门打开,晴美坐进朝仓的旁边位置。
  「好漂亮的车子!」
  「我最大的嗜好就是玩车!」
  石津无精打彩地走向车站,边打哈欠边想:「这样下去,她会不会讨厌我……」
  一部高级进口车从石津身边越过。石津也有一部国产跑车,对车子多少有点兴
趣,不由多看两眼。当那部高级车转弯时,石津看到坐在前座的女性的脸,不禁瞠
目。
  「晴美小姐!」
  石津追过去,拦住一部计程车,出示警察证说:「替我追踪前面那部外国车!」
也许这是出乎刑警本性吧!他连那是谁的车子都不晓得,只是知道自己有义务保护他
所倾慕的晴美小姐!
  在高级住宅区的一角,一间外观像是普通住家的餐厅里,晴美和朝仓正在吃著简
单的消夜。
  「味道怎样?」餐后喝著咖啡时,朝仓问。
  「非常好吃。」
  「那就好。」朝仓笑一笑。「刑警先生爱吃甚么?」
  晴美惊讶得瞪大眼睛。「你已经知道了!」
  「刚才我说过,我对美女的记性特别好!」
  「对不起,我并非故意撒谎……」
  「没关系。」朝仓摇摇头。「我不会因此不高兴。美女应该享用更大的特权!」
  「失敬了。」
  「你找我有甚么事?真的只是来听我的演奏?」
  晴美迟疑起来。是否直接把乐谱的事提出来?不过,朝仓经验老到,当然不会因
此惊慌失措。他一定会轻描淡写的说:原来是这回事啊。然后敷衍过去。现在最要紧
的是机巧的接近他再说。
  「其实我是……」晴美支吾以对时,听到餐厅经理的声音。
  「这位客人请等一下!」
  回头一看,有位女客不理经理的制止,直闯进来。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一看就知
是个性情激烈的女人,横眉竖眼的四处张望。然后见到朝仓,立刻气冲冲地走过来。
  「朝仓先生!你在这里……」
  「哦,機太太!那么巧又碰面啦。」朝仓十分笃定。
  「一点也不巧!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哦?找我有甚么贵干?」
  「你自己明白。已经第三天了,我要你履行诺言!」
  第三天?晴美突然记起曾经听过姓「機」的。为著决赛而被「软禁」的七人之
中,就有一个姓機的少女。他们被关在里面正好是第三天。
  「機太太,你大概误解了。我并没有答应甚么。」
  「你……」姓機的女人脸色一变。「你应该知道的!我对你……」
  「且慢!」朝仓凌厉的打断她的话。「我和你都是成年人,不管发生甚么,应该
当场解决掉了。我不能因著某种代价而接纳你的条件!」
  他们之间的问题似乎相当微妙。这时晴美觉得自己应该告退了,但从调查的立场
来想,她认为必须赖在这里。
  「先生,我把一切希望都摆在那个孩子身上,凭先生的力量一定能够……」
  「镇定些!你这样会骚扰这个餐厅!」朝仓站起来,捉住女人的手臂,对晴美
说:「我去一下就回来。」
  朝仓把女人带走了。晴美想跟上去,又不能够。等了十五分钟,朝仓才回来。
  「真抱歉!」
  「没关系。刚才那位是先生的情人吗?」晴美以开玩笑的语气说。
  「对方是一厢情愿的。这种情形很多。」朝仓不以为意的笑著说:「该走了吧!
我送你回去!」
  「不,不必麻烦了。」晴美有点失望。她以为朝仓会邀她去自己的家。
  「不,一定要送。」
  「用先生的车?」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了。我已经叫车来送你回去了。我要等酒醒些才回去。」
  「那就不客气啦。」晴美想:他大概还要跟刚才那个女人见面。
  「明天我在家。你要不要过来坐坐?」
  「我可以去你家吗?」
  「当然可以。」朝仓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地址,就在这附近,很容易找
的。」
  「好,我一定去拜访。」
  「房子正在装修,有点乱,不过还是有地方招待你的。」
  「那么,明天见!」
  「我等你。」朝仓对她微笑。
  出到外边等候朝仓叫来的计程车时,突然有人拍肩膀。晴美怪叫一声。原来是石
津。
  「吓死人了。你干嘛在这儿?」
  「我是跟踪你来的。」石津抓著头皮说。结果,他和晴美一同坐计程车回家。
  「让你操心了,真抱歉!」
  「我还以为他要载你上酒店。那男人是不是好色之徒?」
  「这……差不多。」
  「刚才有个气焰嚣张的女人走进去吧!后来朝仓跟她出来。女人的车子就停在路
边。」
  「你看到了?」
  「那女的坐车离开以前,跟他热吻一番呢!我可看得浑身冒汗!」
  「真是辛苦啦。」晴美笑个不停。
  也许朝仓真的去会姓機的女人去了。如果她确实是其中一个参赛者的母亲,而朝
仓与她之间又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的话,大概是有点不咬弦了。
  到了第三天还平安无事,不过晴美觉得迟早都会有事发生。樱井充子遇到的惊险
只是开始而已。
【第二乐章:优美如歌的慢板 4】
  书房成了片山的安息之所。这里可以单独一个人、脱离一切纷争事件。对刑警而
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目前还没发生太麻烦的纠纷。機纪子和古田武史仍旧像仇
人一样互不理睬,在客厅休息时分开最远的位置而坐,不过倒不至于开战。
  说实在的,大家都没时间去管别人的事。除了一起吃饭和饭后短暂的休憩时间
外,每个人都关在房里专心练琴。片山没有进去看过他们的房间,但他肯定不会有人
躲在房里偷看漫画。
  所有房间都有隔音设备,房门就像戏院或演奏场所的大门一样坚厚,里头的声音
绝对不会传到外面。这样的构造完全防止偷听别人练琴的事发生。
  像片山这种与音乐无缘的人,难免会怀疑何必做得如此慎重?音乐不是一种使人
轻松的事物么?不过,也许这是局外人的肤浅看法。对于每天花许多时间苦练的参赛
者来说,比赛乃是一件足以扭转乾坤的大事吧!
  已经三天了。若是继续平安无事的渡过其余日子就最理想不过了……
  现在是饭后休息时间。片山饱食一顿之后,正在书房里舒服地坐著,不知不觉昏
昏欲睡……
  突然房门打开。长谷和美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刑警先生!会不会打搅你?」
  「不,没有的事。这里又不是我的房间!」
  片山还能摆出兄长的姿态,因为对方是纯真一如长不大的「小学班长」似的长谷
和美,没有微妙的性感态度,片山才能安然自若。
  「其他人呢?」
  「他们在客厅里,难得在一起弹琴玩闹。」
  「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呀!」
  「我比较喜欢独处。」
  她的意思是否暗示自己离开书房?对方不明说,片山通常不知怎办才好。女孩子
干嘛都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就因她们这样的表现,自己才会一再遭人嫌弃。
  正当片山还在努力把责任推卸给女人时,一样软绵绵的物体触摸他的手。好像是
福尔摩斯的脚肉垫,柔软而温暖。几时进来的?应该喵一声打招呼进来才对。
  猛然回头,看到长谷和美的脸。只是距离太近,顶多三厘米而已。片山的眼珠子
靠在一起了。
  和美突然伸手拥抱他。片山终于发觉事态严重,慌忙闪避。他拚命后退,结果整
个屁股从沙发跌落在地。
  「不要这样!你想做甚么?」
  「刑警先生……」和美压到他的身上。好重!她并不高大,居然重甸甸的颇有份
量,压得片山喘不过气来。
  「喂,起来!救命呀!」
  「刑警先生,请你让我打个电话吧!」
  「甚……甚么?」
  「把你的门匙给我,一个小时就够了。」
  「电电电……话,照规定是不准使用的呀!」
  「我知道,所以才来求你的。我快疯了,让我打个电话吧!」
  片山心想:不是已经疯了吗?
  「刑警先生!你若让我打电话,下次,我可以到你房间去的哟!」长谷和美说这
话时脸上一派天真,吓得片山眼前发昏。
  「求求你!」她的双手突然移到片山的脖子上。「我不想勒死你。不过,我的手
指力道强得很哪!」
  这点片山很清楚。长谷和美的手指又长又尖,青筋浮现。那是小提琴家的手,全
都一样。
  「你想死,还是让我打电话?」
  原则上来说,结论显而易见。生命当然比电话机重要,这点连发明电话的葛来
罕 贝尔都不会否认。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和美一屁股坐在片山上面。「我会说被你侵犯,为了奋
力抵抗而勒死你。大家一定相信我!」
  她的手指使劲用力。片山拚命想摆脱那双手的纠缠,完全无效。畜生!福尔摩斯
跑到哪儿去啦?怎么见死不救?
  有若随著威廉提尔序曲出现了伦连杰的情景似的,书房的门应时打开,进来的是?
C纪子。
  「哟。对不起,打搅你们啦!」
  长谷和美的手一松,倏地站起来。片山就像迷失在雪山的遇难者,突然出到新宿
的「行人天国」,呆在那儿不动。
  「你真没礼貌,不出声就开门进来。」和美愤怒地说。
  「这是共用的地方。要做那种事,最好回房间去!」
  「我们只是聊天而已。」和美说著,用鞋尖去踢片山的肚子。片山跳起来。
  「你们聊天的姿势未免太奇怪啦!」
  「有何不可?」两女的视线迸出火光。
  「你也真够假正经,外表还装得像淑女呢!」機纪子不甘示弱的针锋相对。
  「你呢?你跟男人鬼混的谣言从没间断过吧!」
  其后二人互相厮骂的内容超出片山的理解范围。对骂声愈提愈高,传到客厅里,
其他人都拥进来了。
  「和美小姐,镇定一下。我们过去那边好吗?」过来劝架的是樱井麻理。
  「放开我!」麻理的劝阻造成反效果。和美甩脱她的手,扑向機纪子。转眼间二
人纠成一团倒在地上。
  「甚么人来阻止她们啊!」麻理大声喊。
  片山终于从被人勒脖子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看到她们扭在一堆打架的场面,提不
起勇气上前阻止。他怕自己不知会遇到甚么更大的不幸。
  大家都不上前劝架,只是觉得有趣好奇地观望。片山发现,不见植田真知子的人
影。唯一显得惊慌失措的是麻理。
  「我要杀了你!」
  「你这个疯子!」
  长谷和美和機纪子继续格斗。麻理跑到片山身边,捉住他的手臂说:「赶快阻止
她们!万一手受了伤的话……」
  片山大吃一惊。和美正想用牙咬纪子的手。片山恍然大悟。刚才就觉得这场打斗
发生得太唐突。原来和美是故意挑衅吵架,然后伺机伤害纪子的手。
  片山的职业意识提醒他,自己是来保护他们的,当然有义务阻止她们吵架。于是
鼓起勇气怒吼:
  「你们两个给我住手!」
  他的手无意中捉住纪子的肩膀,用力一拉,嘶一声,纪子的衬衫应声而裂,露出
雪白的肌肤。片山吓呆了。
  「你想干甚么?」纪子的手臂一挥,拳头命中片山的下巴。片山往后一仰,脑部
碰到书架角,眼前金星直冒,在黑暗中如同放烟花似的鲜明。
  「你没事吧!醒过来就好啦!」
  片山张开双眼,看到福尔摩斯的脸。福尔摩斯几时开始会讲人话?再定睛一看,
见到樱井麻理的脸。
  「原来不是它……」片山想起身,立刻头痛得呻吟。
  「再躺一会儿吧!」
  「不,没事了。这里是……」
  还是书房。原来还没来到天堂。眼前只有樱井麻理,不,还有福尔摩斯。
  「大家都回到房间去了。」麻理说。
  「打架的事怎样啦?」
  「托你的福,没事了。」
  片山想了一下。自己晕了过去,当然不可能是他劝架成功。麻理噗哧一笑说道:
  「你不是晕倒了吗?機纪子也吓坏了,以为你死掉,脸都青了呢!」
  「这才停止的吗?」片山苦笑。「总算有点功劳。」
  「她们两个为何大打出手?」
  「因为那位小姐想勒死我呀!」
  片山平静地把事情讲述一遍。麻理听得瞪大眼睛。
  「原来这样。我也认为她的人不像外表那么单纯。不过,不好胜的人也不会到这
里来了。」
  「没有勒死人的力道就不能获胜是吗?」
  「你打算逮捕长谷和美么?」
  「不。我怕倒转过来,她以强暴罪名逮捕我呢!」
  「她太烦躁了。对年轻女子来说,三天都不能出门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啊!」
  真是这样的原因吗?长谷和美是否在演戏?若是她能趁机咬伤機纪子的手,当然
后者就不能参加比赛了……
  「福尔摩斯,你也太无情了!」片山埋怨著说。
  「真好玩!你把它当人看待!」麻理露出笑靥。
  「这家伙傲慢起来,比人还过份!」片山说著,试图站起来举步走,有点踉跄,
不由捉住书架。
  「小心!」麻理也站起来。就在这时,福尔摩斯全身紧张的发出尖叫声。
  「怎么啦?」片山听出它的叫声不寻常。这样一问之后,突然脚下晃动起来。
  「地震!趴到桌子底下!」
  说到一半才想起,这个书房没有桌子。地震的摇晃度愈来愈大,而片山处于极其
不利的位置。唯一的办法是捉紧书架,可是头顶上的书本却不断的跌下来。
  一本厚重的百科事典,不偏不倚的打在刚才碰伤的痛处,片山喊一声痛,又躺回
地上。
  如果书架倒下来,自己就完蛋了。片山闭起眼睛听天由命。震动却逐渐停止了。
  「我以为死定啦。」趴在地面的麻理喘著气站起来。
  「好像过去了。好可怕的地震!」
  片山摸著头部拨开书本站起来。不料又有轻微的余震,另一册书跌下来,打中他
的头,他又倒下去。麻理忍不住笑起来。
  「有甚么好笑?」片山抱著头站起来,自己也不由失笑。「幸好没事。震度有四
或五级的样子。」
  「大家一定乱成一团了。」
  「对了。快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片山起来,正想走向大门,福尔摩斯突然跳
出来拦住他,并且尖叫。
  「走开吧!发生甚么事?」
  福尔摩斯走到书架下面,抬头一望,又叫一声。片山跟著仰头望望几乎掉光了所
有书本的书架。
  「奇怪!你看最上面的架子。」
  「最上面的?」麻理露出满脸疑惑。
  「瞧!只有那五六本书没掉下来,好端端的。」
  「唔。也许特别重吧!」
  「即使很重,起码也会向旁边倾倒,不会稳固在那儿……」片山把沙发搬到书架
下面,整个人站上去。可是沙发太软,站上去够不著。无可奈何之余,只好把脚踩到
书架上,爬上去拿那五册厚书的书背。
  「咦?」五册书的书背一起脱落。「假的!不是书!」
  「那么到底是……」
  片山把做成书背样子的遮盖物扔到一边。下来的时候,手里拿著一部录音机。他
把录音机摆在沙发上。
  「是录音机。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普通的录音机,还能接收FM波道。」
  「为甚么那里会有录音机?」
  片山歪歪脑袋。「好像录了甚么。放来听听看吧!」
  片山把录音带转回头,再按重播的钮。传出小提琴的声音。
  「甚么曲子?」片山问。
  麻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是现在练习的新曲。」
  小提琴的声音在途中中断,传出说话声。「这里是……所谓的快节奏吧!」
  「大久保的声音!刚才就是他的演奏!」麻理说。
  「即是说……有人偷听!房间里装有窃听器,在这里收录!」
  「是谁做出这种事……」麻理不禁目瞪口呆。
  「奇怪。参赛者不可能有时间去做。安装窃听设备不是简单的事……大概是事先
早就装好了的。」
  「太不像话了!别人都在拚命练习……」
  「我把它放回原位。」片山说。「应该有人会来拿录音带。到时就晓得犯人是谁
了。」
  片山又爬上书架,把录音机放回原来位置。再把连接书背的假书皮嵌回去。
  「其他书本也要摆回去,以免打草惊蛇。你来帮帮忙好吗?」
  「可是顺序不同……」
  「只要摆回去就行了。福尔摩斯,你也帮帮忙吧!」
  片山和麻理回到客厅时,其他人都受了惊吓似的,纷纷停止练习,集合在一起。
  「有人受伤吗?」片山问。
  「好像没有。」古田巡视一下说道。
  「真知子不在呀。」麻理说。
  「是啊,唯独不见她。」古田说。「会不会躲在厨房?」
  「她去厨房干嘛?菜刀跌下来岂不是危险过剃头?」機纪子调侃著说。
  「哎,大家平安就好了。」市村智子走进来。
  「厨房那边没甚么事吧!」片山问道。
  「只有锅子之类掉在地上,不过已经整理好了。」市村在客厅四处望一望,又
说:「请问……有哪一位拿了刀子去用没有?」
  客厅里顿时有一股悬疑的空气弥漫。
  「刀子怎么啦?」片山问。
  「是把水果刀,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是否有人拿去削苹果甚么的。」
  「地震以前,水果刀还在?」
  「是的。我全部点算清楚才回房去的。」
  「地震的时候,你在房间里?」
  「嗯。」市村智子有点脸红。「那时我在洗澡。」
  「你还好。」機纪子说。「那时我在厕所里呢,我比你更麻烦!」
  大家哄笑起来。可是,片山没有笑。
  「我去植田小姐的房间看看。福尔摩斯,来!」
  片山急步离开客厅。麻理跟在后头。
  「难道……她不会有事吧!」
  「但愿如此!」片山冲上楼梯。植田真知子的房间就在前面。片山上前敲门。麻
理屏息盯著房门。
  门打开了。真知子探出头来。
  「咦,有甚么事?」
  「真知子!」麻理吁一口气。「原来你没事。」
  「我不是好好的吗?刑警先生也来了,发生甚么事?」
  「没甚么。」片山松一口气。「我怕刚才的地震使你受伤了。」
  「地震?」真知子讶异地问:「几时发生地震?」
  「你不知道地震?」麻理呆住了。「你在忙甚么?」
  「练琴呀。对了,好像有点摇晃。我在拉琴时习惯身体摇摆,所以……」
  片山依然无法释怀。那把水果刀到哪儿去了?还有,那个窃听录音机是谁装置的
呢?
【第二乐章:优美如歌的慢板 5】
  电话铃声把晴美吵醒。看看时钟,早上八点。对了,昨晚发生地震……还是先接
电话再说吧!
  在她起身以前,已经有人拿起话筒,回答说:「我是石津……」
  对了。昨晚石津住在这儿。他大概睡糊涂了。万一是片山打来的话……八成是
的!
  晴美急忙冲出去,一把抢过电话。「让我来听!」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片山的怒骂声,可以听出其中几句是「王八蛋」、「我杀了
你」。晴美把话筒握在手里静止片刻,等到对方再也骂不下去了,她才平静地说:
  「哥哥,早安。」
  「晴美,你们到底……」
  「等一下好不好?昨晚发生地震的事,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
  「昨晚我们听音乐会回来,家里被震得乱七八糟的。你知道我们的破公寓啦。所
以我请石津帮忙收拾。收拾完毕时已快天亮,我就让他住下来。」
  「哦?那么,甚么也没发生?」
  「要不要拿一张诊断书给你看?」
  「不,不必了。我这边就惨啦!」
  「怎么?发生命案?」
  「别那么高兴好不好?不是命案。有件事要查一查。你替我打电话给警长吧!」
  「干嘛自己不打?」
  「我要整天埋伏,没时间打!」
  「好像很有趣!好吧,你要查甚么?」
  「查查看是哪间土木工程公司负责这间别墅的装修工程的。我找到窃听器。一定
是工程人员或是进出这里的人安装的。」
  「知道了!」晴美的睡意全消,记录下来。「窃听器……每个房间都装了吗?」
  「不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抓到装窃听器的人。还有一把水果刀失踪了,这点也
令人担心。」
  「水果刀?」
  「是的。不过也许是弄丢了,又不方便搜查房间!」
  「哦。其他人呢?没事吧!」
  「除我以外。有人想扼死我,还晕过去了!」
  「哦,既然还活著就不要紧啦。」晴美轻轻带过,不放在心里。「对了,那边是
不是有个姓機的女孩?」
  「是機纪子吧!她怎么啦?」
  晴美把朝仓和可能是機纪子母亲的事讲一遍。
  「唔。若是参赛者的母亲,就有可能做那种事了。」片山又说:「你今天要去朝
仓的家?」
  「嗯。虽然有地震,还不至于震死人吧!我会去。」
  「小心一点哪!」
  「没事的。我又不是去无情杀手的家!」晴美轻松地说。
  「欢迎你光临!」朝仓笑容满面地说。
  「我怕打搅了您……」
  「哪儿的话。昨晚发生大地震,我以为你多半不来了呢!」
  朝仓穿著高级英国毛衣,显露大指挥家的风范,就如站在指挥台上一般魅力无
穷。
  这幢欧洲式的白墙壁建筑物,美若宫殿。晴美不禁怀疑,还须要怎样装修?
  她被引进宽敞的客厅。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把阳台和对面的草地一望无遗。
  「喝点甚么?白天喝酒不行吧!」
  「嗯,红茶搀点威士忌的话还可以。」
  「好的。」朝仓把女佣叫来,吩咐她准备红茶。然后在沙发上舒适地坐下。「昨
晚真是失礼了。」
  「哪里。昨晚那位女士是这次参赛的機纪子的……」
  「她的母亲。也许在你看来很有问题,其实那种人多得很,我只是来者不拒的敷
衍吧了!」
  朝仓既然如此坦诚相告,晴美也不想为难他。不是由于他是艺术家就可以胡来,
然而对方已经不是十多二十岁的少女,该是明白事理的成年人了。而且,朝仓确实是
个魅力十足的男人,他与女人发生绯闻的事,反而增添他的吸引力。
  「参加决赛的人很辛苦吧!」晴美说。
  「现在是最辛苦的时期。」朝仓说。「起初大家都很轻松,因著对自己有某种程
度的信心,都不在意别人,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晴美同意的点点头。
  「一直到决赛前一天都会处之泰然。大家都不是第一次上舞台嘛。加上练习之后
有自信心。不过,这个中间期最不好受。尤其是新曲的诠释最成问题。有些人照自己
的意思融会贯通了还好,但有一些人还看不懂,于是产生焦虑,见到别人胸有成竹的
样子,更加难受……」
  红茶送来了。
  「令兄有没有跟你联络?」
  「通过电话。目前好像甚么事也没有。」
  「那就好。希望这个星期平安无事的过去。」朝仓的话似乎是由衷之言。
  「您的家是甚么地方在装修?」晴美转变话题。
  「就是上面的房间。」朝仓指指上面。「算是音乐室吧,摆著钢琴和音响器材。
现在搬去别的房间。」
  「音乐室要加大?」
  「不,改小一点。其实是做隔音工程。已经把地板加厚,可是周围的墙壁和窗子
照旧,钢琴声音传出外边,附近的人埋怨说声音吵到他们,只好再一次改装。」
  「那真麻烦。」
  「可不是吗?居然有人认为贝多芬是噪音,难以置信得很!」朝仓大摇其头。
  「改装工程结束了吗?」
  「做到一半而已。要不要参观一下?」
  「好哇。很想看看是怎样的房间。」
  「装修中反而看得更清楚。跟我来!」
  晴美跟著朝仓上楼。其实她对所谓的「音乐室」并不感兴趣,只是希望在那里看
到「另一份乐谱」。那么重要的东西,也许朝仓会藏在别的地方。但若把它夹在其他
乐谱里面,反而不至引人注意……
  「就是这里。你等一下,里边太乱了,我要收拾一下。」说完,朝仓推开厚重的
大门进去。那是一道隔音门。
  晴美百无聊赖的眺望通道上的照片。朝仓与美国指挥家班斯坦、小提琴家史坦的
并肩合照,似乎是某个演奏会的纪念照,还附上英文说明。
  正在读著说明书,房间里面传来彭一声响,好像关抽屉的声音。是不是抱那份乐
谱收进柜子里去了?
  房门打开,朝仓探出头来。「久等了,请进。」
  是个比客厅更大的房间。进到里面时,闻到冲鼻的稀释剂味道,晴美不由皱起眉
头。
  「这是黏接剂的味道。」朝仓微笑著解释。「目前正使用强力黏接剂把隔音板黏
上去。」
  晴美摸摸墙壁,发现上面有波浪状的弹性凹凸。天花板上则是不规则的方格板。
  「这是为著使声音美妙的反射,制造适度回响。若是有规则的方格板反而效果不
佳。」
  房里找不到类似橱柜的东西。那么刚才是甚么声音?
  房门对面的墙壁已经打掉,留下一个大洞,刚好可以俯视庭院。草坪上面搭著一
个二米高的棚架。
  「这边的窗也要拆掉,所以连墙壁一并打掉。这样比较快完成。」朝仓说。
  外边围墙的高度,看起来跟二楼的地板一样高。
  「这里景色很美,可以俯视庭院。做成墙壁不是太可惜了吗?」晴美问。
  「你看对面,那是邻居的房子。那家主人不知何故很讨厌古典音乐。我在这里听
莫札特的音乐,他也嫌吵。一定是个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
  「因此筑墙完全堵住……」
  「是的。我也省得看到那幢碍眼的房子。」朝仓笑一笑。「我们出去吧!黏接剂
的味道闻久了会头痛!」
  于是他们走出音乐室。回到楼下的客厅时,朝仓以幽默的语气述说有关世界名指
挥家的故事、指挥管弦乐团的秘诀或指挥棒的事。晴美虽不是古典音乐通,但被朝仓
的巧妙口才逗得非常开心。
  谈话告一段落时,电话响了。朝仓起身接听。
  「我是朝仓。啊,栗原先生,你好。」
  晴美想,栗原大概是为那件事而通知他。
  「甚么?窃听器?」朝仓的声调提高,涨红了脸。「好,知道了!真是岂有此
理。关于工程公司方面,我到事务局一查就晓得。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
好,我一查到,立刻取消他的资格!」
  晴美舒一口气。她对接获通知时的朝仓反应很感兴趣,表面态度看来十分自然。
  晴美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望望草坪。突然瞪大眼睛。
  「拜托了。我会通知你。」收线后,朝仓怒不可遏,声音气得发抖。「真是太不
像话了!大家都拚了命才到达这个地步,竟然因著一个行为不轨的人……」
  「先生!」
  「对不起,我忍不住愤怒。真是……」
  「先生,有人倒在外边!」晴美向外指一指。草坪上面,有个男人仆倒在地,露
出领带衬衫、长裤和鞋子。很普通的装束,唯独不见西装外套。
  「那是……须田!」朝仓吓得瞪大眼睛。「我的事务局长。他为甚么……」
  朝仓拉开玻璃门出到草地上。晴美跟著出去。
  朝仓蹲下来检查,然后抬起头来说:「死了!」
  「必须先报警!」不愧是刑警的妹妹,晴美临危不乱。倒是朝仓楞楞地呆在那
里。
  不管怎样,晴美对尸体可说司空见惯了,朝仓却与尸体无缘,说不定是第一次接
触,难怪他楞在那儿。
  「先生!」晴美再喊一次,他才回过神来。
  「唉,这可麻烦了。对不起,请你打电话吧!」
  「好的。」晴美拿起客厅里的电话。朝仓蓦然想起似的说:
  「等一等。我想请你通知那位栗原警长。不,还是我来好了。」
  朝仓从晴美手里接过话筒。晴美旁观朝仓按警视厅的电话号码,不期然地走近玻
璃窗旁,眺望那个死去的男人。刚才明明没见到尸体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不可
能是翻墙而来。甚么地方还有入口吗?这点警方一定会仔细调查。
  「麻烦你啦。我等你。」朝仓挂断电话,对晴美说:「对不起,难得请你来玩,
没想遇到这么岂有此理的事。」
  「没关系,已经习惯了。」这么说,令朝仓露出惊讶的表情。晴美连忙解释:
「啊,由于家兄工作上的关系,我常听到这种事。」
  「原来如此。」朝仓点点头。
  「那个人……叫做须田?」
  「是的,他是事务局长,这次比赛的筹备工作由他一手包办。」
  「他早先就来了这里?」
  「没有哇。我也觉得奇怪,他怎会死在那里……」
  「从甚么地方出到草坪?」
  「只有这个玻璃门才能出去。」朝仓说完猛摇头叹息。
  「那就怪了。如果他一直倒在那里,应该早就看到的呀。」晴美还是想不通。
  会不会是从二楼掉下来的呢?音乐室面向草坪那边是个大洞,可是房间空荡荡
的,那叫须田的男人没地方躲藏。此外是棚架突出草坪上面,若是从那里掉下来,应
该摔得离房子更远。可是陈尸地点就在玻璃窗外靠近阳台边。
  围墙很高。要从那里把尸体抛进来颇不容易,何况是光天化日,难保不会被人发
现。
  晴美想,该是福尔摩斯出场的时候了。
  「对不起,我能不能借用电话?」晴美问。
  「当然可以。我要告诉女佣人一声,否则她会吓昏的。」
  朝仓已经恢复可以开玩笑的情绪。待他一走出去,晴美急忙拨电话。
  时间暂且拨回早上七点钟。吃早餐时,片山哈欠连连。
  「刑警先生还没睡醒的样子。」真知子调侃著说。
  「昨晚跟甚么人谈通宵吧!」機纪子撕下一块法国面包,讥笑地说。
  「你在指桑骂槐,说我吗?」长谷和美气势汹汹地问。
  「咦,你做了甚么亏心事?」
  「你说甚么?你这个……」
  「住口!」片山生气了。「我可不愿再晕倒!」
  機纪子有点不好意思的噤口不语。
  实际上,片山在书房里守了一个通宵,以为会有人来拿那个预先安装的录音带,
谁料白费心机。因为书房里没甚么地方可以躲起来埋伏,他只能蜷起身体躲在沙发背
后,结果搞得腰酸背疼。
  早餐吃得比以往安静。过去的三天里,女孩们还能谈笑风生,到了第四天,显然
的气氛紧张起来。本来就紧张兮兮的大久保靖人,也许睡不好的关系,脸色很坏,几
乎没吃甚么东西。
  「大久保先生,你怎么不吃?」麻理说。情形保持不变的只有麻理和古田武史,
以及大个子丸山才二。
  「我没胃口。」大久保勉强一笑。
  「不行啊,还有三天呢。你不吃东西怎么可以?」
  「对呀。」丸山切了一口火腿肉塞进嘴里。「俗语说,空著肚子打不了仗啊!」
  「我有个提议。」麻理说。「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今晚我们举行音乐会怎样?再
不放松一些,恐怕大家都要吃肠胃药了。」
  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响起附和之声。在饭厅角落上吃完早餐的福尔摩斯「喵」了一
声,拍子刚刚好,像是表示「赞成」,大家一起笑起来。
  连大久保也无声地笑了,脸上表情缓和不少。
  「瞧!福尔摩斯也说好呢!」
  「真是一只有趣的猫。」真知子说。
  因著福尔摩斯的一声喵,麻理的提案就被接受了。
  「只有小提琴,怎么开音乐会?」
  「我可以弹钢琴。」长谷和美说。
  「没有别的乐器了吗?」麻理说。
  「可以踩猫尾巴使它叫!」機纪子提出这个意见时,福尔摩斯张开嘴巴吼叫。
  「我说说而已,何必那么生气?」機纪子的心情很好,说道:「这只猫好像真的
懂人语!」
  「这样吧!大家都演奏,没有听众也不好,分成二人一组好不好?」麻理说。
  「谁跟谁一组?」真知子问。
  「那就用抽签来决定。不管跟谁一组都不能埋怨。」
  「总共七个人,有一个没对手啊!」
  「谁说的?有八个人哪!」機纪子望著片山。
  「我不行!」片山慌忙说。「我连口琴也不会吹!」
  「总会点甚么的吧,譬如吹口哨。」
  「我不会吹口哨!」
  「那就唱歌吧!」
  「我唱歌五音不全!」
  「世界上有这种人么?」機纪子露出严肃的表情。
  「好啦。先抽签再说吧!」麻理赶紧说,拿出纸巾撕成八块,在每两块上做一对
相同的记号。
  「请来抽签。片山先生也请。」
  难得有这般和谐的气氛,片山也不想破坏。没办法,只好先抽一个签。
  「我抽到二分音符。」
  其他人接著沉默地抽签,没有搭腔。
  「谁是四分音符?」麻理问。
  「是我。」真知子说。
  「那就请多多指教!」说这话的是丸山才二。
  「我的是八分音符的记号。」长谷和美说。片山暗里松一口气。他怕跟她同组,
搞不好又会被她勒脖子!
  「我是你的同伴。」大久保说。
  「好哇,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呢!」长谷喊道。
  麻理笑了。「长谷小姐,现在不是决定约会的对象哟。最后是十六分音符了。」
  「是我。」古田武史说。
  「我。」機纪子同时说。顿时全场沉默。它们两个互相瞪盯著对方。真是冤家路
窄……
  「那么,我和片山是一对了。」麻理红著脸说。「我可能会手抖,演奏不出
来!」
  「你是说给我们听的吧!」真知子嘲笑她。
  古田和機纪子似乎有话要说又吞回去,结果耸耸肩了事。
  「那么,午餐之后各组个别商量,晚饭之后开始演奏吧!」麻理如此宣布,大家
都不反对。
  「对不起,刑警先生。麻烦你把沙律递给我好吗?」大久保开始有点胃口了。
【第二乐章:优美如歌的慢板 6】
  早餐过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房间。片山和麻理又在无意之间留下来。
  「真难为情。」麻理说。
  「我愿意当听众……」片山抢著说。
  「不是这个意思。」麻理摇摇头。「我不是故意出风头……只是尽力而为吧
了。」
  「你做得很好哇。大家都轻松下来了。了不起,你真的做得很好。」片山说。福
尔摩斯也喵一声表同意。
  「你也夸奖我?好高兴。」麻理对福尔摩斯微笑,然后回复严肃的脸问片山。
「后来发现甚么了吗?」
  「昨晚我守到通宵,结果谁也没出现。」
  「难怪你满脸困意。其实我好想代替你,可是我要练琴……」
  「不必放在心上。这是警察的份内工作。」
  「不过……」麻理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没有人来拿录音带,犯人岂不变成是
我?」
  片山楞了一下。说的也是,发现窃听器的事,除了片山之外就只有她知道而已。
  「我没这样想过。」片山说。
  「你这样子怎能成为好刑警啊!」麻理笑道。
  「所以我不是好刑警。」片山点头承认。
  回到自己的房间,片山打电话回家。那个八点钟的电话,竟由石津接听,被片山
大骂一顿。然后事过天晴,片山吩咐晴美把窃听录音的事转告栗原警长之后走向书
房。
  他是想到,假如有人来拿录音带,半夜反而引人怀疑,不如趁白天,大家都在热
心练琴的时候,而以早上十一点左右最恰当。这是他经过深思的结论。
  他悄悄打开书房的门。没有窗,很暗。开了灯,没有改变的样子。于是关了灯,
在沙发的背后坐下。
  到底谁会来拿录音带?难道又是徒劳无功?
  片山深呼吸一下。睡眠不足、黑暗、寂寞,带来的结果是打瞌睡。若是拥有钢铁
意志的人还顶得住,而片山的意志却是随环境改变的黏土,不知不觉眼皮沉重起来。
  「让我睡一会,过后就能清醒的监视下去。」
  他安心的接受这个解释后,开始呼呼大睡。
  甚么时候醒过来?因看轻微的动静?还是职业良心?抑或纯属偶然?总之,他醒
来了。伸个大懒腰,突然吓一跳。有人在书架前,发出挪动书本的声音。是谁?
  那是拨弄录音机的声音,一定是在换录音带。对方应该是背向自己。只要爬起来
偷看一下就行了。
  片山调整好姿态,慢慢从沙发背后探出头来。无巧不成书。他口袋里的电话传呼
器突然哔哔声响起来。
  「别吵!」他骂了也无济于事。正当他关掉传呼器想站起来时,头上被重物一
击,当场失去知觉。
  好像晕了没多久。片山醒觉时,口袋里的传呼器还在响。不过,犯人已有足够的
时间逃跑了。
  书架上的录音机跌在地上,里面的录音带不翼而飞。
  击昏片山的是一本百科事典。
  片山好不容易才爬上二楼接电话。晴美的声音凶巴巴的飞出来。「你跑到哪儿偷
懒去啦?」
  「我没偷懒啊!」
  「干嘛那么久都不来听电话?」
  「就是托你的福,窃听犯才逃走!」片山愤愤不平地说明一切。他以为晴美会道
歉一番,不料她说:
  「你真笨。这时应该先把传呼器关掉呀!」
  「找我有甚么事?」片山气咻咻地问。
  「命案啊。」
  「甚么?」
  「在朝仓先生的家里,发现一具男尸!」
  「真的?受害人是谁?」
  「叫做须田的事务局长,乐团的。」
  「甚么乐团?」
  「还用说吗?朝仓先生的新东京管弦乐团罗。此外,听说他是这次音乐比赛的发
起人。」
  「哦。如果他是被人谋杀的话……」
  「还不晓得是不是谋杀。因为尸体是突然冒出来的,就跟舞台效果一样。」
  「尸体是冒出来的?」
  「还有,尸体没穿外套。」
  「没穿外套?他是裸体的吗?」
  「正好相反。他还穿衬衫打领带──这点不重要。总之情况十分奇妙。」
  「唔。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呀。」
  「你不来没关系。我只要借用福尔摩斯。」片山被她的绝句吓呆了。晴美接著
说:「这是福尔摩斯出场的时候。栗原先生会来,我请他派人去你那儿一趟吧!」
  「你几时变成警方的顾问?」片山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讽刺的话。
  晴美挂断电话时,朝仓进来了。
  「警方的车子该来的了。我不太清楚,这样的事情发生时,我是不是不能外
出?」
  「没有的事。你只要把要去的地点交代清楚就行了。」
  「那就好。」朝仓松一口气。「我很忙。如果每次外出都要逐句交代,恐怕受不
了。」
  「我到外边去等好吗?」
  「好,我也去。我想这里并不难找。」
  这点晴美也有同感。朝仓的家是个豪华巨宅呢。
  「还是有人留在尸体旁边比较好。让我出去等吧!」
  「对不起。拜托了。」
  晴美走出大门外。怎么还不来呢?该来的时候了。
  那个叫须田的因何被杀?说不定跟窃听事件有关。刚才朝仓在电话里告诉栗原,
只要问问事务局就知道哪一家工程公司施工。换句话说,装修工程是由须田一手安排
的。当然施工期间,他一定经常在别墅出入。他有充份的时间安装窃听器。如果这就
是杀人动机的话……
  须田那么做,当然不是为自己。会不会是参赛者或是他们的父母委托须田做那件
事?
  晴美在胡思乱想。须田为何死在朝仓家里?又为甚么突然倒在草地上?为何单单
没穿西装上衣?
  晴美的鼻子突地蠢动。有烧焦的味道。猛然回头,不由大喊一声。
  朝仓家的二楼正在冒烟,看到火焰,是从音乐室出来的。晴美冲进屋里,遇到正
要上楼的朝仓。
  「朝仓先生……」
  「我刚发现,灭火器在那边……」
  玄关旁边有个备用的灭火器。晴美抱它递给朝仓,朝仓提著直冲二楼。
  「先生,小心啊!」
  「没关系,这房子是耐火建筑,那里有黏接剂才会燃烧!」朝仓很镇定的上去
了。适时传来警车的笛声。
  「幸好马上把火灭了。」栗原说。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朝仓望著正在检查尸体的验尸官说。
  「这种事不需要太多经验。」栗原开玩笑地说。栗原的专长是处理凶杀案。所以
即使和大指挥家在一起,他也不再觉得自卑。而且一听说有命案,他就兴奋不已。
  「听说须田是事务局长?」
  「是的。这次的比赛由他负责处理事务方面的事。」
  「哦。那么说,关于窃听事件他也可能有份参与了。」
  朝仓苦著脸说:「我不愿意那样想……不过,他应该做得到。」
  「不必担心,搜查时我们会考虑万全之策。」
  「拜托了。我的立场是不希望牵连在这种事情里面。」
  「我明白的。」栗原点点头。「这里住了些甚么人?」
  「目前只有我和佣人。妻子分居了,孩子不住这里。」
  「哦。那么,须田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晓得。我记得没叫他来。」
  「唔。看情形要把那名女佣人叫来问问话了。」
  女佣三十多岁,外表看来毫不起眼。
  「你叫广川克代?」栗原问。
  「是。」她用细小的声音回答。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大概三年左右吧。」
  「你觉得做得怎样?」
  「很好哇。」广川克代的回答好像是在谈别人的事。
  栗原获得朝仓的许可,在客厅里问话。
  「先生不在这里,希望你说实话。昨天,那个叫须田的人有没有来过?」
  「这个……」广川克代吞吞吐吐的说。「你能够不告诉朝仓先生吗?」
  「我答应心你。」
  「昨晚他来过了。」
  「来找朝仓先生?」
  「不,他来找我。」
  栗原睁大眼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对不起。」
  「不,这点跟我们无关,没关系。那么,他是几点钟来的?」
  「十点左右。他说先生跟一位年轻小姐在一起,今晚大概不会回来的。」
  「哦。常常都是这样的吗?」
  「是的。先生很快就能勾搭上……」广川克代说漏嘴,慌忙假咳一声。「总之,
我们洗过澡,就到睡房去了。」
  「你的房间在楼下的最靠里边吧!」
  「是的。不过,昨晚我们到二楼先生的房间去!」
  「二楼?为甚么?」
  「我的房间太小,床又窄……不过,我通常早起,事后一定收拾乾净!」
  「原来如此。」栗原点点头。「然后呢?」
  「昨晚半夜十二点左右,我听到先生的车声,吓得跳起来。」
  「朝仓先生回来啦?」
  「是啊。我赶快整理好床 ,叫他找地方躲起来,我就下楼去了。」
  「然后呢?」
  广川克代哭丧著脸说:「然后我就没再见到他,想不到死了……」
  「唔。先生一个人回来?」
  「不,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不过不是须田所说的『年轻女子』,而是中年女
人。」
  朝仓真是忙碌。栗原有点后悔当初为何不做指挥家。
  「后来呢?」
  「先生喝了点酒,马上就带那个女人上楼。我一直没见到须田,以为他早就离开
了。」
  「不过,如果他是从玄关出去的话,门是开著的罗。」
  「我一直没上锁。我怕偷偷摸摸的出去时,开锁的声音会被听见,所以没有锁门
就睡了。」
  「然后发生地震?」
  「是的。那时我吓得要死,坐在床上发抖。」
  「地震时,朝仓先生有没有下楼?」
  「没有。地震之后,我的心情恢复平静,就上楼去,来到先生的房间外边,正想
问一问,好像……没甚么,我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所以……」
  「所以你就放心的下楼去。之后呢?」
  「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几点起床?」
  「通常是七点左右,今早也是。」
  「朝仓先生几点起床?」
  「不一定。看情形而定,大致上是十点左右。」
  「今早那个女人几时离开?」
  「不知道。我起来时已经走了。」
  「哦。对了,你晓得须田的西装外套吗?他的尸体被发现时并没有穿外套,你晓
得放到那里去啦?」
  广川克代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可能的。当时我催他快点躲起来,然后我先
离开睡房。那时他已经穿上外套了。」
  这么说来,西装外套到哪儿去了呢?栗原叹一口气说:「这是一件不幸的事。
好,如果有甚么,也许还会再来问你。」
  「是。」广川克代站起来,准备离开,栗原又叫住她。
  「等一等。最近他有没有对你说可能会拿到一笔钱或已经拿到钱之类的事?」
  「你说须田先生?」广川克代有点惊讶。「不,他一直很穷,有时我还要给点零
用钱他花呢!」
  「这么说,对不起,你们没有金钱上的纠葛罗!」
  「嗯。须田光是扶养妻小已经竭尽全力了。我是独身女人,平日又不太花钱,所
以……」
  「我明白了。谢谢你。」
  剩下一个人时,栗原不禁自言自语:
  「爱人死了,她竟然无动于衷似的……」
  客厅的门打开,根本刑警出现了。
  「警长!南田老爷子的工作完毕了。」
  南田验尸官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吞云吐雾。
  「怎么样?」栗原问道。
  「好大的房子。当指挥家很赚钱吗?我也去做指挥家可也!」他每次都这样闲扯
一番,才肯进入正题。
  「奇怪,你的想法跟我一样!」
  「胡说。我知道你想在一幢大房子里养很多女人。」
  「那你呢?」
  「我?我想造几幢小房子,让很多女人分开住!」
  「别开玩笑了。怎样?阁下的诊断如何?」
  「我不想让你失望。不过,死因却是心脏麻痹!」
  「甚么?」
  「解剖以前无法确定,但他可能本来就有心脏衰弱。」
  「那就不是谋杀了?」
  「先别失望。被人吓死也是谋杀呀。」
  「死亡时间是几时?」
  「没看到病历不能确定,大概是昨晚半夜吧!」
  「哦?」栗原沉思片刻。「死人为何突然从庭院里冒出来?」
  「那个不关我的事。好了,明天见吧!」南田在烟灰缸里把烟蒂揉熄。「喂!府
上的顾问来了!」
  「顾问?」
  「它在草地上四处嗅著。也许被它找到甚么。」
  回头一看,有个黑与褐色相间的背部正在草地上慢吞吞地移动。不必设,那是福
尔摩斯。
  「对不起。是我拜托根本先生把福尔摩斯带来的。」晴美远远的喊著说。
  「哦,没关系。也许猫小姐比较帮得上忙。」
  这个时候,片山也许正在打喷嚏了。
  「警长!」根本刑警走过来。「我看过二楼了。」
  「怎样?」
  「烧坏了脚架。跨上棚架的踏板跟黏接剂一起烧了。」
  「踏板?就是跌落在尸体旁边那个吧!」
  「那是两边烧剩掉下去的。本来放在两支铁管之间,没有固定,中央部份烧毁了
当然往下掉……」
  「是吗?难怪尸体就在踏板下面。」
  「那就奇了。如果尸体从上面掉下来,应该掉在踏板外边才对!」
  「如果尸体是在踏板上,燃烧时才掉下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事。」晴美插嘴说。「我先发现尸体,走出门外等警车时才失火
的。」
  「哦。所以尸体才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我在发现尸体前,看过二楼的棚架,那时并没有尸体的影迹。」晴美说。
  「不管怎样,如果不是谋杀就无关重要了。」栗原说。
  根本吓了一跳。「不是谋杀案?」
  「根据南田的诊断,他是死于心脏麻痹。虽然尸体突然出现是个谜,一旦不是谋
杀案,调查也是白费心机。」栗原已经失去查案的热心似的,显得意兴阑珊。
  「根本兄,你看这个……」一名刑警拿著一块烧剩的布块走过来。
  「好像是外套的样子。不错,这是袖口,还有钮扣。换句话说,只有外套留在棚
架上面了。」
  晴美拼命回想当时眺望棚架的情形。当时棚架上面乱糟糟的,堆著一些黏接剂的
罐子和木扳碎片,但不记得有见到男人的外套。她不敢肯定没有,可是有的话应该有
印象才对。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走到离尸体更远的草地上,然后抬起头来,嘴里衔著一样物
体。晴美走出草坪。
  「发现甚么?钮扣!不是那件外套的么?同样形状,只是大一点,可能是西装前
面的钮扣。不过,光是找到这个有甚么用?」
  福尔摩斯焦急地叫了一声,彷佛是说:你还不懂?急死人啦!
  晴美突地想到甚么,恍然说道:「我懂了。」
  「怎么样?」根本刑警走过来问。「咦,好像是那件外套的钮扣。」
  「是的。不过,你觉得奇不奇怪?刚才的钮扣被火烧焦了。这个钮扣却完整得
很。」
  「说的也是。」
  「而且,它不是掉在棚架下面,而是外侧之处。」
  「确实奇怪。不过,既然不是谋杀案,轮不到我们出面了。」
  晴美看著根本走开,耸耸肩说:
  「即使不是谋杀案,谜就是谜。你说对不对,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不会说人语,只是喵了一声,表示同意。
【第三乐章:活泼的快板 1】
  吃过午饭后,各组依照早上的约定,开始在客厅里为晚间音乐会的事协商。
  形同水火的古田武史和機纪子,虽然坐在一起,彼此都不讲话,甚至扭头不看对
方一眼。
  麻理看不过眼,对他们说:「拜托你们两位,顶多只有三天而已,让我们愉快地
迎接决战好吗?」
  「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愉快!」機纪子说。
  「嘿,我以为你有冷感症哪!」古田顶她一句。
  「你说甚么?」
  「冷静一点!」片山说。「难得今晚大家有个愉快的音乐晚会,你们两个就懂事
一点……」
  「我知道。只要她不搞花样,我很愿意合作的。」古田说。
  「你说我搞甚么花样?真是……」機纪子怒冲冲的说。
  「機小姐!」麻理慌忙打圆场。「总之,请你们先决定演奏甚么吧。算是看在我
的份上,好不好?」
  「我演奏甚么都可以。」機纪子耸耸肩说。
  「我也是,二重奏都无所谓。」
  「哟,你有一首最适合的曲子呢,『闪亮的小星星』!」
  「你有高价的小提琴做展示品,不如来个猜价钱的问题游戏吧!」古田反唇相
讥,機纪子哼了一声。
  幸好他们不再开口,各自上楼去了。其他的组别,包括真知子和丸山、长谷和大
久保,不时传来笑声。
  「我们也来商量一下吧!」麻理说。
  「哦。那么,去你的房间,怎样?」
  「我的房间?好的。」麻理有点困惑的点点头。
  二人上楼梯的途中,麻理问道:「小猫咪到哪儿去了?」
  「他办公事去了!」片山说。
  「噫,真有意思。」麻理笑起来。「请吧!」
  麻理推开那道经过特别改造的隔音门。房间相当宽敞,室内重新装修过,住起来
应该很舒适。还有双人床、书桌,中间摆了一个乐谱架。
  也许是朝仓的构思吧!桌上摆著卡式录音机,可将自己的演奏录起,再放给自己
听。
  「真是好房间!」片山由衷佩服地说。
  「可以说是理想环境。」麻理坐在床边。「不过,人类实在太奢侈了。我觉得在
狭窄而不自由的环境里,反而更能努力练习。」
  「新作品的练习进展如何?」
  「你问这个是违反规则的,我要逮捕你!」
  「我是局外人,而且不懂音乐呀!」片山苦笑不已。
  「为甚么提议在这里商量?」
  「其实我想搜搜看有没有窃听器。我把犯人搞丢了。」片山把差点见到犯人的来
龙去脉说了一遍。
  「因此我知道你不是窃听犯!」
  「是啊。我知道你在哪里埋伏,不可能自投罗网的跑去换录音带。」
  「正是如此。犯人现在知道事迹败露了,我去监视也没作用。所以我想先把窃听
器拆掉。万一被人发现而引起骚动,精神受到刺激就不好了。」
  「是的。大家都很神经过敏了。」
  「我想先在你的房间找找窃听器。一定是装在同样的位置上,只要找到一个,其
他房间就简单了。」
  「可是甚么时侯拆?大家都在房间里呀?」
  「吃晚饭的时候。我不在,他们不会觉得奇怪的。」
  「咦,你倒顶聪明的!」麻理赞一句。
  片山不知是喜是忧,心情十分复杂。
  「开始找吧!应该没有时间藏得太隐秘。会在甚么地方呢?」
  「好像很有趣,我也来帮忙找找看!」
  「拜托。这时要是那个家伙在这儿就好了……」
  「那个家伙?」
  「我的助手哇。」片山想,福尔摩斯听到了一定生气。
  二人翻箱倒箧的在床氐、桌后、灯上、椅下、壁画后面逐一检查过,一无所获。
  「妈的,找不到!」片山站起来叹息。
  「可真不容易找呢!」
  「不可能已经拆掉了,犯人没有那么多时间。」
  「也许是午饭的时候拆的……」
  「不,没有人离开那么久。我留意到,最多去洗手间,很快就回来了。」
  「不过,既然已经不再使用窃听器了,管他去!这样来找都找不到,他们不太可
能偶然发现的。」
  「说得也是。」遇到挫折马上气馁乃是片山的坏习惯。「那么,我不打搅你练琴
了。」
  「我们还没商量好呀。」
  「不过,我真的不懂……由你决定好了。」
  「你不要逃避嘛!」麻理说完,坐在床边,突然掩著脸哭起来。片山吓呆了。刚
才她还高高兴兴的……
  女人真难侍候。想哭的时候应该事先露出要哭的表情预告一下,他才能在她哭出
来之前溜之大吉呀!
  「你……哭泣……对身体不好,对心脏不好的!」他是说自己的心脏。「冷静下
来……不要激动。」
  这样不知所措的安慰法,当然不会有效果。
  「这样会损失水份和盐份的。」
  难道不能说得更动听一点吗?片山觉得自己真没用。他生平最怕女人哭。如果能
够躲开哭泣的女人,他愿意从窗口跳下去。不过首先他要克服惧高症的难题。
  嘤嘤而哭的麻理,突然抬起头来,笑了。片山呆住。
  「怎样?假哭是我的拿手特技之一呢!」她还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吓我一跳。我还想叫救伤车来……」
  「谁也不知道我有这项特技。你要保密哦!」
  「好。」片山终于微笑答应。
  「我从小就这样做。」麻理说。「小提琴的练习很辛苦,连续几小时不停的练琴
、练琴,有时累得很想休息,我就突然搬出绝招哭起来,通常妈妈会让我休息一
下。」
  「那么严重?」片山浅坐在椅子上。
  「这是肯定了的模式。妈妈要我替她实现未完成的梦,而我的梦又如何?其实小
时候,我也有孩子所憧憬的梦,想做空中小姐或护士。可是,以后就只有小提琴、小
提琴,一直往这个目标前进。」
  「可是你来到这个境地了,证明你有才华呀!」
  「我也自认不是没有才华。可是,才华不是单靠训练就能发展的东西。如果把才
华摆在固定的容器中,太多就装不下了,若是硬塞只会变形而已!」
  「你是认为自己的才华有限度?」
  「不晓得。我连想这个的时间都没有。自从来到这里,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麻理笑笑。「真是讽刺。我是为了竞争而来这儿的,却在胡思乱想无谓的事……」
  「人难得有机会一人独处啊!」
  「就是啊。过去练琴的时候,总有母亲或老师在身边。即使一个人练琴,还是意
识到母亲的眼睛在盯著。来到这里,我才真正脱离母亲的监视,剩下我和小提琴。」
  麻理突然站起来,拿起小提琴,把它挟在下颚上,轻轻地滑动琴弓。小提琴似乎
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份,十分协调稳重。
  「你想听甚么曲子?」
  「可以吗?」
  「只要跟决赛的选曲无关就可以。就拖它当作是今晚要演奏的曲子吧!」
  「太好了。那么……请设法演奏容易了解的。」
  迟钝如片山者,还是有欣赏优美音乐的感性。他不知道曲名是甚么,不过曾经听
过。哀伤的旋律弥漫了整个空间。那不是琴弓摩擦琴弦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是从小提
琴──不,麻理身上送出的美妙音波产生的共鸣。她那白皙的长手指像被指板吸住似
的来回移动,琴弓就如呼吸一般自然地上下滑落。
  片山听得入了神。不是入神,而是音乐重重包围住他,渗入他的身体里面。
  曲子在细腻的颤音中逐渐消失,余韵变成无形的漩涡在室内盘旋袅绕……
  「美妙极了!」片山鼓掌赞美。麻理像在舞台上似的鞠躬回礼。
  「冠军非你莫属!」
  麻理笑起来。「哪里。这点雕虫小技大家都做得到。」她红著脸,却很兴奋地
说:「不过,为一个人单独演奏真是美妙。这是我的第一次经历!」
  「为一个人?」
  「嗯。为一个特定的人。因为你在听,我才演奏得这么好。」
  「那真荣幸。」片山微笑。但他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因为麻理放下小提琴和弓,
向他走过来。
  不祥的预感生起,片山的脑子亮起预告紧急事态的红灯。以前也有女性向他靠近
时的类似情形发生。
  虽然无法估计她的步伐是时速几公里,不过前进的速度和眼神,却与以前遇过的
女性有奇异的共通之处。如果研究之后向学术界发表,也许会引起轰动。
  若在平日,片山必然一直后退。可是这次不行。因他坐在椅子上,椅背挡住他的
去路。现在又来不及拆椅背了。
  正当惊慌失措时,终于发生相撞事件。麻理弯下腰身,在他的唇上亲吻起来。
  片山觉得快要晕倒了。麻理上前拥抱他。如果他也回抱麻理就没事了,他却任由
对方压下来,于是椅子倾斜,俄顷之间,两人一同刚在地上。
  当然,地板上铺著柔软的厚地毡,他们没有受伤。
  站起来后,他们面对面相望。麻理噗嗤一声笑起来。
  「对不起!」
  「不,我无所谓。大家都太紧张了!」片山松一口气。
  「不是的。」麻理毅然说道:「不要把我和长谷小姐混为一谈。其实,打从第一
眼看到你时,我就爱上了你。」
  片山想:假如晴美在场,一定对他另眼相看!
  「我快三十岁了,是个微不足道的刑警,分不清二分音符和四分音符的差别。在
你这样的音乐家眼中看来,我是个难以置信的非音乐的音盲啊!」
  这一番话有点条理不通。不过,男女之间的关系大致如此。片山曾经失恋好几
次,他有自知之明。
  「我又不是要你跟我结婚!」麻理在床边坐下。片山有了教训,这次站得挺直。
「如果我说要结婚,妈妈会杀了我!不,说不定先杀你!」
  「你还年轻,还有更多机会让你展示才华!」
  「我……第一次谈恋爱。」麻理的视线投向地面。「以前我连交男朋友的时间也
没有。每天的时间全为小提琴分配,除了练琴还是练琴……」
  「今后,你会有无数的机会谈恋爱!」片山诚恳地说。
  麻理停顿片刻,说道:「我跟史坦威先生学过琴。这次的比赛就是用他的名字主
办的。他是个伟大的音乐家,体格魁梧,人品大方。听过我的演奏之后,他说:『你
大概没有谈过恋爱』。又说:『没有恋爱过的人,演奏不出小提琴真正的声音。它不
会如歌如泣……』」
  「我能帮上一点忙就好了。」片山微笑著说。
  「你的人真好。陪我睡觉好不好?」
  片山吓得跳起来。「怎么可以?其实……我并不是讨厌女人,你的魅力也是……
不过,这是两回事!」
  「原来你很保守呢!」
  「对。所以妹妹时常为我打气!」
  「你是说晴美小姐?你有那么漂亮的妹妹,挑女人的眼光当然严格了。」
  「不敢当。」片山说。这时,口袋又哔哔响了。
  「啊,我的电话。那么失陪了……」
  「今晚的事交给我吧!」
  「一切拜托了。」片山走出麻理的房间时,不住喘气。
  「哥哥!」是晴美打来的电话。她把事情梗概讲了一遍。
  「他们说不是谋杀案,根本不想调查。气死我了!」愤愤不平的唠叨一顿才说:
「你那边没发生命案吗?」
  「不要乱讲不吉利的话!」
  「有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呀,没有哇。就跟平常一样!」
  「跟平常一样?」
  「是的,我又要失恋了!」
  「你在胡说甚么呀!」
  「没甚么……等一等!」片山竖起耳朵。他听到咚咚声。「好像有事发生了。待
会我再打给你。」
  挂断电话后,片山冲出走廊。其他房门也打开了。
  「那是甚么声音?」长谷和美问。
  「大久保先生的房间传出来的!」麻理说。她这么一喊,大家才发现只有大久保
的房间紧闭著。
  片山冲过去开门。房里乱七八糟。书桌翻倒了,录音机摔在墙边,乐谱架也倒下
来,乐谱掉得满地都是。
  然后,连小提琴也被残忍地摔个稀烂。
  唯独不见大久保的人影。
  「大久保君!」片山高声喊。只有在浴室里。他急忙过去把门打开。
  大久保回过头来。披头散发的,眼睛睁得老大,惘惘然地望著片山。
  「大久保君,你没事吧!不能这样!」
  片山狂喊。因为大久保的右手握住一把银色的剃刀,刀刃对正左手腕。
  「交给我!」片山伸手过去。剃刀挥动,立刻鲜血迸流,滴在磁砖地上。
  「傻瓜!你想干甚么??」片山捉住大久保握剃刀的手。接著,古田和丸山相继
冲进浴室。片山一面设法摔掉剃刀,一面喊道:
  「替他止血!绑住他的手臂!」
  孔武有力的丸山制服了挣扎的大久保,古田用毛巾扎紧他的上段胳膊。
  大久保突然晕过去,全身瘫痪下来。片山正在奋力跟他的右手格斗,因此失去重
心,往前扑倒。他来不及惊叫,已经一头栽进盛满水的浴缸里。
【第三乐章:活泼的快板 2】
  救伤车的警笛声去远了。片山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目送它离去,然后打个老大
的喷嚏,急忙回到房里。
  全体在客厅里集合,唯独缺了植田真知子。大家都不说话,沉默地承受著沉重的
空气。
  「刑警先生,你冷不冷?」古田说。「这里有暖炉,你过来这里坐吧!」
  「谢谢。」片山说。
  虽是电暖炉,然而火力不强,不过总比没有的好。
  「你没有替换的衣服吗?」麻理担心地问。
  「我妹妹等一会就送过来……」片山吐一口大气。
  「大久保一定是无法忍受这种紧张!」古田说。
  「好可怜。」丸山说。「他看来太神经质了。」
  「我认识他。」機纪子的语调反常态的深沉。「我在其他比赛见过他。他很努力
求上进,就是家庭穷,不允许他继续学小提琴。如果他不能在有名的比赛中获胜,只
有放弃小提琴了。以学年来看,恐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这样想就更焦急,以为自己比别人落后……其实大家都一样!」长谷和美
说。
  機纪子望望古田说:「应该由你代替他!」
  古田居然不愠不怒地说:「是啊,我也这么想。」
  「我真不明白。」麻理像在自言自语。「有贝多芬和莫札特的音乐还不够吗?音
乐是为甚么而存在?为谁而存在?为了音乐而发神经甚至寻死……一定是甚么地方搞
错了!」
  「说的也是!」古田点点头。「音乐的力量是有限的。德国纳粹那夥人不也对贝
多芬感激吗?音乐嘛,我想是为音乐学校的经营者而存在的!」
  片山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古田是个虚无主义者。
  「那实在太悲哀了!」麻理说。「我们到底在这里干甚么?」
  「这就是现实。竞争胜利的人,要别人聆听自己的音乐!」機纪子说。「大久保
先生是个可怜的牺牲者……」
  有个声音进来打断她的说话。「各位真是伟大!」原来是真知子从门口进来。
「在我只是认为减少一名竞争对手而已!」
  「真知子!」麻理惊愕不已。「你是说真心话吗?」
  「不错。大家心里不也是这样想么?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最好减少几个呢!对不
对?」
  一阵难堪的沉默持续著。丸山说:「你一定胜利!」
  「谢谢。我想我一定胜利!」真知子说。
  市村智子出现了。「刑警先生,你妹妹来了!」
  片山走到玄关,看到晴美和福尔摩斯在一起,还多了一份「临时增刊」。
  「晚安!」石津笑嘻嘻地说:「晴美小姐叫我送她来这里。」
  「是你要求她让你送她来的吧!」
  「哥哥别说这么多,赶快换衣服去,不然你会感冒!」晴美把一个手提纸袋递给
片山。
  「好吧!啊,市村女士,对不起,麻烦你带他们去书房,拿点吃的给他们吧!」
  「是。两位可以在这里一起吃晚饭!」
  片山还没开口拒绝,石津已经抢著说:
  「好极了!我的肚子饿得要命!」
  片山换好衣服回到书房时,麻理和晴美正在聊得很愉快。
  「哥哥,你早来一步,就可听到麻理小姐说的有趣故事了!」
  「甚么故事?」
  「有个现代唐璜在追求麻理小姐的故事!」
  「喂!开甚么玩笑!石津呢?」
  「大概上了厕所吧!」
  「那位刑警先生也来啦?」麻理问。
  「他在追求我妹妹,一直跟在后面跑!」
  「我哥哥就像唠叨的父亲,一直盯著妹妹!」晴美说。
  恰好石津开门进来。「这房子好大,去厕所要走一千米!」他夸张的说完,才发
现麻理。
  「上次谢谢你陪我一起跑步!」麻理向他致意。
  「哪里哪里。你母亲平安无事就好啦。」石津不小心说溜了嘴。
  「我母亲?她怎么啦?」麻理的脸色猝变。
  「没有……没甚么,没有生命危险!」石津愈说愈糟。
  「告诉我!发生甚么事?」
  「麻理,不要激动!」晴美安慰她。「你母亲掉到水池里边去了。」
  「水池?那个公园的水池吗?」
  「是的。」石津说:「她在夜里散步,一不小心……」
  「不可能!我母亲不会……」
  到这时候隐瞒更糟糕。于是片山说了出来。
  「其实,她是被人推下水的。不过,她坚持说是自己掉下去的。也许不想扰乱你
的心情吧!她吩咐我们绝对不要让你知道这件事!」
  「不,没关系。」麻理静静地说,心情已归复平静。「幸好你们告诉我。我也要
说,母亲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
  「你知道犯人是谁?」石津紧张的拿? O事簿来。
  「一定是……那个自称是我亲生妈妈的人!」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亲生妈妈?」晴美惊讶地问:「那你现在的母亲……」
  「母亲说,那女人是个疯子。大概三个月前在我面前出现,口口声声说我是她的
女儿……」
  「我知道了!」晴美想起来。「那次到酒店餐厅来的那个女人!」
  「哦,那次你看到她了?」
  「那时我就觉得她很奇怪,所以记得。」
  「她不断打电话来,或者在我家附近徘徊。我母亲一定是被她推下去的。不然母
亲必然说出凶手是谁。她怕我担心,所以不讲出来。」
  「看来也要派人保护你母亲了!」片山说。「石津!那是你的管区吧!赶快通知
一下,请人到樱井家附近加强巡逻!」
  「知道!电话在哪儿?」
  「我的房间里。这是钥匙……不,我也去好了。」
  片山把石津带上二楼去。跟目黑警署联络完毕后回到书房,不见晴美,只有麻理
出神地呆坐在沙发上。
  「啊,晴美去找小猫咪去了!」麻理说。
  「那么我去找晴美……」
  石津出去以后,片山关上书房的门。
  「你没事吧!」他问。
  「嗯……只是有点疲倦。」
  「我能了解。不过不必担心。我们已经联络警方,派人好好保护你母亲了。」
  「对不起,麻烦了你们。」
  「不要这样说,你只要在决赛时全力以赴就行了。」
  「我觉得……十分厌烦。」麻理垂下头去。「大久保自杀不遂、母亲遇到意
外……那个奇怪的女人是在我决定参加比赛的差不多时期出现。我想一定有所关
连。」
  「为了扰乱你的情绪吗?」
  「她这么做,为了赢取胜利吗?」麻理说。「我变得不明白,胜利以后所得到的
和所失去的东西,哪一样多?」
  麻理的眼角掉下一颗眼泪。那不是演技的眼泪。
  片山沉沉入睡。半夜了,睡熟是当然的事。但是以他一个身负保卫重任之身而
言,实在不应该睡得太熟。
  幸好片山有个宝贵的闹钟,就是福尔摩斯。也许睡得不深沉,或是感觉太过敏
锐,一有声音动静它就会醒过来。
  片山有恃无恐,所以才敢安然入梦。
  第四天晚上。已经过了半夜,乃是第五天的凌晨两点钟左右。片山觉得有个凉凉
的东西触摸他的脸颊。
  「不要吻我……」他还在迷迷糊糊的说梦话时,这次耳边传来一声「喵」,立刻
醒来。
  「福尔摩斯,是你呀!」片山打个大哈欠。「要吃早餐了吗?」再看看时钟。
「才两点钟!太过份啦!」
  福尔摩斯不理他,朝著门的方向短促的叫一声。
  「甚么?有人在外面是吗?」片山在睡衣外面披上晨褛,嘴里念著冷,然后轻轻
打开房门。
  走廊很暗,几乎看不到尽头。当他定睛看著的时候,发现有个蠕动的黑影。
  有人!片山紧张起来。人一紧张,睡意就清醒了些。他摔摔头,揉揉眼睛,凝神
注目。适应黑暗之后,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可是那人太胖了。住在这里的人有哪个长得那么胖?
  然后那人的头部往左右分开。原来是两个人,所以看起来很胖。不过,除了头以
外的部份还是黏在一起,就像一对连体婴的侧影。
  仔细一看也不奇怪,一对男女在拥抱而已。有时头部融成一体,不过是嘴唇相
触,正在进行人类诞生以来执行次数最多的仪式吧了!
  到底是谁跟谁在拥吻?男的方面,大久保已不在,不是古田就是丸山。女的方面
呢?植田真知子是练琴狂,那就是长谷和美或機纪子。还是──樱井麻理?
  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虽然片山不敢以她的情人自居,但一想到女的可能是麻
理时,心里竟不能平静,酸溜溜的很不好受。这个算是男人的自私心理作祟吧!
  他虽在意,但又不敢贸贸然跑上前去看个究竟。他决定保持绅士风度,毅然关上
房门。
  「福尔摩斯啊!」片山说。「你也是女的,该说是只好奇心很强的猫吧!下次可
别为这种事叫醒我!」说完上床睡觉去。福尔摩斯露出一个「随便你吧!」的表情,
轻巧地跳上床,在片山脚下蜷成一团。
  当晚,福尔摩斯平安地睡了一觉,没被睡相很坏的主人踢下床。只有风声在黑夜
里低吟,别墅在沉默中假寐。
  终于,天亮了。事件是在凌晨五点半钟被发现的。
  咚咚咚的敲门声,以及福尔摩斯的尖叫声组合成强烈的立体声,把片山从床上震
醒。
  「刑警先生,不好了!」市村智子的声音。
  片山一边穿晨褛一边开门。
  「发生甚么事?」
  「不好了!书房里──有个女人──死了!」从市村智子的话中,可以充份理解
事态有多严重。
  片山冲下楼去,福尔摩斯紧紧跟随。片山走向书房。书房的门虚掩著。一踏进
去,片山立刻眉头一皱。很热。里面热得像蒸笼。
  书房中央,有个女人倒在地上。穿大衣,五十岁或不到,一眼就看出已经死了。
胸膛上插著一把刀,正中心脏位置,很少人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活。
  令片山惊愕的不是尸体。刚才已听市村智子说过,所以不意外。他所惊奇的是造
成书房异常酷热的原因。即是尸体对面并排著四部发著红光的电暖炉。
  「这是怎么回事?」片山本能的退出书房一步。
  「怎么办?」市村智子追上来问。
  「对不起。请你站在这里,不准任何人进入。我要去跟警局联络。」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啦。」
  「福尔摩斯,你也留在这里吧!」说完,片山一个人冲上二楼,在走廊上遇到穿
著睡褛的古田武夫。
  「发生甚么事?我听到嘈杂的脚步声……」
  「命案。」片山说。「凶杀案!」
  「凶杀案!」古田瞪大眼睛。「谁被干掉了?」
  「不认识的女人。你留在房里,待会再通知你。」
  片山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话筒。
  终于发生命案了。还以为躲在这里可以避开命案……
  片山跟警局联络后,急忙换衣服。当他出到走廊时,发现全体集台在走廊里。看
来是古田把大家叫起来的。
  「刑警先生,谁被杀了?」
  「用刀还是用枪?」
  「男人?女人?」
  「凶手是谁?」大家七嘴八舌的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既然大家起来了,还是换好衣服再出来吧!警察马上就到!」
  片山走下楼梯时,听到真知子在喊:「比赛不成问题吧!」──不愧是比赛狂,
片山心想。
  「片山先生!」麻理赶上来。「被杀的是怎样的人?」
  「五十左右的女人,穿著大衣……」
  「让我看看她的脸!」
  片山迟疑一下。「死人的脸看起来不太舒服的!」
  「没关系。我想看一看!」
  「好吧!你跟我来。」
  片山回到书房前面,用手帕包著把手开门。他为里头的热气皱著眉头,尽量避开
尸体,过去把暖炉的掣关掉。
  「太热了,把门打开吧!」片山摇著头说。
  麻理战兢恐惧的往里面窥望,见到倒在地上的女人。
  「就是她!那个自称是我生母的人!」
  「真的就是她?」
  「对,不会有错。」
  可是,那个女人怎会找上这里来?为甚么死在这里?那些电暖炉又是怎么回事?
片山有如坠入五里雾中,百思不解。
【第三乐章:活泼的快板 3】
  「终于来了……」栗原看到现场后这样说。他想装出遗憾的表情,却禁不住欣喜
之色。
  「那些暖炉是怎么回事?要拍卖吗?」
  片山把情形说明一遍。栗原点点头说:
  「这是为了搞乱死亡推定时间,显而易见。」
  这点连片山也想到。「可是,为何将暖炉摆在这儿不拿掉?」
  「大概忘了收起来。」栗原随便乱说一个可能令他被推理迷杀死的简单理由。
「还有一点热气没散哪!」
  「是的。刚才就像大热天在柏油路的散热一样。」
  「总共四部。全是这里的东西吗?」
  「这个……市村女士。」片山不敢有定,把市村智子叫来。
  「是的。全收在那边的橱里。」市村智子解释说。「现在的季节,一到晚上就会
转凉的关系。」
  「请你把发现的经过说来听听。」栗原说。
  「是。我……今天早上五点起床。」
  「平日也是这样吗?」
  「不,平日是六点。我想做点特别的早餐,因为每天吃的都大同小异,我怕他们
吃腻了。」
  「哦,所以你提早在五点起床。然后呢?」
  「我来到书房时,刚好五点半。因为饭厅里的茶杯可能还摆在客厅里没收拾,我
就过去收了。」市村智子轻咳一声,接下去说:「不过客厅里没有杯子,我就空手回
来了。可是发现书房有灯亮著。我想自己并没有忘记关灯,因此跑进来,一打开房门
就……」市村智子说不下去。
  「我明白了。」栗原点点头。「这里锁门户的情形怎样?」
  「我在睡前全部仔细查看一次。」
  「那是几点钟的事?」
  「通常是十一点。有时会迟些,不过不会超过十一点半。」
  「原来如此。今早有没有检查过?」
  「没有。早上我没有逐一去看。」
  「说的也是。这里又不是监牢!」栗原是想说点笑话,但在尸体面前似乎有点说
不过去。市村智子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栗原又问。
  「没有。完全没有印象。」
  「是吗?好的,可以了。」
  市村智子走了两三步,回头问道:「我可以预备早餐给大家吃了吗?」
  「当然可以。请随意!」
  「这件事,会不会造成比赛暂停或取消?」
  「这个嘛,我会尽力做到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拜托你了。大家都拼命努力,如果前功尽废的话……」
  市村智子走开后,栗原摸著下巴俯视尸体。
  「怎样?警长,会不会影响比赛?」片山问。
  「怎么说呢?」栗原摇摇头。「如果参加决赛的人涉嫌在内,事情就会变得微妙
复杂了。」
  如果是的话,起码在确定凶手以前必须延期。可是不能再像这次一样重新准备和
安排严密的日程了……
  「南田还没来吗?」
  栗原的话还没有讲完,南田就到了。
  「喂,你不是躲起来跟找玩捉迷藏吧!」
  「开甚么玩笑!我一年到头被你们使用,你以为我是超人,一呼就到吗?」发牢
骚和讽刺是南田的习惯。
  「好啦,怕了你。拜托你快点吧!」
  「知道了!」南田不胜其烦地说:「尸体呢?只有一条?」
  「一条还不够?再多几条怎受得了!」
  「这个房间真熟!」南田说。
  片山把发现的经过情形说一遍,南田点点头。
  「原来如此。可是暖炉一直开著,这点叫人费解啊!」
  「我想,也许凶手想不到市村女士会比平日早一小时起床的缘故。凶手原本想利
用那一小时收拾……」
  「你是说,凶手无法照原定计划进行吧。」
  「推算死亡时间会很困难吗?」栗原在意地问。
  「这个不会与事实相差太远,没问题的。现在验尸方法多的是。」南田开始检验
尸体。
  片山和栗原正在观望时,失踪一时的福尔摩斯回来了,走到尸体旁边去。
  「怎么,你总是在有尸体的地方出现!」南田愉快地向福尔摩斯打招呼。福尔摩
斯在尸体周围绕了一圈,倏地止步,短促地叫一声。
  「你找到甚么?」南田走向福尔摩斯。
  「好像是粉之类的东西。白色的,只有一点点。」
  「粉?会不会是……」栗原走过去。
  「你是说海洛英?你把甚么都跟犯罪连在一起,这是坏习惯哟!」南田说。
  「不然是甚么?」栗原沉著脸,盘起胳膊。
  「唔,也许是香粉、头皮屑、胃药、粉笔的粉……」
  「请你认真的回答我!」
  「这么少量,不经化验怎么知道!」南田用信封把粉装起来。
  「你猜得到大概是几点死亡的吗?」
  「别催我。我又没带水晶球!」
  「你没带来吗?」栗原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我有,早就摔在你头上了!」南田还嘴。
  这时,福尔摩斯在南田把尸体移开后的地方嗅著。地毡的毛又长又软,尸体躺过
的地方留下清楚的痕迹。
  片山的眼前一亮,大声喊道:「警长!你看,死者身上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地
毡上居然一滴血也没有!」
  「唔。这么说,第一凶杀现场不是这里了。」
  南田瞟瞟他们两个的脸。「怎么!连这点也没发现?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
了!」
  「我怕移动了尸体会有人噜苏!」栗原回他一招。
  「大概是半夜两点左右被杀的。尸体的体温被调高的因素也考虑在内的话,差不
多就是那个时候。」
  「两点?即是说在别的地方被杀之后运来这里,时间足够有余了。」
  「有没有可能在行凶之后把血擦乾净?」
  「你看这种地毡的毛。如果有血渗进去,绝对擦不乾净的。」南田突然羡慕地
说:「这里的地毡厚度跟我家的大不一样!」
  「你想她是不是当场死亡的呢?」
  「大概在一分钟以内。意识突然模糊,然后就玩完了!」
  「你好像有过死亡经验的样子!」
  「我跟那么多尸体打交道,熟得很。他们告诉我的!」南田这样反驳。「剩下的
是验尸解剖啦!」
  「知道了。辛苦你啦!」
  「很少听你说这么悦耳的话!」南田咧嘴一笑,离开了。
  「不是在这里杀的,尸体为何摆在这里?」片山说。「难道是为了争取时间?因
为吃早餐以前不会有人来书房。」
  「也许吧!不过,会不会有隐藏的用意?」栗原摇摇头。「首先要查出死者的身
份。喂,片山。凶器呢?」
  「不,没见到。」
  「你不是说,不见了一把刀吗?」
  「那是水果刀,我想不是这把。」
  「哦?果然有点棘手。」栗原说。「她说自称是甚么人的生母,对象是谁?」
  「樱井麻理。」
  「就是那个受到狙击的女孩?这就有趣了!」
  「她并没有杀人动机!」
  「我又没说她是凶手!不过可以肯定,这宗命案的发生原因一定跟樱井麻理有点
关连!」
  这点片山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不可能是碰巧被杀,然后运来这里。
  「你想见见樱井麻理?」
  「唔,暂时不想见她。」栗原说。
  片山有点放心。栗原有所示意的望望他说:
  「你好像不想让我见到她,对不?」
  「不,没有的事。只是对她来说,不,对其他人也一样,现在是紧要关头,这件
事已经影响他们的情绪,如果又有人涉嫌杀人,说不定又增加精神病患者了!」
  「听说有人支持不下去了?」
  「大久保靖人。其他六个还可以……不过,确实都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怎样?这次有没有人追求你?」
  「怎么会?警长……」片山突然想起。「对了。昨晚两点左右……」片山把见到
两名男女在走廊上拥抱的事说出来。栗原点点头。
  「朝仓先生老早说过,难免发生这种事。对了,我必须向朝仓先生报告一下。」
  「要不要审问大家?」
  「首先要去见樱井的母亲,请她辨认这个女人,然后详细问她有关的事情。」
  福尔摩斯又呼了一声,抬头望著书架。片山跟著往上看,看不出有甚么不对劲的
地方。
  「书架有甚么问题?」
  福尔摩斯有点焦躁的望著片山,再叫一声,接著好像忍不住似的跳到书架去,又
对著上面喵喵叫。
  「还要上面?你是说甚么地方哟?」
  没法子,片山只好爬上书架去。那个装了窃听装置的书架上,排列了许多百科事
典。地震之后,他和麻理恐怕有人发现他们动过那些书,曾经按照音顺秩序重新排列
过,可是……
  「咦?百科事典的顺序又搞乱了。」片山拧拧头。「奇怪,我记得排得好好的
呀!」
  「会不会有人弄倒书架?在这种地毡上,书架不容易放稳。」
  「这个弄倒就糟糕了。」片山从书架走下来。「这些书架全部固定在墙壁上,不
可能倒下来。」
  「你是认为怎样?」
  「我不知道。」片山坦白地说。坦白是他的最大特性。
  「是,就是她。」樱井充子点头称是。栗原从她手上把宝丽来相机拍来的死者脸
部特写照片拿回去,问道:
  「就是她把你推落水池的吗?」
  樱井充子有点不安的坐直身子说:「我不敢肯定。我没看到对方的脸。当时我的
确是接到她的电话才出去的,所以认为大概是她把我推下水池。不过不能肯定。」
  「明白了。」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这个人的事。可是,我怕这件事被报导出来,若是被麻理
看到……」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她为甚么遭人杀害?我实在不明白。」
  「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不知道。」充子耸耸肩。「她是怎样的人、叫甚么名字,我一概不知。只知道
三个月以前,她突然接近麻理和我,然后坚持说麻理是她的女儿。」
  「恕我冒昧……」栗原就此打住。对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一派胡言。」充子斩钉截铁般强调。「麻理是我的亲生女儿,全有纪录,
如果你不信……」
  充子想站起来。栗原急忙阻止她。「不,不必了。」然后又问:「可是,她为甚
么坚持那样说?」
  「我也想不通。也许……她有个死去的孩子很像麻理吧!她有点神经不正常。我
很同情她,可是她干扰我们!」说到这里,充子似乎又愤怒得忍无可忍。
  「令千金──麻理小姐,她有甚么看法?」
  「起初她说十分害怕,后来忙著准备比赛事宜,逐渐就不摆在心上了。」充子望
望栗原的表情,又问:「难道这个孩子受到嫌疑……」
  「不是的。那女的很可能是在外边遇害,然后被移尸到别墅里。」
  「那就好。」充子露出放心的表情。「不过,死了一个人,总是遗憾的事。」
  「首先是要查出死者的身份。」栗原重复一句。「她的照片会见报。一定会有反
应的。」
  「不会影响比赛吧!」充子最关心这个问题。
  「我待会要去见朝仓先生。我们认为不会有影响,可以如期举行。这样一来,全
体的行踪才会清楚。」
  「那就好了。大家的努力才不至于白费。」
  显然的,充子的脑海里只有比赛一件事。
  听了栗原的叙述后,朝仓反问:
  「这么说,女的是在别墅以外的地方被杀的罗?」
  「虽然不敢肯定,不过可能性很强。」
  「那就不影响比赛了,目前更加中止不得。」
  「这个我很明白。今后若非发生太严重的事,没有必要停止比赛吧!」栗原说。
「不过,留在那里的参赛者,也许要接受多次盘问。」
  「那是逼不得已的事。」朝仓说。「还有,须田那件事怎样了?」
  「由于不是凶杀案,所以……」栗原含糊其词。
  「那没关系。」朝仓说。「不过,须田一死,我就头痛了。虽然他连C大调都不
懂,但是精于算盘。这方面我完全不行!」
  「因为先生是艺术家呀!」栗原的话使朝仓一笑。
  「没有钱的话,谈甚么艺术?」
  他们六个全都聚集在客厅里,无所事事的样子。
  「希望他们不要乱翻我的东西!」真知子嘟嘴埋怨。
  「他们会很小心的。」片山安慰她。
  由于那个女人可能是在别墅里遇害的,警方正在每个房间调查著,看看有无血迹
遗留下来。这段时间,当然无法练琴。大家都把小提琴带来了,可是公开的情形下,
谁都不想练琴。
  「还要花多少时间?」长谷和美问。
  「我想不会太久。」片山说。
  「烦死了,根本不能练琴。」长谷的语气十分焦躁。
  「不过,大家对新曲的诠释都差不多了吧。我可一点也不行。」丸山说。
  「我也是啊!」长谷说。「我只能演奏而已,正在担心到不了诠释的地步!」
  「我也是。」機纪子说。
  「各位太谦虚了。为何不说真话!」真知子愉悦地望著其他五个对手。「大体上
都看懂了,只是整体性的平衡和结构还不足够──这个才是真心话!」
  「我真的不行。」麻理坦白地说。
  「又来了!麻理,你不会有问题的!」
  「不,这次真的不行。怎么都想不通是怎样的结构。我已经绝望了。」
  「大家不要掉以轻心。麻理最拿手演奏新曲!」
  「不要乱讲!」麻理粗鲁地说──跟她有所关连的人遇害了,她当然无法集中精
神去练琴。
  「对了!」片山蓦地想起。「待会你们将被问话,有关看到甚么之类的。请说老
实话。搜查最重要的是正确的情报。」
  「凌晨两点的事,那时大家都睡了!」古田说。
  「那也不尽然。」片山把半夜两点左右,在走廊上见到一对男女的事说了出来。
  「噫,会是谁呢?」真知子的好奇心比人强一倍。
  「大概是古田先生和甚么人吧!」长谷和美说。
  「我才不会那么受欢迎呢!」古田大笑。
  第五天了。片山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第四乐章:最后乐章 1】
  「还有许多问题哪。」晴美这么说。片山叹一口气。
  「你又来了。几次教训还不够?别忘了几次都差点丢了小命!」
  「有我在,晴美小姐绝对不会有事!」石津说。
  「奇怪!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跟著她!」
  「如果你许可,我可以一天二十五小时陪在她身边!」
  进入第六天。今天也有搜查一课和管区内的刑警在别墅里进行出出,片山于是抽
空回到警视厅办点琐事,刚好遇到晴美和石津。
  在石津的提议中,他们一起吃午餐。警视厅的食堂不够情调,于是他们走进附近
一间幽静的餐厅去。
  「昨天我整理了一下。」晴美从皮包拿出记事簿来。「先从看来跟这次命案无直
接关系的事说起。」晴美开始她的推理。「新曲的乐谱为何多了一份?朝仓把它摆在
哪儿?还有,機纪子的母亲跟朝仓有甚么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纯粹是爱人关系,还是以身体为代价换取甚么东西?这才是问题所在。」
  「说的有道理。」只要是晴美说的,石津都会表示感动。
  「还有,企图割伤麻理的凶手是谁,还没线索吧!」
  「目前还没有。」
  「其次是关于须田的死。究竟是不是谋杀?」
  「他死于心脏麻痹呀。」
  「可以使用极端恐惧的办法导致他死亡啊!须田为何死在朝仓家里?」
  「他不是去找那个叫甚么的女佣吗?」
  「女佣可能撒谎。即使是真的,他为甚么不逃,留在朝仓家里?」
  「也许他在逃走以前一命呜呼了。」
  「也有可能。还有,尸体为甚么突然出现在草地上?」
  「一定是从上面跌下来的。只有这个可能。」
  「会不会是从地下冒出来的?」石津问。
  「他又不是草!不过,如果是掉下来的话,位置就奇怪了。尸体就在棚架下面。
应该掉在外边一点。」片山说。
  「在这之前我上过二楼,见到棚架。邢时并没有尸体,也不见西装上衣。」晴美
说。
  「也许在这之前,他已经掉到草地上了。」
  「不可能!我回到客厅时,草地尽入眼帘。如果有尸体,一定看得到的。」
  「唔。真是一头雾水。」
  「还有,是谁纵火的呢?黏接剂的引火性很强,可是不至于自动燃烧呀!」
  「那就是有人放火了。不是女佣,就是朝仓先生!」
  「为甚么放火?」
  「也许为了烧毁甚么,譬如乐谱!」晴美说。
  「哦,一些不愿让警察看到的东西吧。可是,房子那么大,找个地方藏起来不就
行啦,何必放火?」
  「还有外套,藏起来也简单。把它混进自己的衣服里面就行了。实际上,外套和
棚架都烧毁了。」
  「有关失火方面的事查过了,找不到放火的证据。而且发生在朝仓先生家里。假
如他不愿追究,事情就会不了了之。」
  「关于须田的死也是,最后不了了之!」
  「不是谋杀案,虽然情形可疑,却不能成立专案小组。还有,须田的背景也查
了,他好像没做过甚么亏心事!」
  「朝仓先生相当信赖他。不过,我依然对窃听装置的事耿耿于怀。说不定就是须
田安装的。」晴美说。
  「很有可能。」
  「有没有找到窃听器?」
  「刚好昨天在别墅里进行调查,每个房间都搜查过了,就是找不到。换句话说,
已经拆掉了。」
  「动作那么快呀!」
  「窃听录音机留了下来,我查过,没找到指纹。安装窃听器的家伙倒是非常谨
慎!」
  「会不会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安装窃听器的,也许还是跟须田有关。」
  「你是说有人收买须田,叫他安装窃听器,然后偷听别人练琴的录音。真是太不
公平了。」
  「不过,据朝仓先生说,没有人可以在第三天就把新曲演奏得好。他们的实力相
差不远,那个时候就发现了录音机,大概不致造成影响。」
  「是么?不过,假如知道是谁做的,当然取消参加资格了吧!」晴美说。
  「应该是吧!你的推理完毕了?」
  「还早哪!现在才开始!」晴美坐直身子。「这次是命案方面。第一个问题:被
杀的女人是甚么人物?」
  「正在调查身份。携带物、服装、照片都登报了,应该很快就能分晓!」
  「她真的是樱井麻理的生母?」
  「不是。查过了,麻理确实是樱井夫妇的孩子!」
  「如果没有特别的隐情,应该不会有错。那女的为何撒谎?难道她也相信自己的
谎言?」
  「不错,她好像那样相信了。」
  「她为何那样相信?而且,她是在麻理决定参加这个比赛的时期出现的。」
  「会不会有人教唆她那样做?」
  「这是扰乱麻理的情绪的最好办法。还有,把樱井充子推进水里的是不是她?充
子说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凭我在酒店餐厅前面见到她的感觉,她不像是会那样使用暴
力伤害别人的人……」
  「那么说,凶手另有其人?喂,你别故意把事情搞得复杂好不好?」
  「那个女人为何被杀?被谁所杀?还有在哪儿被杀?这都是问题。对了,别墅内
部的调查完毕了?」
  「不过很明显的,她不是在别墅里头被杀的。」
  「片山兄!」石津打岔。「患上神经衰弱那个家伙,叫甚么……」
  「你说大久保吗?」
  「对。他不是割腕自杀吗?」
  「是的。在浴室里自杀。当然做了血液反应检查。不过,他跟遇害的女人不同血
型。」
  「是吗?」石津有点泄气。
  「石津提出了好问题。如果她是在浴室里被杀的,即使找到血迹也没用。」
  「现在的问题是那女的为何被杀?又为何被移到别墅里去?」
  「是不是想嫁祸给樱井麻理?」
  「说不定是的。即使不逮捕她,但一旦涉嫌而受监视,她的精神就会大受打
击。」
  「仅仅为了这个而杀人?」
  「没甚么奇怪。有人为了更小的事而杀人不眨眼。」
  「好可怕。」石津说。「我要呼吁人们尊重人命!」
  「尸体是从外面搬进去的。从哪里进去的呢?」
  「客厅的其中一个窗子被切开了,手法精巧,没仔细看的话简直看不出来。」片
山说道。
  「从窗子把尸体搬进去,多麻烦呀。」石津说。
  「那也不尽然。自己先爬进去,把玄关的大门打开,再把尸体搬进去不就行
了?」晴美没好气的说。
  「哦,是吗?」石津恍然大悟的样子。
  「还有电暖炉……」晴美接著说。
  「四个电炉一起开,真是热得受不了!」
  「这个不重要。问题是凶手怎知道电炉摆在哪里?」
  「就是嘛。这么说,毕竟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共犯!」
  「还有一个人知道电炉在哪儿。须田!」
  「哦。也就是说,那也可能是须田引路的。」
  「同时使用四个电炉来把尸体加温,又为甚么?」
  「为了混淆死亡推定时间……」
  「我知道。那就太没意思了。找不到其他理由吗?」
  「喂!这又不是写小说或拍电影!」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个叫甚么的厨师……」
  「市村智子。」
  「是吗?她比平日早起,所以凶手来不及收拾电炉。不过,想想看,为著淆乱推
定时间,总要有个理由呀!」
  「通常是为了制造不在现场证明。」
  「对呀。有没有人可以肯定那个时间内自己在甚么地方和干甚么的吗?」
  「唔。换句话说,实际死亡时间是两点,凶手故意做成是三点或四点钟。即是表
示那段时间内,他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想法很高明。不过,这样一来反而露出狐狸尾巴。只要查出女人的身份,
嫌疑犯就出来了。如果警方宣布死亡时刻是三点或四点,凶手一定得意洋洋的提出不
在场证明。」
  「那也不见得。电炉被人发现了。凶手一定觉察这一点。」晴美说。
  「是吗?他妈的!」
  「另外是……对了,百科事典的问题。」
  「顺序搞得乱糟糟的,不知道甚么原因。」
  「那班家伙好像不会用得著百科全书!」
  「即使有用,通常是看完一本就归回原位,不会改变顺序的。」
  「这么说来,凶手是一次就把百科全书全部拿下来。有甚么用途呢?」
  「其他书有没有动过?」
  「不知道。其他书在那次地震时搞乱了,我只是随手捡到就摆回去。即使动过也
不晓得。」
  「唔。不过,那些书用来干甚么?」
  「用来做枕头!」石津立刻接腔。
  「把百科全书当枕头用?太硬了,头会痛得睡不著。如果有用的话,只有重量而
已!」片山说。
  「重量?」晴美点点头。「有点苗头了。」
  三人一起静默下来。然后片山深深舒一口气说:
  「我要回去那边了。明天就结束,希望平安无事!」突然想起来的样子,问晴美
道:「你来搜查一课干嘛?」
  「为了须田的案子呀,还用说!」
  「石津!你呢?你又来干甚么?」
  「为了须田的案子呀,还用说!」石津理直气壮地说。片山忍不住笑起来。
  「好啦。我还要去搜查一课看看,也许验尸报告的结果出来了。」
  「我也去!」晴美和石津不约而同地说。
  「随便你们!」片山早就料到他们会那样说的。
  「没甚么特异的地方嘛。」栗原说。南田耸耸肩。
  「要不要加一颗子弹,表示附加服务?」
  「谢了。刀上没有指纹。尸体没有特殊的地方?」
  「没有谜样的纹身,后脑也没有长眼睛!」南田的话似真似假,令人摸不著头
脑。
  「对了,尸体身边的白粉是甚么?」站在一边的片山问道。
  「还不知道。」南田摇摇头。「份量太少了。不过可以肯定不是海洛英或大麻毒
品类。也不是药品。」
  「那究竟是甚么?」
  「我知道就告诉你!」南田打著哈欠走了出去。
  「对了,片山。」栗原说。「你妹妹刚刚来过。」
  「我知道。她现在在走廊外面。」
  「那就好。刚才朝仓先生打电话来,好像有事找她,希望她去一趟。」
  「他找晴美?」片山不悦地板起脸孔。他也知道朝仓的异性关系十分复杂。
  「嗯。他不在家,好像是在『新东京管弦乐团』的事务局。」
  「好吧,我会转告妹妹。」
  「你要回去那边?只剩一天,希望没事就好了。」栗原口是心非地说。「还有,
你跟你妹妹一起去一趟,把搜查的状况向他解释一下吧!拜托啦!」
  「知道!」
  片山出到走廊,把朝仓找她的事转告一遍。
  「那要马上去了。」晴美说。
  「……」石津老大不愿意。
  「放心,我没事的。你该回去警局办事啦!」
  「嗯……」石津不太情愿的点点头。「你要小心。最低限度跟他保持一百米的距
离!」
  「那样怎能谈到话呢?」晴美不由笑了。
  他们推开「新东京管弦乐团」事务局的大门进去时,女事务员道原和代正在打大
哈欠。
  「对不起。」她并没有因此脸红,若无其事的望望他们两个。「有甚么事吗?」
  「我们找朝仓先生……」片山报上姓名时,里面的门立刻打开,朝仓走出来。
  「两位一起来啦,请进!」朝仓笑容满面地说。
  桌面堆满文件。朝仓露出无奈的表情说:「我对这些一窍不通。这比指挥任何复
杂的曲子更难!」
  片山把搜查状况解释一遍。其实没甚么好说,就如刚才晴美所列举的谜团如云,
几乎无法解决。
  「辛苦了。还剩一天,请你帮帮忙。」朝仓似乎还想说甚么时,道原和代端茶进
来,朝仓闭口不语。等她分好茶水出去后,他才说道:「其实有件事想请令妹帮
忙。」
  「希望我能帮得上忙。」晴美说。
  朝仓从大抽屉里拿出公事包,又从里头取出一份很厚的文件。「我想请你替我保
管这个。」
  「这是……」晴美随手翻来看。原来是乐谱。晴美的脸泛起红潮。
  「这是专为这次比赛制作的乐谱。」朝仓说。
  「不是只有七份吗?难道是大久保的乐谱?」
  「不,他那份已经处理掉了。这是另外一份。」
  「换句话说,共有八份?」
  「我也觉得奇怪。我只订制了七份,连哪间印刷厂都是保密的。可是厂方后来接
到电话,说要印八份。」
  「谁打来的?」
  「不知道,男人的声音,冒充我的名字……」
  「会不会是……」
  「也许是须田,只有他知道哪间印刷厂承印。现在的问题是这一份绝不能被偷或
遗失!」
  「何不乾脆把它处理掉?」
  「我也想过。可是印刷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发生这么多问题,竟然连命案也发生
了。虽然还有一天,又不知道还会发生甚么事,譬如乐谱会损坏或遗失,所以我决定
留下这一份。」
  「哦,即是备用的。」
  「对。我怕放在家里太显眼了,可能有人偷。晚上家里是空的,我又不常在家。
所以想请你帮忙。」
  「我会妥善的保管。」晴美一口答应。
  「拜托了。现在我要去成田机场接史坦威的飞机。」
  「他今天来日本吗?太好了。」
  「我会邀请两位出席决赛,请务必光临。」
  「盛情难却,一定到!」
  片山兄妹跟朝仓一起离开局长室。外面有个少女,正在跟道原和代争论甚么。
  「你这样说我有甚么办法……」道原不胜其烦的样子。
  「道原小姐,发生甚么事?」朝仓问。
  「先生,这个人说……」
  「我叫滨尾由利子。」少女对朝仓说。十八九岁的模样,服装打扮像是大学生。
  「有甚么事呢?」
  「我来找我母亲!」
  朝仓困惑地说:「这里不是警局,不过有位刑警先生在这儿!」
  「不是这回事!」少女有点逼不得已似的。「我母亲应该来了这里应徵比赛的厨
师!」
  「哦。可是实际上来的是市村女士呀!」
  「可是,我母亲说过她要来这里的!」
  「那个人确实来过。」道原和代插嘴说:「须田先生本来决定录用她,但在第二
天她又打电话来推辞不做了。」
  「真的吗?」滨尾由利子问。
  「是的。所以才决定录用后来的市村女士。」
  「那就奇怪了。我母亲迫切的想接这份工作。」
  片山走前几步。「对不起。我是警方人员。你母亲是不是失踪了?」
  「是的。」少女点点头。「我的住家离大学很远,所以寄宿。父亲早死,剩下母
亲一人。她说反正有空,而且喜欢音乐,这才迫切的表示愿意应徵这份工作。」
  「原来这样。」
  「昨天我回家一趟,不见母亲的面。我以为她来这里了。不过,奇怪的是她一直
没跟我
联络。她一个人独居,如果出远门的话,一定事先通知我的。」
  「会不会出门旅行了……」
  「我一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不是,而是准备当天回来的样子。碗筷还浸在水里,
手提箱也没带走。我问过附近的人,都说一个多礼拜没见到我母亲,这才开始担
心……」
  「所以跑来这里?」
  「是的。」
  「不过,她已经辞掉这份工作……有可能在别的地方遇到意外了。」
  「哥哥!你帮她查询一下如何?」
  「也好。请等一会。」
  朝仓有事先离开,片山就借用事务所的电话。
  「你母亲叫甚么名字?」
  「滨尾恭子。」
  「相貌和服装有甚么特徵?」
  「大概是穿灰色的套装吧!她出门办事通常就穿这件,而且我在衣柜里没找到这
套衣服!」
  「身体有甚么特徵?譬如手术的痕迹、烫伤的疤痕之类的。」
  「没有。」说著,滨尾由利子竟然哭了起来。晴美急忙过去扶著她的肩膀安慰
她。
  「没事的。一定是受伤住院了,没法子写信告诉你,不要担心。」
  「对不起。」少女还在啜泣。片山乾咳一声,问道:
  「你母亲做甚么事?有没有工作?」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在一名政治家家里当厨师。她很会做菜,这才想来应徵这
份工作的。」
  「哦!」片山突然想起在甚么地方听过「厨师」这个名词,好像是在一个不相称
的地点。甚么人提起的呢?
  「哥哥!你在发甚么呆?快去打电话呀!」晴美不耐烦的催促它。
  「好,知道了!」片山急忙拿起话筒,不料手一滑,话筒掉在桌面上,发出彭一
声响,幸好没摔坏。
  「如果摔坏了要你赔!」道原和代瞪他一眼。
  「抱歉,我的手没拿稳……」片山说到这儿,暗吃一惊。对了,那只手!南田说
的,那是厨师的手!
  「怎么啦?哥哥,你疯啦?」晴美担心地问。
  片山回头望著滨尾由利子,说:「请你跟我来!」
  想到几十分钟后出现的悲凄光景,片山的心隐隐作痛……
【第四乐章:最后乐章2】
  「她确认了?」根本刑警问。
  「脸色惨白,差点晕倒了。」片山说。
  「这也难怪,看到那张脸被毁得不成样子。」
  「她说体型和手的感觉很像,然而变了颜色,无法肯定。死者有看牙医,正在请
他帮忙监别。」
  滨尾由利子在晴美的搀扶下走出来,后面跟著的是牙科医生。连医生也苍白著
脸。
  「医生,怎么样?」片山问。
  「那个确实是滨尾恭子女士。」
  「不会错吧!」
  牙科医生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牙科医生即使会忘记病人的脸孔,却会记得病
人的牙齿。最近她常来看牙齿,所以我肯定是她没错。」
  滨尾由利子跌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一股难受的沉重气氛笼罩室内,暂时谁都不
能开口说话。
  根本刑事满脸愁容的走近滨尾由利子。「我很同情你。你母亲是叫滨尾恭子吗?
年龄多大?地址和出身地在哪儿?」
  根本故意问些死者的资料,使对方忘掉悲哀振作起来。
  「我没事了!对不起!」由利子表现了坚强的一面。
  「你母亲有没有与人结怨成仇?」
  「我想没有。她的心胸广阔,喜欢帮助人,人缘很好。」由利子踌躇一下才说:
「当然,我不可能了解母亲全部的生活。她也会跟人吵架,不过,不至于遭人杀害那
么严重。」
  「我明白了。须不须要通知甚么人?」
  「我有个叔叔住在名古屋……」
  「好,你来这边,打电话给你叔叔吧!」
  根本扶著滨尾由利子出去以后,片山和晴美相视一眼。
  「死者的手上印著墨迹,原来是写『史坦威』!」
  「你的看法呢?若是抢劫,没有必要杀人毁容吧!」
  「也许不想让人知道死者的身份吧!」
  片山陷入沉思。这宗命案也跟比赛的事有关吗?如果是的话……
  「我们的想法似乎一致!」晴美说。「如果她是因著应徵厨师而被杀的话,可疑
人物就是……」
  「实际做了厨师的人──市村智子!」片山摇摇头,表示无法置信。
  「还不知道。会不会是她安装窃听器?」
  「我要查查看。还要调查她的背景。」片山疲倦地说。「唉,事情愈搞愈大
了!」
  「那样表示接近破案的阶段了!」
  「是就好了!」片山毫无信心地说。「如果是市村干的,须田就与窃听事件无关
了。」
  「为甚么?」
  「若是市村智子收买了须田,她何必杀死滨田恭子?只要叫须田找个不录用她的
理由不就行啦。」
  「有道理。事情愈来愈复杂了!」
  甫进玄关处,就听到客厅传来的弦乐声。片山往乐声的来处走去时,有人喊他。
  「片山先生是吗?」管区的刑警从书房走出来。「我在等你。现在由你接班,我
要回去啦!」
  「辛苦了。有没有特殊的境况发生?」
  「没有。」
  「好吧。以后的事让我来处理好了。」
  片山把那位相貌堂堂的刑警送走后,锁上大门,走进声乐处处闻的客厅。
  弦乐二重奏刚好以优美的和音结束。演奏者是两位男性──古田和丸山。片山
想:甚么风把他们吹在一起?
  「片山先生,回来啦!」樱井麻理发现他,站起来。
  「好像很愉快嘛!」
  「男人都得听她们使唤了!」古田说。
  「在四位美女听众面前演奏,紧张死了!」丸山的话叫女孩子嘻哈大笑不已。接
著传来一声「喵」。
  「哦,福尔摩斯小姐也在听演奏?」片山说。
  「它一定是在抗议不止四位美女,而是五位!」機纪子幽默地说。
  「一紧张,肚子就饿了。」丸山说。「还有三十分钟才能晚餐哪!」
  「真羡慕你!我可没有食欲……」长谷和美说。
  「还说呢!刚才那盒饼乾,一半以上是你一个人吃掉的!」機纪子取笑她。
  也许因著当时的气氛和谐平稳,而機纪子的话没有带刺,所以长谷和美并不生
气,仅仅半娇嗔的哼了一声。
  距离决赛只有一天,大家反而轻松下来,气氛和睦。不知是因为充份练琴而有了
自信,还是紧张过度的反面?
  「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樱井麻理在片山身边坐下。「我母亲没甚么事吧!」
  「放心好了。栗原警长说,她满脑子是比赛的事!」
  「母亲就是那样。」麻理有点寂寞的笑笑。「我时常在想,万一我遇到车祸不能
拉小提琴了,她会不会从此不再爱我?」
  「怎么会呢?」
  「我想大概不会。不过,母亲是个执著的人。有时我在拉小提琴时,觉得母亲好
像上了我的身似的!」
  「又不是玄学怪谈!再说,你自己不是很喜欢小提琴吗?」
  「嗯。不过,我不知道这次比赛结束以后,我将何去何从?我想独自生活,又想
跟爱人在一起……」麻理用一双湿润的眼睛凝视片山,片山赶快站起来说:
  「我去打个电话。」然后逃出客厅。
  当他准备上楼时,市村智子从饭厅走了出来。
  「刑警先生,要吃晚饭啦!」
  「知道了。我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吃吧!」
  片山心想:搞不好这个女人就是杀人凶手!
  市村智子走向客厅,突然停下来问:「刑警先生!捉得到凶手吗?」
  「这个……也许不是马上,不遇一定捉拿元凶归案!」
  「拜托了。大家好像玩得很愉快,其实内心紧张无比。希望能够让他们安心的参
加比赛!」
  「我们会全力以赴!」
  「对不起,我太多嘴了。选有,水果刀找到了没?」
  「好像还没找到。房子实在太大了……」
  「是吗?我一直挂在心上。你知道啦,大久保先生用剃胡刀割断手腕……」
  「你怕有人偷水果刀去自杀?」
  「不。我只是……觉得不放心。」
  「遗失水果刀不是你的责任。不必挂在心上。」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不起,打搅了。」
  市村智子走进客厅后,片山才上楼。市村智子对他讲那番话的用意何在?一有怀
疑,好像甚么都不对劲了。
  打电话不过是藉口,目的是避开麻理。实际上他也觉得,应该是发现甚么真相的
时候了。
  「片山吗?」栗原的声音很开朗。「我正想找你。」
  「找到甚么眉目了吗?」
  「女尸的身份揭晓了。」对面传来栗原翻笔记的嘧  声。「名叫小棥∷,独
生女儿在四年前死了,自此得了精神病,经常在医院进进出出的。丈夫早逝,没有甚
么亲人。」
  「谁来认尸的?」
  「一个远房砚戚,她看到报上的照片而来呈报,证实是小棥∷。据说她一看到
跟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就一心认定是自己的女儿!」
  「这么说,她很容易误认别人是自己的女儿?」
  「大概是的。」
  「知不知道是谁指使她的?」
  「很难。小棥∷一个人住公寓,日常生活没甚么问题。那个前来认尸的女人
说,已经一年多没见她,她也几乎不跟邻居打交道。只是最近三个月来,她变得精神
奕奕,见到邻居也会打招呼了。」
  「最近三个月,就是樱井麻理决定参加比赛的时候。」
  「有人教唆她,麻理就是她的女儿,她感到生活有意义,精神自然好转。」
  「不知是谁教唆她的呢?」
  「正在调查,不过很难。对手很聪明,绝不会在引起附近邻居注意的地方出
现。」
  「是吗?」片山又失望了。原以为会出现涉嫌人,结果还是落空。
  这么一来,凶手用电炉提高尸体体温的目的何在?没有担心不在场证明问题的涉
嫌人存在,那些电炉就不是用来混淆死亡推定时间的了。那又是为了甚么?
  「还有,那叫市村智子的事查过了,还查不出甚么问题。明天会查到甚么,我再
跟你联络。」
  晚餐的气氛十分调和。特别是丸山才二展露了意外的口才,说起乡下的故事,女
孩们听得津津有味。
  饭后,片山和麻理在客厅里歇息。其他人都迅速回房练琴去了。麻理把福尔摩斯
抱在膝上,抚摸它的眉际。
  「那个女人的事,查到甚么了吗?」
  「啊,吃饭的时候我不便说……」片山把小棥∷的事讲一遍,麻理点点头,似
乎十分伤感。
  「那女人跟你毫无关系。只是有人使她深信你是她的女儿……」
  「她本人也信以为真。好可怜!」麻理叹一口气。「是谁做出这么惨无人道的事
啊!」
  「我一定要捉到凶手!」片山很少这样承诺别人。福尔摩斯冷冷的望他一眼,表
示不以为然。
  「凶手的目的为何?是不是那个企图割伤我手腕的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难道
就为了不让我参加比赛而杀人?」
  「那也不尽然。」
  「若是这样,何不索性杀了我!杀死不相干的人,太卑鄙了!」
  「不能这样钻牛角尖胡思乱想!」片山说。福尔摩斯伸舌头去舐麻理的手,表示
安慰。
  「哟,你真体贴。原来猫舌头那么粗糙,使人发痒!」麻理笑了。
  「这家伙跟人一样有感性。」片山说。福尔摩斯有点生气,喵一声睨他一眼。
「对不起,我来更正,是比人更有感性!」
  麻理大笑起来。「你们真是一对有趣的搭档。幸好有你们在,不然,我可能变得
跟大久保先生一样。」说著又问:「不知大久保先生怎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从电话听说,他一脱离比赛,突然整个人都开朗起来。」
  「那就好。不过,原本给予人心灵安慰的音乐,居然使人精神分裂,太讽刺了。
众人之中,也许只有大久保的反应比较正常吧!」
  「那么你呢?」
  「毕竟有点不正常。我一天到晚对著一本乐谱发呆呢!」
  「那么说来,刑警整天要面对尸体和杀人犯,也算是失常之人了!」
  麻理微微一笑。「真的。这一两天,我快要精神崩溃了。我对新曲的诠释停滞不
前,根本不知如何演奏是好。有时真想将乐谱撕得粉碎!」
  片山心想,就照乐谱去演奏不就行了吗?干嘛还要甚么「诠释」的。他完全无法
理解那是怎么回事。
  「不过,到了今天早上,就如眼前云雾消散一般豁然开朗,我清清楚楚地看出曲
子的构造了。那时的喜乐,就像填满心胸的幸福感……」
  片山又想:这种幸福感跟我们俗人无缘!
  「已经没问题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获胜,不过竭尽所能全力以赴,好叫自己绝不
言悔!」
  「决赛的时候我会来听。」
  「嗯,你一定要来!」
  「只有听你演奏的时候,我才设法不打瞌睡!」
  「好过份!」麻理笑了。看到她那纯真的笑靥,片山放下心头大石。
  片山正在打鼾睡觉。晴美经常抱怨说他的鼻鼾声太吵,他却坚持道:「我睡觉时
绝不打鼾!」
  福尔摩斯蜷缩在片山脚下,被他吵得张开双眼,随即又蜷起身体闭上眼睛。就在
这时,它听到轻微的响声,立即竖起耳朵抬起头来。然后爬到片山的脸旁,伸脚去碰
他的脸。
  片山唔了一声,并没有醒来。福尔摩斯在他的耳边尖声大吼,片山吓得跳起来。
  「甚么事?福尔摩斯,不要吓我嘛!」
  福尔摩斯走向房门叫著。片山只好不情不愿的打著哈欠穿晨褛,打开房门往外
望。今晚不见相拥的男女影踪。
  「没甚么嘛。你听到甚么?喂,等一下!」
  福尔摩斯迅速的冲下楼梯,片山急忙跟随。然后,福尔摩斯在饭厅的门前停下。
  饭厅亮著灯,然而不见人影。福尔摩斯急步走向里头的厨房。厨房的门虚掩著。
是不是有人下来偷东西吃?
  片山悄悄推门进去。
  「嗨,刑警先生!」古田正在厨房里喝牛奶,见到片山微笑著打招呼。「半夜练
琴练到肚子饿,下来吃点东西。你也肚子饿是吗?」
  「不,我听到声音才下来看看的。」
  「对不起。我进来时有点暗,在我开关时不小心弄跌了锅子。大概是那个声音吵
醒了你。」
  「是吗?那就好。」片山松一口气。「还有一天而已。希望平安无事的结束。」
  「就是嘛。刑警先生,你要喝点甚么?」
  「不用了。我要回去睡觉……」
  就在那时,里边的门突然打开。那是市村智子的房间。有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出
来。她是穿睡袍的機纪子。
  「是你,怎么哦?」古田惊讶地问。福尔摩斯急速冲进市村智子的房间。
  「市村女士……她……」機纪子喘著气,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片山走进房里。
床上凌乱一片,但没有人。
  浴室的门虚掩著。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
  片山轻轻推开浴室的门。市村智子扭曲著身体倒在浴缸里。浴巾裹著她半裸的身
子,胸前有血溢出,染红整个浴缸。有一把刀跌在浴缸外。是把水果刀。
  片山苍白著脸往外退。「福尔摩斯,快去打电话!」
  片山天生麻烦的体质,一见血就闹贫血。福尔摩斯当然不会打电话,只是尖声大
叫,似乎叫他振作些!
  「好!那么,你在这里看守,不准任何人进来!」
  片山走出市村智子的房间,见到一幅意外的情景。機纪子苍白著脸,紧紧的抱住
古田。到了这个时候,她大概顾不了喜欢和憎恶了!
  「刑警先生……」
  「市村女士被杀了。你们先回房间,不然就到客厅去吧!」
  「知道!」古田点点头,搂著機纪子的肩膀出去。片山到厨房咕噜咕噜的灌一杯
水,才上二楼打电话。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好不容易才到最后一天!
  打开房门时,片山呆住了。长谷和美穿著睡袍坐在他的床边,正在打电话。
  「嗯,没事的。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就安心了……我会努力。啊,这个房间的吃人
刑警回来了……晚安!」
  「你怎么进来的?」片山生气地问。
  「哟,你的门没上锁呀!」
  她讲的是事实。刚刚是冲出去的,忘了锁门。
  「我是想来求你让我借用电话的,看到门没锁,你又不在,正是好机会。你到哪
儿去了?麻理那边?」
  「开甚么玩笑!你忘啦,这里不准你们打电话!」
  「哦,你想告状?好,那我就撕破睡衣,说你强暴我!」
  「算了算了!你快回房间去!」片山大声叫嚷。
  「打扰了!晚安,」
  不是晚安的时候了!片山气急败坏的拿起话筒……
【第四乐章:最后乐章 3】
  天亮了。下著寒雨,冷得透骨的一天。
  因著市村智子惨死,早餐没有著落。虽然大家不太想吃东西,但又不能不吃。片
山获得栗原的同意,打电话叫晴美来。晴美一大早被他吵醒,还在嘟嘟囔囔的,一听
说发生命案,立刻全人清醒,不到一小时就赶到了。
  「好冷!哥哥,你不要紧吧!有没有晕倒?」
  「没有旁人在,我怎能晕倒?赶快做点甚么给他们吃吧!饭厅乱糟糟的,改在客
厅里吃好了!」
  「OK!包在我身上!」
  晴美在大厅里脱大衣时,麻理正从二楼走下来,满脸倦容。「晴美小姐,你来了
真高兴,我快受不了了!」
  「振作一些!明天就比赛了!」
  「我实在支持不住……」
  「提起精神来!我可以用厨房了么?」晴美转问片山。
  「嗯。我跟警长讲过了!」
  「好。麻理小姐,你也来帮忙做早餐吧!」
  「可是……我甚么也不会。」麻理为难地说:「妈妈怕我割伤或烫伤的,甚么都
不让我做!」
  「甚么也不会?总会烤面包涂牛油吧!那就行了。」
  「是么?」麻理不禁展露笑容。
  「是啊,晴美不会比你好多少。」片山说。晴美用力踩他一脚。片山雪雪呼痛。
  在晴美的催促下,麻理跟她进入厨房。适时,根本刑警走了过来。
  「片山!甚么时候变成火烈鸟了?」
  「没有哇……现场那边怎样?」
  「南田老爷子正在视察。一大早就要劳动大驾,还在发牢骚啊!这样子还比赛得
成吗?」
  「我也在担心。有没有联络朝仓先生?」
  「警长刚才打过电话了。凶手如果是参赛者,恐怕有点麻烦。怕会引起舆论
啊!」
  「更麻烦的是大家的精神状况……明天就是决赛了。」片山说。
  他们相偕走进饭厅时,南田和栗原正从厨房走出来。南田嘴里还啃著三文治。
  「你带著早餐来?」根本问。
  「厨房里正在做著,我顺手拿了一块!」南田说。
  「刚才看过尸体,居然还有胃口吃东西!」栗原说。
  「这样就没胃口的话,做我这行的全都死于营养失调了!」
  「怎样?甚么判断?」
  「看来好像是用刀刺死的,没有甚么特殊之处。」南田满不在乎地说,又问片
山:「你几时发现尸体?」
  「凌晨一点钟左右。」片山说。
  「可能在你发现前三十分钟遇害的。胸口被刺一刀,几乎立刻毙命!」
  「凶手喷得满身是血吗?」
  「喷出的血不会太多,顶多是手上沾了点血!」
  「有没有留下指纹?」根本问。
  「刀上没有指纹。是不是那把失踪的水果刀?」
  「我想是的。不过,我没见过实际的物体。」片山说。
  「甚么人预先藏起来了。真棘手!这次肯定是内部的人行凶。因为大门锁得好好
的!」栗原说。
  「这么一来,比赛不得不停止啦?」
  「待会朝仓先生会来。我会跟他好好谈一谈。」
  「这件事很难做出决定的吧!」片山说。
  「是啊!」根本说。「假如你是凶手就好了,那样子比赛就能照常举行!」
  「根本兄!」片山气得瞪住根本。这时,晴美从厨房里走出来。
  「哥哥!你看这个……」晴美手里拿著一把水果刀。
  「跟凶器很相像。哪里找到的?」
  「烘乾机。即是烘乾碗盘那种机器。一定是掉在排水的隙缝里。我想将底下的积
水倒掉时才发现的。」
  「市村智子嚷著说不见的就是这把刀吧!一定是地震时掉下去的,不是被人偷走
了。」
  「这么一来,凶器是另外一把水果刀了。」栗原说。
  「但是,这里只有一把水果刀哦。」站在门口的麻理说。
  「你怎么知道?」栗原回头问她。
  「昨天我进厨房来要咖啡,她……市村女士正在用一把大菜刀削苹果皮。她还埋
怨说没有水果刀不方便。」
  「她跟我说一声,我就会买回来了。」片山一年到头被晴美命令去买东西。
  「我也说了,她说只剩两天,不用买。」麻理说。
  「以后的事交给你们了。我要回去睡『回笼』觉!」南田打著哈欠走了出去。
  大家聚集在客厅里,吃著晴美和麻理做的三文治,个个表情沉重。
  「真不明白。市村女士为何被杀?」麻理说。
  「理由是,她在你们的房间装了这个!」栗原走进来说。他手里拿著塑胶袋,里
面有几个细小的四方物体。
  「那是甚么?」真知子问。
  「高性能的FM无线麦克风!」
  「那个装在我们房里?」长谷和美勃然大怒。「怎么这样无耻?不可原谅!」
  「片山刑警早就发现这个接收装置,所以市村智子慌忙把无线麦克风收回去
了。」
  「甚么时候装上去的呢?」麻理说。
  「我们一问负责装修的工程公司就知道了。她对须田说要看看厨房的设备,在施
工期间出入多次。」
  「原来她一开始就有预谋而来这里。」长谷和美气得冒烟。「到底是谁叫她那样
做的?」
  「很遗憾。目前还不清楚。」栗原微笑著说。一有命案发生,他就心情良好。
  「总之,市村智子被杀,凶手当然就在这里。」
  长谷的一句话,使整个客厅静默无声。
  「古田君!片山刑警进来时,你在干甚么?」
  「我……我在喝牛奶!」
  「你看到機纪子小姐从市村智子的房间走出来。有没有看到她走进去呢?」
  「这个……」古田平日的神气看不到了,变得吞吞吐吐。機纪子听了,对栗原
说。
  「让我来说好了。」古田望著機纪子。機纪子说:「算啦,已经不能隐瞒下去
了。」
  「你指甚么事情?」栗原问。
  機纪子耸耸肩说:「我跟古田已经结婚了。」
  全体的表情是目瞪口呆。
  「可是……你们曾经大吵架呀!」长谷和美喊道。
  古田苦笑著说:「我们本来打算暂时隐瞒是夫妇的事实。由于原则上规定不能讨
论新曲的诠释问题,我怕大会以此为理由拒绝我们参赛,所以决定在这里互不理睬。
但又担心一直不谈话反而引起怀疑,所以一来就大吵一场,以后就理所当然的一句话
也不说了。」
  「是这样的呀。那次我在走廊见到的原来是你们两个!」片山说。
  「我们是夫妻呀。所以夜里彼此拜访!」機纪子说。
  「你们瞒得好紧。我们都被蒙骗过去了!」麻理开心地说。
  「如果因这件事被取消决赛资格,只好认命了!」古田说。
  「这件事请朝仓先生做决定吧!」栗原说。「那么,当时你们在厨房里干甚
么?」
  「我们想去喝咖啡……」古田说到这里,機纪子补充说:「我们临睡前有喝咖啡
的习惯。」
  「总之我们下去了。在厨房里跌了一个水壶,发出老大声响。我们吓了一跳。但
是市村女士好像没有被吵醒,于是继续煮开水,然后听到刑警先生下楼的声音,一时
不知所措。」古田说。
  「我决定躲进市村女士的房间里。进去时她不在床上,浴室里却有灯,门虚掩
著,可是没有声音。我觉得奇怪,于是过去偷窥,结果……」
  「原来如此。你们进去时,饭厅和厨房的灯是亮著的吗?」
  「没有。不过,厨房里通常有一盏小灯亮著。」
  「有没有看到甚么人?或是感觉有人躲起来……」
  「没有。你呢?」古田问機纪子。她默然摇头。
  「唔……」栗原摸摸下巴。「目前没法子找出杀人动机。不过一查就知道,市村
智子跟你们之中哪一位有所牵连。如果有人做出这种事,请坦白招供吧!」
  他的语调十分温和,然而全体鸦雀无声。
  「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外部的人?」古田问。
  「这回的情形是所有窗户都从里面反锁。即使行凶的是外部的人,一定也有事后
锁门的共犯存在!」
  又是沉重的静默。突然,真知子站了起来。
  「不管是谁,赶快自报姓名吧!我们都拚命努力练了琴,如今只为一个人而影响
大家,太不应该了!我实在受不了啦!」说完,真知子突然大哭起来。
  「真知子!」麻理想拥抱她,却被她一手推开。
  「都是你惹出来的祸!该死的应该是你!」
  真知子好像神经错乱了,不知自己在说甚么。麻理被她一把推开,苍白著脸伫立
在那儿。
  「对不起……我突然……不能控制自己……」真知子好不容易才忍住眼泪。麻理
再度走到她的身边。
  「没关系。大家都变得失常了。这也难怪,接二连三的发生命案和骚乱……」
  真知子转身抱著麻理,又哭起来。
  「我很明白你们的立场。」朝仓表示为难的交替望著古田和機纪子。「不过,你
们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
  「我们还没告诉父母呢!」機纪子说。「假若你认为文件是假的,那也没办法。
不过,请你务必准许他参加,我可以辞退而无所谓。」
  「不能那样!」古田说。「论参加资格,大家都一样。而且你的演奏比较好,应
该让你参加。」
  「你们等一等。」朝仓疲倦的叹一口气。「我有点头昏脑胀的。实在发生太多事
情了!」
  客厅里,只有朝仓、古田和機纪子三个。朝仓沉思片刻才说:「缺了大久保君,
出场比赛的人只剩六个。我希望比赛如期举行。如果又少掉你们两位,实在不成样
子。」朝仓又叹一口气。「问题是,其他人会不会投诉。」
  古田和機纪子都低头不语。
  这时,客厅的门打开,麻理带头,真知子、长谷和美、丸山才二等四人陆续走了
进来。他们都拿著小提琴。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答朝仓,转向古田和機纪子背后并肩而立。然后架好小提琴,麻理点头示
意之后,他们一起演奏。那是孟德尔颂的「结婚进行曲」。
  朝仓怔住的脸上开始浮现笑意。古田和機纪子对望一眼,也笑了。他们的手紧紧
相握。
  演奏完毕时,真知子说:「恭喜你们新婚快乐!」
  「希望你们一同参加决赛。好好加油哦!」麻理说。
  「谢谢你们。」好强的機纪子不由泪眼盈眶。
  「好像有结论了!」朝仓站起来说。「刚才的演奏实在完美,了不起!」
  「没有指挥的情形下也演奏得这么好,没问题了!」长谷和美说。朝仓听了哈哈
大笑。
【第四乐章:最后乐章 4】
  「音乐真是美妙的东西。听了那个真是感动。」晴美说。
  「那个是甚么?」片山问。
  「刚才那首结婚进行曲呀!」
  「哦,是吗?我也觉得彷佛在哪儿听过!」
  「哥哥,你真是……」晴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下午三点,并不是吃下午茶的时间。不过,片山和晴美忙了一顿,没吃午餐,所
以来到附近公路边的饭厅。开车的是刚好到别墅的石津。
  他们在餐桌就坐。福尔摩斯也蜷起身体坐在角落上。其实是违规的,只是餐厅很
空,经理允许它进来。
  「那也是我爱听的曲子。」石津说。「希望早日听到!」言下之意,他是绕著弯
子向晴美求婚。这样等于绕地球一周到隔壁去那样,绕得太远反而坏事。
  「你一个人去听吧!」片山嘲笑他。
  「不过,晴美不是也喜欢吗?太巧台了,哈哈哈!」
  不喜欢结婚进行曲的,大概只有那些刚办完离婚手续的人吧!
  「说起来,真盼望事情早日解决,好让大家安心的参加决赛!」片山说。
  「别急,还有时间嘛。」晴美说。
  「明天就是了。」
  「明天上午十一点开始比赛,还有二十小时!」
  片山苦笑一下。「话是这么说,可是想查出市村智子受谁指使的,起码要好几天
哪!」
  「可以想点办法。比方用哥哥做诱饵,把凶手引到近处不就行了?」
  「胡说八道!」
  「你觉不觉得,这次的命案,跟上次小棥∷被杀的情形完全不同?」
  「是的。那次小棥∷是在外头被杀的,还有电炉一事,留下许多故意安排的痕
迹。市村智子的情形则完全不同。这次显然是在房里行凶的。刀子上没留指纹,那是
被水沾湿的关系,好像不是故意抹掉的。」
  「换句话说,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理当是这样。」
  「两宗命案,是不是要分开来考虑比较好?」
  「不过可以确定,市村智子是受人所托才去安装窃听麦克风的。」
  他们一边啜著饭后的咖啡一边思考。外面依然下著滂沱大雨。
  「有件事一直挂在心上。小棥∷被杀时,为何在她身边摆了四个电炉?」片山
说。「为了死亡推定时间?可是,死者身份已经揭晓,没有人须要制造不在场证明
呀!」
  「说的也是。」
  「即是说,那些电炉必然另有作用!」
  「也许用来做商品试验。」石津大胆假设。
  「还有百科全书的顺序弄乱了,一定有甚么原因。在不太冷的情形下,甚么时候
要用到电炉?」
  「唔……譬如烘乾洗过的衣物时。」
  「那里并没有需要烘乾的衣物!」
  「为了烘乾尸体吧!但又不是淹死的……」
  片山还在沉思。突然福尔摩斯起身,发出低吟声。
  「哥哥,你看……」
  一对中年夫妇走进来。那位太太牵著一只白色的长毛狮子狗。
  「这次糟了!」片山说时已经太迟。狮子狗也发现福尔摩斯的存在,对它狺狺而
吠。
  「费德烈,怎么啦?」那位太太哄著它。突然,长毛狮子狗挣脱女主人的手冲向
福尔摩斯,也就是片山这边。
  那时他们已经用餐完毕,桌上还有一些红萝葡之类的配菜没吃完,被狗一撞,顿
时菜盘翻转,喝剩的咖啡正好洒在片山的裤子上。片山根本来不及躲开,哇一声怪
叫。
  另一方面,福尔摩斯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等对方来攻击,当狮子狗冲上餐桌时,它
已经纵身跳出窗外。狮子狗还在汪汪狂吠,在餐桌上改变方向。这一下把酱料瓶子、
糖罐都打翻了,搞得一塌糊涂。
  「哎唷!」晴美发出被人追杀似的尖叫声。
  狮子狗从餐桌跳下来,冲向门口穷追福尔摩斯去了。
  「费德烈!不要去!」女主人站起来挡住狮子狗的去路,可是挡不住。它从她的
胯下钻过去。女主人怪叫一声,跌个四脚朝天。
  「福尔摩斯!」晴美急忙追出去。一猫一狗都跑出门外去了。
  狮子狗的女主人好不容易爬起来,不甘示弱地大喊,「费德烈!快回来!别理那
头野猫!」
  晴美听了大怒,放箭报仇。「福尔摩斯,别理那只丑八怪杂种狗!」
  那位太太似乎光火了。「费德烈!德国出生的费德烈!有血统证书的费德烈!」
  「天才福尔摩斯!神探福尔摩斯!大总统!」
  「价值五十万元的费德烈!」
  「福尔摩斯殿下!福尔摩斯公主!」
  片山真希望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餐厅里的客人全体捧腹大笑。然后,福尔摩斯
先回来了。
  「你没事吧!居然一点也没有淋湿!」
  「大概是跑到而淋不到的地方去了。」
  「是啊。咱家的福尔摩斯最聪明了。」晴美得意地说。
  「你神气甚么!」狗主人意犹未尽,还想吵架。她的丈夫看不过眼,向片山他们
道歉,再叫太太闭嘴。
  「你闭嘴!我的费德烈比你可爱多了!」
  做丈夫的忿然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们看!」晴美突然噗嗤一笑。
  原先那只狗被雨淋成落汤鸡似的,全身湿淋淋的走进来。
  「就是刚才那只狮子狗吗?」那只长毛蓬松的狮子狗,一被雨淋湿之后,原本看
起来圆滚滚的体型,居然变得又瘦又瘪的十分难看。
  「想不到变化那么大。」片山说。「不过,我的裤子也被咖啡弄湿了。」
  「这时有个电炉烤一烤就乾了。」
  那位太太抱起湿淋淋的狗,气愤不平的瞪著晴美。晴美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不要这样!」片山责备她。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然后盯著片山看。又回过头望望狮子狗,再看片山一眼。那
种眼神十分熟悉。
  「喂,你想说甚么?」
  片山望望那只狗。淋湿的毛紧贴在身上,甚么意思?
  「怎么样?」晴美奇怪地问。
  「我懂了!」片山霍然站起来。
  「甚么事?」
  「那个电炉的事!我知道理由了!」
  「真的吗?」
  「小棥∷不是在外头被杀的,就在那个书房里!」
  「可是没有血迹……」
  「那就是诡计所在!」片山抱起福尔摩斯。「我们走吧!石津,你也来。我需要
一个有力气的帮手!」
  片山把书房的门大开。
  「这个房门能够开得很大,也是要点之一。」
  「甚么意思?」
  「明白吗?尸体是摆在厚地毡上。血是乾的,地毡上不留血迹,也没有擦过的痕
迹。所以我们认为小棥∷是在外头被杀的。」
  「就是啊!」
  「假设她被杀掉时没有铺地毡呢?即是说,先把地毡移开,然后杀死她,再把地
上的血擦乾净,等地板乾了,才把尸体抬出走廊。最后把地毡铺回去,在上面放尸
体。」
  「那是不可能的!」晴美说。「你看,三边都有书架,而且紧压在地毡上面,不
能移动……」
  「其实不然。」片山走近书架。「这些书架是固定在墙壁上的。虽然压在地毡
上,但是拿掉地毡之后,书架和地面之间会有空隙。」
  「但是地毡压的部份不小,即使拉得出来,未必放得回去呀!」
  「做个实验看看吧!石津,该你出场了。把书本全部拿下来吧!」
  「甚么?全部?」石津睁大眼睛。
  「加油吧!我答应你可以跟晴美约会!」
  「真的?」石津双眼发亮,立刻脱掉上衣挽起袖子。「来!无论任何方向都可出
击,放马过来!」
  「又不是叫你来打架!晴美,到饭厅拿两张椅子来!」
  「知道!」晴美赶快去搬椅子。片山和石津开始拿书下来。晴美把书一批一批搬
到走廊上。三个都弄得满头大汗。花了一个多钟头,终于把书全都搬出去了。
  「只有福尔摩斯袖手旁观!」晴美喘著气说。「下一步呢?」
  「装两壶水来。愈大愈好。」
  「这个差事由男人去做吧!」晴美獗嘴生气。
  片山和石津各提一大壶水进来。片山走到书架边,跪下来,开始把茶壶里的水注
入书架下面。
  「你在干甚么?」
  「把书架下面的地毡弄湿了。你看,这是最高级的地毡,毛很长,一湿就贴成薄
薄的一片,就跟刚才那只狗的情形一样。石津,拜托你去弄那边的书架。」
  「知道了!」
  把水倒进三边书架底下的地毡后,片山说:「现在要把地毡拉出来。石津,你拉
那边!」
  两人各占一端,捉著地毡的边端,片山喊「一、二、三」的口令,同时用力一
拉。出乎意料的,轻而易举的就抱地毡拉了出来。
  「地毡移动了!」晴美大喊。
  「是吧!看,书架底下果然有个空隙。」
  「真的。因著书架固定在墙壁上,所以不会倒下来。」
  「现在试试看能不能放回原位。石津,你去对面!」
  把地毡放回原位比较麻烦,不过地面是铺磁砖的,加上湿了水很滑,总算使地毡
回到原来位置。
  「然后再把书本放回书架上去。」
  「原来如此。但是无法摆回正确的位置,所以百科全书的顺序才会搞乱。」
  「然后使用电炉,用来烘乾地毡。不过,凶手早有预算,故意使电炉对准尸体,
为了误导使用电炉的目的。」
  「我明白过来了。可是……是谁干的呢?」
  「当时,尸体的身边掉了白粉末。我想那是松脂。」
  「松脂?」
  「除了小提琴之外,其他弦乐器的弓也要涂上松脂。我见过几次,他们在演奏时
松脂就会飞散。一定是那种粉。」
  「那个落在尸体旁边,表示……」
  「表示那是会演奏小提琴的人干的。」
  「那么……会是谁呢?」
  「你还不懂吗?把这些书全部拿下来又放回去,做起来很费事。即使当时市村智
子出手帮忙,凭著女流之辈的力量实在无法办到。像古田那样温文的男子也不容
易……」
  「那么是……」晴美正想说出臆测时,突然有人说话。
  「不错,是我做的!」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丸山才二满脸倦意的站在那儿。
  「杀死那女人的是市村智子,不过我也在场。因为,我每天晚上都到市村的房间
去。」
  「那么,杀死市村智子的是……」
  「是我。」
  「丸山先生……」麻理的声音。她站在楼梯下面。
  「樱井小姐。我听人家说,只有你才是我的敌手。如果你不在,或是你不行了,
我就赢定了。对不起!」
  「我?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啊。」麻理伤心地靠在楼梯上。
  「你用钱收买了市村智子?」片山问。
  「是的。她本来就是坏女人。我认识她时,她是个寡妇。我们发生关系后,我才
知道她假造车祸弄死她自己的丈夫。后来她把丈夫留下来的钱财花光了。为了钱,她
甚么都肯做。所以我要她做那件事!」
  「你为甚么要杀了她?」
  「她可以无动于衷的杀死无辜的人,还想出刚才你们所发现的种种诡计。我看了
心生恐惧。所以,昨晚我跟她睡过以后,给了她一笔钱,提出分手的要求,可是
她……」
  「她缠住你不放。还说如果分手,就把一切抖出来……」
  「是的。所以我先要安抚她,然后走出房门,突然怒上心头……我到厨房拿起一
把刀,回到她的房间。我趁她想淋浴时,出其不意的杀了她!」说到这里,丸山沉默
片刻,然后望著片山说:「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甚么事?」
  丸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请你把这个交给朝仓先生。这是退出比赛
的申请书。日期是昨天的。如果我在辞退之后被捕,就不会伤害大家或影响比赛
了!」
  「我知道了。」片山点点头。「我一定替你转交。」
  「片山兄。」石津指指走廊上堆积如山的书。「这些书怎么办?」
  「暂且放著。以后会有人……」片山回头说著时,丸山冷不防地转身跑掉。
  「丸山!不要走!」
  丸山直冲上楼,奔进自己的房间。片山和石津随后,晴美、麻理和福尔摩斯跟著
跑。可惜迟了一步,来到时房门已经紧闭。
  「丸山,开门!不要做傻事!」
  「丸山先生,快出来吧!」麻理大喊。
  虽然有隔音门,可是这样大嚷大叫的声音,还是把其他人从房里吸引出来看究
竟。
  「发生甚么事?」機纪子问。
  「丸山先生……他……」麻理含著眼泪说。
  片山和石津用身体去撞了好几次门,门才有点松动。
  「他用床顶住了门。大家一起帮忙用力推!」
  于是全体齐出力,房门才一点一点的推开。片山侧著身子挤进去。石津也想照样
进去,可是他的体形太大,拚命憋著气挤,双眼都翻白了才进到里头。
  片山白著脸,站在浴室门口。
  「你没事吧!」石津问。其他人也陆续挤了进来。
  「不行!不要过来!」片山大声警告,已经迟了。
  丸山拿著剃刀倒在地上。他的死法跟大久保不同。他用剃刀割断了喉咙,一眼可
以看出,已经一命呜呼了。
【第四乐章:最后乐章 5】
  「音乐也是要命的东西。」石津说。
  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钟。还有十二个小时,史坦威小提琴比赛的总决赛就要开始
了。虽然经过了一段曲折的路程。
  「音乐也令人意志消沉啊!」晴美说。
  难得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片山和福尔摩斯还在别墅里。晴美提出想喝杯酒解解
闷的要求,于是他们来到路上的一间小酒吧。
  「不过,问题都在决赛之前解决了呀。」石津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外表像好好先生的丸山居然是凶手,难以置信啊!」
  「俗语说:人不可以貌相。果然不错!」
  「确实如此。再来一杯!」
  「你还能喝吗?」
  「没问题。如果我醉了,你会送我回家吧!」
  「当然啦,请放心。」石津拍胸膛应承。
  晴美再叫一杯搀水威士忌,喝了一口才说: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甚么事?」
  「我不相信丸山会设计谋伤害麻理,以及杀死与他毫不相干的女性。」
  「人不可以……啊,刚才说过了。」
  「如果他是那种人,他会自动招供、自己写退出比赛的信?还有用剃刀割喉咙自
尽吗?」
  「说的也是。」
  「其实没有充份的证据指明他是凶手,而他却……真奇怪。」晴美不解地摇著
头。
  这是一间小酒吧。柜台电话铃声响起,有个女孩子被人叫去听电话。
  「咦,你怎知道我在这里?我刚到。甚么?阿健告诉你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你是千里眼,哈哈哈……」
  晴美突然放下酒杯。
  「对了!我忘了那个电话!」
  「哦?」
  晴美记起那个电话。那次接到电话通知说麻理和真知子进入决赛之后,立刻有另
外一个恐吓电话,说是绝对不让麻理获胜!
  那是晴美和一连串的命案发生关连的开始,居然忘得一乾二净!那个打电话来恐
吓的人,怎么知道麻理进入决赛?而且,怎么晓得麻理在哪间酒店餐厅里?
  谁会知道这一切呢?起初她还以为是那个出现在大堂的怪女人打来的。可是,小?
 恕l应该不会干扰麻理参加比赛。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有比赛这回事!这件事对她不重
要。她只是一心相信麻理是自己的女儿吧了!
  「晴美小姐,你没事吧!」石津担心地问。
  「等一下!还差一点,等我一会!」
  还有滨尾恭子,那个被惨杀的厨师。是谁杀了她?丸山?还是市村智子?他们怎
么知道滨尾恭子被大会聘为厨师?滨尾是在去过事务所之后,当天遇害的。换句话
说,凶手必须能够在某处埋伏,然后袭击她。即使不是亲自下手,起码有个通知丸山
或市村智子下手的人。
  难道是须田?正如片山所说的,须田只要不录用滨田恭子就行了,何必杀她?
  只有一个人能知道这些事。那个事务所的女职员──道原和代!
  福尔摩斯突然张开眼睛。有人从走廊走过来。
  传来叩门声。片山还没从事件的冲激中恢复过来,一听到声音立刻跳起来。
  「甚么人?」他问。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敲门。无奈之余,片山只好起床,
打著哈欠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麻理,穿著睡衣。
  「怎么啦?」
  「让我进来,好不好?」
  「啊……请进!」片山让她进来,把门带上,但没有锁。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睡不著。」麻理坐在床边。
  「已经很晚了。明天就是总决赛了!」
  「我知道。片山先生,我们明天要说再见了。」
  「是的。」
  「我……我喜欢你。」
  「我是一个没出息的男人!」片山的肺腑之言。
  「不是的。虽然你不大懂拉贝尔和多贝西的差别,可是这点并不重要。」
  拉被儿和都不是?那是甚么玩意儿?
  麻理慢吞吞的站起来,走向片山。出于本能的,片山往后退。可是麻理前进的速
度比较快,突然伸出玉臂搂住他的脖子亲吻。片山觉得身体僵硬了,动弹不得。
  「你……你要早点休息……」
  「不,我不回去。」
  「为甚么?」
  「我要成为你的人,不然不回去!」
  「你知道吗?我已经是老头子……」
  「不要胡扯了。」麻理拉起他的手,走向床铺。
  「放手!你会拉破我的睡衣!」
  「反正要脱掉,有甚么关系?」
  「我不脱!」
  「那么我脱!」
  麻理突然松手,片山摔倒在地。福尔摩斯露出「吾不欲观之矣」的表情,闭上眼
睛。
  麻理说到做到,脱掉身上的睡衣,裸露著年轻的躯体,在幽暗中发出晶莹的白
光。片山不由咽下一口唾涎。
  「你会感冒的!」
  「你来给我温暖吧!」麻理说,然后走到片山面前,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盯
著他。她的眼神专注,而且认真。
  「不要赶我走。求求你。」
  片山想,拥抱她也许会伤害了她。若不拥抱她,恐怕伤害得更深。怎么办?
  「你……真的愿意吗?」
  「嗯,我是下了决心才来的。求求你,要了我吧!」
  片山觉得无法拒绝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麻理的脸。麻理投入他的怀抱。他们
在厚厚的地毡上抱在一起。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的手里握著一把刀。地毡上的两个人陶醉在另一个境界
里浑然不觉。
  来人跨前一步,举起手中的刀。
  福尔摩斯「嘎」一声,举刀的手停在半空。适时,福尔摩斯的身体像子弹似的冲
上去,伸出利爪去戳来人的脸。
  「哇!」来人惨叫一声。是个女人。她丢下刀子,甩掉福尔摩斯的纠缠,跌跌撞
撞的冲出走廊。
  片山跳起来。「你留在这里。」他对麻理喊一声,奔出走廊。女人还在走廊上,
掩著脸痛苦的呻吟。
  片山捉住女人的手。她还想挣扎,可是眼睛似乎渗入了血,她拚命摇头蹲在地
上。
  片山气喘喘的站起来。麻理也穿好睡衣走了出来。
  「她是谁?」
  「好像叫做道原。她是委员会的女职员。」
  电话响起。片山说:「你去接听一下吧!」
  「好。」麻理又走进片山的房间接电话。
  「喂。啊,是晴美小姐?我是麻理。」
  「你好好听著!有个叫道原和代的女人,她就是凶手!」
  「是。啊,她现在倒在走廊上。」
  「甚么?她被捉住了?」
  「好像是的。」
  「那就好了!」晴美松一口气,随即想起而问:「麻理小姐,你怎么会在哥哥的
房里?」
  「道原和代原来是丸山才二的姐姐。」片山说。
  「是么?」栗原点点头。「这么说来,所有的计划都是道原和代安排的罗。」
  「好像是的。她婚后改姓道原,不久又离婚,但是保留夫姓,没有恢复旧姓。」
  凌晨四点钟,别墅的客厅里。参赛者都睡了。也许睡不著,不过都上床去了。
  除了栗原警长,晴美和石津也都回到别墅来。
  「那叫丸山的人是为了掩护姐姐才立刻招供的。」
  「对,然后畏罪自杀。他姐姐知道了,于是带刀来报复。晴美,你怎么发现她是
真凶?」片山说。
  晴美把恐吓电话和滨尾恭子的事分析和说明一遍。
  「了不起的推理。」栗原点点头。「你愿不愿意取代片山?」
  片山轻咳一声。
  「总而言之,她要她的弟弟无论如何也能获得优胜。她到乐团的事务所工作,或
是拉关系之类的,无非是想帮弟弟的忙。」晴美说。
  「包括杀人也在所不辞?」
  「这次比赛是最重要的成名机会。道原大概听朝仓先生说过,樱井麻理的希望最
高,所以一心以为,只要除掉麻理就行了。这个念头到达疯狂的地步,因此不择手
段。」
  「企图割伤麻理的手的是她?」
  「嗯,她认了。把麻理的母亲推下水池的也是她。」
  「果然不出所料。我一直觉得小棥〃觢太懦弱,不会做这种事。」晴美说。
  「她很早就知道小棥∷的事。她使计教唆小楄鈆信麻理是亲生女儿,这一招大
概是后来才想到的。」
  「她想藉此扰乱麻理的情绪吧!」
  「可惜这一招不怎么见效。情急之下开车跟踪她,伺机割伤她的手,可惜搞错对
象伤了别人。」
  「以后就有警方派人监视,她无从下手暗算麻理。」
  「是的。另一方面,她想安排市村智子混进来当厨师。市村是道原的朋友。她以
为市村会在第一天就来应徵,没想来迟了。被滨尾恭子捷足先登。于是她马上通知市
村,叫她设法阻扰。市村为了当厨师,于是杀了滨尾恭子。」
  「她是杀人狂啊!」
  「总之,市村智子顺利混进别墅里,然后安装了窃听用的无线麦克风。可惜发生
地震,揭发了窃听器的秘密。之后想杀麻理的母亲,失败了。总之并不称心如意。」
  「她为何不直接向麻理下毒手?」
  「她不能这样做。如果麻理在别墅里被杀或受伤,当然凶手就是参赛的出场者之
一,比赛势必停止无疑。」
  「这么一来就血本无归了,干不过!」
  「所以她要费尽心机,把小棥∷的死做成是在外边被杀的样子。」
  「为何杀了小棥∷?为了动摇麻理的信心?」
  「也有这个用意。不过,最主要是要杀人灭口。道原怕小棥∷泄露自己的事。
小棥从她口中听闻麻理是自己女儿的,大吵著要见麻理。就道原和代的立场而言,
小棥经没有利用的价值,又怕留著她有后患,因此立意要杀死她。并且选择最靠近
麻理的地点杀了她,希望嫁祸他人。」
  「丸山由他姐姐完全摆布吗?」
  「姐姐犯罪的目的全是为了他,可是无能为力去劝阻吧!因此他从市村智子的身
上寻求慰藉。我想他一定觉得内心苦闷而难受。」
  「他说从前就认识市村智子,那是谎言?」
  「大概是从他姐姐那里听来的。他要杀市村,也许是市村说他姐姐的坏话,或是
另有原因。」
  「小棥∷怎么会来这里?」
  「道原和代带她来的。她只要说是带她去见樱井麻理,自然高高兴兴的跟著来。
如果在屋外杀她,恐怕被人从窗口看到,所以带她进书房才动手。事后割破客厅的玻
璃窗,使人误以为她是在外面遇害的。」
  片山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不语。
  「好,真相大白了。」栗原站起来说:「总之,一切到此结束,不会有事的
了……」
  「累死了。」石津说。
  「晴美,你也回去睡觉吧。」片山说。
  「好吧。」晴美站起来。「对了,我有一个疑问。」
  「甚么事?」
  「你跟麻理小姐进行到最后关头了吗?」
  「去你的!」片山脸部青了。晴美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四乐章:最后乐章 6】
  「今天的早餐美味无比。」古田说。「是谁做的?」
  「我。」機纪子说。「还有樱井麻理、植田真知子和长谷和美。」
  「原来是女子军总动员。」古田苦笑一下。「最后只剩下我一个男的……」
  「好好加油吧!」片山说。
  「天气真好。是比赛的最佳时日呢!」真知子说。
  「比赛也跟天气有关么?」片山问。
  「小提琴在没有湿气的情形下,声音更好。」古田说。
  「原来如此。」
  「只是觉得莫名的寂寞!」长谷和美说。
  说的也是。缺了大久保靖人和丸山才二,又不见了市村智子,场面显得冷冷清清
的。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星期的事。」长谷和美意外地说了一句伤感的话。
  「我想大家都一样。」機纪子说。
  只有麻理一句话也不说。她几乎整夜未曾合眼,眼睛有点红丝,可是表情却出奇
的稳静。
  「刑警先生,谢谢你的照顾。」古田说。
  「不,这是我份内的工作。」片山不好意思地说。
  「比赛结束以后,我能不能跟你约会?」长谷和美说。「我发誓,绝对不再勒你
的脖子!」
  「但愿如此。」片山苦笑。他的视线无意中跟麻理相遇,麻理羞红著脸,低下头
去。
  「一切都了结了吧!」機纪子问。
  「已经了结了。凶手也逮捕了,不会再有事情发生的了。」片山很肯定地说。
  「那么,我们可以无牵无挂的放心去奋战啦!」機纪子的开朗声音,十分迎合这
样的早晨。
  「九点半钟,巴士会来接你们。」片山看看表说。
  「刑警先生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我要先回警视厅露露脸,不过一定去听。」然后望望身边的福尔摩斯说:
「跟它一起去!」
  福尔摩斯仰首喵了一声,全体爆发开朗的笑声。
  片山巡视一趟后,在玄关的大门上了锁。
  漫长的一个星期终于结束了。
  大家正坐上小型巴士去。片山走向自己的车子,福尔摩斯跟著。也让福尔摩斯坐
前面,然后发动引擎。
  「我们先走吧!」反正殊路同归。
  车子开上大路之后,片山对福尔摩斯说:「这个星期真多事。但也不坏。起码事
情都解决了,又有美女献吻……那就够了,对不对?」
  福尔摩斯不耐烦的打个哈欠。
  「那位姑娘可爱又温柔,实在不错。可是……」
  片山突然吓了一跳。麻理坐在路边对他微笑哩!
  片山赶快把车停下来。
  「你……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你呀!」
  「可是……我要去警视厅。你应该坐那部巴士去……」
  「我决定不参加决赛了!」
  片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麻理继续说:
  「昨晚我想了一夜,愈想愈觉得厌烦。为了音乐,人们互相竞争、自相残杀……
这是错的!就是因为有比赛这回事,才会发生这些。」
  「可是,你……」
  「我知道对不起妈妈。不过,我已经决定放弃小提琴了!」
  片山觉得无话可说。站在麻理的立场,她这样说不是没道理。有几个人因她而丧
命,她无法承受这种「伯仁为我而死」的压力,也是可以谅解的。
  「片山先生,带我走吧!到哪里都可以!」
  「到哪儿去?」
  「酒店啦、汽车旅馆啦……」
  「你是说真的吗?」
  「是啊。昨晚要不是有人进来打岔,你不是也有那个意思吗?」
  「这个……哎。」片山不能否定那是事实。
  「求求你。不要把我丢在一边。我要有始有终!」
  片山想到一会,终于点点头说:「好。我们去找酒店!」麻理听了欢呼雀跃。片
山又说:「这部是公家的车子哪!你先上来再说。福尔摩斯,你到后面去!」
  福尔摩斯懒洋洋的跳到后座去。麻理高高兴兴的坐进前座。
  「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你是不是很困?」
  「有一点。」
  「你可以睡一会。到了我会叫醒你。」
  「我可以靠在你身上吗?」
  「当然可以。」
  于是,麻理的头靠在片山的肩膀上。车子慢慢开动。
  「我觉得幸福。这种感觉是第一次……过去的我一直被人又赶又逼的喘不过气
来……」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我要依偎在你的怀里睡一觉……」麻理闭起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片山开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回头见麻理睡得很熟,他摆了方向盘,呆了一阵,
最后叹一口气,驱车前行。
  片山停了车,摇动麻理的肩膀。
  「到了。起来吧!」
  麻理轻轻哼一声,张开眼睛,按著眨了两三下眼,望著片山嫣然一笑,说:「早
安。」
  片山心里一痛。多么可爱的少女啊!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麻理深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眼前出现的是东京文化馆的建筑物。麻理转头盯
著片山说:
  「你骗我!」
  片山觉得心如刀割。耐心地说:
  「如果你今天不来这里,以后一定会后悔!」
  麻理扭过脸去不睬他。
  「你听我说。」片山继续委婉的规劝。「我很了解你的心境。不过我觉得,比赛
并不是音乐的真面貌,只是人类搞错了。音乐本身并没有错。」
  麻理一句话也不说。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而你对莫札特啦、贝多芬啦……」片山想不出第三个音乐
家的名字。「总之,你不是喜欢这些人的音乐吗?所以你要去演奏。你有才华,必须
运用你的才华,把音乐散布给别人。」片山停顿一会,再说:「搞音乐的人做坏事,
或者做错拿,并非莫札特或贝多芬的错。你说对不对?」
  麻理回头望住片山,露出要哭的表情。然后转眼去看文化会馆。
  「现在去还来得及!」片山说。
  「可是……我没有小提琴!」
  「没问题。你的小提琴在巴士上。我刚才在半路上打电话确定了。」
  麻理望著片山,禁不住泪眼盈眶,突然伸手抱住片山。她的眼泪流到彼此重叠的
嘴唇里,带著咸味。
  「来,快去吧!」
  麻理放开片山,急急的打开车门,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直去。
  片山松一口气,对福尔摩斯说:「你想我是不是大傻瓜?」
  福尔摩斯喵一声,表示同意。片山笑起来。
  掌声四起。大演奏厅是爆满的盛况,弥漫著激烈的腾腾热气,人人情绪高昂。
  片山和晴美被安排坐在朝仓旁边的位置上。福尔摩斯也趴在晴美的腿上「监赏」
音乐。
  史坦威坐在朝仓的另一边。他的身材高大魁梧,手大、身体大、眼睛也大,但是
令人感觉他的人品十分温和。
  「到目前为止,大家演奏无伴奏的指定曲都不分高下。」朝仓说。「不过,对于
新曲的诠释,还是以樱井麻理的表现最有深度。如果下面的协奏曲能把握得好,胜利
者就是她了。」
  「哦。是哪一首曲子?」晴美问。
  「不知道。要看运气。如果是西贝流斯,那就是麻理最拿手的了。」
  大会司仪出来宣布。「下一位是樱井麻理。指定曲是柴可夫斯基的协奏曲F大调
、第二、第三乐章。」
  「那不是她拿手的曲子。」朝仓轻叹。
  「为何不演奏第一乐章?」晴美问。
  「曲子太长了。假如演奏整首曲子会很累,那就不公平了。」
  樱井麻理出场了。爆发如雷的掌声。她穿著浅蓝色的曳地长裙,高佻的身段,跟
小提琴十分配衬。
  麻理跟指挥者打个照面,点点头。指挥棒缓缓举起。先是木管和圆号的前奏曲。
麻理架好小提琴,摆好弓。充满哀怨的旋律,有如纺丝似的缕缕升起。全场的听众一
动也不动的倾耳垂听。
  史坦威向朝仓低语了一句。朝仓回头对片山悄悄说:
  「他说麻理在恋爱中。」
  片山也觉得,麻理的小提琴听起来,真的是如歌如泣。
【安哥曲】
  「你们尽量吃吧!」朝仓说。
  这里是朝仓家的庭院。桌上的烤肉冒著烟,等著客人吃它。这是一个晴朗的下
午。
  「我已经吃饱了!」片山说。
  「真的。谢谢你的款待。」晴美也叹了一口气。
  「不要客气。真的够了?那就喝点饮料吧!」朝仓为晴美倒了一杯啤酒。
  「你们帮我很大的忙,这次比赛才能圆满地结束。」
  「哪儿的话。这是我份内的工作啊!」片山说。
  「麻理小姐今后……」
  「她获得胜利,准备到维也纳去演奏旅行。」
  「真了不起。你说是不是?哥哥。」
  「嗯……」片山含糊地点点头。
  「对了,我有两件事一直想请教先生。」晴美说。
  「甚么事?」
  「第一是关于多一份乐谱的事。第二是关于须田先生的死亡。我一直挂在心上。
先生一定知道甚么吧!」
  「原来是这个。」朝仓笑道。「我就知道有一天必须坦白招供的。」
  「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其实,这两件事就是一件事。我跟機纪子的母亲有来往。她献身于
我,交换条件是一份新曲的乐谱。我在表面上拒绝了她,私底下却多印了一份。打电
话去多订一份的其实是我。」
  「原来如此。」
  「可是被须田发现了。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我想他是打算偷掉那份乐谱,转卖给?
C纪子的母亲。」
  「所以那天晚上……」
  「对。她使我的女佣就范归服他。那天他想来寻找乐谱时,刚好我跟機纪子的母
亲回来了。他虽然惊慌,还是想把乐谱弄到手,于是躲在二楼。」朝仓用手指指还在
装修中的音乐室。「他就躲在音乐室,同时想顺便找一找。不巧发生大地震,一时承
受不住,吓得心脏病发,就这样倒在棚架上。」
  「倒在棚架上的吗?」
  「是的。不过当时我没上去看,所以完全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尸体,就是
带你上去参观那一次。」
  「那个时候吗?」
  「是的。我不是一个人先进去吗?那时看到须田的尸体,大吃一惊。不过确实困
扰了我。须田为何死在那个地方?向你解释起来很不容易,而且我不晓得他是死于心
脏麻痹。」
  「后来怎么办?」
  「我站在那里迟疑不决。但又不能让你等太久,因此我想先把尸体藏起再说。这
个时期最不希望引起纷争了。于是我想搬动尸体,却搬不动。可能是他跌倒时踢翻了
黏接剂的罐子,里面的液体流出来,他就仰面倒在黏接剂上面。即是说,他被黏死在
棚架上。我拼命拉也拉不动他,于是我就……」
  「我懂了。」晴美说。「你就连人带板翻过去。」
  「翻过去?」片山吓一跳。
  「对。那块踏板只是架在铁管上,并没有固定。」
  「不错。」朝仓点点头。「须田是仰面黏在棚架的踏板上面的。」
  「但是只有西装的背部黏在板上,被你一翻,钮扣就扯散了。这是须田没穿上衣
而庭院里只有一粒完整的钮扣的原因。」晴美说。
  「那是从西装上衣脱落的。」
  「这就明白了。」晴美说。「那么放火的是……」
  「不错,是我。我想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于是点火烧毁那件黏在踏板上的上衣。
对不起,给你们添了麻烦。」
  「哪里,知道就好了。哥哥,对不对?」
  「嗯……」片山只好点头。事到如今,莫可奈何啦。
  「不过,你真是位了不起的姑娘。」朝仓说。「你看怎么样?须田死了,道原和
代落得那种下场……我的新东京管弦乐团,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处理事务。如果你愿
意……」
  「真的吗?」晴美兴奋的说。
  「是的。不过……」朝仓瞥了片山一眼。「还是算了吧!令兄的眼光,好像是在
骂我是花花公子……」
  「不,我没有……」片山急忙否认。
  「我会另外物色人才。」朝仓愉快地笑著说。「虽然一大把年纪了,我可不愿意
为女人坐监牢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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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猫探案序曲
  “请——进来吧。”
  由美子打开门锁,领先进到玄关。点亮电灯以后才向门外的男子示意。那男子就像一个刚刚在月球上登陆的太空飞行鼠。缓缓地移着步子踏进来,多么新奇似地把屋里来回看了一周。
  “卧室还在里面呢。”
  由美子锁好了门,进了摆有餐桌的厨房。
  “快嘛,快上来。”
  男子还在脱鞋子的时候,由美子已经远着大步进里头的卧室去了。她早已熟悉这个屋子。
  在床沿上坐下来后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等男子—到处都可见到的那一类,乍看像是个诚实的中年薪水阶级进来。嗯,不管在办公厅或家庭里。必定是个模范职员、模范丈夫吧。那副面孔,好像在无言地说着,花钱去找女人。连我自己想都没想过呢。
  “进来嘛。”
  她又向愣愣地站在卧室门口的男子喊了一声。
  “这儿是朋友的住房,不赶快一点,说不定人家就回来了。快进来嘛,把门也带上。”
  可怜的人,这个样子,花了三万元,可不是小数目呢。还能享受一番吗?她有点担心起来。他有吗?有三万元吗?……不过那件大衣倒是高级品,那模样也不像是个骗子。
  “咱们可以开始了吧。万一我朋友闯了进来,事情又还没办完,那多尴尬。人家还没有爱人呢。刺激了人家。可不叫人家难受死啦?”
  为了使他松松绷紧的情绪,她开玩笑似地说了这些,把烟蒂揉进烟灰缸里,然后站起来,背着男子开始脱衣。—这三万元赚到了手,去关岛的机票钱就有了。是 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如果是靠打工什么的,凭我一个学生身分。花了一年工夫也剩不了这些钱吧。有啥办法呢?还是让他快点完事吧。
  是不是也希望帮我脱呢?她这么想。可是那太麻烦啦。她干脆全部自己来,脱毕,转过了身子。
  “你也脱了吧。”
  男子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像木偶般地站着,一动不动。那张无表情的脸,简直像木偶。
  “怎么啦?”
  她有点焦急起来。怎样这么婆婆妈妈的。
  “快一点好不好?这样下去,我要感冒啦。你倒是来不来嘛……”
  她忽然禁口了。她那圆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的男子那只手,它握着一把银亮的东西。
  宽子在户外仰起头看看还在发亮的窗,蹙了蹙眉头。由美子也真是的,难道还没完事吗?看看表,已经是午夜后快一点了。说好借到十二点的,真不够意思!
  上了楼梯,来到房门前,有一点犹疑了。以前就有过一次,忽然进去了,却不料和一个光着身子的男子打了个照面。悄悄地开了个缝。真要命?没有上锁呢!……凝神听听,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难道睡着了?
  玄关口没有见男人的鞋子,她才放心地上去,把刚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纸盒牛奶放进冰箱,这才进入卧房。
  “由美子,可以起来了吧。”说着打开门。
  ——连惊叫都喊不出来。宽子死瞪着眼睛,手捂着嘴巴,蹒跚地后退了几步,瘫痪般跌坐在地板上。她拼命地爬向玄关那边。可是还没到就再也忍不住,哇啦哇啦吐了一地。……吐了又吐,好不容易地才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廊上求救。第一章 羽衣与杀人
   
一  “小姐。老头有请。”
  片山吃力地把重甸甸的眼皮抬起来。同事冈田的面孔。看来有一点朦胧呢。
  “……你、你说什么?”
  片山反问一声。
  “我说老头有请。”
  “……哦哦……”
  片山从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地站起来。“小姐”是他的绰号。人可是如假包换的男性,二十八岁,充满年轻气息——也许该说,充满的是惺松睡意……
  竹杆般的瘦高个子搁着一张娃娃脸。走起路来。仿佛双腿太长了,使人联想到长颈鹿,很富幽默感。肩膀斜斜的。眼睛和鼻子都圆。满脸的温熙。不无给人女性化的印象。然而,他之所以有“小姐”这么一个绰号。原因不光是这些而已……
  “叫我。”
  片山刑警站在第一搜查课课长三田村巡官面前问。
  “……嗯,坐坐。”
  乍看来像个好好先生的这位元毫无特征的中年人。原来还是整个警视厅里数一数二的剃刀干员呢。平时是温厚的上司,可是一旦发了怒。吼声简直如五雷齐鸣,响遍整个大厦。
  片山在一把摇摆的椅上落座,察言观色一番。还不太坏呢。有云。不必带雨具吧。
  “有个案子,想请你办办。”
  三田村从手上厚厚的文件抬起头说。
  “是……”
  “是三天前发生的大学女生凶杀案。”
  糟!片山干吞了一口口水。大学女生凶杀案,那不是受害人被锐利的刀子砍成蜂窝的那一件吗……
  “……好像会拖下去啦。”
  三田村接着又说。“目前在过滤变态者的名单。唉唉。可真不少啊。”
  到过现场的同事。脸都发青了。整个房间里像血海,那个大学女生的身子从床上垂挂下来。头和臂膀那样倒吊着,恐怖的眼睛还活着一般地圆睁,从割破的肚腹里,内脏流泻一地……
  “是想请你……咦。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不,不……”
  片山早已铁青着脸。额角上汗水滞滞。稳住!你这是像什么话嘛!他喝斥自己。
  “我没,没事……真抱歉。”
  三田村微微地摇了两下头说。
  “真拿你没办法。我可干了大半辈子了,还没听说过一个刑警,每次看到血就会闹贫血的。”
  “真对不起。”
  “先别担心,不是要你去调查,也不用你去看看‘佛’(译注。日俗称死者为佛)。”
  “是。”
  片山总算松了一口气。
  “被杀的栗原由美子是羽衣大学的三年级学生。”
  “羽衣?是天女穿的羽衣吗?”
  “是那个字,不过跟天女无关。创校的人叫羽衣幸吉。”
  “是。”
  “你也听说过了吧。被害人好像是借用朋友的公寓,在干色情买卖的。这年头,那好像只被当做轻松的兼差……因为有校方的坚决要求,所以没有向报界发表。”
  片山想起了报纸上轻描淡写的报导方式。
  “是这样的。这家羽衣大学的文学部主任叫森崎,是我念大学时的同学。他希望我帮他查查那个女生的卖春情况。我当然是义不容辞,可是你看这一大堆工作,我没办法搁下来溜出去。所以我要你代替我去和他接接头。”
  “明白了。”
  片山完全恢复了平静,问。“是接接头听听他的话就可以吗?”
  “好好记下来,回来报告。告诉他,我们会尽力。”
  “是。”
  “这不会有血腥昧,还适合你吧。”
  好像给刺了一下,不过片山决定照字面上解释。
  “其他,不晓得还有什么吧?”
  “没有了。森崎大概在等着,马上去吧。”
  “是!”
  “是羽衣女子大学,别弄错。”
  “知道了。”
  片山从椅子上起身,这才又想起来似地问。
  “叫女子大学的,学生都是女的吗?”
  “没听说过男生进了女子大学的。”
  片山的脸又泛青了。那张脸,就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颜色变起来那么容易。
  “报告课长……很抱歉。我想这件工作,还是另请高明——”
  “为什么?”
  “……是……我对女性……实在没法……每次到很多女性聚在一堆的地方,我都会眩晕,头痛,还会呕吐。有时候还会发疹子……”
  片山看到三田村脸上开始风云变色,噤口了。差不多是“春雷乍起”啦。
  “这样啊。那就让你瞧瞧被杀大学女生的现场照片吧。”
  “不。不!谢谢您!”
  “那就跑一趟羽衣女大吧。”
  “是,是,我去!”
  片山慌忙举腿正要迈步,却又站住。
  “那,那要怎么走呢?”
  三田村焦躁地看了一眼片山,从口袋里掏出小簿子,将夹在里头的纸片交给片山。
  “这里有地址。叫一辆计程车好啦。”
  “车钱可以报吗?”
  “……嗯。”
  好极啦,可以好好睡一觉。片山看看纸片。走了几步又站住了……怎么办?找不到也没关系吧……不过刑警也是公务人员,应该尽力服务才是。
  “请问……”片山支吾地。
  “还有什么嘛。”
  三田村可真按奈不住了。
  “是这个地址……”
  “怎样?不对吗?”
  “不……请问,邮递区号多少呢?”
  ——轰隆!!
  “到这儿。”
  片山搭上计程车,把纸片交给司机。然后就事不关已般地让身子在座位上沉落下去。睡一觉吧,他闭上了眼。可是计程车却不动。
  “喂喂,还不开呀?”
  “请问要到哪里嘛。”
  司机蹙起了眉尖,把纸片亮在片山面前说:“排骨饭三百五十元,煎蛋饭四百元……我可不知道这样的地名呀。”
  “呀呀,弄错啦。是这一张。”
  片山连忙换了另一张有羽衣大学地址的纸片,取回了餐厅的食券。没有了它,发薪日以前,可没得午饭吃呢。
  “羽衣大学是不是?请问您是譬察先生吗?”
  “嗯。”
  “是去查女大学生凶杀案是吗?”
  “也许吧。”
  片山微感得意。
  “好远呢。”
  司机把车子驶进车流里说:“该搭电车吧。浪费。”
  片山微微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司机便又说:
  “车钱是花我们缴的税金。是吧?”
  “这……说的是……”
  “该省着花才是。”
  片山故作怅然地。
  “那你不该让我坐才是啊。”
  “不。我只不过是在要回我被多抽的税金罢了。”
  怪怪的理论呢,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这理论如何怪,片山只好不再去多想,茫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睡意也好像全散了。
  今天是十月一日,白天与晚上有秋与冬不同的感觉。这一刻刚过了中午,阳光暖洋洋地照着那些正在散步的白领阶级和着办公室制服的女士们身上。
  唉唉,我为什么不做一名普通的薪水阶级呢?那比这种刑警人员更轻松自在,收入也更好。对。现在也还不迟,只要我愿意……
  片山义太郎——有点古色古香的名字,可是又不是自己取的,没办法。他的老爸生前有“神探”的美誉,是警视厅里出了名的干员。这样的老爸,有一天休假, 偶然路过一幢屋子前,想抓刚从那儿出来的闯空门小偷,被一刀刺死,那是片山二十岁的时候。由于母亲很早就过世,因此他从这时候起就与比自己年轻七岁的妹妹 睛美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片山算是忠实遵奉了老爸过世时的最后一句话。“做一名了不起的警官吧!”可是先别谈什么了得起了不起,他倒觉得也许老爸内心里, 其实并没有寄望他当什么吧。老爸原本就是“口是心非”的人,例如常常大声吼睛美不得和男孩子们交谈,背地里却又担心女儿没有一个男孩子对她有兴趣,特地叫 片山盯睛美的梢,听到睛美被一群男孩子包围着,这才抚抚胸口松一口气。
  因此,那句遗言,说不定内心里想的却是。“这家伙,说了这句话也不可能去当警官吧。”一个刑警,临终的时候总不好说。“儿子,去做一个了不 起的幼稚园老师吧。”而片山之所以真的当上了刑瞥,主要还是因为老爸的老同事,当时还是一名普通巡官的三田村,居然把老爸的遗言当了真。许下了诺言。“没 问题,包在我身上”所致。如果在那当口,片山自己说一声“我不喜欢”,事情便过去了,偏偏他是“顺流而下”主义者,于是便成定局。
  就这样,几年过去,睛美也从短期大学毕业出来,如今是一名百货公司的店员。二十一岁。不折不扣的一个大姑娘了。
  “非得好好考虑一番不可了……”
  片山茫然地把眼光投向窗外渐渐多起来的绿意。她不可能一直这样照顾我下去。说不定会表示要伺候别的什么家伙了。到了那个时候,每天的三餐该怎么打发呢?嗯……
  今儿晚餐不晓得有什么,会不会又是昨天吃剩的汤……这时,车子已经来到府中。快到了吧,这么想的时候,车子一下子就慢下来,停了。
  “到了。”
  “谢啦。”
  有点歉然地付了钱,接过了收据,下了车。
  既然是大学,他还以为有个庄严的大门,其实根本没有。一条林荫碎石路从马路边一直延仲过去,已经来到羽衣女子大学的校区内了。如果没有细心看。还可能看漏了一块写着校名的木牌呢。
  四下都是住宅区,却没有狭窄的局促感,每座住宅的院千也够宽,好像多数是高级的住宅。没有高楼大厦把蓝天削去,看来比什么都可取。
  片山不觉快活起来了,但是才踩上了碎石路不久,迎面就有几个女学生从对面边热闹地交谈边走过来,快活起来的情绪马上往下一沉。他低下头——也 不能太低,否则保不定跟人家小姐们撞个满怀,因此低到能看见来人脚步的程度走过去。女学生们的笑声近了,片山的心也随着抨抨乱眺起来。正当要错过的时候, 女学生们的谈笑突地停止。在看我呢!——双方静静地互错而过,然后渐渐离远。真像剑豪与剑豪的相遇。片山又听到年轻小姐们的笑声在背后扬起。一定是在笑 我……就像剑豪能感受到杀气般,片山也能感受到年轻女性的嘲笑—当然,他这多半只是误会与过敏罢了。
   
二  “让您久等了。”
  文学部主任的女秘书出来。向等在廊子长椅上的片山说了一声。
  “主任回来了,请这边走。”
  “谢谢。”
  这位秘书丝毫不使片山感到恐怖。的确也是女人。但不年轻,一点也没有女人味。活像缠上了布的木头上戴了一副眼镜。
  走过有秘书事务桌的很是煞风景的小房间,正想打开里头写着“主任室”的房门时,片山嚷了一声。那扇门扉的右下角,开了一个约二十公分见方的小洞口,装着一个活门。回头看看,从廊子进来的房门也有同样的小活门。这是怎么回事呢?
  进了主任室,片山忽然庄严起来。宽敞的室内铺着厚地毯,中央的一副古典味的沙发,坐镇股地搁在那里。两面墙全叫书橱给占住了,摆满厚厚的皮面精装本书籍,不用细看也可以感觉出可能有漫画书、周刊杂志之类。从最里边的够气派的桌后,一位与这个房间极为相称的绅士起身了。
  “我就是文学部的森崎智雄。”
  这位颀长身材的绅士绕过桌子,漾着笑往片山这边走过来。四十开外年纪吧。似乎是英国制的暗色西装,合身之极,使人联想到所谓的“浪漫灰色”,必定就是指这样的人。
  “我是……”
  “警视厅的片山先生吧。刚刚接到三田村兄打来的电话。大老远地劳驾您,真过意不去。”
  “哪里……”
  片山有点着慌地在椅上坐下。
  “雪茄如何。”
  森崎拿起桌上那只有精致装饰的烟盒,打开盖子伸向片山。“谢谢您,我不抽。”
  “是吗?我也不抽,是招待客人的。失陪一下。”
  森崎按了按对讲机钮说。
  “大岛小姐,请送咖啡过来。”说完回头又说。“抱歉,让您久等了。是因为会议拖长了时间。真奇怪,怎么开会都不能按时间结束呢?”
  片山心里慌乱着,勉强挤出了不着边际的笑。这位先生好像误会了,把我当成什么重要的人物。这么彬彬有礼……难道老头没有告诉他我只是个起码的刑警吗?
  “今天劳您大驾到这里来,相信三田村兄已经告诉过您,几天前被杀的栗原由美子是敝校的三年级学生。好像是计划在十一月份的连续假日到海外去旅游,为了赚旅费干了不法勾当。说起来。实在也是我们从事教育的人的耻辱……”
  “是,是。”
  “但是大学生是成人,校外的行为,我们也不便多干涉的。”
  “当然,当然。”
  “这么说,家长恐怕不会谅解,就是学生去兼那种差,我也无意开除的。我们宁愿告诉她们说,这种事太危险,就像这一次,说不定会碰到变态的,还有感染疾病啦,怀孕啦。都不是不可能的。”
  片山觉得这位主任颇令人喜欢。像他这种知识分子,表面上往往装着一副很能理解年轻人心情的样子,实则顽固的死脑筋居多,这位森崎,好像不属于这一类。
  “可是,我们觉得有一件事,很令人担心。”
  森崎蹩起了眉说下去。“栗原同学被杀的地方是同班同学三崎宽子的公寓,以前三崎就借过几次房间给她。有一次——”
  这时,秘书送咖啡进来了,森崎便停止了说话。
  “——抱歉,因为我们需要守密。”
  秘书走后,森崎举起高级咖啡杯喝了一口,这才又说。
  “有一次,三崎同学取笑说;。客人真不少啊。栗原同学的回答是:‘我随时都可以工作呢。’”
  “嗯……”
  片山身为刑警,这话的意思。当然一听即懂。那便是有人在替栗原由美子拉客人。
  “这么说,是和暴力团体有关系的啦?”
  “三田村兄倒认为好像不至于。我也有一样看法。如果和暴力团体有关系,赚的钱几乎全部被拿走,这种兼差是没法干的。”
  “是的。”
  懂得可真不少呢。片山几乎感到自卑了。
  “那个三崎同学还说,另外还听了一句有趣的话。”
  这时,门扉咚咚的响了一下。
  “福尔摩斯吧。进来。”
  主任像是招呼一个朋友似的随便地说。
  回头一看,刚才觉得奇异的门下一角的活动门,露出了一只猫的头部。原来是“猫洞”呢。这所大学,居然还养猫吗?
  “是我养的。进来吧,向客人打个招呼。”
  猫头顶起了活门,不怀好意地向片山瞧了瞧,这才滑行一般地进到房里来。是一只三色花猫,身子瘦长。那颜色配合得很奇特,背部几乎全是褐与黑, 肚腹白,右前肢漆黑,左脚却又纯白。鼻梁子挺直,一脸英气,胡子也是直宣的,脸部是白黑褐三色平均地分布着。也许是因为养在这种地方的缘故吧,毛色发着绢 一样的光泽,亮晶晶的。这只被称做“福尔摩斯”的猫,非但未打什么招呼,根本就没有把片山放在眼里,以轻灵的步伐进到里边,身子一腾就跃上那只办公桌,接 着用尾巴把桌上的一些文伴推到一旁,空出一个位子,蜷缩成一团睡着了。
  “这家伙,实在叫人拿它没办法。”
  主任堆起笑,又说,“很抱歉。是只母的,可是一点风情也没有。”
  “是养在这里的吗?”
  “我自己就住在校区里。自由自在的王老五,算是和这福尔摩斯相依为命吧。所以这家伙也总是这样子。在学校里来来去去。”
  “原来如此。”
  片山看了一会这只那么巧妙地蜷缩成一团的母猫想“至少比那位秘书更有女人味呢。”
  “咱们话说回头吧。”森崎回到原来的沉思口吻又说。“三崎同学一向都劝栗原,这种事还是别做了。有一次。强烈责备她。她回答说:‘可是,宿舍里好多同学都……’这话没说完就连忙打住了。”
  “您说宿舍里是吗?”
  “是指校区里的宿舍,住着从各地来的同学。人太多了。只能容纳一半的样子,栗原也是其中的一位。”
  “这就是说,住校同学里,除了栗原以外,还有不少在出卖……”
  “如果我们相信三崎说她听到的说法,就是‘好多的’,这更不能放任不管了。这也就是今天请您赏光的原因。”
  片山点点头说。
  “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要我查查,如果还有别的同学在做这种事,那么是谁在指使。”
  “是的。”
  “我看,八成是宿舍里有个学生,和外边有联系。只要找到这个同学,幕后的组织便可以弄明白了……是的。您的意思我都清楚了。可是这件事,我恐怕还不能做主。我想先回去向三田村课长报告,再和您联络。”
  “当然。当然。拿这么怪的事来打扰你们,真太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
  片山满脸浮起了笑。拿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正想啜一口时。砰的一声门打开了。
  “森崎兄!”
  连同吼叫般的噪音,秃了顶红光满面的六十上下的男子大踏步地进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那张苦瓜脸几乎就要爆炸了。
  “校长。是您。”
  森崎倒似乎镇定自若。
  “老兄。您怎么可以乱搞?!”
  “校长的意思是?”
  校长瞥了一眼片山,万分不屑地。
  “这人就是从警视厅来的警官吗?”
  “是片山警官。片山兄,这位是我们校长阿部俊三先生。”
  “介绍免啦。”
  森崎的冷静好像更煽起了阿部校长的怒气。
  “没有告诉我。擅自请警方介入……你是什么居心?!马上请他回去吧。”
  “请慢!”
  森崎的话像一把猛砍下来的剑,封住了校长的嘴。
  “这位先生是我私人的客人身分,您就是校长。也不能随便下逐客令。而且,昨天校长才说过,这件事,完全是我的责任。我有义务做适当的处置。”
  那种断然的口吻,好像把阿部校长的气势给压下去了,但他仍然粗鲁地说。
  “我可没有要你叫员警!而且要叫员警,必须先和理事回协调。”
  “可是校长。”森崎浮起了讥刺的笑说,“闹学潮的时候,校长可不是独断地让机动队开进来的吗?结果出了原本没有必要的伤者,记得理事会上也为这件事吵了一顿的。”
  校长悻悻然缄住了口,只有瞪着森崎看的份。片山察觉到这两位平时就是对立的。这个样子。绝不是现在才有的争执。但是,看来这位校长先生的内涵,根本不能和文学部主任相比。主任有学者气质,相形之下,校长给人的印象是挥着鸡毛掸子,赶店头看书的小学生的书店小器老板。
  脚下好像有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不知在什么时候,三色猫福尔摩斯下来了。又是轻轻一跃,这回是跳上沙发前的矮几上,脸朝阿部校长,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那模样,简直像是目中根本没有校长这一号人物,害得片山不得不使劲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阿部校长好像也感受到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福尔摩斯,片刻之后,也就一言不发地走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真是,门应该轻轻关才是啊。”森崎摇摇头,舒了一口气,“片山兄,真见笑了。我和校长合不来。请别介意。”
  “好像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子……”
  “不,不,没有的事。校长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冒起火来,只要不示弱,就会乖乖地走。请干万原谅。”
  “哪里,哪里。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我来送您。”
  森崎才起身,福尔摩斯就好像等着似地一纵,从桌上跳到他肩上。
  “哇,好乖哟。”
  片山感叹地说。森崎用手指头摩擦了几下福尔摩斯的鼻梁。
  “是聊天的好对手。”
  “好像很聪明。”
  片山再赞扬一句,森崎乐不可支地说,
  “您也喜欢猫吗?”
  “以前养过。还是很小的时候。”
  “猫真是奇异的动物。”
  森崎又摩擦猫的下巴。它好舒服似地伸长脖子,闭上眼睛,放平脸,一动不动。
  “人们都说,猫比狗笨多了,因为教不会戏法。事实是怎样的呢?拿人来说,同时都听从主人的话,奉命唯谨的、比起拒绝追随别人,走自己的路的 人,恐怕未必更优秀吧。也许恰恰相反也说不定。狗比猫聪明,这只是站在人的立场的说法,事实是把这两种动物拿来相比,这才是无聊的。”
  “是的。”
  “我觉得,猫有某种神秘的东西。”森崎深思地说,“这个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们是根本没法猜想的。说不定猫比我们所想像的,更理解人也未可知呢。唉唷,真抱歉。尽说些无聊的话。”
  森崎让了让片山,出了主任室又说。
  “目前没有养动物是吗?”
  “是因为住在公寓……”
  “原来如此。”
  “有没有生小猫?”
  “是这样的。不久前子宫长了肿瘤,说是保不定会有危险,便开刀把子宫割掉了。有趣的是那以后,常常想心事。”
  “咦。这种说法,恐怕是喜欢猫的人的废话啦。”
  森崎说着笑了笑。片山看过去,福尔摩斯依然若无其事地在闭目养神,倒有几分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这一栋校舍是钢筋的四层建筑,从校门(其实并没有门)经过那条林荫路走过来,刚好就来到正面。
  “我来说明一下校内的情形吧。”
  森崎出了玄关就这么说着,拐个弯出到校舍侧面。
  来到那里的宽敞庭园,片山禁不住地想好好地深呼吸。当上刑警后,走的多半是乱糟糟的地方。在这么广阔的地方呼吸好空气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了。
  不过庭园的另一边,好像正在兴建新校舍。是一幢钢筋大厦,铁骨已架到四、五层那么高,一架起重机好像螳螂般,伸出长长的脖子。
  “那是新盖的校舍,钢筋的。有七层高。”
  森崎的口吻里,好像含着一抹苦涩。
  “主任好像不大高兴?”
  “那还用说。光把学生大批招进来,怎么行嘛。图书馆那么小。书也不够。预算不但没有增加,还因为建设费用涨了。被削减了一大笔。这幢新建校舍就是阿部校长想出来的。他兼任理事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片山在内心里点点头。
  “那栋正在盖的校舍后面,就是学生宿舍。如果想去看看—不。还是先请您和三田村兄商量商量吧。”
  “是,是。”
  三个人——是把森崎肩上的福尔摩斯也算进去的—步上林荫路,走向校门。
  片山这时发现到有个女学生从对面走过来。也是不太有女人味的。不过和秘书小姐不一样,挺直的背脊。稳重的步伐。直视前面的无所畏惧似的眼神, 给人一种男性化的印象。但是事实上那体态却是均衡的,脸部长长的,细长的眼,挺直的鼻梁,柔和地抿起来的唇,是个不折不扣的有知识性的美女呢。而且。那颜 色沉静的淡蓝色连衣裙,把这种印象烘托得更鲜明。
  “老师好”。那露出的微笑,温婉得令人忽感意外。接着又说。“福尔摩斯,她也好吧。”
  “你好。是兼差回来啦。”
  搭腔的可不是福尔摩斯,是主任。
  “是。是打字,还不熟,肩膀僵僵的。”
  “辛苦,辛苦。”
  她给片山投过了一瞥,然后向主任点点头,说一声“再见”这才走过去。
  “这孩子叫吉家雪子。”森崎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说,“在我们学部里,她每年都考第一名。也是住校。好白、好美是不是?就像她的名字,是在雪国出生的——秋田县。呃,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然后呢?最后有了怎样的决定?”
  睛美帮片山盛第二碗饭时问。
  从东中野车站,沿铁路走几分钟,便可来到片山兄妹俩住的二楼上的公寓。
  “三田村先生好像也很想帮他们,要我暂时离开岗位去查查。”
  “这样啊。”
  “可是,这真不得了。”
  “为什么?比凶杀案的调查还好吧。”
  “也不能这么说呢。”片山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明天,我不能回来。”
  “那要住在哪里?”
  “羽衣女大学生宿舍。”
  晴美瞪圆了眼睛。
  “那里的宿舍!难道哥哥要假扮女装吗?”
  片山吃了一惊说。
  “别开玩笑!是要监视宿舍啊。通宵。”
  “对呀。”晴美笑不可抑。“差一点吃了一惊。不过我在想,如果哥哥扮女装,会很好看吧。”
  “你别开玩笑了。”
  “可是,那不是很怪吗?有那么多的年轻女孩在那儿,人家都会欢天喜地的呀。”
  我可不行,片山在心里又吐了口叹息。同事们听到消息,都羡慕死了,纷纷说他大走红运,也有一本正经央求夜里放他进去的。——我但愿有人替换我啊。
  “是三田村叔叔出的点子吗?”
  晴美问。自父亲死后,三田村巡官对兄妹俩非常照顾,所以晴美总以叔叔相称。
  “好像是三田村先生和学校里叫森崎的主任商量决定的。”“那哥哥得好好加油了。可是明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好寂寞呀。”
  晴美扮了个鬼脸。虽然小巧玲珑,但还很长肉,圆圆的脸蛋,大眼睛,尤其是经常露出来的天真笑容,讨人喜欢极了。起初,片山颇不放心妹妹到百货 公司那种繁华的地方去工作,可是她除了在穿着上稍稍变得考究之外,偶尔也会选条领带回来送给他,没有明显的变化,使做哥哥的放心不少。
  “一个人寂寞,那就找个朋友来吧。”
  “这倒是好主意。”
  “要女的哦。”
  片山一本正经地说,惹得妹妹大笑起来。
  “喂喂,睛美。”
  片山躺着,边打开报纸边叫了一声正在厨房里洗东西的妹妹。
  “什么事?”
  “你有男朋友了吗?”
  “当然有。四、五个。”
  “这么多。”
  “有时一块去喝一杯的。”
  晴美的酒量很好。偶尔还会送一起喝的男子回去。可是片山对酒可不行,过敏,半杯啤酒都够摆平他。
  “问这干吗?”
  晴美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反问。
  “没有。没什么。”
  “不用担心啦。”晴美回过头说,“哥哥娶嫂子以前,我不会结婚的。”
  “我不是说这个。”
  “是真的。我还不想结婚。”
  妹妹的口气微含一抹苦涩味,可是片山懵然不察。
  “哥哥才该试试了吧。”晴美的口气已经恢复开朗了。
  “对呀,这一次,不是好机会吗?”
  “什么机会?”
  “明天,不是要去有一大堆年轻女孩的地方吗?物色一个也不错。”
  “喂喂,人家是办案子呢。”
  “总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办案吧。不会没有约约女孩的时间吧。”
  片山没有回答,让眼睛落在报纸上——陡地,想起了今天要离开女大时碰到的美貌女学生。对,叫雪子。吉家雪子。一看就觉得是个极聪明的女孩。这样的,恐怕不会理我吧。而且这一类知识女性,眼睛多半长在头顶上,讨厌男性。满脑子的理论。要结婚,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才行。
  这是六席和四席两个房间的公寓。兄妹俩又度过了与平时毫无两样的夜。
  “白天看到的那个青年,你觉得如何?”
  “是哪一位呢?”
  “在林荫路上碰到的。”
  “啊,那个高个子,是谁?”
  “刑警。”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好像不怎么灵光的样子。”
  “你就是这一点不好。一个人,不光是脑子转得快慢的问题吧。这年头,有那种朴素的心情的年轻人,很少见了呢。”
  “那么中意啊。”
  交谈一直在一团漆黑里进行。聊到这里。小小的灯光在漆暗里照出一个小小光圈。在床头灯的柔和光线里,浮现了在床上紧挨在一起的森崎主任与吉家雪子。
  “可是……怎么会有员警来到学校呢?是由美子的那个案子吗?”
  “是有间接关系。”
  “那么是——卖春的事吧?”
  “嗯。”
  “真有这种人吗?”
  “你认为没有吗?”
  “不。”吉家雪子那么干脆地摇了摇头说,“可能有吧。差不多每个同学听了这消息都不会惊异的,除了我一个人。”
  “你真的不会有问题吧。”
  森崎笑着问。
  “我?您一个人就够我受了。而且,还是不收费的。”雪子伸出裸露的手臂,揽过森崎的头,让双方的唇交叠在一块。
  “……可是,干嘛要叫员警呢?我会帮您查的。”
  “可能让你涉入危险的事啊。”
  “我不会有事的。”
  “你这种过份的自信,才是最危险的。而且不管怎样,人家是专家。”
  雪子探索般地看着森崎的脸说,
  “是不是另外还有要他们查的事?”
  森崎不答。
  “——果然是。是想追查那个传闻是不是?”
  “嗯,如果叫了员警的事传开来,那躲在幕后的人物可能就会动起来的。可是,目标的确是卖春的事。”
  “好吧。暂时相信您就是。”
  森崎笑着说。
  “真是伶牙俐齿。”
  “‘你就是这一点了不起’,这话是谁说的?”
  雪子看了一眼放在床头几上的手表说。
  “十点了!我得回去宿舍了。小峰会啰嗦的。”
  小峰就是学生宿舍的管理员。
  “我也有点事想查查。”
  “嗯……”
  两人是这么说着,可是都不肯起身。那模样,好像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动。片刻后,眼光相碰,都又露出了笑。
  “是简单的事,一下子就可以查好的。”
  “小峰也好打发的,只要说几句他爱听的,就不会啰嗦了。”
  森崎伸出手熄了灯,井把雪子的裸身拥过来。在床尾蜷缩成一团的福尔摩斯,这时因为床里不宁静起来,便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它露出不耐烦的面孔,从床上一跃跳下来,把尖爪戳进地毯里痛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它专用的小活门出到外头。那样子,就好像十分识相的样子。
   
三  羽衣女子大学位于府中市末尾邻接调市的甲州街旁,校地约咯呈正方形。从“正门”经林荫路进去,就是校本部兼教室I栋,再进去就是并排的教室Ⅱ 栋和研究楼。再过去,沿着正面相对的墙边,有教师宿舍、体育馆、游泳池等,再过去便是正在兴建的新校舍和学生宿舍。整个学校算是小巧而紧凑的,学生人数也 不到五百。
  周六午后,片山再次来到这所学校。因为已经下课了,校区内静悄悄的,女学生也只是寥寥可数。这样子,总算叫片山稍感轻松下来。
  片山在同一个主任室里和森崎见面。不再有课了,但森崎还是西装笔挺,一派正经八百的严肃模样。
  “和三田村兄也交换过意见了,就劳您大驾,帮我们监视一晚学生宿舍。”
  “是,是,我都了解了。”
  片山点点头。桌上,福尔摩斯仍然蜷缩成一团。
  “如果有色情交易的事实,我相信周六晚上是个恰当的调查机会。”森崎说,“刚好,新校舍的工程现场旁边,有个速盖房屋,充做现场人员的餐厅。是个最适合的监视地点。”
  “宿舍里,有管理员吗?”
  “有。叫小峰。宿舍盖成以后一直当管理员,有五年了吧,是个很会啰嗦的老人。也许该先向他提提。”
  “是,是,能请您先关照一声最好。”
  “好的。那就奉陪吧,顺便带带路。”
  森崎正要起身时,电话铃响了。森崎好像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些话,然后放下话筒说。
  “抱歉,总务那边有点事。请您在这里稍等会儿。”
  “不用啦,我自己去走走。是叫小峰先生是不是?”
  “那我就先打个电话吧。真太对不起了。”
  “哪里的话。”
  片山问明校内情形后离开主任室,为了省得麻烦,他乘上电梯。正要按“关”的电钮时,福尔摩斯滑一般地溜进来了。
  “怪事。猫也要乘电梯吗?”
  片山乐开了,向猫打了个招呼。福尔摩斯没事人似地端坐在地板上不搭不理。片山装模作样地问。
  “请问,有没有到一楼的?”
  “喵呜。”
  福尔摩斯竟然那么适时地回答,片山禁不住地笑开了。下到一楼,正要往玄关走去时,裤管好像被什么勾住。低下头,这才明白原来是福尔摩斯,用前爪拉着。
  “喂喂,这不行啊。我就只有这一件西装。”
  福尔摩斯身子朝着廊上相反方向,光把脸对准他,好像要诉说什么似地呜叫一声。
  “你说什么……要我往那边走吗?”
  “瞄呜。”
  “嗯……那边近是不是?但是,你不是想当我的向导吧。”
  福尔摩斯自顾地往前迈开了步。片山侧侧头,这才跟上去。在猫的引导下,参观大学?怪事!
  半信半疑地跟上去,从教室I栋的后门出到外头。那儿是被教室I栋与研究楼夹在中间的中庭,由圆和直线组合而成的几何图形白石板走道,围着块块花圃。是上好的天气,白石板走道令人目眩。
  “哇……不愧是女子大学哩。”
  片山禁不住喃喃说。福尔摩斯可真像一名导游,在走道上快步前进。中庭中央有一泓水池,周围井排着长椅。其中之一坐着一对男女。因为背向着片 山,所以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两人在交谈。这时,男的突地伸臂抱住女的。片山刚好来到他们后面,目睹这光景,一下子愣住了。不料接下来的却是精彩的一幕。 女的迅速挣脱,但见手里一册厚厚的辞典被举高,往男子头上狠狠地打下去。男的抱住头,呻吟着沉下去了。看样子,这一击着实不轻。
  “把人家当成什么啦!”
  女的像要追加一记般,摔下了这么一句话,倏地转过了身子——和片山四目相对了。
  “啊!”
  是吉冢雪子。片山瞪圆了眼睛。雪子把脸蛋染成大红,从片山身旁擦过去,一溜烟跑走了。
  乖乖……片山看着雪子的背影,猛摇了几下头。
  “这家伙!”
  耳畔忽然扬起大吼声,使片山吓了一跳。是刚刚挨了雪子一个好打的男子,站起来吼叫的。
  “你给我记住?不会放过你的……”
  三十开外有吧,一身西装,微微发胖了。圆脸上戴着圆形眼镜,好像是一年到头都在嘟着嘴的面孔。男子冲着雪子离去的方向,挥动着手大骂了一顿,这才发现到站在眼前的片山其人。
  “咦——你是谁?”
  “我,我只是路过的……”
  “你是得了什么人的许可,在校区内乱闯的?”
  “可是……”
  “还侵犯人家的隐私权。怎么可以这样?!”
  才没有侵犯呢。谁叫你大庭广众的……片山内心里这么想,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只缩了缩肩膀。
  “你是干嘛的?”
  片山不能说出自己的任务,只好简单地回答。
  “是森崎先生要我来的。”
  这男子不晓得什么缘故,更冒火了。
  “主任又怎样?他无权让一个有窥视狂的家伙,在校区内随便游荡!”
  片山有点忍不下去了,几乎想告诉对方他是员警,不料这时福尔摩斯要阻止他一般地跳到长椅上,向那个男子高声鸣叫。
  “呃,你这小畜生,原来是主任的猫。怎么,你有话讲?!”男子正经八百地向猫吼。它弓起背,让毛发竖起来,呼地呜叫一声。男子火大了。
  “小畜生!”
  举起粗短的腿踢过去。
  “喂喂!”
  片山脱口叫了一声,可是福尔摩斯早就摆好架势,说时迟那时快,在腿还没有踢到时,迅速地一跃而下。结果腿扑了个空,一时止不住,往上头高高地 踢过去。由于腿太短,根本没办法像芭蕾舞者那样高举腿,上身便也往后仰,结果是着地的另一脚再也支撑不下那种微妙的平衡。简单地说,就是想踢福尔摩斯的腿 没踢中,这微胖的男子那么漂亮地往后跌了个四脚朝天。
  片山和福尔摩斯趁隙溜之大吉。跑过中庭的时候,那男子的怒骂声仍在后头响着。
  “好家伙,干得挺不错的嘛。”片山放慢了脚步,向福尔摩斯说,“刚才的一着,漂亮极了!”
  福尔摩斯依然若无其事地走在前头。
  片山眼前出现了几幢建筑。右边是钢筋三楼的教职员宿舍。森崎主任也是住在这里。不愧是这么一位高级趣味人士住的,根本没有宿舍这个词所给人的 萧索味。像是小巧的高级公寓。正面是屋顶呈圆盖型的体育馆。因为是女子大学,所以不算挺大。紧接在左边的是游泳池。当然还不到开放期间。
  依照森崎所说的,往左拐,走过游泳池前,笔直前进。几步前,福尔摩斯依然故我,活像个向导般地走着。这小家伙,真像懂得一切地在带路呢,片山想。
  从游泳池前进大约三十米远,便是新校舍的工程现场。如令盖大厦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人手少了很多。从中央高高地仲出脖子的起重机,把一根根钢架 举起,装上去。等这些钢架装好,起重机就会把一块块几米见方的方形墙堆上去,转跟间,建筑的外壳就完成。基础工程既毕,到了这个阶段,噪音也显著减少,静 得令人怀疑工程并没有在进行。
  从新校舍再过去约莫三十米,就是五层楼的学生宿舍,也是钢筋水泥建筑。中间空地上靠工程现场这边,有一栋速盖平房,挂着一块“餐厅”的牌 子。由于学生餐厅都是女学生,所以为工程人员另外设了这所餐厅的吧。从学生宿舍入门进去,旁边有个小窗口,令人联想到医院。往里头看看,一个在皱巴巴的衬 衣上披着一件毛线衣的六十五、六岁模样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说着什么。
  “好哇,就是这样……对,对!干得好,干得好!”
  背部斜斜地向着小窗口,似乎不知道片山进来。在念些什么呢?往里头瞧瞧,原来是一只手提电视机,搁在窗边。正在看拳击比赛节目。这人必定是拳赛迷吧。
  “唷唷,怎么搞的!不行。不行哪!差劲透啦!”
  因为老人显得那么投入,片山便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决定等到这个回合结束。
  “上!停!对,悄悄起,别忙。”
  没办法啦,片山也只好看看荧幕。这一来,倒使他发现了奇怪的事。那老人的喊声和画面上的比赛情形根本就不符。双方扭住时,喊的是“好哇,干得 好!”激烈互打的时候,叫的却是“不行!慢来慢来!”那么焦急的样子。总算打完这个回合,正当片山想搭话时,荧幕上出现了广告画面,老人却使劲喊。“对 啦!就是这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快啦,不然,风一吹就糟啦!”风一吹?拳击手还怕被风吹吗?
  “对不起。”
  片山终于开了口。
  老人好像不太高兴呢。
  “你是谁?”
  “森崎先生一定打过电话了……”
  “呃,有有。是卫生局来的是不是?”
  “不,不。”
  片山慌忙否认。
  “不是吧?那么是……对啦,说是要调查点什么的,对不对?”
  “对。请多多帮忙。”
  “可以等一下吗?马上就完了。”
  老人又转向电视说起来。“这不行哪。重来重来……对啦,就是这样,干得好。”
  “请问……”
  “干吗?”
  “是给谁打气呢?”
  “打气?我不懂你说什么。”
  片山真是丈二金刚了。
  “不是给打拳击的打气吗?”
  “拳击?”
  老人看了一眼电视说。“哟,没关掉啊”。说着就起身,把电视关掉了。
  片山如坠入五里雾中。
  “不是拳击,那么你是一直给谁打气的呢?”
  老人恍然似地绽开了笑。
  “是那个可爱的俏妞。”
  “在哪里?”
  “怎么?你眼睛长在前面吧。”
  “当然。”
  “那就不可能看不见妞吧。”
  老人向窗口做做手势。新校舍的工程现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可就哪儿也没有女孩的影子。
  “多漂亮,不是吗?高,苗条,时髦,那么长那么有力的臂……”
  “有力的臂?”
  “不错。那个俏妞,一下子把几十吨铁材举起来了,难道你看不见?”
  总算明白了。是起重机。可是,把起重机当做“俏妞”,这倒是异想天开呢。
  “我在到这边来以前,也是坐在那样的俏妞上面,要她怎么动便怎么动的。”老人好像不胜怀念似地说,“打从心底去疼她,她便也应和般地,帮我卖 力干活……是一段快活的日子呢。可是……”老人优戚满面了,“我心脏有了毛病,不得不下到地面来。如今,那些年轻的,光懂得叫她干活!她怎肯好好听话呢? 看哪,微微的风一飘,东西就摇摆个没完。下面的人才可伶呢,有十条命也不够呀。换了我,必定让她平平稳稳地,东西该放在哪儿便放在哪儿……”
  说了这些,老人好不容易地才转向片山说,
  “对啦,请问您贵干?是卫生局来的是不是?”
   
四  打开门锁,推开门,片山这才怯怯地踏进黑漆一团里。他向来就怕黑。想必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被锁在仓库里关了一个晚上,到如今还忘不了 那个晚上的恐怖的缘故吧。如果是心理学家,便会搬出一大套理论,不过这会儿倒大可不必。只要明白当片山悄悄地溜进那幢位于新校宿舍与学生宿舍中间的速建 “餐厅”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颇不平静,便已足够了。
  关上门,在黑暗里凝凝神,渐渐地眼睛就习惯了,屋里的情形也明白过来。细长的桌子有六张。桌子周围是长板凳。片山缓步从桌间走过去。没有上 锁。原来上了锁,是为防止夜里有流浪汉侵入,并不是有任何贵重物品。虽然够暗,却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三面有加了铁丝网的玻璃窗,其中一面是向学生宿舍的, 学生宿舍周围的水银灯光微微地透进来。
  片山把一只板凳搬到窗边坐下来。学生宿舍的入门很亮,因此从这么远的地点也可以看清楚出入的人。得在这里过夜呢。室温和户外一样,颇有寒意,他懊悔没有把大衣穿来。板凳硬硬的,他为了坐得舒服些,颇花了一番心思。
  那场与小峰老人的交谈,气氛倒颇为融合。片山起初以为森崎主任既已把话说过了,谈话可以顺利进展,不料谈起来才知道,小蜂一点也不懂。他花了 不少唇舌说明事态,却不容易使老人了解。小蜂好象以为宿舍里的同学们在从事一些越轨勾当,是由于管理不周,因而误认为自己是在受着责备。于是他冒起火来 了,力陈管理员的工作是如何吃重,而埋怨人们对此一无理解,末了还斩钉截铁地断言。只要他在管理的岗位,那种恶劣行为不可能会发生。
  在片山这边,却也末便因此就退缩,只好央求老人让他在此监视一个晚上。
  为了使小峰老人同意这个提议,片山还必需干方百计说服对方。末了虽然勉强获得同意,圆满解决了事情,但在那以前发生了小峰举起对付色情狂的木 棒,把片山迫赶得拼命地在屋里奔跑的一幕。好不容易有了结果之后,片山猛喘着气息想。报上常常出现“两国首脑在友好气氛里进行会谈”一类的报导,实则说不 定也在桌边迫逐一番呢。这样看来,所谓政治家,非个个飞毛腿不可。
  靠视窗射进来的灯光看看表,九点四十分。门限是十载。小峰老人已经言明过在那以前,所有住校生必回来,因此如果有人去干“兼差”,那一定是 准时回来后,再溜出去。不过门口有小峰老人在坐镇,想出去,那就只有利用防火梯了。宿舍外侧有铁制梯子,而且是向餐厅的那一面,片山是可以看见的。虽然没 有入口那么亮,仍有一盏红灯点在非常门上头,不难发现出入的人。
  过了一会儿,几个同学发着朗朗笑声,扰乱着静寂,从入门进去。小峰的话是可信的。到了十点十分左右,不再有学生回来了。不用说,排列整齐的各窗都亮着灯。有些已经熄了;八成是到别的房间串门子去的吧。
  开始啦。片山不断的打哈欠。是埋伏没错,可是既非为了等杀人凶手,也不是为了抓走私。对方是大学女生。既然不用紧张,便也容易松懈。这也就是想睡的意思了。真希望有一杯咖啡呢,他想。如果能外加一客汉堡,那就没有话说了。
  想着想着,真有咖啡的香味飘过来了。
  “馋鬼,真是……”
  片山禁不住苦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声音。如果是白天,便不算什么,偏偏是深夜,而且这种地方,更糟的是那嗓音分明是年轻女子的,这就够吓煞人了。片山弹簧般地跳起来,一不小心人也从板凳上滚落下去。
  “哎哟,真抱歉……你还好吧。”
  居然是吉冢雪子,万分担心地挨过来看吃力地爬起来的片山。
  “还好……没什么。”片山伸直了腰身说,“真是吓了一跳呢。”
  “对不起。我送来了咖啡和汉堡。你吃一点吗?”
  片山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雪子和她手上的盘子。我是在打瞌睡。这是梦。一定是……
  “你怎么啦?怎么这样看人家?”
  “不,不,没什么。”
  “那就趁热吧。放在这里。”
  雪子把盘子放在窗边的桌上。两只纸杯在冒着白气,外加一客汉堡。
  “我可以陪你喝咖啡吗?”
  “当然。欢迎之至。”
  “那就请吧。”
  “谢谢……”
  片山面向视窗,坐在板凳上,张大嘴巴咬了一口温热的汉堡。
  “是用电烤器温过的。”
  “真是太感谢了。好好吃。”
  “请不要客气了。”
  雪子温婉地笑了笑。
  奇异的是往常身边有了女生时的恐惧与紧张,这回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在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照例他是几乎会昏倒的,而这一刻他却完全平静。连片山自己都不敢相信。
  “下午的事,真见笑啦。”
  雪子微微地娇羞着。
  “哪里,真是漂亮的一记。大快人心呢。”
  片山也想起了下午在中庭的一幕,禁不住地笑开了。
  “是典型的色狼击退法。”
  “没办法,忽然就抱过来。”
  “那个人是谁?”
  “英国文学的老师。大中兼一教授。”
  “英国文学吗?哇……这回必定学乖了吧。对啦,福尔摩斯也帮了你一手,给他好颜色呢。”
  雪子不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一幕,片山便向她说明。
  “真棒。好可惜没看到!”
  雪子几乎笑出了眼泪。当然,由于四下太静,所以她极力压抑着笑声。
  “……哇,真好吃,谢谢你。”
  片山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又说。
  “不客气。那就……请多加小心。”
  “谢谢。”
  如果说,直到这时为止,片山居然一无疑惑,那也不能责怪他。因为大凡男性都深信。可爱的女性,必定善良而诚实。不过片山倒也在她离去以前,还保有如下的冷静。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雪子料不到这一问,微愣地说:“就是给你送这东西来的。”
  “不不,我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森崎老师告诉我的。老师还要我送这个来。”
  片山还是不能释然。明明是一项秘密,森崎主任岂可轻易向同学透露呢?
  “本来是说定不让别人知道的。”
  “呵,这个,我当然晓得,员警先生。”雪子好像多么高兴似地说,“可是这种事,多刺激啊。”
  “也不算什么。”片山有点泄气了,“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在监视什么了?”
  “嗯,森崎老师都告诉我了。你放心,我是特别的,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知道的。”
  雪子拿起盘子迈出了步,可是又站住,走到窗边说。
  “看。那个四楼的,夹在黄色和红色窗帘中间的没有灯光的窗子,就是我的房间了。请帮我多留心。那就再见啦。”
  “再见……”
  目送着雪子的身影消失在学生宿舍大门,片山依然觉得奸像仍在梦境里。不是困,是因为这会儿他才感受到确确实实和雪子挨得那么近。聊了那么久, 他为之陶然欲醉了。不一会,雪子房间那个黑暗的窗亮了,蓝色窗帘那么鲜明地浮现。这时,那窗帘微启,映现雪子的剪影,朝他这边摆了摆手。片山慌忙地举手回 摆,可是马上又察觉他这边是暗的,她不可能看到。
  奇怪的姑娘呢……片山喃喃自语。印象里,她是冷冰冰的高材生,却不料有下午的一幕里的勇敢,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独处的这房里,亲切地交谈……还有哩,她说“我是特别的”,这“特别”两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片山睁大眼睛了。看,那窗帘关上了,雪子的影子小小地映在上面,而且好像在动着……八成是在脱衣服呢。想想便知。那是一点也不足为怪的,也许 要洗澡什么的,这豪华的学生宿舍,都是套房设备!也说不定是在换上简便衣服。这不足为怪,可是他却无法自持。想像到她脱下外衣。只剩下亵衣,脸上的血便似 乎倏然下降了。如果她是要洗澡。那么连亵衣都……想了这些,他的眼睛更亮了,满脑子奔腾的血液,但觉浑身燥热。这是比咖啡更有效的兴奋剂呢。
  不知幸还不幸,艳影不再继续下去,片山便也渐渐地恢复了常态。看看表,十一点四十分。
  他发现了另外一个影子,是十二点半稍过之后。大部分的窗还亮着,多半是在看电视的深夜节目吧,雪子的窗也亮着,可是不再有人影映现,不知道人在不在。不晓得是第几次看那个窗,无意间往窗下一望,便看到那个男子了。
  那人正在防火梯上往上爬。如果有事,该从入门进去才是,这便表示大有可疑了。总算没有落空,片山这么想着,便迅速地开始了行动。
  出到户外,尽可能捡黑暗处,往学生宿舍挨近。那个防火梯上的可疑人影,还在往上急爬。好像不是体力很足的男子,来到三楼,便在那儿的窄窄的平 台上舒一口气。片山来到防火梯下,蹑足轻轻地爬起来,避免被上面察觉。对方再上了一楼便驻足,好像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片山上到三楼窥他。当他看清非常门红 灯下的面孔时,差一点失笑。怎么搞的,原来是白天受到雪子狠狠一击的英国文学教授。
  记得是姓大中……竟然还不死心,想闯雪子的闺房吗?这回,恐怕免不了兜头给淋一桶冷水吧。
  片山窥望着。大中不晓得想到什么,举起那条短短的腿,吃力地爬过梯子的栏杆,缓缓地把腿伸向宽约二十公分的窗台上。
  “蠢蛋!怎么可以……”
  片山低低地自语。又不是轻功师,居然想爬在四搂高的墙璧上,接近雪子的房间!如果是运动神经极灵敏的年轻人,也许还可以一试,没有踢中猫就跌个四脚朝天的家伙,这怎么可能呢?
  这事跟他的任务是无关的,但人家可能跌下去摔死,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片山有些不情愿地上到四楼。这时大中仍然一面害怕地往下窥望,一面徐徐前进。雪子的房间在第二个窗里,大中好不容易地爬过第一个窗,来到第一与第二窗的中间。
  这种场合,必需慎重地搭话。忽然把他叫住,说不定使他一惊就坠落下去了。
  “……喂……”
  片山低沉地喊,“喂,这边……这边呢。”
  应该听到了,可是大中把背背紧贴墙上一动不动。片山把嗓音稍稍加大。
  “……喂!没听见吗?”
  大中缓缓地把脸转向片山。那是一张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土灰脸,好似缺氧的金鱼让嘴拼命地一张一合着。
  “你没事吧?”
  片山也惊住了。
  “救,救救我!”
  沙哑的嗓音从大中的喉咙漏出来。“我,我有恐高症!”
  “那你怎么可以这么蛮干!”
  片山吼了一声,可是救人如救火。大中浑身僵直,如一根木头般地挂在那里。看样子,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等着!我来想办法。”
  话是这么说出去了,可是片山对高处也是很棘手。而且他只有一个人,实在难以措手。大中离防火梯己有七、八公尺远了,实在不可能把他弄回来。而离雪子房间不过二、三公尺远,倒不如拉进那边似乎来得容易些。片山想打开非常门,可是里头好像上了锁,根本动不了。
  “等着!我马上过去!”
  片山急急奔下梯子,绕到入口。
  “小峰先生!小峰先生!”
  他来到小窗口大声喊,可是没有人应。从旁边的边门进去,四下看看,小峰老人躺在长椅上打着鼾呢。有一股浓浓酒昧,地板上倒着空洒瓶。
  “真要命……”
  这真没法可施了。这老头,谁出去“兼差”,不,甚至有人把客人带进来,他也不可能知道的。
  片山只好退出来。虽然是学生宿舍,构造相当豪华,有个小型升降机。片山上四楼,找寻到雪子的房间。有啦!涂成蓝色的门上挂着一只名牌。敲敲,马上有应声,不一会门就打开了。
  “哎唷!”
  片山倒抽了一口气。雪子好像是从浴室里奔出来的,身上卷着浴巾,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裹着。
  “抱歉,实在对不起……是,是因为……”
  片山结结巴巴地,“是紧急的事故……不,不,也不大急……”
  真个支离破碎了。
  雪子伸手压压胸口的毛巾,在浴后红潮的脸上浮上了调侃的笑。
  “没想到这么急性子,员警先生。”
  片山还在愣着。
  “而且要来,该偷偷地才是。叫同学们晓得了,多不好意思。”
  片山慌乱之极。
  “不,不是的!先让我进来吧。”
  “等一下,我要穿睡袍。”
  这要苦了大中啦,可是为年轻女性冒险,这也是骑士义不容辞的事呢。稍顷,雪子打开了门让他进去。她穿上了淡红的毛巾料长袍。屋里果然像个女性 闺房,五彩续纷,蓝色地毯,花壁纸,床上桌上都铺着布。只有好大一只书橱上摆着满满的厚书,使人想到不愧是一名高材生。但是,事情紧急,不能慢慢品评呢。
  “员警先生,该请问你贵干了。”
  “请你看看窗子外面。”
  “窗子外面?”
  雪子蹙了蹙眉尖。
  “看看。”
  片山打开窗伸出头。左边大约两公尺的地方,大中像只木头僵在那儿。
  “喂喂,你过来吧!我会扶你。”
  雪子也伸出头一看,先惊呼一声说,
  “……真是啊!”
  “不能放着不管。你这里有绳子吗?”
  “有晾衣服的。”
  “可以。借用一下。”
  “好的。”
  雪子把卷在一起的绳子拿过来,片山便做了一个圈圈。
  “怎么弄呢?”雪子问。
  “跌下去一定完蛋。所以先用绳子绑住,让他慢慢地走过来。”
  “嗯……还不如绑住脖子,这样简便些。”
  片山一惊,停手看看雪子。
  “可是不行。太可惜啦。”
  “什么东西太可惜?”
  “绳子啊。有人吊过头,以后就不能用了。”
  片山从雪子的房间出来,已是四点过了。累得浑身成了一团棉絮,一个劲儿的地想睡觉。—这么说,也请干万勿误会。是为了救大中教授,才多花了时间的。因 为怎么叫怎么劝,他就是不肯动分毫,而且只顾不住地喊救命,然后是哭。简直比任住的小孩更难应付。又是哄又是吓,使尽一切方法,然后用绳子强拉硬拖,奋斗 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地才征服了那两米距离。当大中蜷缩成一团滚进雪子房间时,片山已经是浑身汗水淋淋了。雪子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经过,事情刚完,她就把魂不 守舍的大中狠狠地驱逐出去,替片山沏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当一个刑警先生,可真不得了啊。”雪子露出了无法形容的那种魅人眼光说,
  “为了那样的家伙还得拼命去救。换了我,才不去管呢。”
  “我也真想不管的。”
  片山喝了一口咖啡。
  “一定累坏了。躺躺如何?”
  片山干吞了一口口水。雪子说这话是什么用意呢?提供自己的床,这是不是故意……他没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意思。
  “不,我要告辞了。”
  片山摇摇头说。“我还在勤务当中。”
  雪子吃吃一笑。
  “咦?”
  “没什么。森崎先生说过了。你真是罕见的人呢。”
  ——那是什么意思呢?片山从学生宿舍出来,边走边想。是喜欢我,还是嘲弄我?
  天空发白了,正是最冷的时刻。流过汗的身子忽然觉得冷峻,一面微颤着,一面一如往常地想,她一定看不起我的。
  细细一想,便知今晚的埋伏完全失败了。在救助大中的当儿,有一连人马出勤了也察觉不到的。唉唉,可要挨一顿官腔了呢。
  忽然,片山又想到,这是不是大中为了拖住片山,故布疑阵所演的一出戏?如果大中也是搞卖春勾当的一分子……不,不,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看,那种恐高症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停业一个晚上便行了,犯不着演这种戏吧。
  还有,那样的家伙也会是幕后一分子……这和把他认为是女性魅力学校的教师一样,根本不成个样子吧。不管如何,得回去餐厅等待天明。片山在餐厅周围绕过一圈打开了门。
  片山又张大嘴,在那儿愣住了。还在做梦吗?或者,认错了屋子?难道眼睛有了毛病?他猛地抓住头皮。
  餐厅里空空如也。没有人是不用说啦,可是桌子、凳子,一件也没有。他搜到窗边坐着监视学生宿舍的凳子和雪子一起喝咖啡吃汉堡的桌子,通通不见了。
  “怎么回事?!”
  片山脱口自语了一声。餐厅里清洁溜溜,在晨曦里静悄悄的。
   
五  “桌子和凳子被偷走了?”
  三田村巡官瞪圆了眼睛间,“你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吧?”
  “不。没这回事。”
  片山来到三田村的家,把事情详细报告一番。这一天是礼拜日。
  “为了救那个英文教师,花了那么多时间吗?”
  三田村怀疑地看看片山。
  “是真的,我没有做出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沉着些吧,别急,我可没数落你什么呢。”
  “是。”
  “那么……”三田村顿了顿才又问,“那个叫吉冢的女孩,很漂亮吗?”
  “是。可以说是绝世美女。可是,您问这干吗?”
  “没什么。顺便问问罢了。”
  三田村微微一笑,
  “你好像很累了?”
  “那是因为……”
  “好吧,好吧。辛苦了,回去休息好了。明天来上班吧。我会和森崎商量,再决定下一个步骤。”
  片山为了写报告,先回到警视厅。每次把报告挪后写,都会觉得厌烦,而且容易忘事,所以希望能够将在记忆新鲜的这当儿赶完。可是,该如何写呢?照事实写下来,谁愿意相信呢?
  “呀,小白脸回来啦。”
  为了大学女生命案的侦察,出来加班的几个同事调侃般地说。
  “听说昨晚还埋伏了一个晚上?”
  若无其事地挨到片山桌边的是前辈林刑警。
  “是林兄,出差回来啦?”
  “是昨晚出的勤。累死啦。听说你老弟在女人圈里优雅地过了一晚是吗?”
  “哪里的话!天大的误会啦。”
  林在邻座坐下来,点燃了香烟。这位林则彦四十出头年纪,当刑警多年了,人挺和善,很受大伙喜爱,晚辈觉得他可亲,上级也颇为信赖。不算敏锐,也不起眼,可是任劳任怨,默默地推动侦查工作,从不抱怨一句话。是忍耐型刑警的样板人物。
  “哼……这真是罕见的情形呢。”
  林听完了片山的说明,侧侧头。
  “可是这都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我知道。我没怀疑你。”
  “可是……”
  片山的口吻失去力道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做梦。”
  “振作些吗。梦里桌凳不会消失的。”
  “是,是。”
  “可是干嘛把桌子凳子偷走呢?”
  “完全想不透。”
  “难道有人想开餐厅,偷现成的?”
  片山瞪圆眼睛说;
  “不可能!”
  “跟你开玩笑的。”林笑笑又说,“唉唉,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您还没回家啊?”
  “嗯。为了赶报告,折腾了通宵。”林不当回事地说。
  “那就应该赶快回去了。小梨江一定心都等焦了。”
  “嗯。”
  林眯起了眼睛。梨江是他才三岁的女儿。也许是因为中年生子吧,他格外疼这个女儿。从事这种工作,说起来也怪难受的,连假日有时还不能陪陪女儿玩。
  “一定长高不少了?”
  “嗯。变成一个小淘气了。会跟老子拌嘴了,受不了了。”
  “一定很可爱吧。”
  “小孩总是可爱的。老弟还是要打光棍下去吗?”
  “倒没这个意思。”
  “那就快结婚吧。娶了老婆生了小孩。这才算是一个大人呢。最近常常这么想。”
  林说了再见,摆摆手离去。片山这才开始写报告。不晓得怎么缘故,进展缓慢。把事情依次写下,却老是有吉冢雪子的影子在眼底隐现—尤其棵身上裹着浴巾。发散着浴后体香的模样。使他心跳加快,血流汹涌,一个字也写不下。
  桌上电活响了。一定是晴美吧。拿起话筒。
  “片山。”
  马上传来了熟悉的高亢嗓声。
  “是阿义吧。好吗?是我。”
  片山叹了一口气。怎么偏偏在想着雪子的动人身影时闯进来呢?
  “姑妈,日安。”
  片山不情愿地开腔。
  “好久没联络了。近来怎样?”
  “还好,老样子。”
  “有时也该打个电话给我吧。有件事想跟你聊聊。今天中午能碰个面吧?”
  “是有一点……”
  “忙?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想想办法。”
  “是正想回家的。”
  “不舒服吗?”
  “不,今天是礼拜天,不值班。”
  “对呀。是礼拜天嘛。哈哈哈!”
  耳朵疼起来了,赶快拿开。有十公分远吧。可是那高频率嗓音。依然如雷贯耳。
  “那好。我这就过你那边去。上次碰头的那家吃茶店……叫什么来着?‘普拉夫——’?”
  “是‘鲁诺瓦’吗?”
  “对对,就是那里。”
  “是什么事情?”
  “天机不可泄漏。”然后隐秘似地笑了笑说。“原来今天是礼拜天呢。可以和小亚兰见面的日子。差一点就给忘了。”
  “谁是小亚兰?”
  “电视片的啦。”
  “啊。是亚兰·德伦。”
  “什么片子都无所谓。没看到小亚兰。便不像过了一个礼拜天。那就回头见。”
  “什么小亚兰嘛。”
  片山挂了电话,这才受够了般地这么自语。是姑妈儿岛光枝。什么天机不可泄漏。还不是老掉牙的相亲。是喜欢照顾人家。也是爱管闲事。大约三个月便会有一个诸如此类的电活。最近。晴美的婚事也开始由她带过来了。
  片山越发地觉得心烦,只有悻悻地瞪向进展迟滞的报告书。
  “可真是杰作啊。”
  森崎笑着说。
  “人家真的在生气呢。”雪子嘟着嘴。双手交叉在胸口。
  “不能把大中老师赶走吗?”
  “我无能为力。何况他又是校长的人。”
  “昨晚摔下去就好了。真是。”
  “可是那位警官,可真出了冤枉力了。”
  “是个真正的好人。这年头,这种人真罕见了。是个跟不上时代的人。”
  雪子是在赞扬他。可是如果他本人听到了。恐怕会以为是被调侃。大感泄气。
  两人在森崎的屋里。并排坐在沙发上。他们在听着嵌在墙壁上的音响流泻出来的普契尼的《托司卡》。促使两人造成教授与学生以上关系的,正是音 乐。雪子原来就喜欢古典音乐,有一次在闲聊时,发牢骚说,在学主宿舍里不能把音响声音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凑巧让森崎听到了,他便把她带到自己的住房。森 崎并未存心要如何。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个晚上根本就不在意音乐不音乐的问题。当两人的唇第一次交叠在一块的时候,正在响的。既不是拉赫马尼诺夫。也不是肖 邦。而是与这场面不相称的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这男中音吗?”
  “不是。我指的是那位员警。好像被你迷住了?”
  “我不知道。”
  “不可能不迷吧。”
  “那又怎样。”
  “拉拉交情如何?”
  “不懂你的意思。”雪子有点不安起来说。“是有了什么吗?”
  森崎从英国睡袍口袋里。掏出折叠成一小块的纸片,交给雪子。
  “是什么呢?”
  雪子打开看了看。感起了眉尖。那是一封短笺。字都是从报纸上一字一字剪下来贴上去的。
  ——警告你们不得再调查。否则……
  “恐吓?哪里找到的?”
  “楼下的信箱。”
  “报警了吗?”
  “没那么严重吧。”
  “可是……”
  “我请警方来查。好像全校都知道了。结果。有人动起来了。”
  “是卖春方面的关系人吧?”
  森崎摇摇头说。
  “光这张纸片。还不能判断是哪一方的。我倒是想。不定是另一方的。”
  “为什么呢?”
  “卖春的事,一直都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这样的恐吓信倒先来了。这不是承认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嗯……可是你得小心。万一对你……”
  “不用担心的。”
  森崎揽住雪子的肩拍了拍。雪子向森崎挨过去。把唇伸出来。森崎温柔地给她一吻。歌剧正演到精彩的歌《星星亮了》。卡瓦拉杜西那澄澈的男中音正唱到“甜甜的吻……”。正与目前这两位不怎么专心的听众相称。然而,歌剧在此后。却以主角们的悲剧住死亡告终……
  门铃响了。
  “是谁呢?”
  森崎去开门,来的却是小峰老人。
  “有件事想和您……”
  样子有点怯怯的。
  “进来好了。”
  小峰老人进了房里,看到雪子在那儿,马上微笑了。
  “小峰先生,是什么事呢?”
  “是。是昨天晚上……”
  “嗯……”
  森崎也微笑着点点头。森崎也听到了,小峰老人喝醉了酒,睡得死死的。在学生宿舍里不许喝酒,这是聘他时的条件。
  “过去的事。算啦。以后请留心。”
  “真是对不起!”
  小峰老人腼腆地抓抓头皮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也要问你道歉。没有跟你说好。就差了个刑警过去。”森崎说。“绝不整认为你有疏忽。这一点你懂吧。”
  “当然。当然。我不会在乎的。”小峰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活泼样子。“只是那个年轻人。把我当怪老头。我就有点生气了。”
  “是怎么当你是怪老头的?”
  雪子插了一口。
  “我在欣赏那个小可爱。他却当做是怪事。真不懂礼貌!”
  “小可爱?”
  森崎诧异地反问一声。雪子回答说。“是指现场的起重机吧。对吗。欧吉桑?”
  “对。对极了!没有更可爱的了!”
  森崎明显地露出了嫌恶的样子说:
  “原来是那个丑八怪机器。我倒想像不出它哪里是可爱的。”
  森崎的话使小峰老人大为泄气。不过也尽他的可能说了一大串好话。请求主任不要把在学生宿舍里喝醉的事说出去。这才离开。
  “你还是不要说破坏人家美梦的话吧。”
  “这个我知道。可是那东西。我实在受不了。把怪物说成可爱。真是匪夷所思!”
  “你真顽固……”
  雪子笑着。把一只手伸到森崎肩上。
  “还有……”
  “是什么?”
  “接下来呢?”
  “好了吧。”
  “才中午吧。”
  “不太妥当吗?”
  “没有不妥当。”
  森崎说着把雪子揽过来。就在这时。福尔摩斯进来了。好像是来催午餐的。看到主人与雪子。便死了心似地又出去了。
  “那你看这女孩怎样?是很高。可是这年头。女孩子身材都高了。”
  片山实在很烦。只好无精打采地看着姑妈像个魔术师般地从手提袋一张一张地取出来的照片。这里是吃茶店一角。四人用的桌上摆满了照片。咖啡杯几乎就要从桌上给赶跑了。
  “身高多少呢?”片山问。
  他只不过是觉得非问些什么。便对不起姑妈似的。
  “一米零……多少呢?”
  光枝把金框眼镜扶了扶,急掀搁在膝头的一大叠身分表之类的纸张。
  一米零多少。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是两米零多少。那才不得了。
  “有啦。一米七十八。”
  “跟我差不多嘛。如果再穿上高跟鞋什么的……”
  “是啊。是个好姑娘。”
  片山叹了一口气说。
  “姑妈,很感谢您的关照,可是我还不打算……”
  “不行不行!”
  光枝阻断了他说。“今天不许你说这活。你看。有这么一大堆,难道没有一个合意的。”
  货色齐全,敬请选购……唉唉,又不是百货公司!
  “不把阿义的婚事弄妥当。我觉得不能好好睡的。”
  “姑妈。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种差使,收入少。休假似有若无,人家一定不会答应的。”
  “废话连篇!这年头。正在闹不景气嘛。警官也不错。不倒闭。不垮台。是铁饭碗一个。可不是?”
  “那倒没错的,可是……”
  如果员警也倒闭了,那不是天下太平了吗?
  “这种工作。挺危险的。”片山故做深沉地又加了一句。
  “我们打交道的。全是穷凶极怒的人物。是要拼命的,不晓得何时会遭不测。总不能让妻小也不幸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光枝根本不当回事说。“我有个朋友。先生也是刑警。很年轻就被杀死了。她领到了一大笔保险金。过得才舒服呢。”
  片山不响。只是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好说的。终于被迫同意从摆在那儿的照片随便捡一张去相亲。
  “好极了。不见见面。怎么知道到底怎么样,可是这一位。我敢说是上上的。她已相亲过七次了。每次都是她拒绝,没有被拒绝过一次。”
  “七次!”
  “七次算什么。为了找个好对象。十次二十次也不嫌多嘛。”
  片山头痛起来了。
  “那就回去了。晴美在等着。”
  “对对。差一点给忘了。晴美那边也有好的呢。”
  片山叫了女侍,吩咐了另一杯咖啡和三明治。准备打长期战了。
  花了整整半个小时。装着倾听晴美的相亲的样子。然后收拾一大堆照片站起来。可是光枝还有下文哩。
  “还有一件事……”
  也许晚餐也得在这里吃呢。片山想。
  “是什么?”
  “你认识小柳女士吗?”
  “小柳……是姑妈的酒朋友。”
  “什么话嘛。是插花的朋友。”
  “她怎样?”
  “刚刚来了电话。聊了一会。最后提了晴美的事。”
  “晴美吗?对啦。她见过一面的。”
  “嗯。人家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晴美怎么啦?”
  “是昨儿晚上-她回家晚了一点。所以搭了计程年。路上在等绿灯的时候。看到晴美从车子旁边走过。”
  “晴美当然也回外出的。”
  “是深夜一点多呢。”
  “怎么会!一定认错人了。”
  “才不。她说绝对错不了。小柳女士会认人是出了名的。而切虽然是深夜,街灯还亮着。”
  “嗯……昨晚我去查个案子。一整晚没有回去公寓。……可是晴美不是小孩子。这样吧。我回去后问问看。”
  “晴美不是一个人呢。”
  片山有点困惑地看看光枝那张故作神秘的脸。
  “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说的是有个男伴。”
  “午夜一点钟吗?”
  “就是那个时候。”
  片山不得不想一想了。如果是事实,那就得和晴美说一说才行。那样的时候跟一个男子走。岂不是要感冒吗?真的是晴美吗?
  “还不止呢。”
  “还有啊。”
  “根据小柳女士的说法。那个男的。有一把年纪了,怎么看都不像独身的。而且看来两人还像不简单的样子。”
  “够了!”片山发怒了。“晴美是个正经的女孩。怎么可能和有妻子的男人那样……我相信是小柳女士胡猜的。”
  “她说是晴美被抱着肩哭着。这方面。小柳女士的眼睛是可靠的。”
  “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察觉到的!”
  “是吗?”
  片山噤口了。不行。我一定没法察觉的。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用那种眼光看过晴美……
  “知道了。今天回去后,我会好好地问一问晴美。”
  “不行。不行!你得更体贴她。开始是微微地探触一下。看看她反应如何。”
  “嗯……”
  “千万不能说的太严厉。我相信晴美也是很烦恼的。”
  “我知道。”
  片山苦思片刻。定定地盯住咖啡杯。稍顷才抬起头来说:“小柳女士说她看到晴美的。是什么地方?”
  光枝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地点。那是离片山的公寓不远的一个俗称爱情公寓集中的地带。
  “昨晚。情形怎样?”
  晚餐后,当晴美在收拾的时候。片山若无其事地问。
  “什么情形?”
  “我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很寂寞吧。”
  “才不会呢。”
  晴美笑笑说:
  “不过老实说。我昨晚没在家。”
  片山微微一惊。手上的报纸差一点掉下去。
  “那,那你住在哪里?”
  他尽可能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公司里的一个朋友。是女孩子。哥哥不认识的。”
  “这样啊……”
  晴美的口吻一点也没有故作姿态的味道。片山不晓得如何继续,只好装着看报的样子……
  一定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小柳女士看错了。可是,如果晴美是在撒谎呢?片山偷偷地瞟了一眼妹妹的背。难道她也成了这么会撒谎的女人了吗……
  昨晚片山末曾阖眼,可是这会却老不能入睡。他不时地看看妹妹在轻轻发着气息安眠的邻房那边,连连叹息。好不容易睡着时,已经三点过了。
  电话铃把片山吵醒,晴美正走过去接听。晨曦透过窗帘照进来。枕畔的时钟指看六点半。
  “是片山。”
  晴美在交谈。
  “啊,三田村叔叔,您早。”
  是他。片山像只湿狗般猛摇了几下头。今天不是说好中午时分上班的吗?
  “是,醒过来了。请稍候。”
  晴美向哥哥说。“是三田村叔叔。”
  “嗯……”
  片山缓缓地爬出棉被。
  “……是片山。”
  “吵醒你了,抱歉。”
  三田村巡官的嗓音有股令人一惊的紧迫味。“你能立即到羽衣女大去吗?”
  “出了什么事?”
  三田村稍顿才说。
  “森崎被杀死了。”
  “什么!”
  睡意一下子迸散。
  “森崎被杀死了。”
  三田村反复地说,“我已经联络好林兄,我也去。麻烦你也跑一趟。”
  “是。马上赶过去。”
  片山放下听筒怔住了。那个真正的绅士,那个知情的主任……他被杀了!
  “我出去了。”
  片山急忙穿衣服的时候,陡地想起了雪子。她似乎很崇拜主任的。她知道了吗?对,还有福尔摩斯。主人被杀了。它会怎样呢?
第二章 猫与刑警
   
一  片山在羽衣女子大学前下了计程车。是八时二十分左右。
  多云,是个风颇冷峻的早上。林木道上停着几辆警车。几个早到的学主不安地,却也十分好奇地聚集在正面的教室Ⅰ栋入门处。
  片山看到熟悉的同事在警车里,便打了个招呼。
  “早哇。”
  “你早。”
  “现场呢?”
  “在里头。有个工程现场。在它附近。从这一栋绕过去……”
  “我知道了。”
  “咦?来过是吗?”
  “嗯。”
  “原来如此。”
  警员微微一笑。
  “这里就是片山兄的母校吧。”
  这人也知道片山的绰号叫“小姐”,所以开了个玩笑。
  片山不加理睬地说。
  “三田村先生呢?”
  “刚刚到了。”
  “谢谢你。”
  片山来到正面的教室I栋。依照前天周六跟着福尔摩斯走过的路线,赶往工程现场。远远地可以看到警车与救护车聚拢成一堆。不少人在忙碌地来回着。片山一面赶路一面突然发现到。人们忙乱地进进出出的,不是工程现场。而是那栋速食餐厅。难道那里是现场吗?
  三田村巡官用灰色大衣裹着身子,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下人。片山走近,便回过头说:
  “辛苦了。”
  奇怪的是没有往常的那种雷公劲儿,好像多么疲倦似的。
  “课长,现场呢?”
  “就是这里。餐厅。”
  三田村努努嘴:“前天晚上。你守了一晚的就是这里吗?”
  “是。”
  “你说桌子凳子被偷的,也是这里吗?”
  “是……这有关系吗?”
  “不知道。”
  三田村摇摇头。
  “课长……”片山迟疑片刻才决意似地问。“森崎先生是……怎样被……”
  “不知道。”
  “呃?”
  “非常奇怪……致死部位好像是头盖骨。还没看到解剖结果,无法判断。”
  “是被击伤的?”
  “八成。可是还没找到凶器。”
  “凶犯呢?有没有线索?”
  “没有。”三田村沉重地摇摇头。“先看看里头吧。”
  说罢就领先走去。片山连忙跟上。
  片山进入敞开的大门后,四下扫视了一周。跟昨天早晨看了一眼怔住时的情形完全一样。里头空荡荡的,透过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印着一格格 长方形日影。所不同的是靠近一面墙的地方聚着几个白衣男子,有的在照相,有的趴在地板上。在他们脚下。一块白布盖着一个横躺的人形。
  片山实在不愿意看尸身。不过还是整整呼吸挨近。掀开了白布。
  倒没有想像中的惨状。以为头部碎了。或者破了。其实没有。森崎的面容还算温和。不太恐怖。却也因此使他更觉心疼。他穿着咖啡色的袍子,里面穿 着成套的内农、内裤,仿佛就要露出他那惯常的调侃般的轻笑。直到死亡。这个人都是整洁的。片山想。当他正要把白布盖回去时。有什么东西从脚边擦过去。“福 尔摩斯!”
  三色猫坐了来。定定地盯住主人的脸。
  “福尔摩斯,你的老板过世了。”
  片山低声向它说。猫一动不动地坐着。
  “是他的猫吗?”
  三田村从背后问。
  “是。他让它在校区内自由走动,是他最钟爱的。”
  三田村叹了一口气。
  “课长,尸首可以搬走了吗?”
  一个白衣男子问。
  “好吧。”
  “那就……喂喂,这只猫怎么搞的。滚开!”
  福尔摩斯瞥了一眼白衣男子,然后再看一眼主人。伸出一只前脚。隐去利爪,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主人的脸颊。
  “喂!喂!还不滚开!”
  白衣男子粗鲁地伸手想把猫拂开。片山忍不住地吼叫了一声。“住手!”并把白衣男子用力地推开。
  “干嘛!”
  “这猫是被害人养的。不能稍等一会吗?”
  “什么话。抓伤了,是会影响解剖结果的。又不是没看过猫!”
  这时。三田村沉沉地呵斥了一声。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片山和白衣男子都噤口了。福尔摩斯起身往门口疾步走去。不过在途中暂住,迅速地回过了头。正在目送它的片山看到了福尔摩斯的眼光里。漾着令人惊诧地那么明显出感谢之情。就像人那样的有感情的眼神呢。
  “怎么啦?”
  三田村的话。使他恢复了自我。
  “没有……没什么。课长。刚刚您说‘非常奇怪’是不是?”
  “嗯。”
  “是指什么?”
  “看看门吧。”
  片山察看门。不必细看就明自了,是门栓部分被毁坏了。
  “是栓着门栓的?”
  “不错。从里头栓牢的。”
  “里头吗?”
  “而且屋子里。除了森崎的尸首外没有人。”
  “那么是从窗子……”
  “去看看窗吧。”
  三田村指指窗。“全部装着铁丝网。没有破坏过。也没
  有重装的痕迹。”
  “那凶手是……”
  “不见了。”
  “……是密室……又不是推理小说嘛!”
  “事实就是这样,有啥办法?”三田村沉沉地点点头,“是密室!”
  出到外头。刚好林刑警来到。
  “来晚了,抱歉。”
  “辛苦辛苦,出差刚回来的是不是?劳驾你啦。”
  “没问题。情况怎样?”
  三田村为林说明情形。片山在一旁东看看西看看,看到了学生宿舍。
  “对啦……”
  吉家雪子知道了吗?学生宿舍的窗大约有一半打开了窗帘。女同学好奇地探出脸。可是雪子房间的窗帘仍然关着。
  片山从学生宿舍大门进去,先看看管理员室。小峰老人不在。乘上升降机上到四楼。敲了敲雪子的房门。没有人应。以为不在。正要反身离去时。忽然门打开了。雪子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衣,来到门口。
  “是你。员警先生!”
  看到她那开朗的笑脸。好像还什么也不知道。
  “……”
  “怎么啦?又有人溜进来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
  “进来吧,我今天下午才有课,所以还在睡。这样子,真见笑啦。”雪子又笑笑说,“不过你是我信任的员警先生。当然没啥好担心。请。”
  “那就打扰一下。”
  “呀,你把福尔摩斯也带来了?”
  片山吃惊地往下面一看,福尔摩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正抬脸望着他。
  “这小家伙,真不晓得哪个时候溜过来的。”
  片山只得和福尔摩斯一起进去。
  “我来冲杯咖啡。”
  “不,请不用麻烦。”
  “没关系,我也想喝。”
  雪子一面用鼻声哼着巴赫的《布兰登堡第五协奏曲》。一面把水壶搁在瓦斯炉上。
  “你没听到什么吗?”片山问。
  “听到什么?”
  “外面的警笛声。”
  “好像有,朦朦胧胧的。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工程现场出事了?”
  片山凝望着正在三面镜前梳头发的雪子说,
  “森崎先生被杀死了。”
  拿着梳子的手停住了。缓缓地转过来的脸上,笑意好像还冻结在那里。
  “……是开玩笑吧?”
  “不。我但愿是开玩笑。是真的。就在工程现场旁边的餐厅里发现的。已经死了。”
  雪子扔弃了梳子,双手捂住脸,吃力般地挤出嗓音说,
  “总让他小心的。哎……还是,还是……”
  片山浮起腰身急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还是,是说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雪子没有回答。她在地毯上瘫软地倒下去。
  “你在干吗?”
  三田村和林刑警诧异地看看片山。
  “抱歉,打扰一下……”
  片山飞奔到主任室,猛喘着气说明吉家雪子晕倒,请邻房同学过去招呼,雪子晕倒前说“还是……还是……”的经过。三田村说,
  “她好像知道什么,是不是?”
  “我也是这样猜想。等她醒过来后再问问吧。”
  “知道了。”三田村点点头又说,“就借用这个主任室问问吧。”
  “是。”
  “刚刚传了发现尸首的人。”林刑警手上拿着簿子说。这时。“咯咚”。门响了一声,福尔摩斯从那个小活门进来了。
  “这不是刚才那只猫吗?”
  福尔摩斯根本不理会三田村和林他们,径直走向片山,轻轻一跳,跃上片山的椅子扶手上,紧紧地依偎在片山身边,就那样静下来了。
  “好像喜欢上你了。”三田村微微一笑说。
  “嗯……”
  片山有些腼腆地看了它一眼,内心里想。这家伙,怎么老盯我的稍呢?
  门被敲响,有个年轻刑警进来。
  “发现尸首的今井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四十上下年纪,像是工程方面的人,穿着一身作业服、长靴,手上拿着安全帽。矮小,但极结实,粗脖子上搁着一颗圆圆的头。头发剪成运动头,显得脸特别圆。那略为僵硬的表情,显示着诚实、勤快的为人。
  “是今井广三先生?”林刑警启口,“职务是A建设的工程现场主任?”
  “是。”
  “请问从事的工作是?”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简单说就是杂差吧。好比现场缺什么啦,附近民众有什么意见啦,都归我管。”
  “那真是不得了啊。”
  “麻烦事还真不少。”
  这人好像由于林刑警从这样的问话开始,心情放松了不少,坐姿也改成舒服的。林就有本事让被传证的人由紧张变得轻松。
  “那么再请问,是你今天早上约六点十分,在那所餐厅里发现到森崎主任死亡了?”
  “是的。”
  “这么早就到工程现场来了?”
  “平时不会这么早的。那是当然啦。”今井笑了笑说,
  “通常是八点半左右。”
  “今天怎么特别早来了呢?”
  “是因为昨天员警来了通知,说餐厅里的桌凳被偷了。……一来是中午以前,我得想想办法补救一下,再来嘛,我想在大伙来到以前先看看情形。我住得很近,早饭前就随随便便地走过来了。”
  “是的,是的。”
  “没想到,原打算进去瞧瞧的,门却打不开了。我有钥匙,插进去试试,根本就没有上锁。这就是说,门是从里头栓上了。我马上想到一定是流浪汉溜进去,便从窗口往里头看了看。于是看到倒卧在里头的那个人……”
  “认不认识森崎先生?”
  “看过几次。”
  “马上看出来是他吗?”
  “不。因为他倒下的那边墙没有窗,比较暗,起初还以为是流浪汉在睡觉。可是细细一看,衣服整整齐齐的。我觉得这不是普通事,便使劲推门,可是门栓很牢靠,动不了,便只好去找校警了。”
  “是叫石垣的人是不是?”林看着簿子问。
  “是。施工期间需要他多关照,所以我到过不少次校警室,彼此很谈得来。也一块喝过几杯的。”
  “然后呢?”
  “来到校警室,把还在睡觉的石垣叫醒,然后两人一块赶回餐厅。石垣先生带着一把大号螺旋钳。我们俩拼命想把门橇开,都没办法。不得已两人合力来撞……”
  结实的工程主任苦笑着摸摸肩膀说,
  “电影里头,门只要撞那么一两次就会开的,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呢。两人轮流撞,肩头都快撞扁了,木栓才开始摇动。然后稍微休息一下,这才一起猛踢了一脚,总算给撞开了。进了里头,看清人确实死了,便赶快去报案了。”
  “是哪一位留在尸首边的?”
  “是我……有一点害怕呢。”
  林缓缓地点过头,稍后才又说,
  “那么今井先生,我想请教一些事,请细细想一想才回答我。”
  “是。”
  “你和石垣先生进餐厅的时候,里头完全是空的吗?确实只有森崎主任的尸首吗?”
  今井抓抓头皮回答。
  “这一点,我也仔细想过了。那位先生既然是被杀死的,那么凶手应该还躲在里头才是。可是不管怎么想,那是不可能的事。尽管里头半暗不明,但如果有人躲在里头,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啊。”
  “两位都马上跑到尸首那边是不是?”
  “嗯。”
  “那么,是不是可能有人躲在门后,趁两位的注意力被尸体吸引住的当儿溜出去?”
  “那不可能。我记得门被踢开时,重重地打在墙上。”
  “是,是。”
  林顿了顿。这时,一直在一旁静听的三田村插进来。
  “证实人已经死亡的,是两位中的哪一位?”
  “是我们俩。先是我,然后才是石垣。”
  “如何确定的?”
  “按按脉,然后手按在心脏上。”
  “不怕吗?”
  “怕呀……可是,在工程现场工作,免不了碰到一些事故,总会有伤亡的。”
  “是的,是的。那位校警,有没有认出尸首是谁?”
  “认出来了。我听到他说。是森崎老师,文学部的主任。”
  “然后是校警去打电话报警的是不是?”
  “是。我们也商量了一下谁来留在尸体旁,由于我比较习惯,所以决定由我留下来。”
  三田村点点头。接着,林刑警又问,
  “在警车来到以前,有没有离开过尸体?”
  “没有……只是走到门口望望,我在盼望员警快一点来。”
  “没有离开餐厅吗?”
  “没有,绝对没有。”今井肯定地表示。
  “这中间,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人?或者什么事?”
  “没有。”
  “确定吗?”
  “请问,工程呢?可以继续吗?”
  “这个……”
  林请示似地看了一眼三田村。三田村好像累极了,正在闭目养神。
  “课长。”林叫了一声。
  三田村睁开了眼。
  “嗯?”
  “工程可以继续吗?”
  “呃呃,这个吗?嗯,能不能请他们休息一天?我想在一天内完成周围的搜查。”
  “是。”
  今井离去后,三田村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说。
  “抱歉,我太累了,头有一点痛。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课长还好吗?”
  “我还好。我回家休息休息,有什么,请给我电话。”
  “是。”
  三田村没有往常的紧迫感,背影还显示出老态。
  “老头好像累惨了。”
  看到三田村离开,片山就这么向林说。
  “对呀……是因为他俩是要好的朋友吧。”林自语地说了这些,然后又说。“下一个,该刚刚提到的石垣校警了。两个人的供词是不是符合,请你也留心一下。”
   
二  片山轻轻地推开入门。在明亮的阳光里,餐厅内部益发显得脏兮兮的。鉴别课的同事们已经走了,这一刻只有一名警员守在门口。
  “报告警官……”警员有点困惑地开口。
  “没关系,是我的伙伴。”
  原来是福尔摩斯。
  石垣校警的供词,和工程主任完全一致。如此,便可以确定发现尸首的当时,凶手不可能躲在现场。但是,虽然验尸结果还没出来,却也大约可以确定 是被某人用钝器殴击致死。那么凶手是如何从这里头出去的呢?有件事连上司三田村都不知道——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片山是个深度的推理小说迷。而且最欣赏 名探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开展推理,以解谜为重心的推理小说。平庸的刑警默默地搜查,偶然碰上线索才破案的小说,也许跟他本身的为人太相像吧,他是不喜欢 的。
  话是这么说,然而在现实上,不可能有必须名探出马才能解开的谜。现实里的案子,总是现实得使人厌腻,充满人味,在片山这种浪漫主义者看来,根本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是,这个案子却使片山刺激万分。是“密室凶案”呀!在密室里杀人,是第一级的谜。是谜中之谜。好吧,我就来客串一次名探吧。
  既然是推理迷,那么种种精心设计的密室陷阱,总也懂个大概。例如——门栓。
  “懂不懂?”片山向福尔摩斯搭话了。“门栓是有办法从门外拴的。好比用针和线。也有从门外,用强力的磁石来拴上,等等,等等……不过,这里却不行。”
  片山察看那根被毁的铁栓。它是横栓式的,锈得一塌糊涂。而且紧。非用力拴不动。这样的东西,针线和磁铁是动不了的。
  “还是从里头拴上的吧……慢着,还有哩。”
  片山查了查门折页。还有个手法是不去动门锁,把整个门板卸下来,然后再装回去。这也不可能,因为门折页的螺丝钉生锈了,根本无法动。而且钉帽上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么是窗子吗?”
  餐厅呈长方形,宽十米,长约二十米。分别面向工程现场和学生宿舍,门装在面向工程现场这边。窗有三个,长的两面墙各一,短的只有一面有。森崎的尸首便是躺卧在无窗的墙下。
  片山一个个地查三个窗。正如三田村所说过的,窗外侧有铁丝网,窗本身有旧式的旋转式栓子,短的一面墙上的窗,栓子已经掉了,却也分明不是刚掉不久的。铁丝网细如常见的纱窗,很容易弄破的,事实上铁钉钉处已有二三个破洞。不过这破洞都不到十公分大,不可能让任何人出入。
  “把整个铁丝网拆下,事后再装上去也是一法吧?”
  福尔库斯对片山的话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把前脚搭在窗口上,正在望着窗外。看样子,片山的想法仍然很渺茫。他跑到户外,察看了每个窗,每一面铁丝网的铁钉都没有被拔去后又钉回的痕迹。不论手法如何巧妙,不留痕迹是不可能的。
  “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片山叹了一口气。
  “……是不太可能,不过……”
  屋顶和墙,有没有可以拆下来的部分呢?即使是速盖式的屋子,可是一块块木板和屋顶,都是用粗螺丝固定的,根本无法动。
  末了以为是拆了地板,地遁而去,可是那地板是坚硬的,因此整个屋子并没有固定,只是搁在那里。这也就是说。地板与地面之间,根本没有空隙。为了慎重,他进去细查地板,也没有拆过的痕迹。
  “只有认输了……”
  “呃,你在干吗?”是林刑警。
  “啊,是林兄。我是想,凶手是怎样出去的。”
  片山依次说明了调查的情形。
  “嗯。嗯。”林摸了摸下巴说,“结果是一无所获。”
  “可不是。”
  “我想,请他们还不要用这餐厅,让鉴别课的同事们再来细查每一寸地。在那以前,咱们来试试动机吧。你去瞧瞧被害人的住房如何?”
  “好的。那你呢?”
  “听说是校长正在吵着要见搜查的负责人。没办法,只好去应付,安抚安抚吧。”
  片山想起了那次他和森崎在一起的时候吵着进来的那张令人不愉快的红脸。搜查住房也许更舒服些吧。
  “小家伙,要去查查你们的家。别怪我。”
  片山迈出了步子,同时冲着三色猫说,它便等不及似地“喵”一声,领先往教员宿舍走去。
  片山惊住了。
  “这家伙,难道真懂得我的话吗?”
  片山来到那幢小巧的三层楼教员宿舍,但见福尔摩斯蹦蹦眺跳地往楼上跑去,他只好喘着气息猛追而上。看到写着“森崎”的门牌,取出林交给他的钥 匙,忽听福尔莫斯也在门前“喵呜”地叫了一声。片山瞪圆了眼睛,因为门把转了,同时门也开了。“芝麻,开门”吗?别开玩笑。没听说过猫也会叫咒语呢。原来 是雪子,已经站在门内了。
  “福尔摩斯,欢迎回家。呃,员警先生,你们在一起啊?”
  片山松了一口气。他几乎以为自己神经失常了。
  “请进。”
  “谢谢。”
  片山一脚跨进就问。
  “怎样?好一点了吗?”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哪里……”
  片山把房里四下扫视了一周。不愧是森崎的住房。像是把主任室的厚重气氛原原本本搬过来似的,摆设优雅极了。厚厚的地毯,古老的家具、书架,还有每一只脚都有雕刻的摇椅……如果再有一个大理石火炉,那简直就是英国贵族的城堡了。
  “想请教请教……”
  “这种文绉绉的说法可以免了吗?”雪子有点焦躁的模样。“我比你年轻不少,随便叫我雪子就可以了。”
  “那就……我问你。”
  片山觉得喉咙被什么箍住了。
  “好哇。”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
  “你有钥匙?这房间的?”
  “嗯。”
  片山再不机灵,也懂得大体的意思了。可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问,
  “你和……森崎先生是什么关系?”
  “恋人。”雪子不加思索地回答,“也许有一年了吧。”
  “恋人……”
  片山尽可能地装出不太难看的样子坐下来。几乎想问一声“是怎样的恋人呢?”但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中学生,什么柏拉图式恋爱,怎么可能。
  正当片山不知如何措词的时候,雪子先开口了。
  “我没哭得那么伤心,你觉得奇怪是不是?”
  “这个……是有一点……”
  “也不是不悲伤。我都晕倒了。可是,他不是被杀死的吗?如果是生病,或车祸什么的死了,也许我会哭好久好久。既然被杀,那我首先希望凶手得到报应,然后再来好好地哭吧。”
  “我懂……他是个好人。”
  “他好喜欢你。”
  “我?怎么会!”
  “干真万确。他在警视厅的朋友,叫三田村先生是不是?”
  “是三田村。”
  “对。他从三田村先生那儿听到你还独身,要我和你交交朋友。”
  “可是……森崎先生不是爱你的吗?”
  “是倒是,可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的。”
  这种话,已经超越了片山能理解的范围了。然而,听这话,对森崎的好感依然不减,这就真是不可思议了。
  “我看……我得开始工作了。”片山自我振作起来,“对森崎先生和你,是很抱歉了,因为我得查查文件和其他东西。”
  “好的,应该的。”
  “那就,先看看……”
  “从卧房开始吧。私人信件好像在那里的抽屉里。”
  “好吧。”
  “在这边。”
  从居室出到短短的廊子,然后雪子为他打开最里边的房门。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个房间,另外只有小型书桌和嵌在墙里的书橱及饰橱,不过每一件,都不是大量生产的廉价品。
  “请慢慢查吧。”
  这时,福尔莫斯缠住了雪子的脚,细细地喵了一声。
  “是饿了吗?福尔摩斯,对不起,我这就去拿吃的。”
  雪子和福尔摩斯走后,片山禁不住地叹息一声。这年头,女孩子们把爱人家这么当成回事为什么呢?片山同时又想到妹妹晴美和雪子是相仿的年纪,为此愕然不知所措了。是不是和有妇之夫谈恋爱,根本不当回事?!
  让这样的事来烦恼自己,又有啥意思呢?片山拂开这一些恼人的思绪,开始搜查。花了大约三十分钟大概搜查完,这才又想起有件事必需问问雪子。是雪子听了森崎死讯晕倒前叫出来的话,
  “还是……还是……”事情一忙,便给忘了。
  回到居室,雪子不在了,只有福尔摩斯独自在一个被舔得一干二净的空盘子旁用心地洗脸—当然只是舔舔前脚抚摸脸,并不是用洗脸盆洗。
  “她走了吗?”片山耸耸肩,“没办法,以后再问吧。”
  接着开始搜查其余的房间。房间不少,似乎是把三户打通的,橱子、书橱、抽屉等特别多。搞了大半天,又累又烦了。本来应该把书橱里的书也一本本 抽出来检查,可是这要花整整一天时间,因此只好决定改天再来。严密的搜查,还是和府中署的人员会同,多几双人手再来做吧。于是他只看了看抽屉和橱子。
  傍晚时分,好不容易地才告一个段落,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暂时锁上,打道回府吧。”
  雪子手上那一把钥匙,也许得收回来才好,这屋里必需禁止任何人进入。家具类等等,也必需保管好,以便交给遗族。等会儿到守卫室去问问,是不是 还有人保有钥匙。片山还不免想到,原来当一名大学教授,赚的钱还着实不少呢。不说别的,光是西装,高级的就有二十件以上,领带更不下一百条吧。而且不是片 山用的那种一条八百元的特价品。每月薪金到底有多少呢?
  “我要走了,福尔摩斯,你呢?”
  片山往它望过去,它却看了一会片山,这才迈开了步走进书房,好像无言地说着。跟我来吧。
  “干嘛呢?”
  片山若有所感,便跟在后头进去。这不是一个大房间,约六席大吧,铺着波斯风格的地毯,里头是一张厚重的桌子,重甸甸地搁在那里、那样子就好像 生了根似的。此外清一色都是书。所有的墙都做成书架,摆满了书。光看看书背,好像就会教人头痛似的。福尔摩斯坐在一只书架前,仰头静静地看著书架。
  “怎么啦?这里藏着好吃的是不是?”
  福尔摩斯站起来,把身子一沉,忽然往上一纵,那么轻快地就跳到书架上一个小小的突出部位。真是身轻如燕,漂亮之极。片山的运动神经最不灵光了,因此只有感叹地看着。其实福尔摩斯并不是炫耀它的功夫,它把前脚按在一本厚厚的皮面书上,向片山鸣叫了几声。
  “怎么?要我瞧瞧那本书吗?”
  私房钱吗?怎么可能!片山才伸出手,福尔摩斯飘飘然地跳下来。取下书翻了翻。好像是莎士比亚研究的书,不过也是因为看到里头有沙翁的图片,其实他才不懂英文呢。忽然有一张纸片从书页间掉下。他捡起来一看,禁不住地惊叫了。
  “这不是恐吓信吗?”
  ——警告勿再调查!否则……
  是从报纸上剪下字粘贴的信。片山面对宇宙人般地看着正在若无其事地望着自己的福尔摩斯。
  “……喂喂,小家伙,你真是猫吗……干得多好哇!”
  片山有个坏习惯。被一件事吸住注意时,别的事便浑然忘却。他右手拿着恐吓信,左手想伸向福尔摩斯,这一来那本厚厚的原文书便掉下去,打在脚上。他痛得抬起一只脚惊叫着,用另一只脚跳个没完。这当儿,福尔摩斯似乎十分懂得非礼勿视的淑女之道,自顾走出去了。
  “什么?恐吓信!”
  林瞪圆了眼睛说,
  “嗯嗯,这可是不得了的证物呢。喂喂,你真是大功一件啦!”
  “不,也不能说是我发现到的。”
  片山有点难以措词的样子,林刑警可不理会这些。
  “让鉴别课好好查查吧。”
  “林兄,你那边呢?”
  “大学方面的主要关系人都见过了。”林好像很泄气似地说,“累死人,妈的!全是些废话。”
  “那以后呢?”
  “住在教员宿舍的,还有学生宿舍的,都得谈谈。”
  “学生宿舍有什么吗?”
  “现场可以从学生宿舍看见的。说不定能找到看到什么的学生。”
  “一个一个问吗?”
  片山惊住了。
  “应该到一个个房间里去问。”林笑笑,“可是那太花时间了。明天吧,请大家聚在一块,要她们如果看到或听到么,便向我们报告。”
  林说了这些,看看表。
  “七点啦!”
  因为一直在主任室,所以不知道时间过了这么久。
  “差不多了。其他的,明天再来吧。”
  林从椅子上起来,打了个大哈欠又说,
  “你呢?你的伙伴怎么办?”
  “这家伙——”
  片山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下面,福尔摩斯还是一直跟住他不放。
  “让那位恋人来带好了。”
  “恋人?你倒行动迅速嘛。”
  “不是啦!”片山连忙否认说,“是森崎主任的恋人。”
  “是那个晕倒的女孩。不过她说‘还是……’,是知道恐吓的意思吗?”
  “相信是,不过还没有问。”
  “好吧,她的事就交给你。那就明天吧。被害人的解剖结果明天也可以出来吧。”
  片山前往雪子的房间——当然是领着福尔摩斯,可是她不在。问问邻房的同学,据称她散步去了。终究是刚失去了恋人的女孩,再现代,多少也会希望去伤怀一番吧,片山这么想。
  麻烦的是福尔摩斯,该怎么打发它呢?片山绕到管理员小峰老人那里,而老人却又醉眼朦胧了。
  “他真是个好人……那些老师都是垃圾,只有森崎先生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说得像是要片山陪他喝一杯,末了才说。
  “照规定,这里是不许养猫狗之类的。”
  老人怎么也不肯点头。
  “通融一下吧。”
  “你,你想教我把饭碗打破吗?”
  那几乎吼叫的样子,好像无名火又往上冒了。为了避免又被拿着木棍赶,只好拔腿便逃。
  “头大啦。”片山看看脚下的福尔摩斯说,“你不是挺聪明吗?想想该到哪儿去吧。”
  “喵呜——”
  福尔摩斯等不及似地一纵跃上片山的肩。
  “不行……真要命!我说不行嘛!我家绝对不行!”
  “这只猫,是怎么回事?”
  晴美睁圆了眼睛,看看哥哥肩上的小花猫。
  “它……是,是个小客人。”
  福尔摩斯抬起头看看晴美,然后一跃而下,用身子摩擦晴美的脚,在那儿打起转来。
  “哇,好可爱!哥哥,你看,摸摸它的头,多么舒服。”
  福尔摩斯干脆闭上眼睛,抬起脸听任晴美替它抚弄下巴颔。
  “喉咙还咕鲁鲁地响呢。”
  晴美高兴得什么似的。片山为妹妹说明了福尔摩斯的来历。
  “哎哎,它这不是无家可归了吗?多可怜……我们来养吧,哥哥。”
  福尔摩斯回应似地“喵呜”了一声。
  “可是房东呢?他不会同意的。”
  “我来告诉他好了,一定肯。”
  晴美充满信心地接下了这个差使。福尔摩斯好像以为没啥好担心了,自顾走进里头,在一只坐垫上趴下来蜷成一团了。
  晴美进厨房开始准备过了时的晚餐,片山向福尔摩斯说:
  “好家伙,马上得到了女主人的欢心。”
  福尔摩斯睁开眼睛,往片山这边投来一个无法形容的眼光,便又闭上。如果这是女性,那么该说是深情的眼波吧。真是个怪家伙,片山苦笑了。
  佐佐木和美觉得满肚子懊恼。真是祸不单行,刚刚想把一颗小石子踢开,一不留心把新鞋子的高跟踢坏了。看看表,十一点稍过。宿舍前门已经关闭,必需绕到后门才能进去。
  “倒楣的时候,事事都不顾心。真是!”
  和美嘴里埋怨着。一个当自由摄影家的恋人出外旅行了一个月刚回来,欢天喜地地赶过去,不料他被一群模特儿包围住,根本不肯多搭理她一下。吵了一架,气咻咻地就回来了。
  和美不是特别有贞操观念的女孩。和这摄影家男友也是在一家酒吧里第一次碰面,当晚就一起睡了。不过他外出的这一个月间,她确实是没有跟别的男 子上床的。只要她愿意,凭她那张脸蛋儿,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她也听说过,女生宿舍里已经有个集团,专替同学安排兼差,不管怎样,整整一个月间,和美是忍 耐过来了。今天晚上,她是准备好好在他的爱抚下沉溺一番的。不料……竟落得这个下场。——烦死人,爬墙吧。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来到可以看到后门的地方, 和美忽然站住。是从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一看,一个穿大衣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走过来。和美突然回头,也没有使他吃惊,可见并不是跟踪而来的。
  这是一条僻静的街路,有点怕人。和美走快了些,来到后面的格子门板边,可是有人看着,实在不便爬。只好等那人走过去再说吧。她在那里站住。
  “请问……”
  穿大衣的男子挨近了。
  “是。”
  和美警戒着答。
  “是这里的同学吗?”
  那相貌是和蔼的,和美觉得有一点可亲。那大衣是上好的料子,整整齐齐的,是个绅士。
  “是。”
  答话也稍稍放松了。男子好像迟疑着,微怯地问,
  “你……你就是那个吗?”
  “呃?”
  “我是说,你……是不是兼差的?”
  原来是这个,和美在内心里恍然。这个人就是“兼差”的客人。也许有人和他约好在这里等也说不定。她感到好奇,便从头到脚端详了这位想花钱买女人的男子。可是对方像是很和善的,或者就说是天真吧,漾着丝毫不使人感觉龌龊的眼光看着她。
  “是太早了一点吧……也许不太方便是不是?”
  男子似乎误以为和美在生气,辩白地说。和美突然想到就跟这男子玩一次吧。好像不是太糟的对手。是对情人的报复,同时她那未能得到抚慰的情欲也抬起了头。
  “没关系的。”
  和美说。男子放了心似地微笑了一下。那笑脸也是和蔼的。
  “那就叫一辆计程车吧。”
  男子在催促。和美有点拿不定注意。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惨遭毒手的栗原由美子。由美子好像是在干兼差的当儿被杀的。和美再看了看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变态者。
  “去远的地方多麻烦。”和美说,“到我的房间吧。”
  宿舍里该是安全的,她想。男子好像吃了一惊。
  “这里?可靠吗?”
  “放心。偷偷地溜进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管理员呢?”
  “那个老头,早就唾着了,不会有问题的。不过,必需爬过去。你可以吗?”
  男的抬头看看门。
  “可以吧。”
  “那就过去好了。”
  和美脱下了高跟鞋,从格子缝扔进去,这才翻过去。不是很高的门,同学们都是这样出入的。
  跳下去后说。
  “来,过来吧。”
  男子也没脱大衣就抓住了格子。和美看到男子那看似相当笨重的身子,居然一眨眼间就飞过来,而且不声不响,禁不住地瞪圆了眼。
  “哇,好棒!练过什么运动的吧?”
  男的没有回答,拂拂手。和美领先走去。
  ——上了锁,关好窗帘,和美又看看男子。不一样呢。一点也感觉不出想拥抱女人的那种欲念。
  “喝点什么吗?”
  “不要。”
  “那就……我一个人喝,稍等一下。”
  “好吧。”
  男子定定地看着和美从书橱里头取出了威士卡的瓶子。斟在玻璃杯里。
  “我改变主意了。给我一杯好吗?”
  “嗯……该喝一点的。”
  和美酒量并不算好。身子热起来,随之心情也轻飘飘起来。
  “干杯!”
  跟男子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气把第二杯酒喝下。
  “那么我要脱了。”
  那男子缓缓地把威士卡啜饮下去,然后把空杯子举到眼前瞧瞧。透过雕刻玻璃的复杂屈折,婉蜓摇曳的肌肤,分歧成复杂的形象。男子被迷住了一般地端详那映射的游戏。
  “可以了。”
  把玻璃杯放下,和美的裸身就在眼前婷婷玉立。不再是变了形的映射,而是现实的肉体。男子的眼险细细地颤动着。和美把自己投掷在床上,男子便把右手伸入大衣口袋,紧紧握住里面的东西。他向床挨近,和美泛出微笑。
  “怎么不脱呢?”
  “你可以俯卧吗?”
  “嗯,好吧。”
  男子的动作,迅速如闪电。当她翻过身子俯下时,他同时跃上床,跨在她背上,左手抓住长长的发一拉。看准她头往后仰起、细细白白的脖子拉长的时候,他右手上一把利刃不偏不倚割断了她的喉咙——也割断了她的性命。
   
三  星期二早上,片山满怀忧郁地上了班。不是因为案子,也非为了晴美的事。那烦恼的原因,正搁在匆匆忙忙地在警视厅的长廊上赶着步子的他的肩头上。
  “你算了吧。都是因为你,才不得不搭计程车呢。”
  片山向一副事不关已模样的福尔摩斯唠叨着。这样子让三色猫骑在肩上进去,不惹得大伙笑一场才怪。光想到那个场面,他就沉重起来。然而这一刻,办公室却正在闹得天翻地覆。
  “又干了一票!”
  承办几天前大学女生凶杀案的刑警,看到片山进来,马上就嚷起来。
  “你说什么?”
  片山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另一个粗嗓子响过来。
  “片山!”是三田村巡官。
  “是!”
  慌忙跑到三田村办公桌前,对方倒先注意到福尔摩斯了。
  “怎么,又带了伙伴?”
  “是是……实在没法弄走……”
  “算啦,反正要到羽衣女大去,就把它也带去吧。昨天晚上。又有一个女生被杀了。和上次的栗原由美子一样,用锐利的刀刃砍了无数的伤口。”
  “现场在哪里?”
  “学生宿舍,女生自己的房间。”
  “天哪!没有人知道吗?”
  “好像是。今天早上,邻房的学生发现的。”
  不会是雪子吧。片山整个脸都发白了。
  “知道名字吗?我是说被害人。”
  “佐佐木和美。你怎么啦?脸色不好哇。”
  “没事。和森崎的案子有关吗?”
  “还不知道。那封恐吓信,我刚才看过了,可能是色情组织的人写的。但是,也犯不着杀人啊……而且杀女生的,好像是变态者,不太可能和森崎案同一个人。”
  “是。”
  “女生案方面。我决定成立一个专案小组,因为还可能再发生第三桩、第四桩,非赶快抓到凶手不可。森崎案,就交给林和你吧,马上去查。个人背景、恩怨等等也要查。”
  “是。”
  “森崎的家属也几乎不清楚。只听说过有个弟弟,也没见过。”
  “我会去查查。”
  “林那边接到验尸报告了。”
  片山发现“老头”和昨天不一样了,充满活力,这使他感到如释重负。“案子”才是老头最好的维他命。不料林却无精打采的。好像没睡够吧,眼睛布满红丝,看到片山和福尔摩斯,也没说什么就站起来。
  “走。”
  片山和林,外加福尔摩斯,搭上为新的女大学生凶杀案而出动的警车,前往羽衣女大开去。
  “验尸结果呢?”
  “你看吧。”
  林把一只信封交给片山,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好像真的累极困极的样子。
  那纸验尸报告,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事实。死因是头盖骨与头骨的骨折,无其他外伤。好像是扁平的钝器打的,不然就是碰擅在墙或地板上。推定死亡 时间是凌晨三点前后。扁平钝器……不管凶器是什么东西,仍然有个疑问,凶手如何脱离现场?杀死后才把尸首搬进去的吗?从哪搬进去的?又如何从里头把门拴 上?片山从教室I栋通过中庭,走向正面的体育馆。接近大门,从里头传出女同学们的高昂声音,就像最近的流行歌星的演唱,胡乱地加些反复。也有在打排球的 吧,不时地夹杂着球弹起的声音。年轻真好,片山老气横秋起来了。在这家学校里刚发生了二起凶杀案,其中一起,连尸体都还没搬走呢,大伙已经在追逐球,发着 欢跃声。好像跟往常毫无两样。
  大门敞开着,片山往里头瞧瞧,不由地惊住了。
  从高高的天花板上,两条绳子长长地垂下来。是体操的吊环。一位教师模样、穿着贴身运动装束的男子,吊在其中之一,从这一头荡向那一头,像钟摆般地摆荡着。大约二十个也是贴身运动装的女同学,纷纷地用排球向他投掷。
  “中啦!中啦!”
  每有球掷中,欢声四起。是一种新款的运动吗?好像不是呢。因为那位教师正在怒斥。
  “不行!住手!住手啊!”
  学生们根本不理,七、八个球,捡起来便掷过去。
  “怎么搞的!全部当掉!不。开除,开除啊!”
  教师似乎也乱了方寸。放开手下来,不就没事了吗?但是细细一想,便知如果把手一放,恐怕会被抛出几丈远吧。片山进了里头,一左一右地看着摆荡的教师,忽然一—颗“流弹”把他打中了。这个球来势颇凶,脑心发麻,人就倒下去。
  “哎唷!”
  女同学们看到了,一下子就静下来。教师似乎也着慌了,手一放,竟来了个空中飞人,打在约三米远的墙上。
  “唉……”
  教师掉在地板上,也几乎失神了。
  片山抱着晕眩的头,挣扎着起来,教师被围在同学们中心,也扶着自己的腰肢,正在挣扎。
  “老师,你没事吧。”
  “对不起啦,老师。”
  “骨头没断吧。”
  “脖子没断吧。”
  脖子断了就没命啦。
  意外的是原本是大伙用球来掷老师的,这一刻却那么关切。
  片山微微蹒跚着步子走过去。体育教师正在说,
  “没事啦,没事啦。大家开始打排球吧。”
  “是——”
  同学们顺从地走到球场,开始挂球网。
  “我是警视厅的片山。”
  “员警先生吗?我是教体育的富田,多多指教。真见笑了。”
  “是怎么回事?”
  “她们要我做吊环给她们看,不料成了那个样子。”
  富田有四十岁了吧。颀长,结实,头顶微秃,不过有一撮漂亮的胡子,很有一股帅劲。
  “教体育真不简单。”
  “还好。”富田看了一眼开始玩球的同学们说:“因为一连发生了可怕事件。大家都有一点紧张。让大家胡闹胡闹,能够镇静一下神经,也是不错的。不过腰打痛了。”
  富田微微一笑,抚了抚腰部。这位老师,还挺不错的嘛,片山想。在同学们当中,一定也很受欢迎才是。
  “员警先生,有什么指教?”
  “是是,是有关森崎主任凶杀的案子。”
  “很讨厌的案子。”
  富田口气沉沉的。两人在体育馆一方长凳上坐下来。
  “是很喜欢调侃人家的老师,不过人倒不坏。是个不错的学者,又那么随和。”
  “请问,你也住在教师宿舍吗?”
  “是的。二楼第二○七号房。”
  “和森崎先生经常有来往吗?”
  “可以这么说。”
  “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仇人?”
  “他个性强,批评他的人是不少。不过说到凶杀……”
  “想不起来是吗?”
  “没有吧。”
  “是的,是的。那么最近,他是不是觉得有危险?”
  “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一个球飞过来了。富田巧妙地接住,扔回去。
  “这是例行的请教,请问你,案发当天晚上,你都在府上吗?”
  “是,和内人两个。不过去看了一个朋友,九点过了才回家的。以后就一直在屋里。”
  “事情是三点左右发生的,有没有听到森崎先生外出或者什么声音?”
  “没有。我睡了,是喝醉了酒。”
  “原来如此。明白了。”
  “没有帮上忙。呀,这不是福尔摩斯吗?”
  小家伙也端端正正地并排坐在长凳上。
  “是。不晓得怎么搞的,一直跟住我。”
  “是想替主人报仇吧!”
  “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随时欢迎再来。……对啦,员警先生。”
  “什么事?”
  “是我私人意见,我在想,也许你们也该查查森崎先生的亲戚朋友们。因为那笔财产,也可能是一个动机。”
  “他那么有钱吗?”
  富田吃了一惊说。
  “你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实业家,他继承的财产,如果加上不动产,据说有几十亿之多。”
  几十亿!怪不得森崎屋里的家具摆设那么豪华。片山恍然大悟。
  “是的,是的,我会查。”
  片山在簿子里写进去。“那么告辞了。谢谢。”
  “危险!”
  片山是听到这喊声了,但他正在边左思右想边走向门口,没想到是向自己喊的。一个壮硕的女同学尽力打出来的发球,远远地越过底线,不偏不倚打中了片山的脑袋。脑子里砰然一响,眼前金星四散,人又一次倒下去了。
  一连两次的O·K后,人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偏偏得会见这么一个家伙,片山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是那个缠住雪子的恐高症大中。他那张苦瓜脸上蹙着眉,坐在片山前的椅子上。
  “老兄,到底有什么事?我正在忙着呢。”
  很不客气的口气。似乎忘了礼拜六晚上被困在雪子的房间外面大喊救命的一幕。
  “你也和森崎主任一样,住在教员宿舍是不是?”
  “不错,又怎样呢?”
  “请问,你和森崎先生交往情形如何?”
  大中耸了耸肩。
  “他是骄傲的人。”
  “那就是说,来往得不多,是不是?”
  “也不会这样就杀他的!”大中有点急切地。
  “不,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片山连忙答,“请问,森崎先生是不是有人怨恨他,想对付他喔?”
  “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没有这回事。”
  “那是因为我爱吉家雪子,而她又是森崎主任的情人吧。但是我不会因此就怨恨人家,我不是那种狭量的人!”
  大中脸红脖子粗地力陈,说毕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真叫人受不了。这个样子,根本无法好好地谈嘛。
  “案发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这一问,该可以完事了吧,片山是这么想着,随便提出了这个问话的。不料大中的脸,在这一刹那之间突然发白了,就像被困在四楼窗外墙上时那样。而眼镜后面的眼睛还睁得几近爆炸,嘴唇也颤抖起来。片山大吃一惊忙问:
  “你怎么啦?”
  说不定是有癫痫病的呢。
  “原来如此!是把我当做涉嫌人了!”大中突然地吼叫起来,“是把我当凶手了!卑鄙!还故意装着若无其事!”
  “这……”
  “抱歉,我是教授。大学教授,我才不吃你这一套呢。涉嫌人可以请律师立会,你以为我不懂!”
  “不是的,大中先生。”片山制止对方说。“只不过是例行的谈话罢了。”
  “巧言令色,我才不会上当!你是打算把我诬告成杀人犯,以为我不懂!?”
  “没有的事。”
  “员警都是充满偏见的。”大中改成演说腔了。“充满着《傲馒与偏见》。不对,这是珍·奥斯汀的小说。该说,员警都是臆测与偏见!”
  片山只有从大中的住房溜开了。这样的货色,真的会是个教授吗?真是!
  “下面一个是……”
  在廊子上慢步着,一面翻翻簿子,一看,不知几时离开的福尔摩斯又出现,从后面跟了过来。
  上午的课结束的铃声响了,从许多门争先恐后地挤出了年轻的女学生们,转眼间廊子就被五彩续纷的花朵填满。片山着了慌,连忙想拔腿跑开,可是来 不及了,他已经被热热闹闹的姑娘们团团围住,只好铁青着脸,跟着大伙徐徐移步。女学生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客气地追赶过去。片山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透明 人,一股奇异的寂寞感涌上心头。
  “员警先生!”
  片山回头,看到雪子朗朗的笑脸,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你。”
  “走得好悠闲嘛。”
  “才不呢。我在赶着啊。”
  “这样下去,走到餐厅,午间休息时间早过去了。走这边吧。”
  不等片山回答,雪子一把抓住片山的手,用力地拖过去。也不晓得怎么走的,在人潮里穿行了一会,等片山走过来一看,已经在餐厅里的桌边,和雪子并肩坐下来,而且正在吃一客咖哩炒饭呢。在脚边,福尔摩斯也在吃它的餐,可见餐厅里的人也是蛮疼它的。
  “听说,明天要举行祭葬礼。”雪子语带讽刺地说,“校长内心里是高兴的。他可能想弄成像校庆那样子。”
  “校葬吗……可是接连地,都是讨厌的案子。”
  “是啊。宿舍里,人人都战战兢兢,担心谁是下一个。”
  “真有下一个!”
  “当然是开玩笑啦。可是,大家都好害怕。和美的案子,查出了什么吗?”
  “不知道。我还没听到消息。”
  “靠不住嘛,你。”
  “我办的是森崎先生的案子。”
  片山好不容易地辩白。
  “不晓得撤走了没有?”
  “昨晚的吗?当然移走了。”
  “那咱们去宿舍里看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
  “好像没有必要呢。”
  片山看到林刑警进来了。
  “林兄!在这里。”
  林还是一脸倦容,拿着咖啡自动售货机的纸杯走过来,跌落般地坐下。
  “林兄,不吃东西吗?”
  “看过那个以后,什么也不想吃了。”
  雪子想了想,这才明白了似地浑身轻颤了一下。
  “那么可怕吗?”
  林瞥了一眼雪子,这才以眼光向片山询问。片山连忙替雪子与林介绍。和森崎很要好……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可是林似乎马上察觉到了。
  “噢,你就是那位同学。片山,你可没说过是这么漂亮的呢。”
  林喝了一口咖啡说。
  “尸首状况相当惨,干的人必定也喷上了不少血……”
  “这附近,夜里来往的人不多,所以让那家伙顺利地逃走了。”
  “为什么都是这里的同学遭毒手呢?”
  “这一点,目前还不能判断。”林摇摇头又说,“是对学校本身有仇恨呢?或者听到这所学校的同学被杀的消息,来这里游荡,偶然碰到了那个叫佐佐木和美的同学……”
  “凶手不会是里头的人吧?”雪子插了一句。
  “大概不可能,因为凶手是从后门翻过去的。有一些被害人的血渍。”
  “这样我就有一点放心了。”雪子说。
  林喝完了咖啡说。
  “失陪了。我得先回局里一趟。你回来后再告诉我情况吧。”
  林独自先离去了。
  “那你呢?还有工作吗?”
  “对呀。宿舍里的老师们,我都得一个个谈谈。”
  “可是,中午总该休息休息吧。我们去学生宿舍,起码有比这里更好喝的咖啡。”
  回答这话的可不是片山。脚下的福尔摩斯适时地“喵呜”一声,表示了赞同。雪子和片山同时大笑起来。
  “对啦。差一点忘了。”
  “什么事?”
  片山在雪子房里的地毯上坐着,啜饮热腾腾的咖啡。
  “我告诉你森崎先生被杀死后,你叫着说。还是……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是吗?”雪子有点模棱两可地,“一定是有了预感的。一定是的。”
  “不,你一定知道某种具体的危险预兆。要不,不会那样喊叫的。”
  雪子想了想说。
  “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又说。“是他接到了恐吓信。”
  片山告诉她在书本里找到的恐吓信内容,雪子急急地说:
  “就是它!这么说,他是把它收起来了。原本不把它当回事的,可是后来还是当真了。”
  “你想得出是谁写的吗?”
  “不清楚。他也好像没法判断是从哪一边来的。”
  “你说哪一边,那就是说……”
  “一个可能是你们正在搜查的卖春集团。”
  “还有呢?”
  雪子稍停一会才说,
  “贪污……”
  片山重复了一句。
  “者实告诉你吧,相信将来你也会听到。那栋新盖校舍工程,传闻里说在招标方面,有一笔相当可观的钱曾经被动用过。他本来是反对增建,也反对增收学生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把真相揭露出来。他好像很卖力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倒是相当有希望的线索。”片山急急记下一笔又说,“那森崎先生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肯告诉我。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了什么。”
  “他们害怕了,所以把森崎……”
  然而,是怎么干的呢?在那样一个密室里,如何杀,又如何脱身的?疑云还是回到这上面。
  “报纸上说那是密室行凶,是真的?”她又问。
  “不折不扣的。”
  “我一直以为小说里才有这样的。”
  “还有奇怪的事呢。”
  “好比什么?”
  “桌子和凳子被偷了。为什么偷那种东西呢?偷了以后藏到哪儿去了呢?这些,一点眉目都没有。”
  “对呀。我都忘了。”
  “一点不错。因为命案连续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人去留意了……可是,我总觉得有点蹊跷。”
  “桌子和凳子,数量不小。得有卡车才能运出去。”
  “那当然。这件事,越想越迷糊。”
  “喵呜一—”福尔摩斯插进来了。它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正在望着窗外。
  “这家伙,难道又饿了吗?”
  片山起身走到窗前。
  “怎么回事?”
  从视窗可以看到对面餐厅和正在动工的新校舍。看来都一如往常。
  “没什么嘛。”
  还没说完,他就忽地噤口了……怪怪的,好像有什么……明明知道的事,却忽然想不起来了。他焦躁得猛抓头发,雪子可惊诧了。
  “一—是这个!”片山冲口叫出来。
  “是什么事?”雪子满头雾水地问。
  “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没想到呢……喂喂,你听着,礼拜六晚上,我和你就在这视窗,拼命地要杷大中教授弄进来是不是?”
  “对呀。”
  “要从那个餐厅里把桌凳搬出去,不是短短的时间内可以做完的。换一种说法,我在搜查你的房间的时候,还有把大中弄进来,直到离开这里的时间,光这些一定够了。”
  “然后呢?”
  “这意思就是我们在帮助大中脱困的时候,桌凳被搬走。”
  “应该是。”
  “这一来,为什么我们会没有看到呢?”
  “那是因为餐厅的门在那边。当然看不见啦。”
  “对。我也是一直认为是这样。当然是的,所以不会想到要证实一下。一点不错,不管什么事,不到现场去证实一下是不行的。”
  “我不懂。”
  “你看,餐厅当然比校舍小多了。因此,新校舍的两端都不会被遮住,可以从这里看到。意思就是,即使我们看不到桌凳从餐厅门搬出,但是如果绕过新校舍的外侧搬走,那我们必定会看到的。”
  雪子从窗口往外来回看了看说。
  “是没错。可是,我们确实没有看到。”
  “对。”
  “这一来,我又不懂了。是我们太糊涂吗?”
  “是不是桌凳被搬出去了,可是没有搬出我们所能看见的范围内?”
  “这不是太怪了吗?”她说,“那你说是搬到哪儿去了?”
  “从状况来判断,答案只有一个。”
  雪子凝望了一会窗外说,
  “……是工程现场。”
  “一点也不错。只可能搬到那里。”
  “但是现场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这可不一定呢。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加上福尔摩斯出了学生宿舍,往工程现场走去。
  “好像有点怪呢。”
  “可能又出了什么事。”雪子也发现了。
  工程现场一角,聚集着一大群男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挨近了才听到一些话:“谁搞的鬼嘛!”“真该好好揍他一顿!”片山找着了发现森崎尸首的工程现场主任今井。
  “今井先生,出了什么事?”
  “你是员警先生,你好。”
  今井那圆脸上浮现出困扰的神色,向片山低低头说。
  “真是个恶劣的恶作剧……”
  “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早上来到这里一看,好不容易才挖好的坑,有人填了水泥。”
  “水泥……”
  “是。早凝固了,得把它敲碎,挖出来。会累死人的。”
  “所以大家都生气了?”
  “嗯。昨天休假停工了一天,今天大家都准备赶一赶,没想到碰上了这种事。”
  “昨天是星期一……那么这恶作剧是星期六晚上到星期一之间发生的。”
  “是的。这里,人人都可以进来。水泥也到处堆成山,搅搅水倒进去,这是小孩子也可以做的。”
  片山停顿了一下说。
  “今井先生,你还记得餐厅里的桌凳失窃吧。有没有找到?”
  “没有。”
  片山拨开人群进去,下到水泥地上。凝固的水泥表层,有不少突起。片山蹲下来察看,然后抬起头向工程主任说,
  “桌凳好像找到了。这个,该是桌脚吧。有人把桌凳搬来这儿扔进坑里,在上面填上水泥的。”
  回宿舍的路上,雪子说。
  “到底是什么人做了这么麻烦的恶作剧呢?”
  “谁?为什么……”片山喃喃地。
  “和那个人被杀有关吗?”
  “我想有。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
  雪子定定地瞧了一下片山的脸说,
  “我这么说,也许很不礼貌。”
  “什么事?”
  “你真了不起。我该重估你了。”
  片山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一切全是因为福尔摩斯在窗口往外望才想到的。这小家伙,真不简单,首先是告诉我恐吓信在哪里,然后又跟着我访问关系人。这不是普通的猫哩。当然,这一切也可能都是巧合吧。
   
四  下午三点稍过后,片山来到世田谷,走在一个高级住宅区的路上。是因为他回到羽衣大学女生宿舍后,因羽衣女大学生命案来校的一名刑警向他转告了三田村的传言,下午森崎家有一场告别奠礼,马上到森崎家来。
  森崎家很快地就找到了。森崎自己虽然住在学校的教员宿舍,不过森崎家不愧是出了名的资产家,这所邸宅也极尽豪华。其实,它并不是常见的那种华丽庸俗的建筑,黑黝黝的砖墙、北欧风格的裸露出木肌的屋舍,在展示着一份优稚与洗练。
  告别式已经举行完毕,门前并排着灵柩车为首的一队自用车。正在等候灵柩被移出来。
  黑西装、黑领带的三田村看到片山,便走过来了。
  “来迟了。抱歉。”
  “没关系。那位女学生恋人呢。”
  “转告过她了。她说参加了葬礼,也不能看到他了,所以……”
  “好吧。这话也没错。”
  “马上到火葬场吗?”
  “对。你在这里等吧。我回来后也要见见遗族。”
  “是。”
  白木灵柩被抬出来了。片山不觉地也严肃起来,把头低垂下去。
  送葬的车队开走后,片山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要等,可是该在哪里等呢?不料从后头有人叫住他。
  “员警先生。”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体育教师富田。也是黑西装、黑领带,装束一换,人也整个地变成极优雅的绅士了。
  “是想见见丧家的人。”片山说。
  “那就进里头去吧。”
  “可是那太冒昧了。”
  “没关系。请吧。”
  富田几乎要拉他的手一般地把他带进去。进了宽敞的会客室,富田缓缓地沉入沙发里。
  “请坐吧。”
  “是。”
  “喝点什么吗?”
  “不,我不用。”
  “那我就自己来了。对不起。”
  “不客气。”
  片山有点惊诧,可是富田不管这些,大踏步走到酒柜前。从摆得满满的样酒里取了一瓶,斟了一杯,一口喝下去,然后舒了一口大气说。
  “这葬礼真累人,不是吗……记得你是片山先生?”
  “是。敝姓片山。你要问什么?”
  片山又怔住了。
  “不,不是问你,是想问问这里的遗族。”
  富田这才好玩似地一笑说。
  “我就是啊。”
  “你?”片山瞪圆了眼。
  “我是森崎的弟弟。”
  “……”
  “我叫森崎和生。”
  “那富田呢?”
  “是我老婆那边的姓,我婚后就改妻姓了。”
  片山这才重新端详富田的面孔。不错,和森崎很相像。只因有那撮胡子,乍看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但是如果去除胡子,也许和森崎一模一样。
  “这,这真令人惊奇。”
  “早上见到时就该告诉你。那时候,好像没有恰当的机会,所以未曾提起。”
  惊奇过后,片山就落入沉思了。富田好像察觉到,说,
  “你觉得很怪吧。举行葬礼。我却上午还在上课,又没有送到火葬场,还这样喝酒。”
  “不瞒你,我确实是这么想着。”
  “也不是一点也不悲哀的。家兄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知识,他的机智,我是衷心尊敬的。可是他……该怎么说呢?他经常和人家保持一段距离,连对弟弟都是。在他来说,和别人发生交涉,也就是对别人观察、评价、分类、整理。”
  “这是说,很冷淡是不是?”
  “在某种意义下,正是如此。”富田点点头,又说,“可是,我猜,这一点在他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那是他生就的癖性。”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吧。”一位四十上下,也是一身黑衣裙的瘦瘦的女人来到房门口这么说。
  “麻子!”富田瞪了一眼说,“你没到火葬场!”
  “嗯。我又不是非去不可。”
  苍白的面孔,因为黑色装束,看来更苍白,细细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感情。也许是因为那一身黑色装束吧,片山不禁联想到巫婆。
  “也给我一杯吧。”
  “好……片山兄,这是内人麻子。”富田把妻子介绍过,这才蹙着眉说,“我以为你会去,所以我就……”
  “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根本不再需要考虑什么。”
  “你说是主人……”片山从旁问,“意思就是府上财产将由富田老师继承是不是?”
  “是的。”麻子把玻璃杯里的酒一口喝干,胜利似地回答。
  “麻子,你别张扬好不好?”
  富田制止她,她立即正色地。
  “为什么?”
  “这位是刑警先生。”
  “又怎样?我不再怕什么了。你也一样,因为大伯已经过世了。”
  “你有完没有?”
  这一对有点不稳了,片山想着看看双方。
  “刑警先生。你想查什么?”
  麻子突然在片山旁边坐下来。片山一惊连忙缩了缩身子。
  “没,没有。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好比遗产处理啦,等等。”
  “继承的,只有我先生一个人。公公婆婆过世已经很久了,大伯又一直独身,也没有别的兄弟。还有呢?”
  “是的,是的。那就请问你,有没有怨恨森崎的人……”
  “有。”
  “是谁?”
  “我。”
  麻子根本不当回事地说,富田好像撒手不管了,正在抚弄手上的玻璃杯。
  “这么说,是有过什么事啦?”片山又问。
  “没有。只不过是我先生不肯憎恨大伯,所以由我代我先生恨他。”
  “嗯……”
  片山弄糊涂了。像是在说谜语吗?够啦。
  “家兄始终都是优等生、英雄。”富田好像迫不得已,只好开口,“我也不算差劲的,可是比较起来,总是差那么一截,家兄不管做什么,都比我强。渐渐地,我就认了,反正比不过他……”
  富田叹了一口气又说。“家兄原本念历史,靠有关西样中世纪的研究而取得学位。我担心和家兄走同一条路,又回尝到挫败感,便改念英国文学,总算 也有一点点成绩,在一家私立大学谋得了副教授的职位,可是也同时知道了家兄应聘来这家羽衣女大当教授。而且竟然也是一名英国文学教授!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禁 不住心中对他的满腔愤怒了。恰巧那时候我和内人要结婚,我便不顾一切舍弃原来的姓氏森崎,改姓妻姓富田。家兄听到了我对他动了怒,好像大为惊奇。我想,在 他来说,多方面发挥他的才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吧。可是我这边,知道了家兄也要教英国丈学,我便一下子泄气了。反正再用功,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我从此再也不能 专心研究英国丈学,课堂里也常常缺课,结果和学校里的一位同事大吵一架,只得卷铺盖走路。失了业,该怎么办呢?正当我走头无路的时候,家兄来邀我说。何不 到羽衣女大来呢?”
  “就当上一名体育教师是不是!”麻子不屑地插了一嘴。
  “家兄也是没办法的。”富田苦笑一下说,“因为没有别的缺。他必定是想起了从很早的时候,我能在运动方面和他比个高下。而且是女子大学,当一名体育教师不是太困难的事。总之,我必须混一口饭吃。我答应了。不过如果说,那对我毫无屈辱感,那是违心之谈。”
  “线索倒越来越多了。”林蹙起眉头说,“首先是卖春集团,其次是被害人在调查的贪污关系人。如今再加上一个弟弟。照一般情形,这个弟弟最可疑 了。动机有一大笔财产和长年以来的屈辱感。论地缘,夫妇俩和他同住一所大学宿舍。不在场证明更只有属于夫妇俩之见的,等于没有。”
  片山点点头说:
  “我觉得那个弟媳妇,光一个人也会干。”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有那么大一所邸宅,兄弟俩干吗都要住学校宿舍呢?”
  “我问过了。各个那边是人为从事研究工作还是住在校内比较方便。富田是因为既然丢弃了森崎姓,便不好轻易回去了,因此邸宅里只住着一对老夫妇,是远房亲戚。弟弟说,以后打算搬回去住。”
  “嗯……”贪污案的问题,问过富田吗?”
  “没有。”
  “好,还是不要问。如果他自己也有关,那就打草惊蛇了。从旁再查查,如果确实,那时再请课长交付给我们吧。”
  “是。”
  “辛苦了。明天,女子大学那边再麻烦你跑跑。我另外有事。”
  “是。林兄……”
  “嗯?”
  “你好像很累是吗?”
  “我没事,不用担心。”林在桌边伸了伸懒腰。
  “那我就先走了。”
  片山离开了警视厅。七时稍过了,暮色已浓,他在街道上慢慢移步。
  “片山先生。”
  闻声回头,是一位小巧身材,三十开外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呀……是林太太!”
  “好久不见了。”
  “是啊。林兄还在里头呢。”
  “我知道。”
  片山常到林家玩,所以对林太太晃子也很熟。跟林年纪很不相称,是个开朗、笑声不断、还像小女孩般的妇人,对片山也非常关顾。
  “我有几句话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我吗?”
  她脸上的深刻味,平时是极罕见的,因此片山有点迷惑了。
  “片山先生,我先生最近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在附近的一家吃茶店坐定后,晃子这样开始。
  “是啊……”片山偏偏头,“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每天都要天快亮了才回家。”
  “天快亮吗?”
  “听说是什么极机密的任务……可是,我以前也在警界待过的,像这种电视里的说词,我当然不会相信。”
  晃子以前是一名女警。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目前办的案子,不可能天天那么晚吧。”
  “是。据我所知,应该不会。”
  “我是在怀疑……我先生可能有了女人。”
  “他?怎么可能!”片山猛地一惊说,“我相信林兄不会的。”
  “是吗?你真这样相信吗?”
  被这么一逼,软弱的片山也觉得没把握了。
  “我,我想,是不会的。”
  “你看,连你也把握不定啦。”
  “可是……”
  “一定错不了。这是女人的直感。”晃子好像下定决心似地,“片山先生,我就只有你可以依靠。请你帮我留心留心,有什么发现,马上告诉我。”
  “是……”
  “拜托你!”
  “好吧。”
  我为什么被央求了一下就拒绝不了呢?片山和晃子分手后,暗自长叹一声。是生就的优柔寡断吧,真是无可奈何,俗语说得好,夫妻勃憨,狗也不理。 狗也不理的……猫呢?对呀!怎么把福尔淳斯给忘了呢?为了参加葬礼,把它交托给雪子了。怎么办?已经这么晚了。就请她照顾一个晚上吧。可是宿舍里,那是禁 止的,而不不带回去,晴美便有得啰嗦了……
  迫不得已,片山只有再跑一趟羽衣女大了。叫了一辆计程车,在正门前下来,在黑暗的校区里急步走向宿舍。
  来到门口,和小峰老人打了个照面:
  “呀,是员警大人。”
  “你好。”
  “是来带猫吧。”
  “是。”
  “在那边。”
  福尔摩斯就在老人背后的椅子上躺着。
  “她呢?我是说雪子小姐。”
  “她有事出去了,把它放在这里。你快点带走吧,我受不了小动物。”
  “喂喂,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睁开眼看到片山,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打懒腰。
  片山又一次在肩上扛着福尔摩斯,退出外头。
  “小伙伴,这一整天辛苦你了。”
  听到片山这么说,猫便“喵呜”地应了一声。
   
五  片山从计程车下来,走到可以望见公寓的巷口就突然驻足了。他看到晴美疾步从公寓走过来。正想叫住她,她却没有察觉到他就在转角处,阴沉着脸, 好像十分迫切地走过去。这不寻常呢,片山想。就在这时,浮现脑际的是爱管闲事的姑妈儿岛光枝告诉他的,晴美与一个中年男子的事。也许因为他回来得晚,她以 为不回来了。怀疑了片刻之后,抱着微歉,决定从晴美后头跟上去。
  “福尔摩斯,抱歉啦,你在这里等会吧。”
  福尔摩斯不依似地叫了一声,可是片山没听到。他放下了福尔摩斯就连忙往晴美刚刚消失的街角走去。由于晴美身上穿着一件红色毛线衣,所以盯起梢来井不太困难。晴美从附近车站搭上了地铁。车上人不太挤,尽管担心被发现,可是晴美似乎心事重重,根本就没有留心周围。
  晴美来到新宿。夜里的新宿,真是人声杂杳,热闹非凡。而且年轻人们衣着都大同小异,稍不留心,便可能跟丢。片山不得不拼命似地跟上去。
  就有那么不凑巧,十来个年轻人插进兄妹俩中间了。而且这些人都有几分醉意,他越急便越是故意阻挡他。
  “喂喂,让路啊……借光,借光。”
  “不行!”
  “急什么嘛。”
  “这么小的日本,赶着到哪儿去嘛。”
  又是调侃,又是愚弄的,接着是大笑不已,好不容易的脱离这一群,可是晴美无影无踪了。
  “妈的!”
  是右呢?还是左?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眼睛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
  “林兄!”
  是林刑警。还是那一身旧西装,在不远处赶路。几乎想再叫的,还是免了。他想起了今天晃子太太的请托。而在一瞬间之后,事情竟联系到妹妹晴美。
  林兄有了女人……睛美有了中年爱人……林和晴美?!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这种事怎么可能!
  ……但是,现实里晴美和林不是在同一个地点吗?也许,林也正在赶往约定的地点。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事情太意外,使得片山怔住,再也不想跟林的踪了,只在那里茫茫然地目送林在霓虹灯海里隐没着离去。
  “哎……”
  片山吐出了第十几个叹息摇摇头。一旁是好不容易地获得一餐的福尔摩斯,正在忙着舔前脚抚摸面孔洗它的脸。
  “还以为是个小孩呢,竟然和有老婆的人谈起恋爱!我是白疼她啦!”片山当着福尔摩斯面前,又是斥骂又是自嘲。不会回答一句的对手,有时也蛮方便的。“而且林兄也未免太那个,向晚辈同事的妹妹来这么一手!这不是偷腥的猫贼吗?呀呀,抱歉啦。”
  福尔摩斯可一点也不会在意。
  “哎……”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如果老爸还在就好了。不,不,老爸恐怕也不知如何是好吧。他老人家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对,林太太,答应有了什么就告诉她。可是,我能吗?对方是我妹妹,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片山深思片刻。
  “她不再是小孩了,除非她自己说出来,否则还是不要说她吧……”
  福尔摩斯已经洗好了脸,蜷成一团,在坐垫上睡着了。
  “你真不错啊,什么也不必烦恼。”
  其实,说不定猫也有猫的烦恼呢。片山又想,森崎就说过,猫是没有表情,不过在底下里,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在思考什么新哲学呢?好比。三色猫福尔摩斯如是说。”
  这时,门打开,晴美回来了。
  “我回来啦。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了。”
  “真对不起。太晚了,以为不回来,所以在朋友家吃了。”
  “没关系。我也吃过了。”
  “是吗。”
  晴美一如往常,笑容可掬地。
  “买了点东西回来啦。”
  “是什么?”
  “水果饼。”
  “好哇,来一份。”
  “我来沏红茶。”
  沏好茶,正要坐下来吃饼的时候,福尔摩斯来到片山身旁“喵呜”了一声。
  “怎么?你也要?是饼呢。”
  “我听说过了,有一个朋友家的猫,还会吃吐司,喝红茶。”
  “嗯,这么神气。那咱们也来试试。”
  “真惊奇。想不到福尔摩斯还有高级趣昧。”
  晴美看着正在啃水果饼的福尔摩斯说。
  “这家伙,好像不喝红茶。沏都沏了,还是喝吧。”
  “哥哥,别勉强它。猫是不能吃热的东西的。不是说猫舌怕热吗?”
  “对呀。”
  红茶渐冷,福尔摩斯先闭止眼,欣赏似地嗅了好一刻。这才慢慢地喝。
  “喝了!喝了!”
  片山高兴得手舞足蹈。
  “怎么嘛,哥哥,像个小孩那样。”
  晴美把自己的红茶喝完又说,
  “对啦,傍晚时分,姑妈打电话过来。”
  “怎么说?”
  “是哥哥相亲的事,已经订了日子,后天中午。”
  “呃,后天吗……你说后天?”
  片山发出了怪声。
  “嗯。”
  “不是星期四吗?”
  “今天是星期二。”
  “不是假日嘛!这些日子里忙得团团转,没办法请假的。”
  “我怎么知道呢?”
  “真是!那个姑妈……”
  片山几乎想说出。也不怕人家烦死,可是看到晴美,却又吞回去了。要不是这位姑妈,他还不晓得妹妹与林的事。如果不晓得,这一刻心头一定更开朗的……
  “哥哥,对方是怎样的小姐呢?”
  “忘了。好像这次是第七或者第八次相亲了。”
  “哇,不得了!”
  “其他的事,全忘了。”
  “加油!”
  “别开玩笑吧。”片山哭丧着脸说,“明天打个电话,延到礼拜天吧。目前实在有困难。”
  “姑妈肯吗?”
  “管她。”
  其实。片山是拿不定主意的。
  星朗三。片山好不容易地把硬要跟上来的福尔摩斯留在屋里,到警视厅上班,不料林正伏在办公桌上睡觉。片山心里一片紊乱,想不出该不该叫醒他。他实在把不定对方醒后,能不能像往常那样叫一声早。
  “片山!”
  是三田村。急忙赶过去。
  “你今天没有伴啊?”
  “无伴一身轻。”
  “林好像好累。”
  “是。”
  “让他睡一会吧。你呢?今天的工作,都懂了?”
  “是。”
  “好吧。还有,关于那件贪污案子。”
  “是。”
  “目前承包的是A建设,投标的时候,竞争的是Y建设。那边负责人好像叫柳原,你先到羽衣,完了以后绕过去瞧瞧吧。如果有什么,可以转给第二课办。”
  “是。”
  “女生命案一点线索也没有。”三田村叹一口气说,“想找到目击证人,过滤变态者也渺茫……说不定不是普通的变态者。好比平时毫无迹象的平凡薪水阶级。”
  “可是,那种刀法……”
  “对,是干净俐落的刀法,说不定是军队的经验者。这么说,年纪便不小了。还有,两案都没有性行为,凶手可能是性无能吧。”
  “嗯……”
  “不管怎样,避免再出命案是最重要的。这方面,你也需要留心留心。”
  “是。那我这就去了。”
  “去吧。对啦,还有一件,你明天要请假是吗?”
  “呃?”
  片山莫名其妙。
  “有位自称是你姑妈的人,今天早晨打电话给我,要我准你请一天假。说这是有关你一生的大事,所以不管怎么忙,都要我同意。”
  三田村脸上挂起了愉悦的笑。
  “这,这真叫人受不了。”
  片山着着实实涨红了脸。
  “没关系吧。听说是相亲,是吗?咱们可不是光抓犯人的,新娘子也得好好地去抓住。”
  “是……”
  片山狼狈极了,逃一般地飞奔而出。
  “是秋吉老师吗?”片山问,“我是警视厅的片山。请多指教。是关于森崎先生被杀的事,特来请教。”
  “哪里,哪里,请进。”
  橱架上摆满无数的玻璃瓶,桌上则是大小试管之类,连烟灰缸都几乎没地方摆了。一脚踩进房间,立即有药品昧冲进鼻腔里。
  “很抱歉,打扰您的实验了。”
  “哪里,哪里,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实验。”
  “是在实验什么呢?”
  “高性能炸弹。”
  片山愣住了。
  “哈哈哈,是开玩笑的。请坐,请坐。”
  是踏脚台一般的坐凳。
  秋吉是化学与物理的老师。五十开外年纪吧,很瘦,一头蓬松的半白头发乱成一堆,脸带苍白,只有那双眼睛特别大,活生生的,真个炯炯有光。片山联想到在科学电影里常见的科学家。就是把死尸挖出来,创造人造人的那一类的科学怪人。
  “有什么指教?”
  “不敢当。是这样的,住在教员宿舍的者师们,每一位我们都要请教的。”
  “呃,是,是。”
  “请问,您和森崎先生交往情形如何?”
  “这个嘛,可以算是好邻居吧。你们一定知道,森崎老师是独身,偶尔,我们会请他过来吃吃晚餐什么的。内人在烹调方面有那么两下子。”
  “那真不错。”
  “是很聪明的,聊起来令人愉快的那种人。真遗憾。”
  “听说,今天下午起有校葬。”
  “是的。可是,森崎兄是讨厌形式主义的人,也许不会很乐意吧。”
  “是,是。关于这个案子,您有什么指教吗?”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真抱歉。”
  “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
  “是还没有线索吗?”
  “嗯……还有,很冒昧,是例行公事。请问。案发那天晚上,您是在府上吗?”
  “嗯……呢,是去看戏了。回来时是十一点稍过。没时间吃晚饭,饿极了。是回来后才吃的。”
  “原来如此。”
  “本来想煮味增汤,不巧味增没有了,连忙到邻居去借。”
  “哪个邻居呢?”
  “是富田老师那边。刚好他们不在,所以就很苦恼了,因为经常来往的邻居并不多。最后,只好下到一楼……”
  “请等等。”片山阻断了对方的话,“您刚说,富田老师家没有人在是吗?”
  “是。叫了不少次都没有人应。”
  怪啦。富田的说法是九点左右回到家后没有再离开。是喝醉酒睡了,可是连太太也没有应,这就怪了。还是以后再去查证查证吧,片山想。
  刚从秋吉的实验室出来,雪子就从后头追上来了。
  “原来你在这里。”她和片山井肩走,又说,
  “昨晚真抱歉。是被一个朋友拉去的。”
  “没天系。今天,不是有校葬吗?”
  “嗯。我不想去,可是听说要点名,只好去露露脸,然后溜之大吉。你呢?”
  “我为了贪污案,下午得跑几个地方。”
  “又查到什么啦?”雪子兴奋地亮起了眼睛说,“带我去好不好?”
  “不行吧。侦查工作,是不能让普通……”
  “我不是特别的吗?好嘛,求求你。”
  “这真不好办……”
  “不行!我跟定了。”
  片山叹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这么柔弱呢?
  “我以后一步也不离开你了。”
  “好吧,好吧。”片山只好屈服了。“那你校葬怎么办?”
  “下午一点开始嘛,十分钟就逃掉。那以前,你也可以看看。”
  “可以逃吗?”
  “不管它。你就看着吧。”
  这年头,当一名教师,可真不得了啊,片山想。他还见了住校的其他老师,都未能听到有趣的话。没有一个是和森崎有深交的,关于案子也都没有任何发现与线索。
  “你知道富田老师是森崎老师的弟弟吗?”片山在学生宿舍一面吃午餐一面问雪子。
  “知道。他告诉过我,而且一看就知道的,好相像。”
  真要命,我就是没看出来,片山又自我嫌憎了,不过仍然装着平静说,
  “当然,当然。听说遗产全部由他独得。”
  “很好哇,他是拜金主义者,一定很高兴的。尤其是他太太。”
  “下贱。”
  “嗯……他也很讨厌她。富田先生那么愤世嫉俗,他认为都是因为娶了那个太太。我也有同感。”
  “那森崎先生有没有……给你留下了什么?”
  “我?当然有。回忆。最美妙的东西。”雪子说着笑了笑。
  “有一天,你也要嫁人吧。”
  “嗯,高兴的时候。”
  “我好像不管高兴不高兴,都要结婚啦。”
  “为什么?”
  “明天,要去相亲。”
  “真的,恭喜你!”
  “别开玩笑。”片山深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了吧。咱们走吧。”
  “在哪里?”
  “礼堂。”
  小巧的礼堂静悄悄的,坛上有明晃晃的照明,森崎文学部主任的遗照挂得高高的,四下是一片花海。两侧摆着座椅,教授们默然正坐。为首的是阿部校 长,富田夫妻也在那里。同学们坐满倾斜地板上的座席,双手交叠在膝上,状颇严肃。片山权当一名旁观者,在大厅后头出入口边站着,远望坛上,雪子坐在通路 边,像是随时准备离席的样子,还不时回头看看片山。
  这样的场面,如何逃开呢?片山不由地在内心里着急起来。
  唱片奏出了风琴演奏,接着是一位年纪颇大的教授起来,拿起麦克风说,
  “已故羽衣女子大学文学部主任森崎智雄的校葬典礼,典礼开始。”
  有点老态龙钟了,好不容易才说完这些,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瘫痪般地坐下去。几个年轻教师见状,连忙一拥而上,从两旁把他架起来。这么一来,校葬就增加了精彩的一幕。
  其次是一位中年教授,好像是司仪吧。
  “阿部校长谨述悼念词。”
  阿部校长一改平常姿势,挺起胸瞠,走到遗照前。片山却在心里嘀咕,这位校长先生再怎么装腔作势,也不怎么够看呢。
  阿部校长先向遗照来了一个鞠躬,然后沉默片刻。会说些什么呢?正在观望中,但见他突如其来地把双手高高地举到头上。呀呀,难道是一时糊涂,要把内心吐露出来喊万岁吗?正在哑然之际,嗓音传出来了。
  “啊啊!敬爱的森崎老师!您的死,多么使人悲痛啊!”
  原来举手不是为了喊万岁,而是悲悼的表现哩。但是,又不是流行的动作派女歌星,真不晓得是什么人为他设计的,只能说是极尽低俗趣昧的能事了。
  “……我们都深深地敬爱着您,您的研究生活,是普遍地为世人所熟知的……”
  片山觉得鸡皮疙瘩阵阵而起,几乎无法站下去了。这个样子,倒不如听拙劣的新歌星的歌来得好些吧!
  同学们也微微地动起了身子,好像多么想不顾一切离座而去。大概不可能是大伙同时地内急起来,因此她们的感受无疑是和片山一样,才会显得这么不宁静的吧。
  “……当我们听到噩耗时,我们的胸臆里贮满了悲伤,眼泪决堤般地滚滚而下……”
  好像是在听着从前风行过一时的母亲电影的宣传呢。差不多了吧,这么想着,往雪子那边看过去。
  “砰!!”
  忽然传出像爆炸声的巨响,同时从遗照四周冒出了白烟,无数的花瓣大雪股地纷纷散落。这还不算,森崎那张偌大的照片先是摇晃了一下,接着缓缓地 倒下来。正在下面发表伟大演说的阿部校长,一时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人整个地愣在那里,掉落的遗照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脑门儿上,于是他就像一根木头般地倒 下去。
  礼堂里骚动声四起,同学们全体起立,口口声声喊。
  “炸弹!”
  “恐怖分子!”
  片山正想往坛上急奔,却不料适时地被疾跑而来的雪子给抓住了臂膀。
  “咱们走。”
  “刚,刚才是……”
  “开了个小玩笑。”
  “什么!是你……”
  “很多学生一起弄出来的。大家都在跑呢。快。”
  不由分说地被雪子拖着,出到户外。
  “不晓得校长怎样了?”
  “只不过是照片砸上罢了。活该。”
  “这会构成伤害罪呢。”
  “咦?那你宁愿让校长把悼词念完吗?”
  片山没话说了。有啥办法呢?
   
六  “我是营业部的柳原。多多指教。”
  在Y建设的会客室出现的男子光看外表就予人“生意人”印象,腰杆低低的,四十不到年纪,微秃,头发抹得晶亮,金框眼镜,弄不好会使人觉得俗不可耐。
  “我是警视厅的片山,这位是助手吉家小姐,多多指教。”“荣幸之至。”
  看到雪子,柳原更殷勤了。“真看不出是警方的小姐。”
  “不会打扰你太久。请多关照。”
  雪子也装出了嫣然的笑,弄得柳原陶陶然,再也看不到片山了。
  “请问我能效什么劳?”
  话仍是向雪子说的,片山有些吃味了,大声喊叫般地。
  “是有关羽衣女大新校舍建设的事。”
  “呃,是那个。”
  “实际上得标的是A建设,可是你们也参加过投标的,是不是?”
  “是。另外也还有几家,不过主要竞争对手,正是敝公司和A建设。”
  “不瞒你,我们听到传闻说,这件工程的招标好像有点儿问题,所以才很冒昧地前来拜望你们。”
  “不敢当,不敢当。”
  柳原严肃起来了。
  “请问,当时情况是如何的?”
  “这个……”柳原迟疑片刻,这才说,“这么说,便成了同业间的说长道短,实在不好开口……”
  “请勉为其难,告诉我们。”
  “我们一定不会有不利于你们的判断。”
  雪子从旁敲了一记边鼓,柳原便装出无可如何的样子说。
  “老实说,我们原本认为这件工程非我们莫属。因为A建设那边只有粗枝大叶的估价,而且数字不算正确。我们这边,从详细的估价,到工程日程,连可能来自附近居民的异议都调查好,才参加投标的。工程款也极力压低,是有万无一失的自信的。”“结果是落到A建设啦。”
  “是。我们深感失望。不管怎么想,都不会输的。”
  “然后呢?”
  “表面上,我们是无计可施了,不过我们公司也做了一番检讨,决定查查怎么会这样。主要当然是为了日后业务上的参考。”
  “是的。”
  “我们想了种种办法,搜集了情报,不料……”
  “怎样?”
  “结论就是。好像有了幕后交易。”
  “是不是掌握了具体的事实?”
  “没有。根据多方传言,我们只能这么判断……”
  “明白了。”片山点点头说,“另外,还要请教一件事。”
  “是什么呢?”
  “好比这件羽衣女大的工程,决定承建公司的最有力人士应该是谁?”
  “这是说,如果要贿赂,该向谁是吗?”
  “简单说就是这样。”
  “这一点,那所大学里是很明显的。”
  “谁?”
  “校长。”
  “阿部校长?”
  “对对,是这个姓氏。因为他还兼理事长。”
  “明白了。”
  片山和眼睛正发着光的雪子交换了一个眼光。
  “我可以再请教请教吗?”
  雪子向前探出了上身。
  “请。”
  “A建设方面,直接承担这种幕后工作的,请问你知道可能是谁吗?”
  “这可把我难住了。”柳原抓了抓头皮。“别的公司的事,我实在不懂。不过……”
  “不过什么呢?”
  “A建设的人之中,我知道有个人到校长家走动了几次。”
  “是谁?”
  “叫今井的现场主任。”
  “今井不就是发现了他的尸体的人吗?”雪子问。
  “不错。”
  “好像有什么嘛。你以为呢?”
  “嗯……”
  “那个校长,我一直都觉得有什么的。你当然会查吧?”
  “应该会的。”
  两人回到羽衣大学生宿舍。
  两人都坐在地毯上。这时,雪子起身踱到视窗,往外望了望说。
  “好暗了,才五点稍过。”
  她把窗帘关上。“怎么办?晚餐回去吃吗?”
  “嗯。我妹妹会准备的。她说为了使我明天面孔油亮些,要帮我烤个样烧饼给我吃。”
  “打打腊不就行了?”
  雪子笑开了,又说:
  “可是,那一定是个杰作,真想看看你相亲的模样。”
  “别作弄我啦。我只不过是露露脸,总不能让人家太没面子。”
  “在哪里?”
  “K饭店的餐厅。我姑妈决定的。”
  “有什么原因吗?”
  “大饭店的餐厅,你也知道很贵。不过她说中午有‘午餐时间’。”
  “很合理主义呢。”
  “我真拿那个姑妈没办法。”片山苦笑着说,“那我走啦。还得到厅里露一下脸。”
  “嗯……我就不留你啦。今天老跟着你,抱歉。”
  “哪里的话,我才快活呢。”
  雪子微微睁大眼睛说,
  “这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在这个房间里,片山很奇异地觉得心里稳稳当当的。如果是以前,光想像到进独身女性的房间,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如今却似乎和自己的公寓毫无差别。真奇怪啊,他想。
  “也许没有你妹妹的料理那么有效……”雪子偏偏头说,
  “可是,也许能使你的脸更有活力些。”
  “是什么?”
  雪子忽然仲出双臂揽住片山,把自己的樱唇印在目瞪口呆的片山的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片山的脑子里,忽然被搅拌机搅 了一股地混乱了。嘴唇上感觉出雪子那温软的唇瓣,背上也缠着她那细柔有力的臂,她胸前隆起更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弹力压在自己胸板上。可是这许许多多的奇异感 觉却似乎是分别存在着,根本无法凝结成一体,构成一个叫“拥抱”的意识。她拥吻了我!好不容易地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离身了,却在眼前漾着动人的笑。
  “……吓着你了?”
  片山暂时仍在无重力的浮游状态里,没法回答,总算平安着陆了。
  “好像……糊里糊涂的。”
  片山喃喃自语般地说。哎哎,我真是糟糕的情人哪。
  “那么案子算是有眉目了?”晴美边收拾晚餐边间。
  “总算把握住了一点动机。”
  “好极了。”
  “也不见得。”
  “为什么?”
  晴美重新沏了一壶茶说:
  “哥哥,你不是常常说,掌握住动机,案子就可算破了三分之二吗?”
  “可是这回有三桩呢。”
  “哎唷。”
  片山偶尔会和妹妹聊聊案情。有时,聊着聊着,想法会更清楚起来,有时还会发现到前此所忽略的事。
  “招了这么多的怨恨啊。是因为他饲养福尔摩斯是不是?”
  “对。”
  片山落入沉思了。妹妹说得一点也不错。森崎不是个被人家深深记恨的人。事实却有这么多可能涉嫌的人物。这不是奇怪的事吗?
  “而且那种被杀的方式也是很奇异的。”
  “是指在密室里如何被杀吗?”
  “不但如此卖春集团啦,贪污同伙啦,不管是哪一种,即使秘密快被揭发出来,也没有必要用那种方式来行凶。假装成车祸,或者请暴力集团的杀手,都是容易下手的事,干吗需要设计出这么麻烦的密室杀人呢?”
  “是啊。”
  “那种方式,使人想到深仇大恨,或者趣味性的凶杀。”
  片山好像自己也成了神探名捕,边点头边说。一看,福尔摩斯正好在打个好大好大的呵欠。是要睡了。这家伙,根本是在藐视人家呢。
  秋吉教授已经在实验室里来回踱了半小时那么久。额角上刻出了深纹,苍白的脸孔越发地苍白,也更像一个恐怖影片的演员了。加上这深夜里的实验室,咕嘟咕嘟响着的试验杯,更增加恐怖感。如果现在再加上试验失败的怪尸被裹在层层绷带里横躺一旁,那就无懈可击了。
  “糟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真是伤脑筋……”
  像只破唱片,一次又一次反覆着同样的自语。
  “糟了……槽透了……”
  这样下去,早就该晕倒,可是那急促的步伐,丝毫没有减缓的模样。
  突然传来敲门声,老教授吓得几乎跳起来。
  “谁!”
  门被推开,站在那里的是披着黑斗篷的杜拉居拉伯爵,死白的脸上,只有一只火红眼睛—当然不会有这么一号人物,而是轻笑嫣然的吉家雪子。
  “秋吉老师你好。”
  “是吉家同学啊。”
  秋吉好像获救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到火光就进来了。打扰老师了。”
  “不会不会。”
  雪子进到实验室里说,
  “我是代表有志一同,来向老师道谢的。”
  “道谢?道什么谢?”
  “是校葬的时候,装在花环上的炸弹。老师的手法真是第一流的,大家都非常佩服。”
  “那个吗,不不,那算不了什么的。”
  “才不呢。尤其掉下来的照片打在校长头上,真是杰作。”
  “那是预料之外的。”
  “反正是恰到好处。一定是森崎老师显灵了。”
  “校长的伤呢?”
  “只有擦伤,可是打击可不小,这是医务室的金子先生说的。用很痛的药给他敷,痛得他大嚷大叫一通。”
  “一定气炸了。”
  “起初说一定要报案,可是他身边的人都劝他,说是会影响学校的形象,把他劝住了。”
  “这正是他的弱点。”
  “真是谢谢老师啦。”
  “别客气了。我也是尊敬森崎老师的一个,如果他死后还披像校长这样的俗物利用,我也受不了。”
  “这件事,我一定保密。请老师放心。”雪子肯定地说了以后才看看实验室里。“老师,这个时候,还在实验什么呢?”
  “嗯,是有了件叫人伤透脑筋的事。”
  秋吉迟疑了片刻,才决意地说。
  “是有件东西丢了。”
  “那我帮老师一块找。”
  “不,不。来回找过几十次了。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嘛。”
  “烟盒。”
  “啊,那么老师,为了这次的事,我和同学们一起来买一只新的,做为答谢吧。”
  “这不成哪。”
  秋吉着急地摇播手说。“是只很特别的。”
  “有纪念性的,是吗?”
  “也不是。”
  雪子莫名其妙了。
  “外表是烟盒……”
  “里头呢?”
  秋吉叹了一口气说,
  “打开就会爆炸的。”
  雪子张开嘴巴,半天才说,
  “那么是……炸弹啦?”
  “差不多。”
  “可是……怎么有这种东西呢?”
  “我自己做的。也不是要派什么用场,只不过是好玩罢了。”
  “那也太……”
  “我很崇拜詹姆斯·邦德。”
  “谁?”
  “邦德。就是007啦。”秋吉老师自嘲地笑笑说,“我恐怕只是个蹩脚的教师吧,不过自己的东西,趣味,总应该学学人家的样子。后来,偶然地想到为什么不自己来造造邦德小说里的那一类秘密武器呢?然后,花了足足一年工夫造出来的,便是那一只烟盒。”
  雪子哑口无言。
  “当然,我不要让人家看到这样的东西,所以把它锁在这里的橱子里头,偶尔拿出来瞧瞧,欣赏欣赏。今天也是这样,傍晚时分拿出来,放在桌上左瞧右看的,刚好有一批实验器材送到,东西就乱成一堆了。整理好以后,想把烟盒收起来,你猜怎么样?不见啦!”
  “那老师。一定是在这屋子里的什么地方吧。”
  “可是已经找了几十次了,从这个角落到那个角落,都找遍了。”
  “咱们再找找看,我来帮忙。”
  “嗯,也好。”
  雪子和秋吉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把实验室翻遍,还是找不到。
  “老师……”雪子有点气急了。“虽然是炸弹。也没啥大不了是不是?大概有多大的爆炸力呢?”
  “是没啥大不了的。”秋吉有些忧愁地点点头说,“不会把几公里见方炸毁,也没有瓦斯槽爆炸的威力。”
  “那,如果有人打开盒子呢?”
  “这个嘛……”
  “会炸死吗?”
  “大概吧。只是不曾有人让脑袋给轰掉了还活着。”
第三章 刑警与恋人
   
一  “今天,可不是太凑巧了吗?碰上这么个好日子……”
  儿岛光枝很稀奇地打扮得珠光宝气,而且这么一席开场白,说得得意扬扬。一旁的片山,仍旧是那身显得有些邋遢的西装,听到这里禁不住偷偷地吐了一口太 息。相亲在他,算是司空见惯了,但还是免不了觉得不自然,而且简直无聊透顶,尤其那些门面话,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时间便也格外地难挨了。
  这里是赤板附近的K大饭店里的餐厅。用屏风隔开了一个角落,桌边端坐着片山等人马。片山这边,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妹妹晴美,外加自称双亲 代理兼媒人的儿岛光枝,对方可是济济多士呢。有双亲。兄、弟、妹各一,当然还有相亲者本人,六个人排排坐着,双方颇不平衡的。光枝姑姑好像也察觉到这一 层,用她那一贯的得意扬扬口吻,数说着片山的老爸曾经是位怎样了不起的警官,还说明怎样英雄地结束了光荣的一生。如果她也懂得加上一些抑扬顿挫,那就成了 精彩的说书人了。对方无疑已经听过不只一次了,还是装着第一次听闻的面孔,不时“嗯……”“是是……”应和着,故作惊叹的样子,辛劳之至。
  有关片山的台词既毕,接着就是关于女方的说明。片山是差不多没听,不过想像里大概是:才色兼备,贤妻良母型,料理、茶道、和裁、样裁等无一 不精,无往而不利,是一件宝,也是“招牌商品”。但是,如果把所谓媒人嘴的夸大其词部分扣除,那么剩下的无可置疑的部分,便是:她是个女人。
  这位相亲对手芳名横泽几子,稍大的体格,面孔大体够得上普通标准。可惜的是一旁有晴美穿着明亮的柠檬黄连衣裙坐着,加上昨晚雪子的一个热吻 的冲击留有余味,这一来她就不免有些许的吃亏了。姑妈的雄辩越发地热起来了,相反,片山的心情却呈反比情形,越来越冷,以致当双方家族的介绍到了尾声时, 片山已经开始在打主意如何才能回绝这桩婚事。
  接着是午餐的闲谈,不可避免地,话题落到有关片山的工作方面。手枪随时都带着吗?追到凶犯时的心情如何啦?诸如此类,根本是把电视里的警匪片当了真,叫片山倒胃口之至。
  “刑警绝不是那种有声有色的工作。”片山说,“只不过是靠双腿跑,拼命地跑,这就是工作的绝大部分。而且这跑嘛,几乎都是白跑。”
  “哎哎,真不得了哇。”
  横泽几子无限同情地。
  “那一定很累吧。”
  “嗯,是很累很累。”片山装模做样地大摇其头说,“所以当刑瞥的,都老得特别快。”
  片山以为这么说,一定可以使人家讨厌。不料横泽几子忽然亮起了眼睛说。
  “我很会帮人家揉肩头和腰呢。您如果累了,我马上可以使您恢复。”
  “好极了!”光枝姑妈兴高采烈地插了一口。
  片山慌忙地说,
  “总之,最糟的是生活起居不能规律……”
  如果让这位女士来揉,折断一两根肋骨,恐怕是轻而易举的事。片山内心里恐怖起来了。
  “碰上大案子,那时礼拜天啦,什么节日啦,全部泡汤。所以家人难受。”
  片山若无其事地暗示了“还是拉倒吧”之意。不料对方竟然说:
  “这么全力投入工作的男子,才充满吸引力啊。”
  片山的防线那么轻易地就给突破,于是他只得撤退了。还是吃吧。他大咬特咬起来。
  这以后,发言多半由光枝姑妈一手承当,有时片山成了运动方面的万能选手,有时则是悟性很强的读书家、勤勉的用功者〔如果三田村巡官听了,不晓得怎么说!〕,仿佛几十个人的长处集中在,一起穿上衣服在走动。
  随便怎么说吧!片山想着,把一大把生菜沙拉塞进嘴里。
  “雪子。”
  “嗯。”
  “西洋史的课,不去吗?”
  “不想去。”
  “以前,这一堂是必上的。怎么啦?不舒服吗?”
  老实不客气地闯进雪子的房里来的,是邻房的波多野靖子。有点滑稽味的圆脸蛋,圆眼睛,戴着一副女秘书风格的锐角框眼镜,在不调和里显示着奇异的调和,颇能予人吸引力。
  靖子把一本厚厚的课本抱在胸前,忧虑地往下看看身着一身睡袍高卧不起的雪子。
  “告诉我,哪儿不舒服嘛?”
  “没有。只不过是不想起来罢了。”
  雪子懒洋洋地回答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还没有从森崎老师过世的冲击恢复过来,是不?”
  靖子在床沿坐下来说。雪子缓缓地摇了摇头答:
  “我自己也不太懂。……好像不怎么样了,有时又好想哭。”
  “我懂。”
  靖子连连摇头。
  “几点啦?”
  “十点二十分。”
  “反正也来不及了。你一个人去吧。抱歉。”
  “好吧。”
  靖子起身又说。
  “好好休息吧。”
  “谢谢。”
  靖子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换了我,我就出去走走。躲在屋里,越发难过了。至少看看年轻男子的脸,也许会开朗些呢。”
  拜拜,靖子扬扬手出去了。雪子木然躺着,看看贴在天花板上的亚兰德伦的海报。
  “哎哎,烦死人!”
  好像要杷心里的郁闷吐出一般地轻淬了一句,这才起身。
  “对呀,今天是星期四……”
  雪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方块型木头造的,须自己天天动手调整月、日、星期,那白色的“四”字,料想之外地竟使她感到眩目。星期四和星期六, 她必前往森崎的房里与他同床。其他日子,有时也会一起睡,但星期四、六两天是特别的,双方都暗自订为尽情沉溺在对方的爱情的日子。也是这种搂抱在彼此的肌 肤里的约定,使他们在那段时刻里越发地燃饶起来。
  森崎是知识渊博的人。性方面也好洗练,他不会浮滥恣意,而这种方式也给了雪子从其他男子所无法体味到的绝妙悦乐。即令从来也没想到过结婚这么回事,但雪子爱森崎是确切的。
  今天就是星期四。这样的他,竟尔化成一把骨灰消失了。这种慵懒的空虚,雪子发现到,正是在空荡荡的床上醒过来的空虚呢。
  或许出去走走好些……正如靖子说的,出去走走,看看男人的脸,也许会好过些。西洋史的课,正讲到雪子所喜欢的法国大革命,不过缺了一堂,也不怎么样吧……雪子穿了一套平时很少穿的淡红的洋装。平时她的衣着都随便,她是想换换气氛。
  “这个样子,得到一流大饭店才适合呢。”
  瞧瞧镜子这么自语着,却忽地想起来了。那位刑警先生说,今天是他相亲的日子。记得是赤板的K大饭店。雪子想了一会,决意似地在手提袋里塞进了一些必需品,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走过楼下的讯问台,小峰老人叫了一声。
  “哇,打扮得这么漂亮。”
  “相亲呢。”
  雪子朗朗地答一声。脚步轻盈地走出宿舍。倏忽间,仿佛觉得真的要去相亲了。
  午餐毕,大伙出到庭院里散步。这也是相亲的正常程式,到了这一幕,两人才会单独相处。
  “去吧,两个人去走走。”
  光枝姑妈浮着浅笑说。
  “嗯……”
  片山兴趣索然,心想就在草地上溜几步算了,可是横泽几子倒适时地说。
  “那条小径,不晓得通到哪儿?”
  她指指消失在矮树丛里的碎石路。又不是我家的庭院,我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
  “走走看吗?”
  “嗯……”
  片山不乐意地迈出了步子。庭院里的小径嘛,总不会通到地下铁车站。一定是通到庭园里某个地点……总之,这条小径正是两人品头论足的地方,走到末尾也就是拿定主意的时候。
  其余的家属和媒人满怀着期待、不安与好奇,目送两人在小径上消失后,在那里闲聊,打发时间。
  片山老觉得这位小姐给她一种压迫感,不安地缄口不语。
  “义太郎先生。”她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吓了一跳,呛住了。
  “啊,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
  片山干咳了两声说。
  “我很少被这么叫的,所以……”
  “呀,凭我们两个。如果叫‘片山先生’,不是更怪吗?”
  凭我们两个——以为我们是怎么回事了呢?
  “请你叫我几子好啦。”
  “嗯。”
  “义太郎先生相信占卜吗?”
  “呃?你说的是……”
  “卜封啦。好比用扑克牌啦,花啦,还有水晶球什么的。”
  “这个嘛……”片山支吾着。
  “我好入迷呢。”几子不等片山回应就继续说,“昨晚,我用扑克牌卜了卜今天的运势。”
  “是吗?”
  “真奇异。”几子顿了顿说,“一连两次都是。会有决定未来的重大事件发生。我觉得这是一种启示。”
  继女推拿师之后,这回是女巫师、女先知了。
  “那发生了重大事件吗?”
  片山故意这么问。
  “当然!已经……”几子火般地亮着眼睛,定定地盯住片山说,“我相信错不了。”
  片山看到几次她只差没有舔嘴唇的模样,几乎想撂下她逃走。他觉得自己好像会被她一口吞下去。
  “看,刚好有长椅呢。”
  设计这座庭园的人,八成也是个相亲的研究家,片山想,这么恰当其时地有长椅出现,而且是白漆有花纹,刚可容纳两人落座的小型长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挤下去,因此只好承受着几子沉重的重量感,在椅端稳稳地坐着。
  “义太郎先生。”
  “嗯?”
  “请问。你希望娶的是怎样的女性?”
  如果片山是个诚实的人,他便会回答说:“和你恰恰相反的。”如果他是不把撒谎当回事的人,便是,“像你这样的人。”但是,片山恰巧什么也不是。
  “我没想过……”
  他只好这么搪塞过去。
  “好可怜啊!”
  几子大模大样地叫了一声。
  “你说可怜吗?”
  “没有理想中的女性,这就是说,你过去很少接触女性罗。”
  这是什么道理呢?片山弄不懂。不过他想告诉她,因为有晴美伺候他,所以不曾想过结婚的事。但是,对方根本不给他发言的机会。
  “义太郎先生!我过去相过九次亲,可是……”
  “九次?不是七次吗?”
  “我是故意少说两次啦。这九次,可都是我回绝的。因为第一眼看到男方的脸的时候,好像……好像听不到心弦被拨弄的声音。当我想,我愿意跟这个男子过一辈子,这时候心里头应该会有某种感应才是,对不?”
  “嗯……”
  “可是今天,我看到你一眼就……”几子的嗓音忽然高了一个音阶……“感到了!我想,我命里注定要跟这个人结合。我那么明白地领悟到,有一条命运的绳子,把我们系在一块!”
  几子的声音又再提高,使得片山不由地想到,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唱起《蝴蝶夫人》里的独唱“一个晴朗的日子”来呢。
  “义太郎先生!”几子突然逼过来,“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
  几子竟然整个身子挨过来。片山慌忙闪避,一不小心就从椅子上跌下去,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
  “哎唷……”
  “义太郎先生,你还好吧?”
  几子连忙扶起他。
  “没,没事。”
  这一瞬间,片山在脑子里盘算。西装的洗衣费,不晓得涨了没有。
  但是,他得不到回答。当他再次坐下去的时候,从小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几子总算稍稍地离开了片山,端庄地坐好了。片山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瞬间却又禁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从小径另一头走过来的,居然是雪子。
  雪子像个成人那样地,让淡红的西装裹着身子,乍看给人一个能干的女秘书的印象。雪子的美丽,使得片山几乎忘了自我。在这骨节眼里,片山还会去端详另一个女人,实在匪夷所思,可是事实确实是如此。
  雪子缓缓移着莲步,根本就对两人视而不见的样子,来到两人面前就站住了,取出手绢摊在那儿的一只木桩上坐下,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
  她究竟想怎么样呢,片山愣愣地望着雪子。这不可能是巧合。对,昨天曾经告诉过她今天在这里相亲的事。可是,雪子又为什么在这里出现呢?
  片山那么莫名其妙地望着雪子。几子当然不觉得有趣了。在这紧要关头受到干扰,已经叫她光火,而且怎么看都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在眼前安坐下来,惹得片山忘了什么似地看过去,她当然火冒三丈了。
  几子用力干咳了一声。在她是表示了“识相些吧”的意思,可是人家倒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她改口说。
  “这里真是好静啊,义太郎先生。”
  她说得好亲呢。她以为这样够显示他们是一对恋人了。可是对方依然一无反应,反而更沉着地从手提袋里取出香烟,划了火柴,吞云吐雾起来。
  几子的面孔更严厉了。她已经明白了对方是存心赖下去。她于是提高嗓门冷嘲热骂地说:
  “近来,抽烟的女性增加了。可是,我就不喜欢。那种人多半是爱玩的,而且轻浮得很。”
  雪子还是毫不在乎,好像在欣赏着四下的寂静。几子再也按捺不下了。
  “讨厌。这不是存心干扰人家吗?一定是没有人理睬的,在吃干醋。”这番说词只有煽起自己怒火的效果。因为连几子自己都不由不承认。人家不管怎么看都比她自己更有人理睬,所以这番话正好暴露出她的不如人家。
  片山可着慌起来了。他还不知道雪子来此的居心。几子却越来越险恶,并且她们两这样并排在一块,愈发地显示出雪子的动人魅力。
  几子终于无法忍受了,霍地起身就吼。
  “喂喂!你是什么意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是故意破坏人家嘛。”
  就这么正面冲突起来了。
  雪子好像这才觉察到似的,缓缓地转过脸,沉静地回答:
  “呀,这里原来是你的庭园是吗?”
  “什么话!我说你在干扰人家,请你走开。”
  雪子微笑了。
  “真像个无赖。”
  “你!”
  “这样子说话,相亲的对手恐怕不会喜欢呢。”
  “要你管!”
  几子发现到对手这么沉着,觉得不好对付了。纵然一干万个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走为上策吧。
  几子拉起了片山的手拖过去说,
  “跟这样的女人吵,太无聊啦。义太郎先生,咱们走。”
  不料雪子也几乎同时起身。
  “对呀。片山先生,走。”
  ——接着而来的,是可怕的沉默。
  送走了片山与几子双方的家人,在草地上边聊边走,不久来到小径出口处附近。相亲的结果如何,来到这里便可见分晓。最晴朗的日子,空气虽冷峭,阳光却暖洋洋的,像个春阳天气。
  “晴美。”
  光枝姑妈悄悄地问。“你觉得如何,那个人?”
  “嗯……好像不错。”
  先答个无关痛痒的吧。
  “真希望一切顺利。阿义那孩子,太腼腆些啦。尤其对女孩子不行。我得好好拿定主意,要不然,说不定一生打光棍下去呢。”
  “是啊。”
  “还有……晴美,我交给阿义的相片。你看了吗?”
  “嘎?呃,那个,我看过了。”
  晴美连忙点点头。片山是把那一叠给妹妹的相亲照全忘了,不过晴美从姑妈的口吻马上察觉到意思。
  “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
  “嗯……是觉得很不错,可是,我还不想……”
  “你怎么也说这种话呢?当心年纪一下子就大啦。”
  光枝姑妈一点也不留情地又说。
  “也许,你已经有喜欢的人是吗?”
  晴美一愣,赶快否认。
  “不,没有那样的。”
  “是吗?那你还是考虑考虑吧。”光枝窥察般地看看晴美,若无其事地说。
  晴美不再说什么。
  “阿义他们,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光枝好像在对奖券似地瞧瞧小径出口说。
  “好像有点迟了。”
  几子的母亲往光枝这边挨过来说。
  “八成是聊得起劲吧。”
  “好像是。”
  “越迟越有希望的,不是吗?”
  突然,几子从小径上奔出来了。
  “我们回家!”
  她的脸因愤怒而涨红着,自顾往大饭店那边走过去。家属只好慌张地跟上。光枝姑妈也从后面跟去。
  “到底怎么回事?”
  做母亲的。好不容易地才赶上了。
  “还有怎么回事!太过份啦!根本就是侮辱!”几子破口大骂。
  “几子小姐,是怎么回事嘛!”
  光枝气喘喘地追过来问。
  “去问他好了。这种人,我再也不要看到。以后你提的相亲我也绝对不干!”
  “几子,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嘛。”
  母亲改口,万分不相信似地说。
  “不会是……他,他对你怎样吧?”
  “对我怎样?”几子正色地说。“如果对我怎样,我就不会这么生气啦!”
  光枝好像做了一场恶梦。回到晴美身边。
  “怎么啦,姑妈?”
  “我也莫名其妙。阿义怎么会让几子小姐气成那个样子呢……”
  片山从小径出来了。光枝和晴美登时怔住。看,他和一个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一身淡红西装的美貌动人小姐互勾着手臂,多么快乐似地笑着呢。
  片山看到姑妈和晴美,腼腆地笑笑说,
  “姑妈,真对不起。我出去一下。晴美,晚饭不用啦。”
  看着这两人的背影离去,光枝几乎昏倒,晴美倒不傀是个年轻人,再也忍俊不禁了,大笑着喊。
  “哥哥,加油啊!”
  她是在给片山声援呢。
   
二  这个晚上,片山回到公寓,已过了十一点。
  “回来啦……”
  从玄关悄悄地往里头瞧瞧,屋子里黑漆一团,而且寂静无声。
  “怎么,不在家嘛。”
  门没有上锁。怪事。晴美难道先歇了?可是,通常玄关会留一盏灯的啊……
  “晴美……在吗?”
  向黑暗里叫了一声,正在脱鞋时,“砰”的一声,传来一记尖锐的爆裂声。
  “谁!”
  正待慌忙沉下身子时,绊了刚刚脱下的鞋子,人就摔倒了。这一枪没打中,下一枪可不一定呢!他边挣扎着起身边想。但是。我凭什么挨枪?晴美呢?晴美哪儿去了呢?
  “晴美!”
  灯光突然亮了,晴美一脸微笑地坐在那里。
  “哥哥回来了。”
  “喂喂。刚才的……”
  “是去年圣诞节买的纸筒炮,还剩下一只。”
  “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胸口中弹了呢。你是干嘛?”
  “是祝贺哥哥有了恋人嘛。”
  “这家伙!”
  片山苦笑着上去。
  “喝一杯茶吗?”
  “好吧。”
  “哥哥,今天,我才被你吓了一大跳呢。”
  “姑妈呢?”
  “差一点昏倒,她可受到冲击啦。我们在楼下大厅里坐了好一会。”
  “这样啊。”
  “是杰作呢。嘴里喊着不得了,可是想陪她进吃茶室,她说那要花钱,不如去大厅吧。”
  “抱歉啦。”
  “不过也好像没有很生气。还对哥哥另眼相看了。”
  “那你呢?”
  “我吗?”
  晴美莞尔一笑说。
  “还用说的,刮目相看啦!”
  片山也笑笑地说。
  “那就好。还以为会被训斥一顿的。”
  “怎么会……那位小姐是谁?”
  片山简单地说明了认识雪子的经过。
  “已经很有进展了嘛。哥哥,好叫人佩服啊!那以后去了哪里?”
  “种种,种种。电影啦,餐厅啦,小吃啦……”
  “所以才红着脸是不是?真是的!”
  “没办法。总不能老喝可乐吧。”
  “该让那位小姐把你锻炼锻炼才行。”
  “要见见她吗?”
  “好哇。好想见见她……好一个大美人嘛,没想到哥哥也有这一手。”
  “你这家伙!”
  片山朗笑起来。不过说实在,令天这一天,可真太了不起啊。吃饭,聊天,跳舞,还送她到学生宿舍。在后门旁接了一个热吻。好长好长的,充满热情的吻,使得片山这次确确实实体会到接吻的滋味了。
  “你原来是个这么好的人。”雪子说,“在这里过夜吗?”
  片山的胸口活蹦乱跳起来。好想回答说“好哇”。好希望拥抱她,把她据为己有。然而,嘴巴里吐出来的,竟是:
  “我妹妹在等着,还是回去吧。”
  雪子竟然也好像早知道他的内心。
  “是啊。那就分手吧。明天晚上,十一点,来这里吧。住我那里。”
  “可是……”
  “先跟妹妹提一声,就不用挂心了。不是吗?”
  “嗯……可是,可以吗?”
  “当然!那就晚安。”
  “晚安。”
  再吻过一个轻吻,雪子就一翻身攀过去。雪子在门后站定说。
  “对啦,杀了和美的凶手也是这么翻过来的。想起这一点,真叫人害怕。”
  雪子挥挥手又说,
  “明天见。”
  “等等。”
  片山叫住她,同时开始攀爬。雪子一惊。
  “你怎么啦?干嘛忽然又……”
  “我送你到房间。忽然觉得不放心啦。”
  片山好不容易才翻过去。
  “万一那个杀人魔鬼还在。那就糟糕了。”
  “怎么会嘛。”
  “不行。不保险。”
  片山断然地加了一句。
  小蜂老人一如往常在打瞌睡,两人悄悄地走过管理员房间前,上到四楼的雪子房间。
  雪子在开门锁时,邻房的房门被打开了,靖子露出了脸。
  “雪子,你回来啦。啊!”
  看到片山,靖子眼睛-亮。
  “这位是?”
  “谁?啊,他是刑警先生。”
  “是怎么回事?”
  “要问我一些话的。”
  “原来如此。”靖子微微一笑点点头。“对呀,要问好多的话。”
  “那么……我这就回去啦。”片山呐呐地。
  “呃,你不用急的。”靖子说着赶快又补了一句,“我不打扰啦。”
  “是真的……我马上就要走。”
  “讯问也好,逮捕也好,请便。雪子,我走啦,晚安。”
  “晚安。”
  雪子转过脸向片山说。
  “如何?还是明天吗?”
  “嗯。还是明天吧。”
  “好吧。我会等着。”
  两人又相拥一吻。
  “……明天,好像是好长的一天呢。”雪子微笑着说。
  片山晕晕陶陶地踉跄着步子出了学生宿舍。明天,明天要干嘛?难道要和我睡觉?这是怎么回事?真的还是假的?不是在做梦吧?
  双脚好像踩在云上——是老套的说法。可是感觉正是那样。不管怎样,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在外面街道上。如何爬过后门,一点记忆也没有。人都出来了。翻过扎栅门是错不了,可是就好像在无意识里翻过来了。
  恋爱,可真是不得了的事呢,片山茫茫然地想。因为把一个人撑到半空中。
  “……哥哥。”
  晴美的嗓声使他恢复了自我。
  “什么事?”
  “今天。姑妈说我的相亲照片怎样怎样……”
  “对啦。我忘啦。还在西装口袋里。”
  片山说着起身。
  “不用啦。反正要拒绝的。”
  “看看总可以吧。”
  “可是,反正……”
  “要拒绝,总该有个什么藉口是不是。就是这个。”
  一流私大经济学系毕业,二十六岁,银行职员。光看面孔和服装,不是相命的也坷以看个八九不离十的外表。
  “是姑妈喜欢的那一类吧。”晴美说。
  “该是无懈可击吧。”
  “这一点正是最大的缺点。”晴美坦率地表示,“抱歉啦。请哥哥退还给姑妈吧。”
  “该怎么告诉她?”
  “随便吧。就说,这么好的人,我配不上。”
  “这未免太冷了些吧……”
  这时。从背后传来沙沙怪声。一看,在房间一角睡觉的福尔摩斯起来了,在木柱上抓着磨爪子。
  “唉唉这家伙,柱子都给抓破了。”
  “没办法。猫必须经常那样磨的。”
  原来,最近常常觉得榻榻米起毛,也是这家伙抓的。
  “房东会啰嗦呢!”他说。
  “我会应付的。对啦,我听同一个专柜的同事说。可以买到让猫磨爪的板子。明天我就去宠物用品部看看。”
  “真的!这年头,什么都变成商品啦。”
  片山看着正用后脚抓着耳后的福尔摩斯想,这家伙。渐渐没有野性了呢。吃的猫食罐头,用人工板子磨爪子。差不多没有老鼠可以让它追逐了,只好无聊地睡。有的,在福尔摩斯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到人的样子,也许那是因为文明化的猫,令人联想到无聊地躺在屋里看电视的太太族吧——
  “我去洗澡。”
  “抱歉啦哥哥。我先洗过啦。”
  “像它那样舔舔身子就算洗澡,不晓得多好。”
  “讨厌!”
  片山连忙解释说这话没有别的含意。
  也许是因为喝了些酒,浸在浴槽里。睡意就来了。正在朦胧间,忽然让水淹过半张脸,猛喝了几大口水呛住了,慌慌张张地下来。在浴槽里溺死,这可太窝囊啦。
  洗澡后的舒适感,猫一定不懂的吧,他有了奇异的优越感。回到房间,晴美说。
  “糟糕。怎么办呢?”
  她好困惑的样子。
  “怎么回事?”
  “我在洗东西的时候,放在这里的相亲照,让福尔摩斯给抓破了。”
  “真的。没关系吧。我想人家不会只有一张的。”片山笑了笑又说,“福尔摩斯也是母的。说不定对那家伙有意思啦。”
  “它才不会这么差劲吧。对不,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已经回到原来的屋角睡觉了。它好像认定那儿是它的地盘。
  “好怪呀,哥哥,你看看这个。”
  片山接过相亲照一看,禁不住笑起来。照片上,正在鼻子下面给抓了两条爪痕,好像成了胡子。
  “恰到好处嘛。”片山说着一笑。
  “对呀,好像故意这么抓的。”
  但是……片山端详着照片想,善意人加上胡子,给人家的印象竟然这么不同。好比森崎和富田兄弟俩就是。没有了胡子,便像得一模一样的……
  有个什么念头掠过片山的脑际。
  “别忙……”
  胡子……如果那撇胡子是假的呢?看一眼福尔摩斯。它正好也睁开眼盯住他。那眼光好像在诉说着什么。以前也有过一次这种感觉。是从雪子的房间视窗往工程现场望着,想到桌凳那里去了。那时。福尔摩斯的眼光也正是这个样子。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真的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福尔摩斯又把眼睛闭上了。这一来。又回到一只平平常常的小猫了。
  “如果胡子是假的……”
  “呃,哥哥,你说什么?”
  晴美不解地问。这时。片山突然叫起来了。
  “懂了。原来如此,我懂了!”
  “怎么回事嘛,哥哥。叫人吓了一跳。”
  “我才吓了一跳呢。喂喂。福尔摩斯最爱吃的是什么?”
  “问这干嘛?”
  “给它吃,吃个够!我明白过来了!密室的秘密。让我想通了!”
  “你说什么?”
  三田村吃惊地盯住片山说。
  “你说密室的哑谜,解开了是吗?”
  “还只是一个想法罢了。”
  “说来听听。”
  “我还需要再证实几件事。”
  “是什么?”
  “第一个是富田的胡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胡子啊?”
  “还有一个是和现场主任今井一起发现了尸首的姓石垣的校警,是不是确认了尸首,确认到什么程度。”
  三田村细眯眼睛说,
  “嗯……好像有那么一丁点明白了。”
  “富田这个人,如果没有胡子,那就和森崎一模一样了。所以由他来穿上森崎的衣服。躺在阴森森的餐厅里面,那就好像是森崎本人躺在那里了。”
  “对呀。今井是常常在校长家出入的。”
  “一点也不错。”
  “这就是说。阿部校长和今井、富田同谋,想把查到贪污证据的森崎杀害。”三田村说到此处蹙起眉尖说。“但是,富田和贪污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富田和贪污是无关的。可是他怨恨哥哥森崎很久了,又有一笔庞大的财产。校长知道这一点。所以把富田拉进来。”
  “有道理。那就是说,富田把胡子刮掉,穿上和森崎一样的衣服。进了餐厅。把门栓上。在一个角落躺下来。然后。今井和校警来了,把门撞开。可是,骗得过校警吗?”
  “我猜,第一眼看到尸首躺在那里,大概不可能很冷静的。尤其不会想到去碰一碰吧。”
  “有道理。”
  “把校警带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是森崎老师。他已经看了一眼。然后要他去报警。可以离开尸首,他当然会马上同意。”
  “这就是说,校警离开后,富田就起来,把真正的尸首搬进去是不是?那么森崎是在别的地方遇害罗。”
  “我就是这么推测的。只是这个推测,必须先证实上面我提的两点,否则就不能成立了。”
  “嗯。我也觉得今井说的话里头,有一件事我一直记挂着。”三田村说,“不管他的住家离大学多么近。早上六点就到工程现场,这一点太离奇了。原来是因为迟了,怕被看到。还有一件是我根据你在Y建设查询的话,昨天派一个人去查查阿部校长身边。”
  “怎么样?”
  “是很糟糕……那个校长先生,真要命。”
  “他怎么了?”
  “招标刚刚决定,差不多同一个时候。他就买进了一部新车和一幢别墅,还有一些土地……搞得那么明目张胆。税务署好像也在怀疑他逃漏税,正在查。”
  “真的!这么说,好像错不了啦。”
  “我想森崎一定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如果在理事会公开校长拿了A建设的贿赂,那么校长便非辞职不可,同时税务方面也会捡举逃漏税。于是他和A建设的今井勾结,引诱富田……这么一来,就顺理成章。”
  “问题在富田的胡子。”
  “这一点,交给你和林吧。”
  三田村深深地沉入椅子里又说,
  “这个连续杀人的案子了结以后,我想请几天假出去走走。太紧张,容易疲倦,头也经常痛。”
  “您还好吧?”
  “没啥大不了。”
  三田村微笑着又说。
  “对啦,你昨天相亲结果怎样啦?”
  “这个,是……是有了些情况。”
  “完了以后,两人一块去玩了?”
  “去是去了……可是,不是同一个人。”
  片山慌张地起身说。
  “我这就到羽衣女大跑一趟!”
  三田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已经往林刑警那边走过去了。
  “林兄。”
  “嗯,什么事?”
  “咱们走。到羽衣女大。”
  “呃,查到了什么吗?”
  “边走边谈吧。”
  看到林那累极的模样,片山的心绪就复杂起来了。晴美的爱人会是林吗?如果是,他会这么若无其事地和做哥哥的接触吗?片山怎么也想不透。
  “呀,还在跟着。”林发现到片山脚边的福尔摩斯说。他今天是特别叫了计程车,把它带出来的。
  “嗯,也许要到替主人报仇为止吧。”
  “忠狗的故事是听过不少了。忠猫还是头一遭呢。”
  调了一辆巡逻车,开往羽衣女大。在车上,片山向林说明了进行情形。
  “这点子妙极了。不过,真的是你想到的吗?”
  “呃,你怎么这么问呢?”
  “没,没有啦,随便想到的……”
  片山有些生气了,把眼光投向窗外。好些日子以来都是小阳春的晴和天气。
  “林兄,该怎么向富田提呢?”
  好不容易地才平复过来问了问,不料林已经睡着了。
  到了羽衣女大,刚好是中午时分,到处是女学生,仿佛是什么拜拜的场面。
  在办公室一问,才知道富田今天刚好是研究日——也就是休假日,应该在家里,片山与林转向宿舍。当然。福尔摩斯也如影相随。
  揿了二○七室的电铃,不久富田就露出了脸。好像是在大扫除。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紧身运动衣,头上蒙着一块毛巾。看到片山说,
  “是刑警先生嘛,有什么指教?”
  “哪里,是想请教请教。你在忙着?”
  “快要搬到森崎那边,正在准备。很乱,请不用客气好了。”
  进了到处放着打好的包包的房间,系着围裙的太太也出来了,向片山冷冷地打了声招呼。
  “请稍等一会儿。”富田兴高采烈地说,“我先整理一下。请坐,请坐。”
  “不,请不必管我们好啦。”林说。“只不过想请问两三句话,马上就走。”
  “是吗?”
  “太太也请在一起。”
  麻子用围裙揩揩湿漉漉的双手挨过来。和葬礼时的一身黑衣不同,不再给人阴森感。
  “请说吧。”
  “是森崎老师,就是令兄被杀那天晚上的事。根据您告诉这位元片山刑警的说法。你们是九点左右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家里是不是?”
  “是。”
  “是这样的。我们也听邻房的秋吉老师说,十一点稍过的时候。曾经到这边。可是你们都不在。”
  “这,这不对吧……”
  富田脸上掠过了不安。
  “一定是睡着了。”麻子接过来说,“那一晚我们都喝了一点酒。一定是电铃声没有把我们叫醒。”
  林点点头说,
  “嗯,明白了。小小的疑问,我们也需要查证,请不要介意。”
  “是的,是的,我们了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富田脸上浮现出这样的意思。
  “那就不多打扰了。”
  “哪里,哪里。你们太辛苦了。”
  这时,林装出忽然想起来一般地说。
  “对啦。有一件事想拜托拜托。”
  “是什么事?只要我们办得到。”
  “是简单的事。”
  林若无其事地。
  “可以请您拿下那个假胡子吗?”
  让人家放松下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来一招狠的,这正是老手的作风。富田被击中要害,脸上忽然发白,慌忙伸手捂住了胡子。
  “这是怎么回事嘛。”
  麻子比老公更敏锐,迅速地站到他前面说,
  “这太不礼貌啦。是不能原谅的。”
  “那是说,你们承认是假胡子啦?”
  “这……”
  “不对!不对!这是真的胡子!”富田拼命地叫。
  “你……”太太叫了一声丈夫。
  “那就让我来查查吧。”
  “你们凭什么?你们无权这么做。绝对不行?”麻子激烈地坚持。
  “算了吧!”
  林突然大喝一声,让富田吓得跳起十公分高。
  “我们知道是你刮了胡子,去当森崎老师尸首的替身对不对!你接受了阿部校长和A建设的今井两人的请托,帮忙杀害森崎。他们是害怕被森崎揭发贪污,你恨哥哥已经很多年了。而且哥哥死了以后,财产和屋子全部都归你。”
  “撒谎?没有的事!”富田一连地叫喊。
  林不管这些,继续说,
  “阿部校长因为涉嫌逃漏税,被逮捕了,今井也因行贿抓了起来了。两人杀森崎,只是时间问题。你就死心了吧。”
  当然这也是为了套富田的话,效果却立现。
  “完了……哎哎,完了……”
  富田呻吟着瘫坐下去了。
  “振作些!振作啊!”麻子拼命地叫,“什么也不要说!干万不要说!”
  就在这时,蹲在片山脚边的福尔摩斯,疾如闪电飞跃而起,扑向富田的脸。
  “哎唷!”
  富田脸被抓,痛得跳起来。那吃惊的脸上没有了胡子。真的,和森崎一模一样。
  “好家伙,干得好哇。”
  林把福尔摩斯撕下的胡子捡起来又说,“没话说了吧。请你跟我们走。”
  “畜生!”富田大吼一声,拔脚便往里头的房间冲进去。
  “慢着!”
  林也冲进去,富田刚从窗口消失。是二楼,跳下去不会怎样的,何况他还是一名体育教师。
  “片山,快下去拦!别让他逃了!”
  片山从玄关外飞奔而去。
  他喘着大气来到窗下,林从窗口探出上身指着前面喊:
  “那边!快!”
  一看,富田正朝有一大群学生的运动场疾跑而去。片山从后猛迫。可是片山的运动神经原本就不算挺灵光,而富田在学生群中巧妙地左闪右穿,越跑越远。学生们还以为是什么竞技,快乐地看着一追一逐。
  在运动场一角,有几个学生在打排球。
  “去罗!”
  “放手打过来!”
  “杀!”
  一个健壮的女学生大喊一声把球打出去。不料这个球打偏了,往意想不到的方向一颗炮弹般地飞去。
  这时,富田正好来到,让飞来的球结结实实地打在头上,人就扑倒下去了。但见他挣扎着勉强爬起来,可是脚下不稳,天地也在旋转。他拼命地想跑,结果只能像个醉鬼,蹒蹒珊珊地前进而已。
  片山以为追丢了,在一大堆同学中间,已经找不着富田的影子。不能让他逃掉,他鞭策着自己,拼死地跑。陡地,他想到说不定雪子也在这些女学生当 中看着他呢。还好像有个嗓音在耳朵里响着:“片山先生,振作啊!加油啊!”对了,今天晚上,她会等我。万一让富田跑掉,晚上还有脸去见她吗?加油!晚上能 不能和她同过一段美妙的时间,端看这一场迫逐来决定!她的唇儿。那白白的肌肤,还有那双柔挺的乳房……
  他边追边想这些,可真犯了兵家“心不二用”的大忌啦。当他突然恢复自我的时候,富田那踉踉跄跄的背脊却正在眼前几尺之处。片山认出来时,已 经来不及煞车了,那么凶猛地撞上去。两个人撞成一团,同时倒下来失去知觉。稍后林赶到的时候,两人还被女学生们层层围住,倒地不起。
   
三  “你那个石头脑袋,真不得了。”林看到片山从沙发里起来说,“富田被你撞成脑震荡啦。”
  “我真吓坏啦。”
  “吓坏?我才被你吓坏啦。”林说着笑了笑,“不过精神可嘉。”
  “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学的会客室。”
  片山觉得头阵阵作痛,双手扶住自己的头坐下去。
  “富田招了吗?”
  “还躺在另一个房间里,没醒过来,所以不能问话。看他那样逃,八成错不了。”
  “那今井和阿部校长呢?”
  “没问题,派人盯住了。这两个还不急。你再躺躺。半个小时够吧,然后咱们再走。”
  “抱歉啦。”
  “小家伙,干得也蛮不错呢。”
  一看,福尔摩斯蹲在门边一动不动。
  “当这小家伙扑上富田抓掉胡子的时候,我觉得它的确是有一股怨恨的。”
  “是啊。”
  “那你就休息休息吧。”
  林起身走向门口,“我出去一下。”
  林刚消失在门外,紧接着雪子也进来了。片山禁不住地瞪圆了眼睛。
  “是你……”
  “刚刚那位先生要我来陪陪你。”
  “是林兄吗?这真是惊奇啦!善解人意嘛。”
  “可以起来了吗?”
  “头还很痛。”
  片山蹙起了眉尖又说,
  “如果有你的一个吻,一定马上好起来的。”
  “这么有朝气就不会有事啦。”
  雪子笑着和片山并排坐下来,凑过了嘴唇。福尔摩斯好像也蛮识相似地,把脸转过去。
  “……可是,干嘛要追富田老师呢?”
  “是这样的……”
  片山把事情简扼地说明了一遍。
  “真是大惊奇哟!原来,你是这么了不起!”
  片山有点腼腆地,
  “不算什么……难道你也看着我在追他吗?”
  “我没看到,不过邻房的靖子正好看到了,告诉我的。她说昨儿晚上的刑警先生向富田老师猛撞过去。”
  “嗯……快让他逃了,所以拼命地就……”
  适度的掩饰总是必需的。
  “如果去当一名美式足球的球员,一定很棒。”
  “别开玩笑。每次撞人都昏倒,那还了得啊。”
  这话倒是诚实的。
  “请问今井先生在哪里?”
  来到工事现场,林就向那里的作业员搭话。
  “在上面吧。”
  “麻烦你叫他好吗?”
  “我这会儿抽不开手。还是请你们上去吧。”
  林和片山互看一眼。
  “怎么办?”
  “我有惧高症……”片山嘟囔着。
  “在这里等下去,那就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了。”
  “很快会下来的。”
  “为什么?”
  片山语塞了,支吾地说。
  “这个嘛,是感觉吧。我觉得好像……”
  “咱们还是上去吧。”
  “嗯……”
  片山只好硬起头皮同意了。
  “你在这里等着。”
  林向福尔摩斯说一声,两人就搭上作业用的升降机。电钮一揿,升降机就格冬格冬地摇摆着缓缓上升。升降机不是箱型的,四围只有腰高的栏杆,倒十 分适合眺望风景——是太适合了,到了大约四层楼高,片山就晕头转向,几乎站不稳了。到了五楼就下来。那里四下空荡荡的,连栅栏也没有,一片宽阔的风景。风 好强,吹得领带不住地飞飘招展。片山觉得脚板麻痹了。震颤从脚到膝头至腰肢,往上传送过来,可就是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那个人好像就是。”
  林镇静自若,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说着就迈起了大步子。
  “林,林兄……”
  林听到片山颤抖的嗓音,回过了头。
  “咦,你怎么啦?脸都白了。”
  “嗯……是腿……僵住了。”
  林苦笑着说。
  “刚才撞人的勇气哪儿去了呢?好吧,你下去好啦。我一个人够啦。在下面等着。”
  “对不起。”
  片山慌乱地回到升降机上。这回,腿倒不会迈不动了。
  跨进升降机,伸出手正要揿电钮时,手臂突地僵住了。
  ……对呀,林这个人把晴美拖进不正常的关系里。使什么也不懂的那么纯真的妹妹,为不幸而哭泣。我岂可让这种人把我看扁!
  片山的胸臆里终于燃起了不服输的火。看,我这双手不是把富田抓住了吗〔这一点,也许有商榷之处〕?我还要用这双手把今井也逮捕归案。不错,雪子一定也会感激我这么做的。
  想起那追撞事件,还是不要多想雪子吧。那还只是昏倒,这一回,搞不好说不定从五楼上坠落,那时戏不就没得唱了吗?他自己十分明白这种奋发的情绪不太可能持久,那就打铁趁热吧。他想到这里,赶快从升降机里退回,朝林去的方向走过去。
  林一定会巧妙地套今井的话。得先把今井诳到下面去才行。可以想见今井心里一定有鬼,正在惴惴不安。林虽然那么若无其事,很可能已经感受到了什么。
  当片山来到林和今井正在交谈的半路时。今井倏然拔起腿往片山这边跑过来。林迟了片刻才追,这时看到片山便叫。
  “阻止他!抓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片山一时僵住了,不过林的叫喊马上使他恢复了自我,立即展开双臂,在今井面前站住。
  “停!”
  片山有没有这种威严,颇值得怀疑,但不管如何今井是愣住了。可是这一来,好像使得今井感受到被逼急了,突地转了个向,往横里飞奔而去。
  “危险啊!”
  林大叫一声,但来不及了。今井已经在狭窄的铁架上前进了五、六公尺远,然后停下来。片山觉得背脊发冷。有几十米高,铁架只有十公分左右宽,今井却在上面进退维谷。一般而言,在工事现场工作的人,应该习惯了,可是这一刻今井己完全丧失了平静,不知如何是好。
  “回来!回到这边!”林向他喊话,“……没啥好担心的,只要老实告诉我事实就可以了。”
  作业员们聚拢过来了。林向众人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自己也尽可能地踩到边沿,向茫茫然僵在那儿的今井温和地说。
  “我们当然知道你也不是自愿的。我们早晓得你是个诚实的人。给阿部校长行贿,实在是迫不得已是不是?都是为了公司,也为了妻子儿女。换了别人,也一定会这样。所以你不用内疚,不好的是逼迫你的人。对不对……喏,请你过来,把一切告诉我就行啦。”
  片山死死地屏住气息守在林背后。围观的工人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没有人动一动,也没有人咳一声。然而,不管林苦口婆心,今井好像一句话也听不进耳朵。那样子,好像一切都完了,那么乏力,好不容易地才支撑着。
  “走过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
  一连地喊了多次,今井这才往林这边直愣愣地看过来。
  “你没事的。我也不会把你怎样。一切放心好了。来,过来……”
  看不出今井是否听懂林的话,他还是那么茫茫然地转过头看那些作业员。林也回过头向大家说,
  “各位,没事啦。请大家回去工作。请吧!”
  若无其事的口吻里,隐含着一抹紧迫味。不用说,那是为了不使今井受到任何多余的刺激。这一层意思,倒好像传达给大家了,人们马上散去,各回到工作的岗位开始作业。
  “林兄!”
  片山禁不住脱口叫。那紧迫的腔调,使得林猛一回头,今井已经从铁架上消失了。一瞬间后,从遥远的下边传来呼的一声。
  “怎么啦?”
  “有人掉下去啦!”
  下面扬起了一片骚乱,刚散去的人们再次聚拢过来,往下窥探,然后急忙沿便梯奔下去。林在钢架边无力地坐下去,默默地摇了摇头。片山忘了害怕,从上往下看躺成一个大字的今井,和迅速增加的人群。
  两人无言地相视一眼。林的脸严肃地僵硬着。
  “哎……好可怜。”林硬压下感情这么说了一句,并说,
  “咱们走吧。”
  向片山提醒了一声,便走向升降机。
  “……是。对不起。”
  林说毕搁下了话简。是向三田村提出了有关今井之死的报告。让涉嫌人死亡。总归是警官的失误。
  “……好像很认真的人呢。”片山说。
  “嗯,一定为了这件事惴惴不安地过日子吧。八成有一点神经过敏了。所以我刚说有伴事想请教请教,他马上就受到冲击了。”
  两人是在校警室打电话。这个办公室大约六席大。一身校警制服的石垣听到今井的死,好像无法相信似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发愣。林向石垣说。
  “那就再一次请教,你并没有十分明确地辨认森崎主任的尸体是不是?”
  石垣期期艾艾地。
  “我是……看了的。看了一眼,就看出那人是森崎老师……可是那里很暗,又是第一次看尸体……”
  “没有挨过去看是吗?”
  “是……”
  “你说碰了一下。是怎么碰法?”
  “因为……因为今井先生要我碰碰。所以就手腕上……”
  “不是摸过脉,也没有伏下来听听心跳是不是?”
  “是。”
  林和片山相对一看。
  “嗯。”
  片山第一次看到林装出这么严厉的面孔。他的内心里,正有一股愤怒在燃烧。想是逼死了今井的责任感,与对祸首阿部校长的愤怒在熊熊喷火的吧。
  两人走向校长室。途中,林向跟随而来的福尔摩斯说。
  “小家伙,记住哦。如果那家伙想逃,别客气,把他的脸抓个稀烂吧。”
  来到通往校长室的走廊上,看到守在那儿的一个刑警,他向林和片山作了一个笑脸。
  “怎样?”林问。
  “在里头,一直没有出来。好像也没有客人。”
  “好。你就在这里看住吧。如果逃出来,马上抓住。”
  “是。”
  林、片山,外加福尔摩斯,推开校长室的门进去。像是秘书室吧。小小房间里内门旁的桌子后面。老处女秘书朝他们扫过一瞥。
  “请问是哪一位?”
  话倒说得挺客气,但那种口气。好像是在赶推销员。粗鲁得很。
  “我们是员警。”林掏出员警手册亮了亮,“我们想见阿部校长。”
  “约过没有?”
  “没有!”
  “校长不见没有预先约好的。”
  林几乎冒火说,
  “是公务!”
  女秘书一点也不在乎,平静地说,
  “校长很忙。请原谅。”
  “我们也忙着。”
  林毫不退缩地。“如果你不传达,我们这就撞进去啦!”
  女秘书看到林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才不情愿地按了按桌上通话机的电钮。
  “什么事?”
  传出了校长的嗓音。
  “员警先生来了,说要见您。”
  “好好,不过请他们稍等一会。我这里乱七八槽的。”
  “是。”
  女秘书转过了脸。“请两位稍候。”
  林的面孔好像要撞开门闯进去,可是手上没有搜索状,只有忍耐。
  两分钟过去,三分钟也过去了。林按捺不住了。
  “请你再转达!我们必需马上见到他!”
  向女秘书吼叫般地说。女秘书可不买帐。
  “我们不会允许这种冒失行为!”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突地竖起了耳朵。
  “咪呜——”
  它高叫一声,跑到内门边,用前脚来抓门扉。林一惊说。
  “是听到什么吗?片山,咱们进去!”
  “是!”
  “不行!没有许可,绝……”
  女秘书想拦阻,林大喝道。
  “再拦就要逮捕啦,这是妨碍公务!”
  可是门打不开。
  “锁住了!”
  “不会的!”
  女秘书也惊叫了。
  “钥匙!”
  “不,不,这门从来也没有锁过的……”
  “这不是锁住了吗?”
  林用力地敲了几下门并大叫:“开呀!不开就要撞啦!”
  里头没有回应。林和片山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嘛。”
  “这里是四楼,没处逃啊。”
  片山忽有所感。
  “不会是用绳梯吧?”
  “你说什么?”
  “我记得森崎主任办公室一角,就有一只箱子,装着那种东西。这里也可能有吧。”
  “有没有?”
  林问女秘书。
  “有的。可是校长怎么会用那种东西呢?”
  “咱们到外头。”
  林催促片山。女秘书好像困惑住了。
  “请问,我们校长出了什么事吗?”
  “嗯,出了,大大地出了。”林说着,又补了一句,“杀人案!”
  片山从四楼沿楼梯下来,边走边想,今儿怎么老是这么奔跑个没完呢?仿佛把整整一年里头的运动,一天里就做完似的。对啦,晚上还有……行吗?累成这个样子,能好好地陪雪子吗?他一点自信也没有,深怕一上了床,就累得呼鲁呼鲁大睡。
  还是别去想这些吧。搞不好踩错了一步,那就糟糕了。膝头都开始颤抖了,好不容易下到一楼,出了玄关,在户外绕了一圈。
  “看!”
  从校长室的窗口,有一条绳梯垂下来。两人气喘吁吁地抬头看了一眼,禁不住笑起来了。
  在那绳梯的中段,阿部校长正在一腿一腿地下来,恰似影片里的慢动作那样。不过在他自己来说,恐怕是在拼命地赶着吧。片山笑着说。
  “唉唉,咱们大可不必急成这样子啊。”
  “可不是。乘电梯下来就可以的。”
  “为什么听到是譬察就要逃呢?”
  “想是有人告诉他,富田被捕,今井又死了。说不定是正在慌慌张张地收拾有关的文伴。”
  “嗯……”
  阿部校长只能留心自己的脚,好象浑然不知下面已经有人在等着。
  “快下来吧。”
  “人家心都等焦了呢。”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突地又上前了,然后轻轻一纵,跳到绳梯上,往上攀去。
  “哇,小家伙,真灵巧啊。”
  林瞪着眼又说。“比阿部快上几倍有吧。”
  阿部校长好不容易地才下到离地面大约两公尺的地方。这时福尔摩斯也爬到那里,用一只前脚,把伸下来的阿部校长的脚用力抓了一把。
  “哇!”
  阿部校长惨叫一声,想伸出双手来抱住脚。结果是分明的,整个人咚的一声掉下来,短促地晤了一声就晕过了。
  “真想让这小家伙以后当我的部下啦。”林笑着说,“来吧,咱们得请校长大人醒醒,要不然咱们可扛不动哪。”
   
四  “是校长首先提出来的。”富田自豪地说:“该说是前校长吧。”
  嘴角还泛着讥笑呢。
  “是这样吗?”一面记录,林一面又问。“阿部说的可不一样呢。他说,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那个混蛋!畜生!”
  富田涨红了脸。说是阿部招的。当然全是假的。校长大人还昏迷不醒呢。林故意挑起了富田的愤怒。
  “那你倒说说看吧。到底是怎样?”
  “是上礼拜五晚上的事情。校长把我叫到他家里,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我非常讨厌他,平时,私人间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可是到了他那儿,这才发现 样子不对呀。他请我喝昂贵的威士卡,还问我薪水够不够花,可以加加薪啦。这是三岁小孩也知道的。他是有什么企图啦。所以我就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他说: ‘你恨你的哥哥吧?’听口气好像知道我们兄弟俩并不怎么好。另外,还查到森崎家的财产,在我哥哥死后全部归我。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兼理事长,所以这一点他当 然会知道。我便反问他:恨不恨,与你何关?校长突然向我谈起了这次新校舍建设的贪污间题。从
  A建设收了贿款,别的理事也都给了好处,还为了建筑执照,向都厅和市政府的有关官员行贿—事实上是校长把这笔贿款交给一位有权势的人,他自 己也收下相当可观的谢礼。他把这些全向我透露出来,使我大为惊骇。末了是:‘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所以希望你帮忙。’我便说帮什么呢?校长额角上渗出 了淋淋汗水说,‘杀掉你的哥哥。’我真吓了一跳,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候,有客人来了。是个陌生男子。这人就是今井。”
  富田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听说今井死了……是自杀吗?”
  林摇摇头答。
  “不晓得。”
  “不管怎样,我相信他迟早会向警方自首的。他差不多快受不了啦。是个老字号的老实人,光是给校长行贿,良心就受不了。那晚,听到校长请求帮忙 杀人,一下子脸就发白了。我还以为会昏倒。校长说:‘不用担心,不是要你下手。只要稍稍做一个伪证就好,其他一切由我和这位富田老师来。’我大惊失色,想 提出抗议,可是校长不住地在说服今井。我在不知不觉间错失了时机,渐渐地好像就那样决定了。然后,最初的冲击过去了,便觉得这主意还不坏嘛……你们一定认 为我这个弟弟太残忍,老实话,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的。我竟然会接受杀害兄长的提议。我这才发现到,原来我是憎恨家兄到了这个地步的。可是今井却不肯点头。 他害怕了,老是反覆着:不可能……干不了……校长最后胁迫他说:‘那你宁愿因为行贿罪去坐牢吧!’他只好同意了。然后,我才听校长告诉我,家兄在暗地里调 查贪污的事,还为女生被杀的案子;请警方派了位刑警来校。这位刑警就是你老兄吧。”富田向片山说。片山无言地点头。
  “校长认定家兄叫了员警来侦查女生卖春案,只是表面上的,其实是为了查校长的贪污及逃税。他于是急起来,一心想采取对策,杀人计划就是这样想起来的……总之,把今井也硬拉进来,开始了他的计划。”
  “是谁想到由你当尸首替身的?”
  “是我。校长的想法很单纯……当然啦,他的脑筋只有那种程度。他的计划是深夜里把家兄引出来,和我两人来下手,让今井来证明不在场。但是,我 觉得这样太单纯,马上会泄底。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剃掉了胡子,脸相就和家兄一模一样。我年轻时就常常有人把我们兄弟俩弄错。我就是因为不喜欢被错认,才蓄 起胡子的,可是在这所大学里头,大家都只知道长了胡子的我。所以只要我没有了胡子躺在阴暗的地点。必定误认是家兄。这就是我当时想到的。”
  “那你怎么又会想到了这么复杂的计划呢?”
  富田低下头苦笑一下,说。
  “是对家兄的报复。就说是对家兄的脑筋的一种报复吧。他从小就优秀,我长久以来就被迫陷在劣等感里……他连这只猫也给取了个名字叫福尔摩斯, 常常夸耀它聪明。如果把这样的家兄,就像常见的那种情杀案的拙劣手法来杀掉,我还是免不了当一个输家……这种心情,你能了解吗?”
  片山觉得似懂非懂。
  “我于是想到弄个密室。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新法啦,就是两人扮一角。首先,由校长给家兄写一封信,表示想谈谈有关贪污案的事。如此把他邀到校 长家,将他毒杀。校长家人正在出外旅游,下女到晚上也回家去了,做起来相当方便。然后,由我和校长两人把家兄的尸首趁深夜搬到大学,藏在工事现场。到了凌 晨六点,我就穿上家兄的衣服,进入那幢速建的餐厅,从里头拴上门栓。等令井把石垣校警带来,我就捡个比较阴暗的地点躺下来装死,让今井来确认死亡。至于石 垣,只要看一眼,以为是家兄就够了。然后石垣去报警,我便又把衣服还给家兄的尸首。搬进去……这就是我的计划。”
  “森崎老师单独跑到校长家去,这未免太轻率了。”
  “哪里,家兄根本就不把校长看在眼里。事实上,校长是个胆小鬼,他一个人是杀不了人的。”
  富田说到这里顿了顿,伸出手摸了一下鼻子下面的伤口,紧紧皱眉。是福尔摩斯揭掉他的胡子时抓破的。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说,“不过还有不少疑点。例如……”
  “刑警先生。”富田阻止他,“我得先补充一下。”
  “是什么?”
  “你们有一个误会。”
  “是怎么回事?”
  “我们确实是订了一个杀害家兄的计划没错。可是,并没有实行。”
  “什么?!”
  林和片山都瞪圆了眼睛。富田愉快地说,
  “好吗?校长是给家兄写了一封信,我也到校长家等家兄。可是,家兄没有到。”
  林几乎失笑了。
  “这种笨拙的遁词,我真是第一次见识啦。”
  “是干真万确。”富田有点愤然地,“我们想马上和今井联络,告诉他计划泡汤了。可是找不到他,结果没有联络上。”
  “那又为什么第二天早上令井到了现场,你还躺在那里呢?”
  “所以嘛,那不是我。是家兄真的躺在那里死了。”
  “这么说,是……”
  “是有人比我们先干了。”
  “谁?”
  “你问我,我又问谁?”
  林忽然笑起来。然后突然停住笑正色地说。
  “喂喂,你想诳我们,你算了吧。”
  林生气起来的样子,通常是可以教坏人吓着的。富田也惊地白了面孔。
  “胡言乱语,你以为谁会相信?计划是有了,但没有执行。不料另外有人,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把同一个人杀死,是这样吗?”
  “事实正是如此……”富田的抗议显得无力软弱。
  “那你为何那么没命地逃?今井又为何神经过敏了?你倒说说看?”
  “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相信。事实上,也没有人相信,是不是?”
  “还用说嘛。”
  “我们也吓了一跳的。尤其是今井,简直吓坏了。他进了那栋速盖房子,以为我装死躺在那里,不料却是真正的尸首。那种冲击,真够他受的。”
  “就只这些吗?”林还是那么冷静。
  “是真的……”
  富田反复了一句,但嗓音变小了,小到几乎听不见。
  “好吧。我会好好地问阿部。不过你不能多期望。即使阿部说得和你完全一样,也是串供,你们早就有时间商量好。”
  “我知道。”富田在嘴里嘀咕着,“反正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话……”
  他被别的警官带走了。林说,
  “咱们校长大人,不晓得醒了没有?”
  “如果还没醒,可以请福尔摩斯去抓他一把。福尔摩斯,你说如何?”
  “咪呜……”
  福尔摩斯痛快地回答了一声。
  阿部跛着脚,抚摩着腰部来到会客室。
  “醒过来了?”林抬起了头问。
  “你们太过分啦。使用暴力,叫人不能原谅!我要提告诉!”
  还涨红着脸,连珠炮似地吼。
  “静下来吧。”
  “什么!”
  林的口吻不够尊重,使得阿部几乎又要发作,可是腰腿都痛,再也没有力气吼叫了,只好沉入沙发里。
  “哎唷!……痛死啦!叫医生!”
  林当然不会去理睬。
  “那就请你谈谈吧。事情经过,大体上已经听富田说过了。希望也听听你这边的说法。”
  “富田怎么说的?”
  阿部好像有点不安。林若无其事地说,
  “他说,杀人的计划和实行,都是由你主动,富田只是忙一部分。”
  “撒谎!”阿部吼叫一声站起来,但立即又压住腰肢,
  “哎哎……痛,痛死啦……”然后跌回沙发里。
  “你说不对吗?”
  “当然。我没杀森崎。”
  “是想杀,对不对?”
  阿部不情愿地点头说,
  “不错……但是,计划是富田提的。那个家伙。还是森崎的弟弟呢。”
  “这个我们知道。”
  “那不就明白了吗?富田恨森崎,也想他的财产。所以向我透露了杀人的计划。”
  “为什么不拒绝?”
  “那是……”
  阿部支支晤晤。林便说,
  “是因为富田知道你收了A建设的贿赂,是不是?”
  “……不错。”阿部无力地点下头。八成是想到贪污、逃税。比承认杀人好了些。“而且,森崎在查贿赂的事。”阿部说到此,瞟了一眼片山。
  “我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吧。”片山回看一眼说。“森崎老师要我来,是为了调查女生卖春事件。贪污的事,我一点也不晓得。”
  “有这样的事……是真的吗?”
  阿部吐了一口气叹息说,“妈的!”
  “然后怎样了呢?”
  林催了一声,阿部这才又不情愿地谈起来。内容和富田说的,几乎完全一样。林还是依照惯用手法吓唬了一番,阿部越发地涨红了脸,拼命地表示他什么也不知道。
  “好吧。带走。”
  阿部向其他的刑警说。
  “我有病。我要求先就医。”
  林便向刑警说。
  “半路上有一块兽医的招牌,把这家伙送去给他们看看吧。”
  “是。”
  年轻刑警微笑着点了点头。阿部被带走后,片山向林问:
  “林兄,你觉得如何?”
  “嗯?什么事如何?”
  “两个人的话。他们都说没干……”
  “无聊!”林愤然地说,“走投无路啦。乱扯的。”
  “是吗?”
  “我要彻底搜查阿部的家。一定有杀害森崎的证据。”
  “嗯。”
  片山在心里却想着。这么一来,有些事便无法说明了。
  例如桌凳失踪的事。桌凳被搬出去,是为什么?谁干的……
  然而。杀害森崎的,好像还是阿部他们。否则密室的谜便无法解释。片山看看福尔摩斯。也不知在想什么,福尔摩斯紧紧地缩着身子坐在那里。
  “……是。马上回去。”
  林给三田村打完了电话说,“喂喂,咱们打道回府吧。”
  “好吧。我听三田村课长说,连续杀人案了结以后,他打算请几天假。”
  “请假?老头说的吗?”
  “是的。”
  “嗯……一大把岁数啦。”
  片山若无其事地说:
  “林兄,最近你也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会吗?”林故做姿态地应着。
  “还是休息休息吧。”
  “忙成这样子,不太可能休息了。过些日子再说吧。”
  “是应该的。”
  片山跟在林背后出了会客室。福尔摩斯巧妙地穿过片山的脚缝,领先走去。
  快四点了。蓝天罩上了几乎看不出来的薄纱,黄昏似乎不远了。
   
五  “好怪呢,你这家伙。”这天晚上,片山在公寓里端详着福尔摩斯说。“森崎先生说的,真不晓得你在想些啥事。把照片抓破,是巧合吗?这样看着你。便觉得那不是巧合啊。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福尔摩斯是在听呢?还是没在听呢?老是躲在一角。缩成一团。
  “但是,你对那些人说的话,到底觉得如何呢?像是胡扯。可是胡扯过了头,便有一点像真的啊。”
  片山默想片刻,松了一口气又说。“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恶棍。阿部校长和富田老师都是。因为他们至少计划杀害森崎老师。这一点,他们算是得了报应啦。富田大概不可能再当老师……你可以满意了吧。”
  片山说着伸出手。想抚摸一下福尔摩斯的头,不料福尔摩斯煽动了几下鼻子,把脸侧开了。
  “香是不是?科隆香水,懂不懂?”
  片山说着就自顾地红了脸。
  晴美从浴室出来了。
  “洗得舒服极了。”
  她在丰盈的身子上卷着浴巾,红潮着脸蛋进来了。看到哥哥还没脱下西装,惊诧地问。
  “呀,还有工作吗?”
  “嗯……有一点点……”
  “不是告一个段落啦?那今儿晚上是不回来了?”
  “大概吧。”
  “好吧……福尔摩斯,咱们女的跟女的,好好过一晚吧。”
  晴美说了这些,忽地微蹙眉心又说。
  “化妆室的门是不是没关好?”
  “干吗?”
  “有香精的味道。”
  片山微微一愣。说。
  “是科隆香水啦。”
  晴美哑然,看了一会哥哥,这才眼睛一亮说。
  “哇!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片山腼腆地说,“是不知不觉间就这样啦。你不会生气吧?”
  “一点也不。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这不是好美妙好美妙吗?那你们到哪儿的旅馆?”
  “不,是她的房间。”
  “那么是女生宿舍啦?”
  “嗯……”
  “非法入侵。可要逮捕啦!可是哥哥,你也蛮有一手嘛。但是,那一身邋遢模样。像什么嘛。”
  晴美不客气地睨了一眼片山的西装、领带。
  “有什么不妥当吗?”
  “又不是去抓凶手。不能穿得帅些吗?”
  “惯啦。”
  “我送给你的花衬衣呢?”
  “那件橙红的?!”
  “对呀。那件才好。等等,我帮你选吧。”
  晴美迅速地穿好了自己的便服。然后从衣橱把一件件衬衣、宽裤、斜纹呢上衣、领巾、袜子等取出来。
  “换啦换啦。”
  “全部?”
  “对。内裤呢?不要穿那种松紧带松了的。”
  “换过了。”连内裤也被迫得非换不可,那还得了。片山慌忙如此回答。
  于是橙红衬衣的领口,露出胭脂红的绢布领巾,片山成了一个“花花公子”啦。
  “不会怪怪的?”片山照照镜子,担忧地问。
  “不会。帅极啦。”
  片山总觉得不以为然。可是看看表,非出门不可了。
  “那我走了。”
  “加油哦。”
  让妹妹来加油,怪极了。
  “你也小心。”
  “放心好啦。”
  “……是不是也去找找朋友?”
  “太晚啦。”
  “是啊。”
  片山总算放心了。
  “哥哥,你想和那位小姐结婚吗?”
  “还不晓得。”
  片山笑了笑,摇摇头又说。
  “我这边有意,人家可末必呢。”
  “那就让人家也有意吧。好好地加油。”
  “谢啦。”
  片山步出了公寓。外头却是东京罕有的澄澈星空。
  十一点差两三分钟的时候,片山来到后门,雪子已经在那里等着。
  “哈依。”
  “来啦,名探先生。”雪子说着,端详了一会片山又说,
  “帅极啦。”
  “我妹妹让我当模特儿啦。”
  “真的。”雪子笑笑说,“进来吧。”
  片山翻过了栅门,跳到里头。自己都觉得轻盈多了。
  雪子穿着丁尼布长裙,上身是宽松的粗毛线衣。看来太宽松,好像是借来的,可是套在她上半身却一点也不会不自然。这就是年轻女郎的感觉吧,片山想。进了房间,雪子马上问。
  “喝什么?鸡尾酒还是咖啡?”
  “随便好啦。”
  “还是咖啡吧,喝醉了就不好。”
  雪子说着笑笑。
  “案子呢?都了啦?”雪子喝了一口咖啡问。
  “差不多吧。”
  “怎么这么不肯定?”
  “是还有一点点不十分确定的。”
  片山简单说明了富田和阿部的供述。“好比桌子和板凳的事,就完全不清楚。”
  “也许没关系。说不定只是恶作剧。”
  “那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不要太烦恼吧。”
  雪子用她那柔软的手指头抚了抚片山的脸。
  “也还有一件事。”
  片山忽感心口砰然。
  “是什么?”
  “卖春集团。”
  “哦……”
  “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吗?森崎老师要我查的,本来就是这件事。可是查着查着,就被卷入杀人凶案里。”
  “这方面还要继续查吗?”
  “我是准备查下去。”
  “这才是我们的名探呢。”雪子说到此停了一下,“可是,今天晚上,该好好休息啦。”
  “那当然。”
  雪子把盛着杯子、糖罐等的盘子推向一边,往片山这边挪过身子。
  “……吻我。”
  雪子闭上了眼睛,片山便怯怯地凑过脸把唇压过去。以为互吻的刹那会触电的,倒没有。只有若有若无的电流掠过去,给他轻快的刺激。
  “……对啦。”
  “什么事?”
  雪子缩退身子说。
  “有一件事想告诉你的。差一点给忘了。”
  “不会是又有凶案吧。”
  “不是。”
  雪子迟疑了片刻才说,
  “是炸弹的事。”
  片山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是那位秋吉老师弄的。”
  听了雪子的说明。片山抓抓头皮说。
  “唉唉,怎么搞这种危险的玩意呢。”
  “他自己也在提心吊胆。如果有人捡到,打开……”
  “确实不见了吗?”
  “我帮他找了老半天,没找到。”
  “是有人偷走了吗?”
  “我想不会吧。可是也不一定。我没想到这一点。”
  “秋吉老师有没有把香烟盒的事告诉过别人?”
  “他说没有。”
  “不可靠。好比喝醉了酒,很容易说出来的。”
  “是啊。”
  雪子顿了顿又说。
  “怎么办?”
  “这个……得问出是怎样的烟盒,通知全校的人才行。”
  “对呀,万一有人捡到,那就不得了。”
  “好。咱们去找秋吉老师去。”
  “现在吗?”雪子似乎不太愿意。
  片山起身了,但想想又坐下去说,
  “还是明天吧。”
  “万一……万一晚上有人捡到……”
  “不会吧。”
  两人落入沉默里。
  “……还是走一趟吧。”片山又说。
  “也好。”
  秋吉在半夜里被叫醒,者大不高兴,不过看到片山的衣着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
  片山请秋吉画了烟盒的图。是金属外壳的、很常见的那一种。
  “你说怎么处理好呢?”
  “加上说明。做成海报,在学校里多张贴几张。而且要在出命案以前才好。”
  “明白了。那我明天就……”
  “现在!”
  “现在啊?”
  “让大家明天一早就知道这消息。”
  “可是,都已半夜了。”
  “说不定明天早上就有人捡到呢!如果有人死了,你便是凶手。”
  “好吧,好吧。”秋吉发颤了。
  在片山和雪子帮忙下,画好十几张海报,已快两点了。
  上头,用红色奇异墨水写了好大的“注意!!”,下面有着了色的烟盒,文字是,“发现到这种烟盒的人,请干万不要碰,并速与校警联系。当心爆炸!”这“爆炸”两字也是红的。
  “十张,够啦。”
  “呀!”雪子叫起来。“不行,这一张忘了“爆炸”两个字用红的。”
  “没关系吧,只一张。”
  “可是。万一因这一张,有人忽略了怎么办?”
  “那就再画一张吧。”
  又花了十五分钟。
  “秋吉老师,把这些拿去校内比较醒目的地方张贴吧。”
  “好吧。”
  “还有,请明天。不,是今天啦,下午到警视厅走一趟。”
  “是。”
  “那就再见了。”
  总不用再去帮忙张贴吧。两人好不容易才回到学生宿舍。
  “两点半啦。”
  “真是料想不到的。”片山说着,把身子掷向床上。
  “累了是不是?”
  “嗯。”
  “睡吗?”
  片山喘过了一口气。男人大丈夫嘛。当然还有余勇!画些海报就喊累,像什么话!他向自己鞭策激励着。爬起来说,
  “是要睡,不过现在不睡。”
  “可以吗?不用勉强的。”
  “为了你,有什么要勉强的。”
  片山仲出手,把雪子的腰肢揽过来。两人交换了个长吻,倒进床里。
  “……你真美。”
  难道没有更恰当的话吗?片山想着。
  “谢谢你……完了以后也希望你会这么说。”
  雪子微笑着低语。片山压到她身上去。
  忽然传来敲门声。
  “吉家同学……吉家同学。是我,秋吉!”
  片山悄声说。“装睡吧。”
  “嗯……可是,万一……”
  “万一有人炸死了是不是?哎哎,真要命!”
  片山又一次爬起来,大踏步定过去打开了门。
  “呀,是你。”
  秋吉瞪圆了眼。手上拿着一张海报。
  “有什么事吗?”
  “我想学生宿舍里也该贴一张,可是不晓得在哪里好——”
  “楼下电梯旁有告示牌,贴在那里最好。”雪子也探出了头说。“老师缺课的通告都贴在那里,大家都会看的。”
  “对对。谢谢你。打扰了,对不起。”
  秋吉神秘地笑笑就离去。
  “真是。”片山关上门又说。“这回,不再有人打扰了吧。”
  “如果再有人来,一定要装睡啦。”
  “对。”
  片山就那样地站着。把雪子的身子紧紧抱住,一面吻她,一面把她的毛线衣下摆往上揭去。手直接碰到她的肌肤,使他心口不禁一震。
  雪子忽地离开他往后退了两三步。缓缓地把那身宽松的毛线衣脱下。里面什么也没穿。那年轻的、绷紧的乳房那么突然地在眼前出现。使片山觉得目眩。咕噜!他干吞了一口口水。
  “其他的该由你帮我脱吧。”雪子在床上横躺下来并说。
  片山慢慢地走近床,伸出颤抖的手,轻触雪子的胸脯。浑身的血沸腾着。眼睛好像戴上了一副滤光镜般,整个视野都在燃饶。
  雪子伸过双臂,把片山搅进怀里,片山也顺势栽下上身抱住她。血液仿佛忽然集中在头部,但闻巨槌阵阵敲击脑顶,在一片天旋地转里,胡乱地把雪子剥成赤裸。
  好笨拙,可是雪子倒也承受着片山的爱抚,让气息急促着。是雪子领航有方吧。节拍配合得不错,几乎不像是头一遭。她留心着不使自己妨碍片山的爱抚,帮片山脱衣服。然后,
  “要吧,把我要去吧……”
  说罢就把自己整体地交给片山,闭上了眼睛。这是决定性的瞬刻!片山觉得全世界都在给他声援,一股气地就要……
  雪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
  “哦?”
  片山正要突击。好像迎头挨了一棍。
  “怎么啦?”
  “什么声音?”
  “我没说什么呀。”
  “不是你。好像是惊叫呢。”
  “我没听到……”片山微感不安。
  “我确实听到的。”雪子一本正经。
  “哪个方向?”
  “不知道。好像是走廊尽头那边。”
  “怎样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是一种惊叫……”
  就在这时。拼命似的惊叫声在走廓上传过去。
  “哎呀!”
  “是这个吗?”片山这回听到了。
  “对,就是这个。”
  “的确像惊叫呢。”
  片山的茫茫然的脑子。这时蓦然清楚过来了。他霍地从床上起身。
  “是惨叫!出了什么事呢?”
  片山说着一跃而下,奔向门口,雪子连忙叫住他。
  “你那个样子,不能出去呀!”
  片山一惊,拼命地从棉被里搜出衣裤,把前后穿反了,再脱下又穿上,总算穿好了花衬衣和长裤,开门飞奔而出。雪子也穿好内衣裤,信手取了一件袍子披上,随后赶去。
  片山出到廊上迅速地环顾左石,一时猜不出惨叫声来自何处。正在他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前面第四个门被推开,一个女孩翻滚一般地出来了。片山奔过去一看,这女孩一险发白,浑身震颤,好像怕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你没事吧?什么事?!”
  那女孩嘴巴一张一合,根本说不出话,不过总算伸出手指,指出了门。片山已经料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场面。往门里看过去。但是。事情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使得他一时愣住了。
  一个男子扭曲着身子,倒卧在门内地毯上。肚子深深地插着一把小刀,血染了衬衣,地毯上渗出一个扇形血渍。他的手附近还有一把手枪。这些都是片山所料到的,料不到的是当那男子的脸徐徐地抬起来的时候。片山一看,禁不住大惊失色。
  “……是你,片山……”男子吃力地喘着大气,沙哑着嗓音说。
  片山好不容易地才恢复了自我,-个箭步飞奔过去。
  “林。林兄……出了什么事?!”
  从门边也扬起了短促的惊呼。是披着睡袍的雪子赶到了。
  “这不是那位刑警先生吗?常常和你一块的……”
  “就是他。去叫救护车,赶快!”
  “好。我去请大学的医生。住在宿舍里。”
  “拜托,拜托!”
  雪子急步跑开后,片山把林的头部托起来。除了这以外,他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他也担心随便动会使他出更多的血。
  “……片山……”
  林一开口就激烈地咳起来。
  “别说话,林兄!还不能说。”
  “我看……看到……凶手……”
  “凶手?什么凶手?”
  但是,林已经听不到片山的话了。激烈地喘了几下,喃喃地挤出了话;
  “看到……”
  说了这些就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林兄!林兄!……林……”
  片山的叫喊声渐小。最后只有把林的头部放下去了。死了。林刑警死了……几乎无法相信,可是……
  “看到……”
  看到什么呢?凶手?是什么凶手呢?片山想到这里忽地一惊。这里是女生宿舍。林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片山起身看看室内。床就在背后。它在室内一角。不容易看到。而床上正躺着一个棵身的女孩。肚腹被剖开。雪白的床单染成红色。她也死了。
  原来是追缉的那个变态的杀手。他在这里看到了行凶现场。可是,反遭凶手杀害。
  原本麻痹的感觉浙浙复苏过来了。充溢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和凄惨的场景,使他感到激烈的呕吐感。他蹒跚地退出门外。雪子赶回来了。
  “我叫了救护车。医生也马上来。怎么样?”
  “死了。”片山拼命地抑止呕吐应了一声。
  “哎呀……”
  雪子想走进房里。
  “别进去!”
  片山抓住了雪子的手臂拖回来。
  “怎么啦?”雪子不解地问,“是怎么啦吗?”
  “还有一个死者。”
  “谁?”
  早先发出惨叫的女孩颤声说。
  “是清子!清子也死了!”
  雪子冲进去,马上又冲出来了。
  “告诉你别进去。还好吧?”
  “没,没事……”
  雪子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瘫痪般地在走廊上坐下去。好像起了连锁反应般地,片山也在她身旁瘫坐下去。三个人苍白着险坐着。女学生们被吵醒了,两个。三个地从门里探出了头。
第四章 终了和开始
   
一  “真不得了啦。”
  雪子在睡袍上再披一件长抱,可是看来好像还是很冷似的。也许是因为脸太苍白的缘故吧。
  走廓上有一大堆刑警和鉴定课的人员。几个记者被逐出,还是要挤进来。这里成了深夜的急诊处。
  “真是……林兄会这样,太意外了。”
  片山好像自语似地喃喃说。
  “一直都是在一块办案的吗?”雪子问。
  “不一定。是个好前辈呢。”
  片山胸臆里思潮起伏。乱成一片,使他不知如何是好。林承办的是森崎教授凶杀案,怎么会来到女大学生凶案现场呢?这不可能是巧合吧。难道接到了特别的命 令吗?这一点,只有问三田村课长。可是打了两次电话部没人接。三田村几年前死了卧床多年的老妻后,过着独居的日子。到哪儿去了呢?天快亮了。过一会儿再打 打看吧。
  还有。林是干练的老手。能够杀他的凶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只要林兄能说一声有关凶手的事。不晓得多好……”
  片山不觉地又发了牢骚。
  “是来不及说的,是不是?”
  “是说。看到凶手,可是就只有这些……”
  片山说着又叹息了一声:
  “想封锁,可是不知道凶手是怎么个人。封锁也不管用的。”
  “可以确定的,是个男子是不是?”
  “不错。”
  陡地,片山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奇异的想法,真的是男子吗……废话!当然嘛。女人怎么会把女人杀了,再分尸般地……不过。锐利的刀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并且凶手和被杀者之间也没有性行为。这么一来,岂不是凶手末尝不可能是女人吗?
  如果凶手是女人,那么林遭毒手,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即使是像林这种干员,碰到女人,说不定也会有放松的一瞬。
  “你怎么啦?”
  雪子忧虑地看着片山问。
  “哦?没有。没什么。”
  “好像心事重重嘛。”
  “嗯,是有种种想头……”
  片山支吾其词。这想法太奇特了,还是暂时搁在自己一个人心里吧。
  还有一桩令人担心的事。是晴美。如果晴美的男朋友真的是林,那么林被杀的消息,可能给她造成太大的打击。片山希望能够亲口告诉她。而且应该在新闻报道这事件以前告诉她才好,他想。
  “我想先回公寓一趟。”片山向雪子说,“也许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这一身衣服,恐怕不太妥当。”
  “嗯……可是你可以走开吗?”
  “没关系。马上赶回来。”
  “那我就乖乖地回房间。躲在棉被里颤抖吧。”
  雪子好不容易地装出了笑。
  片山向附近的一个刑警说了一声,离开了女生宿舍。首先到停在后门的巡逻车上打电话找三田村。响了好久都没人接。正要挂上时。传来了声音。
  “我是三田村。”
  “我是片山。一大早就打电话,很抱歉。”
  “没关系。出了什么事?”
  片山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是林兄,被杀了。”
  “在哪里?”
  “羽衣女子大学的学生宿舍。好像是大学女生杀手干的。女学生也被杀了一个。”
  “你说林吗?伤势呢?”
  片山干吞了一口口水说。
  “过世了。”
  缄默片刻。
  “和林太太联络了没有?”
  “还没有……”
  “我绕过去告诉她。我马上出门。”
  “是。”
  这种艰难的任务。三田村是从不派给人家的。
  片山让凌晨的冷峻空气震颤着身子。出到大街上。等了约五分钟才叫到计程车,直驱公寓。靠在座席上,心情便自然而然放松,睡意便也跟着袭上来。他这才想到。昨晚是没有阖一下眼睛的。
  原本应该是爱的一天,却成了料想不到的一个晚上。片山苦笑了一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地就落入睡眠里。被司机连叫了多次,好不容易地才醒 过来。虽然只是假寐片刻,感觉却好过多了。看看表。还六点差几分。该如何向晴美说呢?沉重的心情,左思右想,揿了一下玄关的门铃,没多久晴美就起来了。 “呀,是哥哥。”
  “回来啦。”
  “这么早哇。”她诧异地问,“不是吵了架吧?”
  “还说呢。在那个女生宿舍,又有女学生被杀了。”
  “天哪!”
  “换个衣服,得马上走。”
  “吃点什么吧?”
  “不用啦。”
  “不行。马上烤烤面包。还有火腿蛋。好不?”
  “好吧……”
  妹妹马上忙碌起来。片山看在眼里,觉得好难过。
  “那昨天晚上,没有和她在一块吗?”
  “是在一块,可是……”
  “没什么,是不是?”
  “嗯。什么也没有。”
  是差一了点。几乎想这么说的,可是片山连忙缄口了。
  “是这样的,晴美。”
  “晤?”
  “你……你认识林先生是不是?”
  “林先生……嗯,认识。他不是来过几次家里吗?他怎么啦?”
  妹妹口吻是若无其事的,但这种口吻到底有什么含义呢?片山迷惑着,还是不顾一切地说出来了。
  “他被杀女学生的凶手刺了一刀。”
  “哎唷。”
  晴美回过了头。
  “……死了。”
  片山侧开了脸,不过仍暗地里察看妹妹的动静。妹妹静静地摇摇头说。
  “好可怜……记得家里有太太和小孩是不是?”
  “嗯。”
  “真可怕。哥哥也要小心呢。”
  “嗯……”
  晴美把面孔转回平底锅了。片山一时茫然若失。
  “原来不是他。”
  片山禁不住地在嘴里自语。那么在新宿看到林,完全是巧合吗?
  心里起了对林的愧疚感,不过也觉得放心了。可是。他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这么一来,晴美的对手究竟是谁,岂不是又坠入五里雾中吗?
  热的火腿蛋和吐司。外加一杯咖啡,人完全清醒过来了。换上西装,正要出门时妹妹叫住了他。
  “哥哥。”
  “嗯?”
  “不要勉强去抓犯人。”
  “咦。你怎么啦,我是一个刑警呢。”
  “死了就什么也不是啦。”
  “我不会有事的。”
  “小心!”
  跨过门时他又问:
  “福尔摩斯呢?”
  “还在睡吧。可真是只奇怪的猫啊。昨晚一直不肯睡,自己玩火柴盒。”
  “不是叫夜猫子吗?它们是深夜族。那我走了。”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从里头出来了,看到片山,伸个大懒腰。
  “我想得太简单了。”三田村一脸严肃地说。
  死尸虽然已经运走了,可是大量的血渍,还像刚刚流出来一般地鲜明。
  “课长,林兄怎么会在这里呢?是不是奉了命令?”片山问。
  三田村沉沉地点了一下头。
  “是我要他每天晚上来这里监视的。凶手是个极聪明的家伙。如果让很多的刑警来埋伏。他便可能不敢现身,所以我要他独自一个在这里守候。”
  “没有换班的吗?”
  “我也提了。可是林坚持要一个人。他说请交给我,我便告诉他高兴怎么干便怎么干……。如今想想,好像是太勉强,才会落到这个下场。太累了,反而给凶手可乘之机。”
  “唉,如果我和他轮班……”
  “那说不定被干掉的是你啦。”
  “嗯……”
  “不管怎样,损兵折将,在一个主管来说。比溜了人犯是更大的失败。现在只有更下工夫,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是。”
  一个刑警前来报告。封锁网里还没有出现可疑人物。
  “知道了。封锁网可以解除了。大家去彻底搜查这一带吧。也许有什么遗落的东西。”
  “是。”
  “绝对不许遗漏。”
  “是!”
  三田村闭上了眼,用手指头压了压太阳穴。
  “您还好吗?”片山忧虑地问。
  “没事。头有一点痛罢了。”
  “还是休息一会吧。对啦,请走这边。”
  片山敲了敲雪子的房间。
  “谁?”
  “是我。”
  门马上开了,穿上毛线衣和长裤的雪子走出来,不由分说地就抱住片山接了一个吻。片山慌了,连忙说。
  “哦,哦,等等……”
  “唷!”雪子发现到在一旁惊异地瞪圆眼睛的三田村,说,“对不起。”
  三田村绽开了笑。
  “不不,没关系的,请不用客气吧。小姐。”
  片山干咳了一声。
  “这位是三田村课长。他有点头痛,想请你让他在这里休息休息。”
  “好的。请,请进。”
  “刚才的冲动,头痛好像好了。”三田村瞥了一眼片山又说,“可是这回血压好像升起来啦。”
  喝了雪子沏的红茶,三田村似乎很开朗了。
  “不晓得有没有线索?”雪子忧思地问。
  三田村说。
  “很遗憾。还一点也没有。”
  “嗯……好可怕。大家都在吵着要搬出去啦。”
  “难怪的。如果我也有女儿在这里,我会马上要她接回家里。”
  “可是我真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要让凶手进房间里呢?事情一连地在发生啊。”
  三田村点点头说。
  “这一点,确实叫人猜不透。片山,卖春集团的事,有没有查到什么?”
  “没有,还——点头绪都没有。”
  “晤……真没办法。”
  “这么说,被杀的女生还是把凶手当做客人,让他进了房间的罗。”片山说。
  “要不然,还会有什么情况呢?”
  片山禁不住地思考起来。雪子却独语似地说,
  “换了我,这样的时候绝不会再干下去的。至少非要凶手落了网。”
  “所以我判断,凶手一定是不像凶手的人。”
  三田村说着又加了一句。
  “谁看了,都不会以为是个变态的人。不过事实上,变态者乍看也都不像是那种人的。看样子,想请个假也不容易了。”
  三田村说到此,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又说。“杀森崎的凶手是抓到了,可是这边的,非早些破案,报界恐怕就要来个总攻击啦。”
  “阿部校长家,有没有找到什么?”
  “还没有。不过这边只是时间问题吧。他们会招的。”
  听口气,好像认定森崎凶杀案已经破了似的。其实。片山仍然觉得还有不干净的什么。
  “真感谢你的款待啦,小姐。”
  三田村说着起身。
  “不,不,哪里的话。”
  “以后,我会让他们严格戒备。请你放心好了。”
  “谢谢您,我会放心地睡觉。”
  三田村又转向片山,
  “你也参加这里的埋伏吧。”
  “是。”
  “可不能光是警戒这位小姐呀。”
  三田村轻轻地笑了笑,自顾离去。
  “……这位员警先生人真好哇。”
  “嗯,人是挺可怕的,可是确实是个好上司。是我已故的老爸的最要好朋友,我很小的时候起,就受他的照顾了。”
  “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个可以信靠的人。真了不起。”
  “喂喂,你可不要见异思迁啦。”
  “傻瓜。”
  雪子笑着把唇儿凑过来。让彼此的唇瓣交叠着,雪子悄悄地低语说。
  “晚上,还是要值班吗?”
  “这个还不晓得呢。在这里埋伏,也是轮班的。不知道会轮到几点的。”
  “空下来的肘候……”
  “一定来。”
  “可是,在这里真讨厌。有人干扰,而且会有不少刑警在守着。”
  “对呀。”
  “咱们去找个旅馆吧。不过,我可不喜欢那种不干不净的。”
  “那就帝国饭店吧。”
  “也不用那么高级的。……找个跟你的薪水相称的吧。”
  这真是狠狠的一记呢。片山只有苦笑了。
  不晓得是不是三田村有意安排的,片山轮的班到十点就结束。片山答应雪子,一下班就去接她,因此他心情轻松愉快之至。
  白天,又搜查富田在教师宿舍里的房间。是希望能找到杀害森崎的证据,却徒劳无功。阿部和富田两人依然坚持原来的供述,不承认行凶。片山觉得实 在不可解。这两人和死掉的今井,似乎是凶手无误,可是他们只承认订了杀人的计划,却不肯承认杀了人。这真是奇怪的事。要撒谎。也该撒得漂亮些啊。
  其实,片山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会撒弥天大谎的脚色。他们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呢?如果是,那么凶手是另有其人,并且密室之谜便也依然不可解。
  礼拜六了呢……入夜后,片山依照指示,到一个能看到后门的隐秘地点去埋伏。他突地想。已经一个礼拜了。那种幢餐厅监视这学生宿舍,然后为了搭救想潜入雪子房司的大中而费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臭汗。那是上个礼拜的礼拜六那天。
  这一个礼拜,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首先是礼拜天早上,发现到餐厅里的桌凳全部不见了。那里的惊诧,真是非同小可。这过不止。下午从姑妈 嘴里听到晴美有个中年爱人的消息,又受到一个冲击。而在这个晚上。不。应该是星期一凌晨二点左右。森崎被杀身死。还是在奇异的密室里。
  接下来是礼拜一深夜。佐佐和美。成了连续凶杀案的第二明牺牲者。
  礼拜三。森崎的校葬,发生炸弹事件。并在Y建设听到了阿部校长的贪污暗示。
  礼拜四请了一天假。但是在大饭店的庭园里。雪子和相亲对手碰上了,那是一桩对心脏颇为有害的相逢。根本没有静下来好好休息的机会。这天晚上。因为福尔摩斯抓破了照片。终究解开了密室之谜。尽管依然还有若干无法澄清的疑问……
  礼拜五。逮捕富田和阿部。今井的死于非命。是桩可怜的事。可是森崎凶杀案。总算表面上有了个结果。—夜里。为了与雪子共渡一宵。来到女生宿 舍。却不料为了一位莫名其妙的化学老师所做的烟盒炸弹。画海报画到深更半夜。好不容易地才要把雪子据为己有。竟然又发生了第三位女生牺牲者被……甚至连监 视的林刑警也遭了毒手。一命呜呼。现在——礼拜六晚上。为了戒备连续凶杀案凶手。埋伏在这里。
  片山想,在一个礼拜里连串地发生这么多的案子。该是空前绝后吧。并且在这当儿。他不仅仅是一名刑警而己,同时又扮演了哥哥、恋人的脚色。多忙碌多累呀!
  片山想起昨晚在他臂弯里拥住的急促着气息的那年轻活泼的裸身。胸口禁不住地又鼓动起来。今晚。她将归我所有。以不受任何干扰。尽情互爱,
  “喂……”
  突然。从背后有人叫了一声。使片山跳起来。
  “谁?!”
  片山的惊诧。使对方也吓了一跳。
  “是我……秋吉,”
  “啊……”
  片山抚了抚胸口:
  “吓找一跳。怎么啦?烟盒呢?找到了吗?”
  “没有……是你昨天晚上。要我今天下午到警视厅走一趟的。”
  “哦。对啦。”
  “真糟糕。我去了的,”
  秋吉似乎老大不高兴。
  “昨晚发生了那种事,所以忘掉了。”
  片山只好藉口搪塞。
  “我不知道出了那种事。所以照你的话去了。你又不在,有人问我什么事。我便说‘关于炸弹的事’结果被当做过激派的什么关系人。给侦讯到现在才放出来。”
  “这真抱歉啦。”片山忍俊不禁地,“可是。也算一帖好药吧。以后请不要再做那种东西。”
  “够了。够了。不过东西没找到。我夜里也没法安心地睡。”
  秋吉看来确实累惨了。
  “对啦。秋吉老师,昨天忘了请教。那个烟盒,除了老师以外。没有人知道吧?”
  “没有。”
  “好比和朋友喝酒的时候。不经意地说出来……”
  “我不喝酒。”秋吉愤然地说。
  “那太太呢?”
  “当然不知道。海报上也没有我的名字,所以做梦也想不到是我造出来的。我吩咐校警一有发现就要通知我。不过也没有说是我造的。”
  “是的。是的。”
  片山心想。这一来就不可能是被偷的。当然。也可能有人在秋吉不知道的时候,查出了秘密。
  秋吉离开后。轮替的刑警也来到。片山便下班了。雪子穿上明亮的奶油色西装长裤等着。片山给她轻轻一吻。便一块出来了。
  “到哪里?”
  “新宿的P大饭店。”
  “真的?那里很贵啊。”
  “贵一点也可以吧。”
  “好嘛。那就顺便请我喝一杯鸡尾酒。”
  片山打开后门让她先出去,并向埋伏在那里的刑警说:
  “喂。这里麻烦你了。”
  刑警连忙现身说:
  “咦。我不是为了给你使唤才来的啊。”
  “别吃醋吧。”
  片山挽起雪子的手迈开了步。目送的刑警“啧”地响了一下舌头。把门关上。
  “咱们叫计程车吧。”
  “好大方嘛。”
  等候片刻。总算来了一辆,两人这才开往P大饭店。他们所搭的计程车后面,有一辆自用车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上。
   
二  “干杯!”
  片山和雪子把盛满香摈的酒杯轻轻地一碰。
  “可不要过量哦。”
  “这样的酒,不碍事。”
  片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胸口突地起了一阵灼热。几乎呛住,顷刻间脸就胀红了。
  “看。你这人。”
  雪子忍不住地笑开了。
  “没。没问题……吃点东西就散了。”
  已经十一点了。可是最上层的餐厅还热闹得很。钢琴、横笛、大提琴的三重奏奏出了准古典式的乐曲。半暗不明的照明里,各桌上的红蜡蚀火光淡淡绕地摇曳着。真是上乘的情调呢。
  一个月份的薪水可能要泡汤的。片山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是和雪子相对着,各使刀叉。张口大嚼牛排,他倒确实觉得是值的。
  在淡淡的灯光里。雪子那动人的美。几乎令人不敢逼视。片山第一次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她了。那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心情,不过也有另一种讽刺般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管你怎样爱她,可是在她。像你这样的货色,只不过是游戏的对手之一罢了。这不用说的。一介穷警官,她才不会真心爱你吧……
  “常常和森崎老师一块到这种地方来的,是吗?”
  “偶尔。可是他不太喜欢这种一本正经的场台。……问这干嘛?”
  “没有……随便问的。”
  “人都不在啦。咱们不要提他吧。”雪子静静地说。
  “嗯……”
  片山不禁向自己提醒:对,森崎已经死了。我竟然在为死人吃醋。为那种自卑感而烦恼。无聊透顶!我不是还活着吗?而且就要抱她吗?一钟奇异的自信,从体腔深处。涌上来了。
  “我想问问你。”
  “是什么?”
  “你觉得我如何?只是一个玩伴吗?”
  雪子吃惊似地看着片山反问:
  “问这干嘛?”
  “如果是,那我也当玩儿了,不提一些啰唆话。”
  “如果不是呢?”
  “毕业后要你嫁给我。”
  长笛在奏着含优的圣母玛莉亚的旋律。两人默默地倾听。
  ——雪子打破了沉默。
  “肉快冷了。”
  “嗯。”
  两人各吃了一口肉,默默互视。看着对方用力地在嚼着。禁不住地笑起来了。
  “……好好吃。”她说。
  “嗯。”
  “这味道得好好品尝一下。恐怕不容易再吃到呢。”
  “为什么?”
  “凭你的薪水。能够常常吃吗?”
  雪子微笑着又加了一句:“难道让我也出去工作?”
  “槽啦!”
  片山把手伸进西装里的口袋惊叫起来。
  “怎么啦?”
  “钱包不见了!”
  “刚刚不是付了车费吗?”
  “放零钱的是有。可是装钞票的……对啦。今天早上赶回夫换衣服的时候……”
  醉意一下子就散光了。
  “放心。吃饭钱我还可以付。”
  “抱歉啦。”片山泄气地说,“……婚约呢?要解除吗?”“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雪子笑起来了。
  用雪子的钱付了账。两人出到大厅。片山看看表说:
  “十二点了……明天早上。没钱就出不去了,我还是回公寓一趟。把钱包拿来吧。”
  “快回来。”
  “嗯,很近。有三、四十分钟够啦。抱歉。你可以先到房间里吗?”
  “好吧。可是你得快一点回来。要不然。我会睡着的。”
  雪子扮个鬼脸笑着说。
  “那我这就用飞的!”
  片山说罢就急忙跑向大门、飞奔进停在玄关口的计程车。门卫惊诧地目送着他。
  雪子拿了房间的钥匙。走向电梯。
  “要结婚吗?……”
  太突然了,还不能有一份踏实感,但胸口倒有一种期待的鼓动。就像还是个处女那样地……
  我也爱上他啦。她想。
  雪子进了电梯以后,从稍有一点距离的杂志架边,有一双眼光正在看着她。电梯门上的标示灯亮到“一○”就停住了,这男子才缓缓地走向电梯。
  雪子打开锁进了房间。是个套房。有一副小型的沙发。先挨到窗边看了一会新宿的夜景,这才关上窗帘。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做什么好。不过很快地就想到了。把一切准备妥当,让片山来到以后可以马上上床。
  脱下西装和长裤挂在衣架上,然后进浴室。放了水。卸下内衣。看看镜子里自己的裸身。做了个姿态。不能自禁地,笑就涌上来了。好快活。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了小女孩似的。就像明天就要放暑假了。然后。她开始淋浴了。
  小峰在管理员室里。从沙发上起身,抱住自己的头呻吟了一声……好家伙,我真衰老啦。这么一点酒。不久以前,喝下了也不怎么样。脚步也稳稳的。 可是如今呢?连什么时候回到这房间里,都想不起来了。看看钟,是午夜十二点十五分。怎么搞的。就那样睡下去就好的。不,在沙发上过夜。明天全身骨节都要发 痛呢。
  “去小便吧。然后睡他一个大觉。”
  小峰蹒跚着步子正要走去。不料看到窗台上有个异样的东西。是什么呢?
  一个发着金光的东西。上前一看。是一只烟盒。
  “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嘛。”
  小峰将它取过来端详。烟盒,装香烟的。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的。是在哪里呢?
  怎么会放在这样的地方呢?谁放的呢?左右看看。没有人影。八成是学生捡到了,放下来的吧。捡的?对啦。哪儿贴着一张海报。上面画的,不就是这烟盒上的原样吗?眼睛不行啦,没有细心去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一定是有人掉了。在找的吧。明天,送到办公室去吧。
  小峰把烟盒搁在桌上就去方便一下。该睡啦。他伸了个懒腰。他再看了一眼烟盒。睡前再抽一支也不坏。只要把烟盒还给人家,里头的香烟抽了也不会怎样吧。说实在的。这么漂亮的小东西。还真想要呢。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把手伸向烟盒。打开了盖子。
  片山让计程车等着,急步奔进公寓。他看到视窗的灯光熄着,心想晴美也许不在吧。她说过说不定去看看朋友。得跟她好好地聊一次才行呢。他想。嗯,趁还不至于太迟的时候……
  不出所料,揿了门铃也没有人应。只好取出钥匙打开门进去。点了灯上去,衣橱上果然还放着钱包。
  “哎哎,真要命!”
  正想塞进内口袋的时候,忽然又想起该先看看里头。打开一看一空的。
  “怎么会!”话脱口而出,“不可能……”
  确确实实放了一万元钞票的。慌忙打开抽屉,也没有。
  “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晴美吗?不可能吧!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
  “喂喂,我是片山……什么?你说什么?”
  片山叫起来了。是埋伏在羽衣女大的那位刑警打来的,嗓音透着惊慌。
  “炸弹!爆炸了!”
  “有人被炸了没有?”
  “管理员老头。学生宿舍的管理员!”
  “小峰老人吗……死了没有?”
  “整个脑袋给炸掉了!救护车啦。消防车啦。都赶到了。乱成一团。好像没有别的伤者。”
  “我这就赶过去。”
  扔下话筒,手上的空钱包也随手一扔。好担心钱哪里去了,可是这会儿有更紧急的事。想必小峰老人是捡到了烟盒,随便打开的。造了那么危险的东西的秋吉。这一刻恐怕也在着急着,可是片山也帮着画了那么多张海报。也算是有了一份关系,非去看看不可吧。
  一看。福尔摩斯也醒过来了。抬起头正在望着片山。
  “福尔摩斯,抱歉啦。我得马上走。你看家吧。”
  可是福尔摩斯却轻捷地一蹦,跳到他的肩头上。
  “不行,不行!下去吧。我得赶路。十万火急呢!”
  片山想把它放下来,可是它就是不依,死死地趴在那儿。片山只有由它去了。
  “好吧。好吧!那就一起叫一辆……不不,下面计程车还在等着呢!”
  从公寓里奔跑出来,冲进计程车里。
  “到府中的羽衣女子大学。十万火急!公务!”
  片山出示了员警手册。
  “是!”
  司机也吓着了,连忙发动。不料这时福尔摩斯却轻轻地拍起他的肩膀来。
  “干吗?……呃,有什么事?”
  刚刚这么问过,他就想起来了。啊,雪子!
  “喂喂,先绕到P大饭店!”
  “是。”
  “十万火急。私事!”
  “怎么还不到呢……”雪子躺在床上自语。
  她穿着一件淡蓝的睡衣,玲珑曲线丝毫毕露。为了这个晚上,白天特地赶去买的。她希望能给他一点新婚〔?)的气氛。细心地洗过澡,淡淡地化过 妆,还轻喷了一抹香水—别说片山,任何男性看了,没有一个不会陶然欲醉吧。该回来了。难道忘了房间号码吗?不可能。十楼的十号。“一○一○,是容易记住的 号吗呢”,他还这么笑着说过。给公寓那边打个电话吧,她想着把手伸向床头几上的电话。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来了。
  “总算来啦!”
  有点生气,却也立即放心了。她弹簧一般地眺下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怎么去了这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门前,一瞬间,肚腹就挨了狠狠一拳,嘴里哼了一声就蹲下去了。痛得四下忽然暗下来了。
  男子把半失神的雪子抱起来,掷在床上。雪子想爬起来。但另一拳又落到下腹,使她痛得蜷缩成一堆了。男子把雪子翻成仰卧,绑了她的眼睛,井把手帕塞进她的嘴巴里。最后从大衣口袋掏出细细的绳子,将她的手脚捆绑住。
  这一切都做得那么干净俐落,只不过一眨眼工夫就停当了。雪子这时也恢复了感觉,并发出呻吟声,那男子便开口了。
  “醒过来啦?”
  是一种奇异地压抑着一般的嗓音。
  “你是动弹不得了。”他用毫无感情的嗓音说道:“手脚都绑住,你就不用想挣脱了。”
  雪子拼命地挣扎。
  “我就是杀死了你们大学的三名女生的凶手。”
  雪子停止了挣扎。
  “我一直盯你们的梢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找着房间。我在走廊上徘徊的时候,侍者送来了香槟,听到了声音才明白过来的。”
  这是那种没有情感、没有抑扬的口吻,淡淡的。
  “…你好美。”男子继续说,“透过睡衣,可以看到美妙的身体。但是,你知道你罪孽有多么深重吗?这样的美色,你知道会把多少男人拖引进罪恶里……美丽的女人都是生就的娼妓,是命里注定要犯罪的。”
  这是偏执狂的说词。但是,这位偏执狂既不会歇斯底里地叫喊。也不会诉苦。也因此更令人觉得可怕。仿佛有一股真正的疯狂,在口吻里的底层流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向你提这些吗?你不是傻瓜。我以前杀的女人们全是愚蠢的。我知道说了她们也不会懂,所以不发一言就杀掉了。可是你聪明。懂不 懂?我说的话,你都懂吧……我要杀你。但是。我是要借此把你从罪恶救出来。用血来洗净。以后你就不再引诱男人了,也不再使男人堕落……就是得救啦。”
  男子挨过来,站在床边。
  “你是看不见的。我的手上,现在,握着一杷剃刀。”
  雪子浑身喷着汗水。得想想办法才行。她是这么想着,可是恐怖使她全身冻僵了,不能动一动。
  “好快呢。……痛苦只是一瞬间罢了。所以你不用担心,马上结束。老实话,你的美使我动心。连我都这样……我真不忍割破这样的皮肉。可是。也因为如此,所以我不得不干……”
  男子突然上到床上了,不由分说地把雪子紧紧压住。弹簧猛地上下摆荡。睡衣披掀开,手压住了下腹。雪子浑身颤抖起来。
  “祷告吧!向神祷告吧!”
  冷冰冰的刀刃触到柔软的肚腹上。雪子反射般蜿蜒着挣扎。皮肤上电击股起了一阵痛楚,一线血渍倏地往侧腹部流泻。
  “静下来。越挣扎就越痛。对啦。就这样静止着。”
  雪子放弃了挣扎。全身无力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雪子!”
  是片山。
  “来晚了。对不起。”片山在门外喊叫道。“不得了啦。打开吧。……喂喂,是睡着了吗?”
  砰砰的敲门声。男子从床上下来了。雪子这才喘过了一口气。
  “……怪啦。”门外。片山还在咕哝。“一定是等累睡着了。怎么办?去打个电话把她吵醒吧。”
  肩膀上的福尔摩斯“冬”的一声跳下来。这时,“克察”一声,门锁开了,同时门把也转了一下。
  “怎么,不是睡着了?”
  片山松了一口气。门往里头打开。里头暗暗的。福尔摩斯尖叫了一声。剃刀迅速地从里头砍了过来。同时。福尔摩斯猛地一纵。
  “哎唷!”
  福尔摩斯的利爪戳进那人的手腕,剃刀就掉下来了。男子的动作也异常快,手臂一甩,把福尔摩斯甩脱,然后抓起站在那里的片山的臂膀往房间里用力 一拖。片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傻愣愣地站着,突然被这么一拉,人就庄前一扑,翻了一个筋斗滚进房里去了。在这当儿,男子已经飞奔而去,“砰”的一声把 门关上。
  “这。这是怎么搞的嘛!”在黑暗里,片山叫,“雪子!”!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这才看清房间里的情形。老天爷!雪子被捆绑着,眼睛和嘴巴都被蒙住。而且只穿睡衣,胸部以下都被掀起来。那柔滑的雪白肚腹上,还画着一条鲜红的血痕。
  “雪子!”
  片山急忙奔过去,解开了捆缚。雪子自由了以后拼命地抱住他的胸口。
   
三  “平静下来了吧?”片山问。
  雪子从床上向片山以微笑来回答。脸还苍白,但冲击好像过去了。
  这里是P大饭店的另外一个房间。
  “只是表皮上的伤,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也不会有疤留下来。”
  “好极了。可是很遗憾,今晚又泡汤了。”
  “已经三点钟了。”
  “这么晚了!”雪子吃了一惊似地说:“我觉得还只是半个小时以前的事呢。”
  一○一○号房里挤满着鉴定课的同仁们,吵成一片。连续杀人的凶手终于留下了重要的线索消失了。这些搜查的同仁们会这么兴致勃勃,实在是难怪的。雪子说。
  “福尔摩斯真成了救命恩人啦。得好好道谢才行。”
  “我也是。要不是那个时候福尔摩斯扑向他,我不知能不能活命呢。”
  福尔摩斯一个喷嚏也没打,在旁边的沙发上蜷成一团酣睡着。
  “能抓到凶手吗?”
  “一定的。把剃刀留下来了,福尔摩斯也给他留下伤痕。地毯上还有几滴血。不久一定会落网。”
  “如果我能看一眼他的面孔就好啦。”
  “声音呢?有印象吗?”
  “不清楚。怪怪的。”
  “能够看准你,盯梢盯到这里,可见以前交谈过也说不定。”
  “对呀。我会好好地想想。”
  “不是说在走廊上徘徊了一阵吗?天亮后,我会找服务员问问。”片山吁了一口气又说。“你睡吧。什么也不用担心。旅馆费有公费可以开支的。”
  两人相对一笑。
  “……对啦,有一件事。”
  这个时候,可不可以告诉她呢?片山有点儿担心,不过还是把小峰老人被烟盒炸死的事说出来。
  “小峰老伯!”
  “也不晓得在哪里捡到的。贴了那么多海报,怎么会……”“他眼睛不太好。”
  雪子停了一会才又说。
  “好可怜。”
  “是啊。人是有点倔,但不是坏人。所以我想赶到大学那边去瞧瞧。”
  “我没关系的。”
  雪子点点头。
  “你睡吧。我会再来。”
  “好的。吻一个。”
  两人交换了一个暖热的吻。
  “真不得了……”片山来到学生宿舍门口。不禁脱口说了一声。管理员室的窗子炸成粉碎,整个廊子都是散乱的玻璃碎片。不但玻璃,连窗框也扭曲了。
  “福尔摩斯,你可别下来。玻璃碎片这么多,会刺伤的。”
  片山细心地移步,望了一眼屋里。炸弹威力不小。里头像被龙卷风扫过一般,乱成一片。加上电视的萤光幕好像披什么破片击中爆炸了,到处是玻璃碎片,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碰。片山只有撤退了。
  学生宿舍前面仍然是救护车、消防牢、巡逻车等乱成一堆。传播界的记者们也在凑热闹,灯光照过来扫过去,如同白昼。片山找了一个埋伏在学生宿舍的同事搭话。
  “把你搞惨啦。”
  “可不是。这间大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位刑警嘀咕个没完,“变态的来了,主任被杀了,校长贪污。然后是炸弹。下面可不晓得还有什么。”
  “一定是战争吧。”片山笑着说。
  这话末免不够谨慎吧,因为出了人命。然而这么接二连三地出事。已经可怕过头了,令人禁不住想开开玩笑。
  “那个连续杀人的杀手又出现了。”
  “在哪里?”同事惊诧着。
  片山向他简单地说明了今晚的事件。
  “那么说,你的她差一点遭了毒手罗。”
  “对呀。可是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我们去P大饭店,因为我们也是临时才决定去那里的。”
  “这是说……”
  “我猜,一定是从这里跟踪我们的。你有没有看到可疑的车子?”
  “这个吗……没注意到。我只顾看住学生宿舍。”
  “难怪的。”
  “不过……等等。”
  “想起来啦?”
  “好像有一辆车子,从后门前开过去。”
  “真的?怎样的车?”片山急切地问。
  同事却抓抓头皮说。
  “不……只是觉得好像有……并不是确实看到。”
  就在这时,有个人边大叫着边奔跑过来,那些记者们便也不约而同地拔起腿奔过去。
  “出了什么事……”
  正好有个刑警跑过来说,
  “糟糕啦!一位老师,跑到那边楼顶,好像要跳下来!”
  “老师?是不是秋吉老师?”
  “对对,就是这个姓氏。”
  “不行!福尔摩斯,咱们去。”
  福尔摩斯一跳而下,向前跑去,片山也从后跑,奔往教师宿舍。因为自己制造的炸弹炸死了人。冲击必定很大。这样的心情是可以理解。但人命关天哪!
  来到可以望见教师宿舍的地方,片山愣住了。迟了吗?
  记者和穿白衣的男人乱成一堆。有人提着担架赶,也有人在大喊。“快叫救车开过来!看样子,已经跳下来了。
  片山在嘴里叨念着“阿门”,急步挤人人群。他不是基督徒。但觉得念阿门还不致太阴惨些。
  “死了吗?”
  “还用问。”
  “不一定哪。”
  “头破了吗?如果破了,那就一定死了。”
  在一片信口胡扯声中,片山好不容易地找着了一个穿白衣的人员。
  “死了吗?”
  “没有。”
  “真的?”
  “真是奇迹。掉在花圃的松土上,只有擦伤。目前虽然失神。不过很快会醒的。”
  片山吁了一口气说,
  “好极了!运气不错。”
  “对。只差十公分,否则头骨和颈骨都要碎了,活不了。”
  秋吉被移到担架,抬到救护车上,救护车响着警笛开走了。片山目送着红灯一闪一闪地远去后,这才发现到一本正经地坐在脚边的福尔摩斯。
  “真够幸运是不是,福尔摩斯。那个法兰肯司握先生人挺不坏的。真不希望他死掉。你说是不是?咱们这就回学生宿舍去吧。”
  起风了,片山打了个寒颤。
  头骨和颈骨都碎……那多可怕!
  “头骨和颈骨……?”
  片山忽地又站住了
  有一个人就是头盖骨和颈骨断了的。那是森崎……听说凶器是……扁平的钝器,或者跌落在地上,打在墙上……是掉下来的!死因不就是坠落吗……那验尸报告为什么不这么写呢?想想便知,那是当然的啊。可是因为尸首横躺的地方是那种情形,所以根本就不会想到是摔死。
  真相到底如何呢?如果阿部他们是真凶,那么他们是把森崎从某一个很高的地点推下,后来才由富田冒充。这是假定阿部他们是凶手……
  片山又开始移步,来到那幢速盖餐厅前停住。他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定定地看着它想:怎么也没法相信阿部他们是凶手。最难破解的是桌凳的失踪。它 们为什么被搬走了呢?是谁搬的呢?阿部他们坚决说不知道。如果说那只是恶作剧或者一种骚扰,末免太麻烦。然而,如果阿部他们不是真凶,那么密室之谜便再次 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片山来到速盖房屋门口,打开门看看。门栓坏了,没有修。里头暗暗的。从正面的窗口。学生宿舍周边的水银灯光淡淡地照进来。情形丝毫末变。
  如果森崎真的在这密室里被杀,那么是用了什么方法呢……坠落。是坠落便不需要凶器。但是,屋顶高仅两公尺半。当然,一个人从两米离的地方掉下 来,受伤是可能,但头骨和颈骨折断。那是不可能的。屋顶没有穿过去的洞,也没有被掀开过的痕迹。并且也根本没有可供一个人落下来的地方。因为速盖房屋上面 什么也没有,即使工程现场就在旁边,从兴建中的屋顶跳下,也只能坠落在中间的空地上。
  谜就像拙劣的编结物,愈发地紊乱起来了。片山把门关上说,
  “走啦,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正在玩弄披扔在地上的火柴盒。干什么嘛。一看,它正短短地露出爪。勾住火柴盒一角,想使它竖起来。
  片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波兰或者哪里的一部电影。一对年轻男女正在比赛用一根手指头来竖火柴盒。每比一次。输者须脱去一件衣服。女的一连地失败,正在不知所措的当儿,男的说,“我是个绅士呢”,并把衣服还给女的,是这么一个场景。
  “福尔摩斯。回去再玩吧。这里太冷啦。”
  福尔摩斯竖起了火柴盒。抬头看看片山。片山心口一震。他忽然觉得福尔摩斯好像在告诉他什么。
  “怎么,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片山蹲下来。福尔摩斯把眠睛往上移。片山也跟着往头上瞧瞧。黑黝黝的夜空,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吗?不……片山忽然间开始忙碌地看看上空,瞧瞧脚下,一连地来回看了又看。
  “……难道……有这种事吗……”片山喃喃自语说。
  “是这样吗……如果……啊!这是怎么回事嘛!福尔摩斯。你……”
  但是,福尔摩斯已经起身,自顾走去。
  “原来如果……是桌子和凳子……懂啦!”
  片山跳起来——真的跳了三十公分高。又一下又—下跳了好几次。一看,先前那个刑警同仁站在身边呢。
  “干嘛?”
  “没事。刚刚有个瞥员告诉我说,有个怪家伙在这里跳舞。他说好像是个疯子,所以过来瞧瞧。”
  片山回到公寓,已经六点了。晴美不晓得回来了没有?是不是她把钱拿去,得问问才行。
  晴美不在,但有一封信。是回来过了。
  “哥哥,抱歉我把你的钱拿了。我是有需要。我暂时住在朋友家。请不用找我。拜托,拜托。晴美上”
  片山无力地坐下来,摇摇头向福尔摩斯说。
  “我什么都不懂啦……我不管啦!”
  礼拜天晚上——其实是午夜一点,该说是礼拜一了。有个男子在北风里哆嗦着身子,急步走过羽衣女大的校园。他通过工程现场旁,来到速盖餐厅前,不安地四下看了看。身上穿一伴灰色的大衣——是大中教授。就是想潜入雪子房间的那位惧高症胖子。
  大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过周遭,这才伸出手,活像害怕触电般地,悄悄地推开了餐厅的门。进去后静静地姑住,等待眼睛习惯里头的黑暗。
  “……还没到嘛。”
  好像放心似地,又好像失望似地自语了一声,这才缓缓地举步走进去。
  “好冷……真是。”
  嘴里喃咕着。就在这时。从窗子那边传来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不是工事现场那面,也不是面对学生宿舍那面,就是长方形房子的比较短的那一面墙上的窗。他蹙蹙眉,走向那个窗,看看窗外,没有任何异状。是什么声音呢?
  突然,身子晃了一下,是地板忽然给抬起来了。地震?原来是他所站的地板徐徐地被往上举起来了。地板越来越倾斜。
  “这,这是怎么回事嘛!”他把住窗台支撑着又喊,“怎么搞的!”
  地板更斜了,然后忽然停止。大中拼命地抓住视窗,使自己不致滑下去。斜度已经够大了,无法下去。
  “喂——救命啊!”
  大中发出了掺叫。
  片山和三田村正在外面看着被举起来的餐厅。
  “三田村先生,您明白了吧。这速盖房子,因为地面硬,所以没有固定,可以用起重机把它吊起来。”
  “原来如此。”
  “速盖房子的屋顶只有两米半高。但是房子最长的一边有二十米。如果把这长度转变成高度……有二十米高,便够让一个人摔死了。”
  片山不理大中的呼救,继续说:
  “我想是这样的:凶手和森崎老师约好在里头见面。并且要求他进去后一定要把门栓拴好,以免被人家偷听。他以为对方会早到一步,因为里头那么 暗,要过一阵子眼睛才会习惯。另一方面,凶手把起重机的铁索挂在屋子短的一边,在起重机上待机。凶手看清老师进去。等待一段拴门的时间,然后绞紧铁索。铁 索声响起来以后,森崎老师也会像大中那样,走到窗边往外看看。凶手在视窗看到老师,便开动起重机把房子的一头吊起来。吊了一半,就像刚才那样停止。因为里 头地板倾斜,把老师吓着了,自然会抓住视窗,以免滑下去。”
  “应该会这样吧。”
  “凶手看清这一点,于是一口气把屋子吊起,使它竖起来。也不一定要完全竖起,差不多就可以了。因为放回去时容易些。”
  “这么说,森崎是吊在窗口上了。”
  “支持不了多久的。十秒钟,最多二十秒吧。手一放松,就摔到二十米下面的另一面墙上去了。”
  “所以尸首才会在窗口下。”
  “是的。以后就把房子放回原来的地方,卸下铁索,把起重机驶回工程现场。密室就是这样造成的。因为墙是铁板,所以人撞上去,最多造成微微凹陷。不会有太显著的痕迹。”
  片山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说,
  “这么一来。桌凳为什么失踪。便不难明白了。”
  “我懂。如果桌凳仍然放着。把屋子竖起来时,会全部滑到一边去。谜底马上就给揭穿出来了。”
  “一点也没错。”
  “但是。那么大的一幢屋子。发出来的种种声音该会有人听到吧。”
  “刚刚已经试过了。起重机的声音只有马达声,不算多么大。时间又是午夜后的三点。要杷人们吵醒。还需要更大的声响。”
  三田村好像做梦似地摇摇头。
  “是冒了好大的险啦。但是。那幢建筑可以从学生宿舍看得。一清二楚,说不定有人还没睡。刚好看见了。”
  “这一点,我也想过了。可是细想便知道,被看到的危险性实在不算大。首先是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晚睡的人和早起的人多半还在睡觉。行凶也不需要 太多时间。从森崎老师进了屋子,到把屋子放回原位,有一分钟就够了。我相信刚好在这当口,有人从窗口往外看,是不太可能的。还有一点。夜里学生宿舍附近有 照明,工程现场这边没有,黑漆漆一片。所以,假定在房间里的学生打开了窗子,玻璃上照出来的是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外头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是不会去注意 的。”
  “不错……”
  “所以凶手就是……”
  “我也明白了。是小峰。是不是?”
  “嗯……他自称是操纵起重机的高手。”
  三田村自语似地说。
  “是天罚。”
  “喂!救命啊!”
  大中还在叫。片山来到大中趴着的窗下大声说。
  “大中老师!”
  “谁?!”
  “我是片山刑警。上次你在雪子小姐的窗子外头给困住,就是我救了你的。”
  “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嘛!是你要我出来的吗?”
  “是的。想请教几句话。”
  “不管怎么样,先救救我,快想想办法吧!”
  “你害拍啦?非听到你的回答,是不能放下的。”
  “要问什么?”
  “杀森崎老师的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
  “想打诳语也没用的。是你教管理员小峰杀了森崎先生!”
  “不!怎么会有这种事!”
  “没有吗?我们知道你想枪森崎老师的系主任位子,也爱雪子小姐。是协迫小峰,或者是收买,让他下手的吧。”
  “胡猜!没有的事!”
  “你听着,小峰从餐厅里把桌凳搬开,是在星期六晚上。这就是说,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全部的杀人计划。那个老头是不可能自己想出这么复杂的计划来 的——是另外有人,知道小峰会操作起重机订了这计划。但是,为了这个计划,必需把餐厅里的桌椅搬开。不巧的是那个晚上,我被命在那里埋伏。非把我引出去, 计划便无法实行。于是你演起了一场入侵雪子房间的闹剧,把我钉在宿舍里无法离开!”
  “拜托,拜托!我手痛死啦,快忍不下去了!放我下来!拜托,拜托!”
  “你承认杀了森崎老师吗?”
  “我没,没有……”
  “那就把屋子再吊高些吧。”
  片山向起重机操作台打了个信号,铁索就嘎嘎叫起来,餐厅一头也往上浮起。
  “停停!会掉下去啦!停停!我说好啦!全部招出来,停停!”
  片山又打了一个手势。马达声响了一阵,速盖餐厅又静静地给放回原处。片山和三田村进去了。大中坐在窗下地板上喘着大气。
  “大中老师,那就请你说说吧。”
  “我只不过是听人家的话罢了!真的!不是我叫他杀人!”
  “听人家的话吗?”
  “对!起重机的事,我完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目的。人家要我把刑警引过来。那么可怕的事,我才不干。我是不得已的。”
  “谁要你做的?”
  “……那个集团的首脑。”
  “什么集团?”
  “卖春的。”
  片山和三田村面面相觑。
  “说详细些。”
  “好吧。请先给我一杯水。”
   
四  “喂……”
  “是你。”
  羽衣女子大学的林荫路上,雪子独自走着。片山从相反方向走过来,把她叫住了。互相打过招呼后她说。
  “怎么在这里呢?才三点钟嘛。工作吗?”
  “昨天一整天不能见到你,叫我想死了。你没事了吗?可以走路了?”
  “皮伤罢了。只要不做激烈的运动便没事。”
  “谢谢老天。”
  “昨天很忙是不是?”
  “嗯,差不多吧。”
  这是星期一午后。
  为了侦讯大中,片山几乎没睡。其实,也不怎么想睡了……
  “我打电话到大饭店,听说你走了。吓了一跳。”
  “纳税人的钱,不好意思花太多。对不?”
  “要出去吗?”
  “想去医院。只不过把伤口消毒消毒罢了。”
  “我陪你去吧。”
  “好哇。”
  这是温暖晴和的午后。两人步出了羽衣女大校门后。承受着快适的秋风走了一段路。片山想到事件发生以来,一直都是好天气。几乎是少见的连续睛和日子——尽管发生生那么多讨厌的事。
  前面有一家精致的吃茶店。
  “先喝一杯茶再走吧。”片山说。
  “好哇。”
  片山沉着脸走了两三步就站住。雪子回过头问,
  “怎么啦?”
  片山静静地回答。
  “大中把事情全招了。”
  雪子脸上的表情缓缓地消失了。
  “……是吗?”
  “原来是你在主宰着卖春集团。还叫人把发现这个秘密的森崎老师给杀害了……大中和小峰都是听你的话行动的。小峰因为做了亏心事,只好借酒浇愁,你怕他自首,杷那只烟盒交给大中,要他放在管理员室。”
  “你说香烟盒?”
  “不错。秋吉老师在研究室找了又找,还是找不着。同一个人找东西,每次都会遗漏同一个地方的。可是你找着了。并且把它带走。”
  片山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干那种勾当?为了钱吗?”
  雪子好累似地闭上了眼睛,吐了一口叹息。听起来也像是看开了。片刻后才静静地开口。
  “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关系的……是一个最要好的同学。一半好玩地开始了卖春。渐渐地人多了,便要我替她们管钱。我是因为自己没干,手续费又不 少,所以也没有深思就干下来了。又过了不久。工作的安排啦,纠纷的排解啦。全都落到我头上……不知不觉地,我便成了首脑一样的……大中老师听到了传闻,也 成了客人,我们便利用他这个把柄,把他吸收进来。学校里有人。方便多了。而且他爱上了我,只要我开口。他什么事都肯干。他有俱高症,可是为了把你引开,他 也肯冒那个险。小峰老人是为了干活,把他收买了,出入时他便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那你成了森崎老师的爱人,也是……”
  “不,那是另外一回事!”雪子的口吻变得强烈了。“那是因为我爱他。是真的。可是他并不爱我。”
  “什么?!”
  “他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卖春集团的首脑,为了查证才把我当情人的。本来,我也不晓得的,有一次,偶然听到他打电话,请三田村先生派一名刑警过 来……他说:‘首脑是谁,我大体上已经查出来了。’我进去了,他就吃了一惊。从他的脸色,我猜到是指我……我是真正爱他的。可是他根本不爱我!”
  静静的口吻,说到这里才开始颤抖起来。
  “所以把他杀了……”
  “如果只是为了集团……我便不会杀他了。我可以从集团退出。可是,把他杀了以后,这回是小峰老人,也成了危险人物……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把大中老师干掉。”
  “不会吧。”片山禁不住地插了一口。
  雪子便稍稍恢复了镇静,浮出了微笑。
  “别担心。我不是杀人狂。”
  “那一封恐吓信是你弄的吗?”
  “嗯。阿部校长从建设公司收贿赂的事,是从大中老师那儿听到的。我知道了森崎老师对这件事也有兴趣以后,便想到把杀人的嫌疑嫁祸到那边……”
  “所以才故意把贪污的事告诉我是不是?”
  “是的。”
  “阿部他们的计划,你也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很怪是不是?我只要把嫌疑从卖春集团移开就够了,谁科他们也计划在同一天同一地点杀人。事情是这样的,出事前几天,我偶 然和森崎、富田两位老师一起午餐。森崎老师一向就是个推理迷,谈了些密室的故事,并表示在这方面不可能再想出新的诡计来了。我和富田老师都不同意,便也想 了许多。我猜,我们两个都是在那个时候想到要用密室的手法来杀他的。”
  “就有那么巧,两方面的设计混在一块了。你是怎样把森崎老师引出来的?”
  “我从学生宿舍打了电话,告诉他想商量卖春集团的事。我说我想从集团退出,可是被知道了以后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希望偷偷地和他见面,甚至要求他进了餐厅后,一定要把门栓拴牢……以后的事交给小峰老人,我在房里熄了灯,从窗口看。”
  “小峰怎么肯答应呢?”
  “他是因为起重机的事恨森崎老师。”
  “为什么?”
  “老人把起重机当成自己的小孩一般的,可是森崎老师偏偏在他面前说起重机是妖怪……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小孩公然受到羞辱了,所以非常气愤。加上他自己也拿卖春集团的钱,万一败露,一大把年纪了,恐怕饭也没得吃了。所以很快地就答应了。”
  “利用起重机来造密室,这是你想到的吗?”
  “嗯。我想了种种密室计谋,有一次看到起重机,忽然地就想到了。那时候,还没起意要杀他,只不过是在脑子里想着,也有这么一个妙计呢……那么凑巧,有小峰这个人在身边,所以就真的干起来了……结果还是被破解了。”
  “是福尔摩斯破的。”
  “哦?”
  “福尔摩斯在玩火柴盒,把它竖起来。我看着看着,想到如果把速盖房屋当成火柴盒,谜就破了。”
  雪子静静地摇了摇头说,
  “它替主人复仇啦。”
  “是巧合吧。”
  “就算是,结果仍然是报了主人的仇。”
  片山不想再辩驳。只耸了耸肩。她又问,
  “……可是,你怎么会怀疑大中老师呢?”
  “为了杀森崎老师,必需先把桌凳搬走。这么一来,便知他在你的房间窗外被困住,是为了把我从那里引出去而演的戏。但是,大中的惧高症不像是假装的,因此我没法断定是不是他自己主动地去演那场戏。所以只好用了一个粗鲁的手法,逼他吐实。”
  “你真了不起。”雪子又摇摇头说,“你真是个名探……也真怪,为什么我的爱人都是那么了不起呢?”
  片山仿佛觉得有一把短刀深深地戳进了胸口。他痛得只有静静地听的份。
  “让小峰杀森崎老师的时候,我是好冷静的。我认定那是骗了我的感情应得的报应……可是他死了以后,我真是好空虚好空虚的。好像身子里某一个好珍贵的东西忽然失落了……我以为我赢过他,我错了。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输家。”
  雪子的口气低下来,像是喃喃自语。
  “可是,你还是爱上了这样的我。我好像又有救了……我真是好高兴好高兴的。只是……如今全都完了。”
  片山犹疑又犹疑才说,
  “……这些话,本来预备到了那家吃茶店才和你谈的。”
  “为什么呢?”
  “那边已经有别的刑警等着。”
  雪子定定地看着片山。
  “可是,我不能够……你走吧。快!”
  “那会害惨你。”
  “反正我是一个蹩脚的刑警,你不必管。被开革了,反倒更爽快。你走吧。以后的事我会处理的。”
  雪子默默地看了一会片山那似哭似笑的面孔,这才微笑着说。
  “我好想在被抓以前。喝一杯好咖啡。你陪我吧。”
  说毕,就一如往常地以轻灵的步伐,走向那家吃茶店。
  片山在那里站住,定定地目送她的背影。
  “是片山吗?”
  三田村从桌上抬起了头。
  “是。”
  “坐吧。呀,猫也在一起……”
  片山在椅子上坐下来。福尔摩斯便轻轻一纵,跳到他的膝头上。
  夜里,时间不早了。几点了呢?片山想。室内除了两人和福尔摩斯之外。全部走光了。办公厅不算多么宽大。平时总有拥挤的感觉,这一刻却显得空荡荡的。三田村说。
  “她很坦白地全部招了。”
  “是,是。”
  “她虽然是卖春集团的中心人物,不过下面还有若干个‘营业部职员’,到闹区啦,迪斯可啦,酒吧等地方去找客人,然后和她联络。她便安排伙伴去营业。”
  “连续杀人的凶手呢?”
  “我本来也以为会有线索的,结果是落空了。第一个被杀的栗原由美子的客人,好像不是‘营业部职员’直接拉到的。可能是客人忽然变卦了,偶尔叫了一个过路的男子,便让出来了。所以她说,关于凶手,她一无所知。”
  “第二个,第三个凶手呢?”
  “那是栗原被杀了以后,她们集团担心会整个被揭露出来,所以一直停止活动。尤其第二个被害人佐佐木和美,根本就没有参加她们的集团。这就是 说,佐佐木与卖春集团无关,只是因为好奇,或者想赚点外快,才把客人拉进来的。由集团处理的,好像都不使用学生宿舍的房间,在外头进行交易。我想这一点是 可信的……总之,在这方面,还完全没有头绪。”
  三田村摇摇头,表示过没办法后又说,
  “至于森崎案……我想她的杀人罪是跑不掉的。”
  片山从内口袋掏出回去公寓写好才带出来的丈件,放在三田村的桌上。
  “是辞职书。”
  “片山……”
  “我好像不适合干这一行。和罪犯打交道,还不如坐办公桌来得更合适吧。”
  三田村默默地看了一会片山,这才点点头。
  “好吧。这个我暂时保管着。”
  “谢谢您。”
  片山从椅子上站起来。
  “片山……早一点忘了她吧。”
  “是。”
  三田村的话里充满温情。片山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告退了……福尔摩斯,走啦。咦,你怎么啦?”
  奇异的事情正在发生。福尔摩斯跳到片山刚刚起身的椅子上,端详起三田村的脸来。
  “你怎么搞的。咱们走啦。”片山又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福尔摩斯突然响起喉咙,以闪电般的速度飞跃而起,跳到三田村手臂上。三田村大惊失色,想把它摔开,可是福尔摩斯死死抓住。
  “福尔摩斯!”片山大声喝斥,它才跳回地上。
  “干嘛的!三田村先生,您没事吧?”
  三田村似乎没有生气,苍白着脸抓住右臂。
  “三田村先生!出血啦。”
  右手手背上倏地流下了一丝血痕。
  “没什么,不用担心。”
  “该擦擦药包扎起来才好。”
  “不用啦。”
  片山想挨过去看看,可是被三田村阻止住了。片山猛地一惊。三田村右手的袖子在渗着血,可是袖子本身并没有抓跛。这是说,血是从旧伤口流出来的。
  片山看了一眼犹在作势要猛扑的福尔摩斯,然后又看三田村。三田村脸上浮现了奇异的,似乎放下心来的表情。
  “……懂了吗?”
  “三田村叔叔……”
  “不错。我就是连续杀人的凶手。”
  “该有人早一天看出来吧……我一直这么盼望着。”
  三田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记不起有多少个日子了,我开始常常头痛,也常常有失去意识的时候。恢复过来,忽然发现到自己来到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不会记起那天早上 的事。一觉醒来,觉得特别舒爽,仿佛整个人都重生了一般。我哼着小调进了浴室。忽然看到染满血渍的大衣、西装,还有剃刀…当我接到发生杀人凶案的报告的时 候。浑身都僵住了。”
  三田村掏出了香烟点燃了一支。手微颤着。
  “……侦查渐渐进行,报告也越来越多,指出可怕的疑局已经有决定性的结果。可是,我没有站出来自承。这一点,如果被责备了,我是没话说的。然 而,纵使只是一线多么微细的希望,也还不能确定我是有罪的,我这么自我欺骗着,渴盼真凶会被逮住,把我拯救出来……第二桩案子发生了,我接到报告,马上冲 进浴室,没有血污,也没有剃刀,我觉得有救了。我告诉自己,上次的大衣和剃刀一定是巧合,我下了一定要破案的决心,像个年轻人那样地燃烧起来了。可是到了 晚上。在庭院里发现到一个隆起的土堆,挖开一看,是一只塑胶的包,里头又是染血的大衣和剃刀……这以后,我悼进恐怖的深渊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自我了断。 但是,我又怎能为自己一无记忆的事而寻死呢?……也许有人在栽脏。想使我发疯。我拼命地压抑自己……然后第三桩也发生了,连林也死了……”
  片山茫然若失地听着三田村的话,不由地想。我该早些看出来的呀。林虽然特别奉命承办此案。但独自监视学生宿舍。未免太不自然。他其实是在监视三田村的,至于他为何怀疑三田村,如今无由查证了。
  “原来如此……”片山禁不住地说:“我都明白了。林兄断气前说:‘看到……凶手……’,我误会了,以为是他看到凶手。实际上,他想说的是:‘三田村,是凶手’。可是只说到‘三田’就说不出来了。”〔译注,“看见”与“三田”谐音。)
  片山自语般地喃喃说:“还有。在P大饭店垄击吉家雪子的凶嫌,应该是从羽衣女芋大学跟踪我们过来的。这是说,凶嫌是个把车子停在羽衣女大,也不会受到嫌疑的人。”
  “一点也不错。”三田村寂寞地笑笑,“真是虎父虎子,你会成为一名好警探的,辞了实在可惜……不过,最后识破的,还是这只猫吧……我倒是有一份感谢。也是因为有了右手腕上的伤,我就不能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凶了。”
  福尔摩斯好像听懂了三田村的话般地,严肃地坐着一动不动。
  “今天或者明天,我打算做一个了结……也许你会以为我卑鄙。但是我请求你让我自己来善后。可以吗?”
  “三田村叔叔,您有病。不能问罪的。”
  “就算是吧,那你说我该一生待在疗养院里吗?我可不愿意。”
  片山默然低头。
  “也不是没有惦挂的……虽然老婆死了,又没有孩子……”
  “……”
  三田村眼里似有一份乞宥的光,盯住片山说。
  “……你肯相信我一切都是因为疯狂吗?”
  “您……在我和睛美,等于是父亲。”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最高兴了。我……”
  当三田村好像还要吐露出什么的时候,给一个冲进来的刑警打断了。
  “课长!不得了啦。”
  这刑警急促地喘着气说:“嫌犯吉家雪子从侦讯室逃走了……”
  片山气息突地窒住。
  “一直都很合作很乖的,所以一不小心就……马上从后追过去,可是她跑到外头,向刚好开过来的卡车撞过去……”
  三田村看着片山问,
  “死了?”
  “是……当场就……对不起……”
  刑警缩起了脖子,好像准备挨雷一轰,三田村却那么平静地说:
  “过去了,也就算了。”
  “哦?”
  “去吧。”
  “是……是。”
  刑警无法置信似地退出,三田村这才向片山投去温情的眼光说。
  “你也回去吧。我还要整理一些东西。也想打个电话……”
  “是。”
  片山催一声福尔摩斯,走向门口,三田村又从背后说。
  “好好照顾妹妹吧。”
  不晓得怎么回到公寓来的,一看已经在房间里和福尔摩斯一起站着。晚餐已经准备好。晴美也回来了,他茫茫然想。可是不见晴美的影子。一看,碗下压着一张信,是晴美写的。
  “哥哥:刚才三田村叔叔打过电话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他说,与其一生被关在疗养院,宁愿选择死。哥哥。我是一句也没有向你提起,可是现在该 说出来了。我爱着三田村叔叔。有一次,公司里员工一起去旅游,到了京都,自由参观的晚上,和出差来到京都的叔叔碰上了。多年不见,却一下子进入我的心里。 叔叔只见过我当学生的时代,所以看到我长大成人,好吃惊的样子。他那么亲切地照顾我……我不知不觉就爱上他了。这一年来,我背着哥哥的眼睛和他见了几次 面。我是打算和他结婚的,可是叔叔不答应。如令想起来,他一定是因为对自己的病不放心的……我怀孕了。真对不起你啊哥哥。他坚持不能生下这孩子,想是担心 病的遗传吧。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光会责备他无情冷酷……现在一切大白了,我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我要跟他走。不管他是不是杀人犯!原谅我吧。 哥哥的钱,我拿了去打胎了。请干万原谅这个坏妹妹。晴美上”
  片山大吃一惊。竟然是三田村先生!有一次跟踪晴美,看到林。那是因为林在盯三田村的梢啊。
  但是,晴美真会死吗?片山不知所措。拿着信愣愣地站在那里。
  ——玄关门被推开了。
  “晴美!”
  晴美满脸泪痕。微笑着站在门口。
  “晴美,你……”
  晴美上到屋里来,说。
  “饭菜都冷了。可以吗?”
  “……嗯,没关系。”
  晴美踱到厨房,默默地温起了莱。片山面对她的背。看着看着,泪水就溢出来了。连忙揩了一下。和奇异地看过来的福尔摩期四目相向,禁不住苦笑了。
  “你可真是怪家伙呀。森崎老师就说过了。你那小小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也不晓得听懂了没有,它走到房间一角老地方,身子一倒就躺下去了。
终曲
  “人生可是有各种各样的呢。”
  儿岛光枝姑妈深思地说。这个姿势,不太适合姑妈嘛,片山想。
  严冬近了。“鲁诺瓦茶室”玻璃窗外行人,几乎都穿着厚大衣。
  一连串的事件过去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三田村的自杀和他留下来的自白,曾经引起了一阵轰动,但也渐渐地被淡忘了。根据解剖三田村尸体的医师所发表的 看法,他脑子里长了一只肿瘤,可能就是因为它的压迫,才引起心理上的失衡。当然,这也只是推测罢了。至于为什么专杀羽衣女子大学的学生,也有一番推测。因 为森崎教授被杀案跑过羽衣女大,看到众多年轻女生,在意识里留下印象,才下意识地连跑那间女大。
  不管怎样,事件已经过去,成了一份档案,给收进档案架里头。另一方面,片山的呈请辞职书,在三田村死后的纷乱里给悬在那里……
  “姑妈,我打算到今年年底就辞掉了。”
  “真的?”
  “我和老爸不一样,总觉得不适合当一名警探。还是普通的薪水阶级好。”
  “是吗……”
  姑妈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晴美呢?”
  “她很好,老样子。”
  晴美好不容易地恢复了往日的明朗。当然啦,她不再是以前的天真的妹妹了。常常和老是睡懒觉的福尔摩斯玩得好开心。
  “姑妈,今天是什么事?”
  “嗯,是这个,就是……”
  “相亲是不是?”
  “对啦……不过刚刚出了那么多的事,所以也不用急的。”
  光枝也听到了些片山和雪子的事,所以提起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片山使劲忍住笑说。
  “我倒没什么关系。”
  “哇,这话可是真的?!”
  光枝姑妈的脸一下子就亮了。
  片山蹙眉说:
  “咱们这边的宣传文案,该怎么说呢?二十八岁,瘦高、职业末定,有小姑一……对啦!”片山笑出来了,“外加三色猫一只!”   赤川次郎作品
三色猫系列 之八
三色猫头条新闻
日文原名:三毛猫ホ一ムズのスク一プ
 
【楔子】
  「再见。」
  「晚安。」
    井律子和同事挥手道别后,走在黑夜的路上。
  「拖迟啦。」她喃喃说著,稍微加快脚步。
  「聊一会才走好吗?」
  这句话要留意。律子是知道的,但她毕竟是女孩子──廿一岁的年轻少女,当然
喜欢聊天。
  到了常去的酒廊。话一直聊个没完,去了一间又一间的酒廊,结果到半夜十二点
才各自归家。
  像律子这种年轻女孩,酒量虽相当的大,但她走起路来毕竟有点脚步飘浮。不过
头脑很清醒,并没有到醉得发酒疯的地步。
  喝多了就认不到路回家的人是不能独居的。她是从乡间来到这大城市找生活的坚
强女性。
    井律子下了最后一班电车,往公寓的路上走。
  巴士已经停驶了,她又没有宽裕到可以乘计程车的地步。步行三十分钟的路程,
是醒酒的适当距离。
  律子以有规律的步伐走在无人的路上。旁人一点也看不出她喝醉了。
  途中经过一间小学。隔著铁丝网可看见校舍,校舍沉睡在黑暗里。
  不太令人舒服的路,但律子不以为忤。
  听见那声音时,是在经过小学以后一段路的事。
  「不要!不要啊!」
  是男孩的声音。律子止步,回过头去查看这是从哪儿来的声音?
  她肯定这不是心理作用。而且,声音出奇地清楚。
  律子竖耳静听,当然,现代的小孩,晚上十二点、一点钟不睡觉也是平常事,也
许没啥大不了。听了一会又听不见甚么声音,律子耸耸肩再迈步。
  「救命!」
  当叫声传来时,有个少年从学校铁丝网的裂口滚跌出来。
  那少年跑到瞪大眼的律子面前,然后摔倒。
  又有两名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同一个裂口接续冲出来。
  「别跑!你这王八!」他们跑过来了。
  律子直觉事情不寻常。每个少年都是运动外套和牛仔裤的装束,追的那两个人手
里还握著木棍和铁链。
  律子站在突然摔倒的少年面前,大喊一声:「慢著!」
  两名少年及时止步,喘著气对望一眼。
  「──在干甚么?」律子说。
  「与你无关,跑开!」手拿铁链的少年说。「不要干涉!」
  「那可不行。」律子的眼睛停留在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少年身上。他的嘴巴破了,
在流血。
  「你们──几岁?」律子问。
  「怎么,挺威风的嘛。」少年挥动著铁链,使之发出「呼呼」声。「你是甚么东
西?」
  「我是警员哦。」律子的话显然使两名少年悚然一惊。「你们该知道,使这孩子
受伤的事,不会就这样罢休哦。」
  她这样说多少跟酒精作祟有关。  井律子只是在保险公司做事的打工女郎罢了。
  可是,律子摆出坚毅的态度,两名少年似乎真的相信她是女警。
  「跟我一起走吧,来!」
  律子挺前一步时,两名少年想逃。就在那时候,背后传来声音说:「怎么啦?」
  回头一看,有个年约二十岁,穿皮外套的健壮男子站在那里。
  「老大!」拿铁链的少年松一口气似地堆上笑脸。「我们在教训这个把事情搞砸
了的家伙,这女人──她说她是女警啊。」
  「是吗?我们经常受到照顾,必须向她道谢才是。」
  那男子走前一步,用右脚去绊律子的脚尖。律子一时大意而跌倒。正要爬起身
时,旁腹被对方的鞋尖踹了一下。
  律子痛得连声音也喊不出,蹲在那里。
  「原来是嘴巴说说而已。」
  少年笑了,走近来,用铁链轻拍律子的脸。
  「喂,别弄伤她。」男子说。「如果真的是警员就麻烦了。要干就干别的好
了。」
  律子冷不防被按倒地上,脸朝上仰,衬衣被撕破。她闪避身子想逃,腹部又被踢
了一下,几乎晕过去。
  ──做这种愚蠢的事……她脑中掠过一丝悔意,但已没有反抗的力气。她两手被
捉紧,被他们拖进路旁的黑暗处。
  ──啊,怎办?律子被吞进痛苦的波涛里……
  「喂,你们干甚么?」突然传来一把粗犷的男声,跟刚才的那把声音不一样。
  律子被抛在路上,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
  一名个子高大,穿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
  「当我没看到你,走开!」男孩说。「不然你也会受伤哦。」
  「那可不行。」
  「哼──你也是警察吗?」
  「是的。」
  「又来放狗屁──」
  男孩动手揍人。律子不由闭起眼睛,传来悲鸣。张眼一看,穿皮外套的男孩的手
臂被扭到背后,他因痛楚而发出悲鸣。
  「放手,他妈的!王八蛋!」
  「好。」中年男人用力推开男孩。往前扑倒的男孩栽头撞到围墙上。
  「记住好了,妈的!」穿皮外套的男孩抱头鼠窜。
  「──你没事吧?」
  律子被扶著,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其他的少年已一溜烟似的跑掉。
  「对不起……」
  「遇到麻烦啦。你是女警?」
  「不。只想阻止他们才这样说的。」
  「是吗?危险咧。不要再自称是警员的好。」
  「我会的。」律子难为情地笑了。
  「有受伤吗?」
  「不,没啥大碍──真是谢谢了。」
  「可是,万一内出血就麻烦了。必须去医院一趟。我陪你去好了。」
  「给你添了麻烦……」
  「警员应该做的。来,走吧。」
  「呃……我……」律子迟疑著。
  「怎么啦?」
  「衣服……被撕破了……我想回去换一件。」
  「哦,原来如此。你住在附近?」
  「前面不远。」
  「好吧。我向你的家人解释。」中年男人边说边迈步。
  「我是一个人住的。」律子和他一起走。
  旁腹仍有痛楚,但律子一点也不在意。
  一阵温暖的春风从律子的脚畔吹过……
【第一章】
  「如果是开玩笑就一点也不奇怪。」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栗原警司,露出吃人的
脸孔从位子挺身走出来。
  「这样说,我很为难。」宣传科的中井慌忙后退。「这是警察总监的──」
  「总监是甚么?不是上司吗?」栗原「咚」地用手拍桌子。大概觉得太过份了
吧,又补充一句过来人的感想:「哎,总监也是很难做的工作。」
  「所以请谅解一下啦。只要派一个人出来就可以了。」中井再三苦苦央求,拚命
鞠躬。
  「你这样说也没用……」栗原满脸不悦。「现在我们有四件大案要办,好辛苦
哦。有空的人一个也没有。」
  「请想想办法──」
  「真是,总监那么重视宣传也很叫人伤脑筋咧。」
  「可是取得谅解也很重要哇。如果获得市民的合作,对于破案也很有帮助的。」
  「好长气。」栗原苦笑。「总之,免除掉要第一科派出评审员的责任好了。我说
了,我们没有人。」
  「那可不行。因为其他科也说同样的话。假如只有一科例外的话,别人怎么
说……」
  「你一看就知道了。」栗原用手指示一下空荡荡的一科办公室。「大家都出去
了,空闲的人一个也──」
  门打开,片山义太郎刑警走了进来。他刚吃过午饭回来,把看过的周刊卷起,
「咚咚」地敲著头,「啊」地打大哈欠。
  中井盯著他,向栗原投以嬉笑的眼神,说:「看来有一个是空闲的。」
  栗原脸红了,瞪著片山大声喊:「片山!」
  「──有甚么事?」
  「给你特别任务。」
  「哦。是怎样的──」
  「你问这个中井好了。」
  说完,栗原不悦地板起脸孔看文件。
  「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中井亲切地拍拍片山的肩膀。「去喝杯茶慢慢聊好
吗?」
  「啊──」
  中午过后,片山晴美终于起床,悠闲地看看电视,看腻了,站起来准备打扫房
子。兄妹二人住的公寓,打扫也不怎么花时间。
  今天晴美没上班,更加优哉游哉了。平时在下班回家后才做的家务,今天可花一
整天──半天睡掉了──花半天去做就行了。
  「再去睡觉好吗?福尔摩斯?」
  她的谈话对象是一只雌性三色猫。它是这个家的食客──不如说片山兄妹才是食
客,这个见解反而更为正确。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走到放吸尘机的柜子前面坐下。
  「叫我别偷懒?好啦好啦。」晴美叹息。这时,门钟响了。
  「来啦。谁呀?」
  「是我。」
  「咦,哥哥──怎么啦?」
  片山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客厅,出奇地没精打采。
  「哥哥……你被革职了?」
  「革职?胡说!」片山愤然。「如果是的话,我便高高兴兴地回来啦!」
  他有点地方与众不同。大致上,他并不想当警员的。辞职信早已交上去,但栗原
科长说东说西的总是不肯受理。
  「那是怎么回事?」
  「叫我接受特别任务。」
  「是?」
  晴美不知想到甚么,急急打开衣柜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
  「那是甚么?」
  「人寿保险的单据。若是如此危险的任务,保额必须增加才行了。」
  这叫做为哥哥著想的妹妹?
  「不危险的。」
  「那你为何如此忧郁?」
  「他们叫我当评审员。」
  「评审员?哥哥你──是不是三色猫的品评会之类?」
  「是警视厅小姐选美会啊!」片山说。「居然叫我去当选美会的评审员!一定是
阴谋!」
  年近三十的片山,最怕的就是女人。
  「有啥关系?」晴美强忍笑意。「何不趁机挑老婆?」
  「事不关己呀你!无情的家伙。」片山真的生气了。
  「有甚么不好?警视厅小姐选美会,又不可能发生命案。你说是吗?福尔摩
斯。」
  福尔摩斯也表赞同地「喵」了一声──可是,福尔摩斯也有弄错的时候。
  栗原和客人谈完公事后,独自留在咖啡室里喝咖啡。
  栗原是个不工作就坐立不安的工作狂,对下属而言是最坏的上司,所以他在这种
地方歇息是罕有的事。
  「──你是栗原警司吧。」一把女声说。
  抬眼望,一名穿制服的女警立正向他敬礼。
  「我是……」
  「你忘了我吗?」女警微笑。「有一个晚上,在街道上,我被偷袭时,你救了
我。」
  栗原瞠目。
  「说起来……你是──」
  「是的。那时我还是个普通的打工女郎。不过,承蒙警司相救,我就决定真的当
警员了。」
  「好意外咧。你是……  井君吧。」
  「  井律子。现时在交通科。」
  「是吗?辛苦了。坐吧!」
  「可以吗?」
  栗原目不转睛地盯住  井律子的脸。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见面──你竟然知道我是谁呀。」
  「当时是你送我去医院的嘛。那时,你向医生证明你的警司身份呀。」
  「是吗?唉,搜查一科科长受调查,真不像话。」栗原笑了。
  只有当案件发生时才露欢颜的栗原警司,居然对女人展笑脸,实在是前所未闻的
大事。
  「我常见到警司的。」律子说。
  「干嘛不叫我?」
  「我觉得……有点失礼。」律子垂下头去。
  「不必那么介怀的。」
  「谢谢。其实……这次举办警视厅小姐选美比赛是总监的指示。」
  「嗯,我知道。」
  「他提议我参加。我觉得不好意思。」
  「有啥关系?你是美人儿,一定获选的。」
  律子缩缩脖子,脸都红了。栗原有失身份地看律子含羞的笑脸看得入了神。
  「搜查一科也有人当评审员吗?」律子问。
  「嗯?啊,好哇,有哇。」
  「至少请警司赏光才好。」律子开玩笑。
  「放心好了。」栗原说。「当选美会评审员的重要任务,应由科长去担当才对。
选美会的评审嘛,我会出席的!」
  同一时候,搜查一科的房间出现大骚动。因为科长不在。
  「会不会被人干掉了?」
  「不,大概被绑票了。」
  「派人到地下水管去找找看?」
  众人七嘴八舌地胡乱发言。
  谁也想不到,栗原会在咖啡室里跟女孩子在侃侃而谈。
  律子吹著口哨走在回家的路上。
  时间并不太晚,擦肩而过和追越她的人不少,也有听见她的口哨声而蓦然回头看
的人。
  「蛮开心的。」跟以往的自己一样的办公室女郎经过时交头接耳地说。
  「又不是发放花红的时期呀。」
  律子差点失笑。她们甚么都不知道。当然不明白了。
  律子和超忙碌的栗原共进晚餐回来。这样一来,当女警的意义就有了,她想。
  当然,律子并非为了跟栗原吃饭才做女警的。
  不过,自从获救那夜以来,律子对栗原产生思念也是事实,她决心当警员的理由
一半在此,也是不能否认的事。
  离开办公室的栗原很有人情味,逗得律子很开心。搜查一科的人从不觉得跟栗原
谈话是一件愉快的事,这是因为刚才栗原与律子是在不同的场合见面,而律子并没有
在工作上「受害」所致。
  她不愿意再想其他。今晚和栗原共餐了,她已觉足够。
  她抵达公寓,正要上楼梯时,却被人叫住。
  「  井小姐。」
  「咦?晚上好。」
  是受业主委托当管理员的,住在一楼,年约五十开外的画家水田。若是成名的画
家,应当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事实上,他是靠著画广告传单和手册之类为生,自称
「不遇天才」之中的一个。
  水田没有家人,一个人独居,是个天生散慢的人,时常和律子聊天以打发时间。
  「好开心咧,吹口哨。」水田的装扮像画家,衔著烟斗,穿著拖鞋。「我去散步
了。」
  「画画方面如何?」律子问。
  「最近没有灵感。」水田叹息。「如果  井小姐肯当我的模特儿,我就能画出杰
作。」
  「唷,油嘴。」律子笑著上楼梯。
  「对了,刚才有个男人找你哦。」
  「是吗──谁呢?」
  「我没问他的名字。好像是上班族的样子。」
  「谢谢。」律子上了两三级楼梯。
  「  井小姐,怎样?真的让我画你一次好不好?」
  「让我考虑看看。」律子笑说。「晚安。」然后飞快地走上楼梯。
  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从手袋掏出钥匙时,突然发现有人站在走廊深处,她不由
一惊。
  「久保先生……」
  「你回来啦。」
  之前来访的人是久保,律子醒觉。
  「你一直站在这儿?」
  「嗯。我有话非要和你说不可。」
  久保的个子绝对不算矮,却给人瘦小的印象,这跟他经常驼著背,低头说话有
关。
  「等了很久吧。」律子说。
  「两小时左右。」
  「先给我电话不就好了。」
  「电话里看不到你的脸呀。」
  「说的也是。」律子不自然地笑了。「那么──去咖啡室坐坐好吗?」
  「你的房间不行?」
  「房间乱糟糟的。」
  「我知道了。」久保点点头。
  律子又回到梯间。她不想让久保进房间。
  久保是律子曾任职的保险公司的职员。他本身并不适合做推销这一行,业绩一直
不好,在公司内是个不显眼的人物。
  而律子之所以跟这样的他谈话,是因她不分彼此的社交性格所致。可是,预料中
的结果──久保对律子魂牵梦萦起来。
  律子也很后悔。后来她尽量疏远久保……最后她辞了职。
  走进安静的咖啡室后,律子不停地向久保问起公司的情形。她怕他提起尴尬的话
题。
  可是,那些话也谈不了多久。两人发窘地沉默不语。
  「  井小姐。」久保说。
  「甚么?」律子不停地微笑著。
  「跟我结婚,好不好?」久保的眼里充满暗淡的热情。
  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律子把疲倦的身体抛在榻榻米上。
  我想独处。我想独处。她只是这样不停地想。
  「不是我的关系。」律子喃喃自语。
  「横竖我都是讨人厌的。」久保这样打击自己。那么沉郁和单向的恋情,谁也不
会有反应的。
  没法子。她没时间去想久保的事……
  还是新入行的女警,光是适应工作就够忙了。
  不过,她无法预测久保对她的爱情,不,她可预测到的,但没留心,因此她有责
任。
  人总是不能完美……
  电话响了,律子好像不知不觉睡著了。
  忙不迭奔向电话,看看时钟,已接近十二点。是谁呢?这么晚了。
  「──我是  井。」
  对方沉默。律子喊:「喂?喂?」
  没回音。等了一会,律子耸耸肩,放下话筒。
  快快洗个澡睡觉吧。律子想,明天会很紧凑。
  泡在浴缸里时,电话又响,是谁?
  她本想置之不理的,又想到父母住得远,可能突然有事联络时,不得不接听看看
甚么事。
  于是用浴巾裹住身体出去接听电话。
  「  井。」
  还是没回音。律子觉得恐怖。
  「你是谁?停止恶作剧吧!」律子生气地掉下话筒。
  洗过澡,钻进棉被后,律子马上沉入梦乡,后来,电话又「螂螂」作响。
【第二章】
  「科长到底怎么啦?」根本刑警悄声对片山说。
  「不晓得。」片山耸耸肩。「总之,我是因此获救了。」
  「你这人真奇怪。」根本抽著烟说。「大家想去而不能去。而你,难道去见杀人
犯的脸比起见女人的脸来得好?」
  「两种都差不多。」片山说。「在这里不一定遇见杀人犯,但若去到选美会场就
一定有女人,所以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片山的说话的确有道理,但根本表现出无法理解的样子。
  栗原哼著歌儿,结好领带,从座位站起来。部下们吃惊也是当然的事,因向来不
修边幅的栗原,现在穿著簇新的三件头西装,结红色领带,连鞋子也像涂了鞋油般闪
闪发亮。
  「喂,根本。」他喊。「我出去一下。其他事拜托了。」
  「是,慢走。」
  「喂,片山。你在干甚么?」
  「嗄?在处理文件呀。」
  「赶快准备,该出门啦。」
  片山吃一惊。「去哪儿──」
  「不是去警视厅小姐选美比赛会场吗?在胡说甚么呀?」
  「可是,科长出席,我便不用……」
  「是谁说你不用去?快些,要走啦!」
  说完,栗原伸手进上衣的口袋,取出一朵白色玫瑰花,插在上衣的襟上,施施然
走出搜查一科的房间。
  哑然目送栗原的根本说:「片山……好好看管科长。」
  「为甚么?」
  「他可能跑上舞台去表演脱衣舞。」
  「怎会呢?」
  没法子,片山只好快步追在科长后面。
  「科长,坐车去吗?」片山一边追上去一边喊。
  「不,应该有旅行车来的。你坐旅行车去。」
  「科长呢?」
  「我租了车。自己开车去。」
  「不能坐你的车一起去吗?」
  「不用了──喏,是那部巴士吧。在那边见吧!」
  栗原吹著口哨往停车场方向走去了。片山在背后目送著,冷不防被喇叭声吓得跳
起来。
  「快上车吧!」司机喊。
  片山慌忙上车,巴士立刻开动。座位已有三分之二被占了──
  「这部巴士……」片山猛吞一口唾液。「是女性专用车吗?」
  坐在车上的全是女性。
  「评审员用的巴士已满座了。」司机说。「所以请你坐出场者用巴士。」
  「唷,你也是评审员?」其中一名女子说。
  「好不好现在向他拍拍马屁?」
  「狡猾!」立刻引起哗然骚动。
  片山重新认识到,原来警视厅内那么多貌美的女警,然而肯定女警也是「女
人」,于是他带著有点贫血的心情坐在空位上。
  真是的,为何我如此倒霉?
  看看窗外,片山瞠目。跟巴士并行的一部鲜红色跑车里,栗原一本正经地坐在司
机位子上。
  这个果然有点不寻常……
  「──奇怪。」一名女子扬声说。「我的口红跑到哪儿去了?」
  「  井,刚才你不是用过吗?」
  「对呀。确实……」
  被称  井的女子是个美人儿,这是片山最怕的女人类型。巴士里约坐了二十名女
子。穿制服时应该认得的脸孔,却因今天都穿便服的关系而判若两人,叫片山心惊胆
跳不已。
  「奇了,我记得收在皮包里的……」
  叫  井的女子还在看看脚畔、窥视座位底下有甚么的找著。就这时候──
  「喵。」
  传来猫的叫声。片山怀疑自己的听觉。那是──
  「福尔摩斯!」
  翩然从通道走过来的,不是福尔摩斯吗?
  「你在这个地方做甚么?」
  「特别受招待的呀。」
  回答的当然不是福尔摩斯。
  「晴美!」片山哑然看著在最后面的位子挥手的妹妹。「你怎没提起这件事?」
  「我也是昨天才接到电话通知的。」
  坐在晴美邻座的年轻女孩说:「难道他是你先生……」
  「不是啦。是家兄。」
  「哦……好极啦,他和你不相像。」那女孩一脸认真地说。
  「──这是不是  井的?」一名像是老练女警的稳重型女子打开手袋。
  「对不起,请让我看一下。」叫  井的女子看看口红。「同样的产品……不太肯
定。」
  这时,福尔摩斯不知从哪儿找来相似的口红盒,衔著过来。
  「唷,猫咪好聪明哦。可以给我看看吗?」  井拿起来看。「──就是它。这里
磨花了一点点。谢谢你,猫咪。」她摸摸福尔摩斯的头,然后把刚才的口红还给对
方,说:「关小姐,不好意思。」
  名叫关的稳重型女子接过口红,放回手袋里。
  片山讶然。因他发现姓关的女子向  井投以一个说不上友好的眼神。
  不会吧。又不是角逐女星的小妹妹,彼此之间不应该有敌对意识才是,可是那个
眼神似乎含有某种灼热的敌意。
  而且,居然连晴美和福尔摩斯都受到特别邀请而来,会不会又有甚么发生?片山
开始觉得不安。加上科长古古怪怪的,可能因此变成意想不到的局面也不定。
  「算了。」片山重新坐直,尽量不回头看,望著窗外喃喃自语。「石津那家伙不
在,大概平安无事吧……」
  「片山兄!」
  在会场的接待处,片山哑然呆立。因石津刑警他那比人大一倍的身体,仿若门神
般挺立在那里。
  「你在干甚么?」片山问。
  「接待。上头的命令,没法子──」
  「你的表情不像没法子哦。」
  「是吗?」石津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咦,石津,你也来啦?」
  见到晴美时,石津似乎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名目黑警署的刑警对晴美一往情深。
  「晴美小姐!你要……出场吗?」
  「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是吗?如果晴美小姐出场的话,其他人没有出头的希望了。」
  「这样说的只有石津罢了。」晴美笑。「盛况空前咧。」
  实际上,片山也吓一跳。尽管是「选美会」,却是警方办的。他以为会做得很低
调,不料会场是设在酒店的宴会大厅,而且电视台新闻部也全体出动来采访,会场布
置得十分华丽隆重。
  「现在的总监喜欢排场啊。」片山苦笑著,在来宾名册上签名。
  「晴美,你也签个名字吧。」
  「好吧,哥哥,你用签名笔?我用毛笔好了。」
  「你想别树一帜呀──喂,石津,栗原科长来了没有?」
  「还没到吧。因我一直在这儿,没见到他。」
  「奇怪……」
  因他开的是跑车,早该先到才是。
  「福尔摩斯也得签名才是。」
  晴美一把抱起福尔摩斯,帮它在前肢涂上一点墨,又在记名栏上按了一个梅花的
记号。
  「欢迎光临。」
  石津脸青青地鞠了个躬。他的块头大,也有胆量,却有畏猫症。
  「进去吧。」片山催促晴美。
  大型宴会厅的正面被设计成舞台,前面是评审席。后面排满椅子的是一般招待
席。
  「坐前一点嘛。」晴美对一屁股坐在最后一排的片山说。「那边看不清楚的。」
  「没有关系啦。」片山坚持。晴美耸耸肩。
  「别管哥哥。来,福尔摩斯。」
  「喵。」
  晴美迳自跑去前面了。片山悠闲地盘起双臂,想著会场多豪华,不知花费多少租
金之类的事。
  环视四周,见各地警局的署长和面熟的同行们,穿得像艺人般时髦,摄影师和记
者等蜂拥而上,深觉总监的宣传目的已充份达到。
  那是谁呢?片山的视线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廿五、六岁左右,是普通上班族的类
型,很忧郁的样子,显得份外瞩目。如果有机会的话,好像要吃掉甚么人的表情。
  那是犯罪者类型咧,片山想。片山对自己的判断毫无信心可言,因而并不认真相
信。
  石津走过来说:「时间快到了,还没见到栗原先生哦。」
  「奇了。他和我一起出来的。」
  「前面不见人吗?」
  「我在这里,晴美他们去了前面。」
  「那么,我也去前面看看。」石津兴高采烈地跑去前面了。那是他可爱的地方。
  终于司仪宣布比赛开始,先是警察总监站在麦克风前面致辞。他的态度极之亲
切,就像歌艺节目的主持人般穿上燕尾礼服。
  记者阵频频按动镁光灯。
  呜呼,希望不被大众非议说警视厅浪费金钱就好了。
  有人急步走来。
  「你是片山先生吗?」
  「是的。」
  「请到评审席来。」
  「发生甚么事?」
  「栗原先生没来。对不起,请你代替他当评审员。」
  片山瞠目。
  「不可能的事!我不去。」
  「没法子呀。搜查一科没有其他人在呀。」
  「可是──」
  「你不来就没法开始了。来吧!」
  片山被半拖半拉地带到舞台正面的评审席去。
  「坐吧。这是记分表。」
  「怎么做才对?」
  「这里不是有号码吗?下面一栏是十分为满分,只要填上分数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
  「来,开始啦。」
  灯光打在舞台上,音乐响起,片山的抗议声完全听不见。
  片山只好死心。他的位子在最边端,旁边是搜查四科的科长。算了,随便偷看旁
边的写分数好了,他想。
  手头上有资料的复印本,出场者的姓名和所属部门等全都记录在内。
  找到  井律子的名字。好像是刚才在巴士上遗失了口红的那位美女。
  叫关香子的,是那个用奇怪眼神看  井律子的女子吧。
  出场者总共十八名。在巴士中惊鸿一瞥之余,似乎以  井律子最美丽出众。
  全体参加者先一同上台。不显眼的制服打扮。不过,当逐一介绍时,就有适合她
们的制服,穿上制服时凶巴巴的、以及不协调的女子也有。
  片山也因见惯了穿制服的女警而处之泰然。
  记分栏是以「给人感觉亲善与否」为评分标准。
  令人惊讶的是,资料显示,那叫  井律子的女子当女警才不过半年,却已显得很
熟练的样子。美人毕竟占便宜吧!
  片山也适当地给了分数。
  其后,选美会以单调的方式进行著,观赏人士开始觉得乏味起来。
  当然了。怎么说,这是警视厅的宣传活动,总不能载歌载舞。
  「如何?」四科的科长悄声搭讪。
  「呃……」
  「我觉得十一号好。你呢?」
  「不太清楚……」
  「下面有好戏看了。」科长咧嘴一笑。
  「是不是做倒立?」
  「傻瓜。她们穿泳装出场咧。」
  「泳装?」片山瞪大眼。「……是那种下水的泳装吗?」
  「并不是穿去洗澡的。」他说。「大家都有运动来锻炼身材,状态应不错的。」
  「原来如此……」
  「因有这一项我才出席的。」四科科长双眼发亮。「穿最小布料的泳装出场的
人,我给她十分。我是这样决定的。」
  好过份的评审标准,片山想。可是泳装嘛……片山开始头痛了。
  「好了,到了最后的环节啦!」司仪扯高嗓门。「请观赏警视厅之花,美貌女警
们的泳装姿态!」
  看来记者阵也在等看这环节的样子,摄影师们哄然蜂拥而上。
  「那么,从一号开始!」
  舞台旁边的门打开,一号出场者登场了。片山瞠目──是超比坚尼的泳装。
  全场哗然。似乎是个年轻女子,不在乎露出修长大腿,还作出各种撩人姿势。镁
光灯闪个不停。
  片山移开视线,看看四科的科长。他张口呆望著,评分用的原子笔从手掉落……
  真是的,怎么搞的?
  接下去是二号、三号,都是大胆性感的泳装。片山只飞快地望一眼,便马上低下
头去,写下分数,然后一直闭起眼睛。
  四科科长好像忘了给分数般,挺起身体看得入了神。
  假如他被人拍进镜头的话,岂不是成为负面宣传?片山想。
  「接下来是八号?」司仪说。
  片山也抬起头,因为八号是  井律子。
  舞台旁边的门一直不开放。
  「──八号,请。」司仪再喊。
  可是,门还是不开。
  在干甚么呀……等得不耐烦的摄影师们闹嚷著。
  片山盯住那道门。门开了一道缝,有说话声泄漏出来。
  「哎呀!」
  尖锐的悲鸣响彻会场。片山站起来。
  门开了,会场负责人脸青青地冲出来。
  「遇害了!在里面被杀了!」男人喊。
  一瞬间,会场鸦雀无声,片山觉得危险。
  他必须先发制人。片山踢掉椅子,冲向舞台。跑到半路,在磨得滑不唧溜的舞台
地板上栽个筋斗。
  作为刑警,片山的意图是符合身份的。
  换句话说,这群记者阵的摄影师及记者们绝不会放过采访眼前发生命案的机会。
所以他担心,万一他们一齐涌入现场的话,任何证据都会被搞得乱七八糟了。
  很不幸地,他的预感命中了──片山的预感,通常只有坏的才会应验。
  摄影师及记者们一窝蜂冲上舞台,涌向通往休息室的门去。
【第三章】
  「最好的宣传啦。」根本刑警苦著脸说。
  片山也有同感──警视厅小姐选美凶杀案!
  「究竟科长去了哪儿?」根本发牢骚。「总监心情不好,拿我发脾气的话可受不
了!」
  「奇怪。去了哪儿呢?」片山也拧头。
  「不可能是科长杀人潜逃了吧!」根本自暴自弃地说,当然是开玩笑的。
  「好过份啊。」晴美走过来。「桌子椅子都乱七八糟的。」
  「线索也是。」根本的表情简直想吃人。「那些王八摄影师们,全以阻差办公逮
捕!」
  这间休息室,平日可以用作举行简单的派对的场地,相当宽敞。除了往舞台出入
的门外,另一边还有一道出走廊的门,休息室内没有窗。
  房间中央是空的,摆了一张桌子和五、六张椅子。
  然后,房间的南侧做成临时的更衣室,用遮帘隔开。
  由于参赛者是一个一个进去更衣,按次序出场的关系,没必要预备每人一个的独
立更衣室。
  左右各有四间,总共可以让八个人同时更衣。
    井律子是在最靠近走廊那边的门,从那道门看是左边的更衣室被杀的,她似乎
正在换泳装的时候被杀,因上半身还裸露在外。
  乳房之间有很深的刺伤伤口,流血量相当少。托福,片山不至于闹贫血。
  桌椅现在全都被推倒了,就如暴动后的惨状。
  「喂,南田还没到吗?」
  根本不耐烦地叫嚷时,往舞台那边的门打开,南田施施然走了进来。
  「从哪里进来的?」根本说。
  「迟到了,对不起。刚才我在舞台上表演独脚戏咧。」那个有点像贫穷哲学家或
称思想型流浪汉的验尸官正经地说。「听说女警被干掉了?」
  「是啊。」
  「我知道凶手是谁。」
  「谁?」
  「用吊车把车吊走的疯癫司机。」
  「总之,请你诊察一下尸体吧。」
  见到尸体,南田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对他而言,那是「工作」而已。
  「当场死亡吗?」根本问。
  「好像是──干嘛在这种地方穿泳装?」
  片山向他说明选美会的事。南田愤慨地说:「干嘛不叫我?我想看活著时的裸体
呀。」
  「好不『尽责』。」根本苦笑。「其他还有甚么?」
  南田再一次弯身往尸体上面看。
  这时,福尔摩斯走过来。南田当然也熟悉它。
  「发现甚么了吗?猫君。」
  福尔摩斯走到更衣室的角落,开始用前肢去扒。
  「甚么呢?」根本和片山也走过去。
  「──掉了一件奇怪的东西。」南田捡起一片像是著了色的小纸屑。
  「是甚么?」
  「好像是颜料。」
  「颜料?」
  「唔。凝固了的。喂,你们怎不去其他更衣室搜查看看?」
  根本和片山把其他更衣室全都搜查一遍,但没找到类似的颜料碎渣儿。
  「这里没有涂颜料的痕迹哦。」南田把它放进信封,交给片山。「可能是凶手
的。」
  「大概是黏在凶手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可能。凶手是画家,还是漆匠……哎,都差不多啦。」南田说出一句让画家听
了会生气的话。「对了,你们的老大怎么哦?」
  「失踪了。」根本耸耸肩。
  「哥。」晴美说。「瞧,栗原先生──」
  栗原还是西装打扮,从舞台那边走进来。
  「科长!怎么搞的?」
  「哎,糟透了。我想早点到嘛,在高速公路上时,不料车子引擎发生故障。早不
应该租车的。我是搭人家的货车赶来的。」
  「哦……」
  「我在下面听到了。发生甚么事?」
  「命案。有个女警──」
  「怎会这样!」栗原的表情僵住。「被杀的是谁?」
  「在那面──」
  栗原迳直走过去窥望更衣室,接下去的瞬间,他屏息后退。
  片山和根本对望一眼。栗原见到尸体而变脸色的事,他们是第一次见。
  「科长,怎么啦?」根本走上前。
  「不……没甚么,是我见过一下的警员。」
  「是吗?」
  「凶手呢?」
  「还不知道。因为现场混乱的关系──」
  「知道甚么就通知我吧。」栗原往走廊的门走出去。
  「回去总厅吗?」根本问。
  「嗯──不──今天我累透了。回家。」
  说完,栗原头也不回就走了。
  「到底怎么啦?」根本呆住。「不像平日的科长啊。」
  「已经老了嘛。」南田说。「可以啦。把尸体抬走吧。」
  「辛苦了。」根本挥挥手。「片山,其他出场者呢?」
  「在对面房间。石津陪著。」
  「是吗?对不起,请你跟我合作──这件案子很棘手哦。」
  「是吗?肯定是复仇吧。」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传媒的眼睛少有地发著光。若不早日找出凶手的
话……」根本罕见地忧郁。
  「──换言之,凶手从走廊那边的门进入,拉开最前面的更衣室的遮帘,刺死正
在更衣的  井律子,然后从同一道门逃亡。」片山站在黑板上画出的事发现场图前面
说。
  「可是,其他出场者怎么没察觉?」根本说。
  「问过了,情况不明朗。」片山说。「十八个人那么多,有的上洗手间去了,也
有侍应进进出出的,拿饮品甚么的进去那个房间。她们没有特别留意门的开关。」
  「是吗?但……被杀的时候也没察觉?」
  「尤其是泳装的环节,大家似乎都忐忑不安的样子,除了更衣的人以外,全都跑
到出舞台的门前面,注视舞台外面的情形。」
  「那还是警员吗?注意不足哦!」根本发怨言。
  「可能性有两个。一是对  井律子有恨意的人有计划地谋杀。二是偶然路过的杀
人狂魔做的。如果是第二个可能性,任何人也有嫌疑啊。」
  「杀人狂魔,会跑去那种地方『出差』吗?」
  「确实有疑问。不过,凶手怎知  井律子进了那间更衣室?何以凶手觉得能在不
受注目的情形下杀人?这样考虑时,便令人觉得计划行凶的可能性不高了。」
  「说的也是。」根本点点头。「还有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可能性。」
  「甚么呢?」
  「留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十七人中有凶手存在的可能性。」
  「根本兄!大家都是警员哦。」片山瞪大了眼。
  「警员也是人。不是吗?」
  「那……」
  片山想起那个狠瞪  井律子的女警关香子。的确,二人之间好像有「甚么」似
的。
  「总之,有必要调查所有的可能性。科长,有甚么!」根本往栗原一看,顿时住
口。
  栗原怔怔地凝视空中,彷佛心已飞到很远去的神情。
  「呃,科长!」根本大声说,栗原赫然回过神来。
  「嗯──是吗?好,知道了。就照你们的想法去做好了。」
  他站起来。
  「科长,上哪儿去?」
  「我去吃午饭。」
  片山和根本目送栗原的背影。
  「怎么啦?科长?」
  「不晓得……」
  只因现在是下午两点,栗原刚在半小时前吃过午饭回来而已。
  「大概过劳吧。」根本说。「可能活不久啦。」
  片山开始担心起栗原保管著的辞职信来。
  「你是久保先生吧。」片山说。
    井律子以前工作过的保险公司的接待处。接待小姐说久保是跑外务的,不到四
点半不回来,他已等了三十分钟以上。
  「是的。」
  语气有点阴沉的男人。难怪他被  井律子抛弃了。
  片山想起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人,对了!
  「  井律子遇害时,你来过会场吧。」片山说。血色一下子从久保的脸上退去。
片山担心他会晕倒。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和她在交往中吗?不久前,你也去公寓探访过她的。」
  「我没去过!」
  「公寓的管理员水田先生记得你哦。」
  久保噤口不语。
  「那天,我也在会场。我认得你。」
  「不是我!」久保一喊完就奔了出去。
  「喂!等等──喂!」片山追出去。
  保险公司在五楼。所有电梯都下去了。久保往楼梯方向跑。
  「等等,喂!」
  片山正要下楼梯时,下面传来惊人巨响。他急急下去一看,但见久保倒在途中的
休息平台。他的脚踏空了。
  「唉……」
  也许是骨折了,仅仅失去知觉,性命无碍。
  逃跑的事,往往等于凶手行凶的自白。只是这种胆小的男人却不一定是。
  也有人一听说是警察就怕得很。这个久保看来是这一类型。片山连忙回到五楼,
托人叫救护车。
  走到久保身边时,片山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你是刑警先生?」年约廿五的写字楼女郎。「我叫园井明代。我和  井小姐很
熟稔。」
  「哦。那你认识久保罗。」
  「嗯。久保对  井一往情深。不过,终究被她抛弃了。」
  「他这样说的?」
  「不。他是个没朋友的人──只是有一次醉得很厉害,却跑来公司……当时我听
到他嘟嘟嚷嚷地说甚么。」
  「很痛恨的样子?」
  「不晓得。」园井明代困惑地说。「因他甚么也不肯说。」
  「知不知道  井的恋人之类的事?」
  「当她表示要当女警时,我真的很意外。如果她以前就这样说的话,我还能了
解,可是太突然了嘛──我问过她,为何突然有那种想法。」
  「她怎么答?」
  「她说警视厅里有她心仪的人 。」
  「警视厅?」
  「嗯。名字甚么的一概不知。因她不肯说出来。」
  片山沉思。
  「那我去向久保问口供啦。」
  回到搜查一科时,根本这样交代一声就出去了。
  不见栗原的人影,令片山有点在意,但他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想。首先,有必要
跟关香子谈一谈吧。
  但万一问得不当,传出凶手好像是警局内部的人的谣言时,事情就麻烦了。关香
子和  井律子──她们两人之间有些甚么恩怨?
  稍微打听一下才去问她好了,片山想。
  栗原桌上的电话作响。旁边没有其他人在,片山只好拿起话筒。
  「这里是N租车公司。」
  「栗原出去了──」
  「是吗?其实是关于他租用红色跑车的事,听说发生意外……」
  「嗯,好像是。」
  「自从那次联络以后,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我们不晓得车子放在哪里。」
  的确,看栗原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脑筋不可能转到租车的事上。
  「今天我们在S酒店的后巷找到那部车子,为那件事──」
  「你说在哪儿?」片山反问。
  「S酒店的后巷。」
  说起S酒店,正是选美会的会场所在地──岂不是发生命案现场的酒店吗?
  「会不会弄错了?记得他说是在高速公路……」
  「不,是在S酒店的后巷。」
  片山收线后沉思──这是怎么回事?
  租车公司没有必要说谎。这么一来,难道是栗原胡诌?为甚么?
  跟栗原见到  井律子的尸体时那副震惊的样子合起来想,令人觉得无法泰然处
之。
  正在沉思时,一名科员冲进来,手里握著一份报纸。
  「喂,不好啦!科长的事──」
  留在一科房间的人一同聚集过来,当然包括片山在内。
  看到晚报的社会新闻版时,所有人发出「啊」一声或想叫而叫不出的声音来。
  「遇害女警是搜查一科科长的爱人?!」──这样的文字飞进眼里。
【第四章】
  「栗原先生怎样说?」晴美问。
  「不晓得。失踪了。」
  「失踪了?」
  「嗯。不在他自己家,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何方。」
  一阵沉重的沉默,然而打破沉默的是石津。
  「晴美小姐,对不起,再来一碗……」
  无论怎样沉重的气氛,似乎也不能压制石津的食欲。
  「那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是栗原先生杀了那个  井律子吧……」晴美说。
  「新闻界是嗅出那个味道来的。」
  「因为那样的报导比较有噱头的关系吧。」石津说。
  「你不在搜查一科,所以说得出那种话来!」
  「对不起。」
  「哥。你向石津发脾气也没用的。」
  「嗯──但科长也真叫人为难。只要开个记者招待会就好了嘛。」
  「他和她有交往是事实?」
  「好像是。因为有许多人作证了。」
  「嗯哼。那毕竟是男女关系了──」
  「那不一定。」石津把剩余的茶渍浇在饭上。「也有酒肉朋友的。」然后猛吞茶
渍饭。
  可是,片山很难想像栗原和  井律子交往,纯粹是在一起吃蛋糕的事。
  「科长在租车的事上也撒了谎。干嘛他要那样做呢?」
  「即是说,他实际上是早到了的罗。」
  「是的──这件事警方还隐瞒著,一旦被人传了出去,传媒立刻把科长当凶手看
待啦。」
  福尔摩斯「登登登」地走过来,开始吃冷却下来的晚餐。只因猫舌怕热的关系。
  「可是,你也看到栗原先生见到她的尸体时的震惊样子吧?那不是演戏哦。」
  「我也这样想。但那个不成证据。」
  「那么,你要拘捕栗原先生?」
  石津与此案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说得轻松。
  「别说这种叫人心跳的话好不好?」片山瞪他一眼。
  福尔摩斯突然抬起脸来,往玄关走去,回头叫一声。
  「谁在外面?」晴美走去开门。
  「──哎呀,栗原先生!」
  正在喝茶的石津呛住了。
  「一切都是我的不正经造成的。」栗原说。
  「那么,科长你毕竟和她──」片山说。
  「交往过。可是没上酒店哦。我们的关系是清白的!」
  一把年纪的男人说他和女人「关系清白」的话,反而怪异咧,晴美想。
  「知道她被杀时,打击很大,一想到她可能是因著我的关系被杀时,我备受良心
的苛责。」
  「是否有甚么头绪?」
  「没有。不过,恨我的人多的是,也可能有人因爱上她而嫉妒我。」
  对有人嫉妒栗原的事真有点接受不来,但片山了解他想说甚么。
  「不是科长杀的吧?」
  「那还用说!」栗原愤慨地说。
  「那为何躲起来?」石津问。
  「我没躲。只是……为了治疗伤心,四处跑来跑去而已。后来,报纸不是登出那
则新闻吗?如果现在回去的话,会有大骚动。」
  「已经骚动了。」
  「是吗──我家人也很难堪的。」
  「即是说如果你太太知道了,反应会激烈得很可怕吧!」晴美说。栗原假咳。
  「那个嘛……多少有一点……」
  片山拚命忍住笑意。
  「对了,干嘛你在车的事情上说了谎?」
  「说谎?甚么事呢?」
  「租车呀。」
  片山说出原委时,栗原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真的在高速公路上发生故障了。」
  「那么,为何在那间酒店后面找到你租来的车?」
  「谁晓得!你不是刑警吗?快去查!」
  真是,当上司的可真轻松啊,片山想。
  「科长,今晚怎办?」
  「今晚吗──在这里过一夜。」
  片山和晴美惊讶地对望一眼。
  「但科长──」
  「不可以吗?」
  「不……没有的事……」
  「那就拜托了。只是借宿一宵而已,不附两餐也行。」
  看来他弄错了以为这儿是旅馆。
  「那么,科长,我也有个要求。」
  「甚么呢?」
  「关于以前我提出的辞职信的事──」
  「啊,那个呀。」栗原点点头。「这宗案子结束后,我优先考虑。」
  片山觉得这简直像跟首相答辩一样,不太可靠啊。
    井律子的丧礼场面相当安静,只有亲友参加。
  「真的会有谁来吗?」石津说。
  在稍离远的车子内,片山和石津,以及有点不起劲的福尔摩斯在监视著。
  「如果凶手爱她,可能会来。」
  「可是爱她的人,怎会杀她呢?」石津拧头。「换作是我,无法想像杀了晴美小
姐的事。」又加一句:「杀片山兄的话倒有可能……」
  「喂──」
  福尔摩斯从窗口探脸出去,「喵」了一声。
  「甚么事?」片山探头去看。
  有个似曾见过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看来是来参加丧礼的,不穿黑西装,也没结领
带。是褐色的夹克装扮。
  「对了,是她公寓的管理员。叫水田吧。」
  水田从片山他们的车子旁边经过。他走过后,福尔摩斯翩然跳落地面。
  「怎么啦?」片山和石津同时说。
  福尔摩斯追在水田后面,在他的脚下缠住耍玩。
  「咦,哪儿的猫?」
  水田似乎很喜欢猫,弯下身去抚摸福尔摩斯的头。福尔摩斯频频用前肢的爪去抓
刮水田的鞋子。
  「是不是叫他赔偿?」片山心不在焉地说。
  「片山兄,那个入院的男人怎样了?」
  「你说久保?他承认他恨她,但否认谋杀。不会是他。」
  「他因奔跑而骨折,太傻了。」
  「可不是──哦,回来啦。」
  福尔摩斯慢慢地走回来。水田往丧礼会场方向消失踪影。
  「福尔摩斯,你干了甚么?」
  片山开了车门,福尔摩斯跳进来,前肢搭在片山的膝头上。
  「甚么呢?」
  福尔摩斯伸出爪来──尖端黏著黄色的物体。片山对那个颜色有点印象。
  「这不是在现场找到的颜料吗?」片山把那碎渣放进信封,兴冲冲地说:「好,
即刻拿去监证!」
  正要发动引擎之际,福尔摩斯又「喵」了一声,从车窗探脸出去。
  「这回又是甚么?」片山窥望,心中「咦」了一声。
  有个面熟的青年,在不远的地方徘徊。
  「认识他?」
  「啊,对了──是交通科的。呃……叫高根吧。」
  「相当年轻咧。」
  「嗯。还单身,听说交通科的女士们都对他有意思。」
  「跟片山兄同人不同命咧。」
  「多管闲事。」
  片山伸长脖子看著。
  在年轻刑警高根的对面,有个女子向他走过去。她是……对了,不是参加选美的
关香子吗?
  高根意外地望著关香子。两人不知在谈甚么,看样子是关香子在责问高根,他在
极力辩解的样子。
  「他们在干甚么?」
  「不晓得。看来好像有甚么似的。」
  「大概女的借钱给他,向他催债吧?」
  石津罕有地没有发出有关食物的联想。
  「嗯,高根先生和关小姐,似乎关系一直很亲热的样子。」交通科的年轻女警阿
部克子说。她也是参加选美的女子之一。
  片山把她约到这间咖啡室来了。
  「你和  井律子的感情好不好?」片山问。
  「那个嘛……」阿部克子说。「片山先生,选美时,你给我多少分?」
  「嗄?」
  「泳装环节时,最初出场的是我哦。」
  那件超比坚尼?!片山不敢说自己当时闭起眼睛。
  「嗯,当然是给十分啦。」
  「真的?」
  「我想给十二分的。」
  片山对女子说奉承话,乃是前所未闻的事。他的汗水沿著背「滴答」流下。
  「那就告诉你好了。」阿部克子说。「其实,最近他俩的关系很恶劣哦。」
  「因为  井律子的关系?」
  「嗯。虽然关小姐也是美人儿,但感觉稍微严肃了点。  井小姐进来后,高根对
她一见锺情啦。」
  「她自己呢?」
  「大概心中另有所爱吧,她好像不太理睬他。」
  「但高根君──」
  「反而更加痴迷了。不是吗?」
  「总之,关小姐觉得不是味儿啊。」
  「应该是吧。不过,这个时候若是唠唠叨叨的话,更加惹人厌了,你说是不
是?」
  问到像片山这种恋爱盲时,他怎会答?
  总而言之,总算明白关香子向  井律子投以怪异眼光的理由了。
  「喏,上次在巴士上──」
  「甚么?」片山问。
  「  井不是说她遗失了口红吗?」
  「嗯,我记得。」
  「后来有人说好像是关小姐从  井的手袋把口红偷出来扔掉啦。」
  「但她不是拿出自己的来吗?」
  「那个好像是别的颜色咧。  井却一心以为是自己的东西,用了才知道是完全不
同的颜色。」
  「她故意那样做?」
  「女人真可怕呀。」
  那个我早就懂了,片山在心中喃喃说著。
  「喂,片山!」根本刑警走过来。
  「怎么啦?」
  「刚才的监证结果出来啦。你所带来的颜料,跟现场发现的一样。」
  「那──」片山站起来。
  「是水田。马上出发!」
  「是!」片山和根本边走边说:「科长呢?」
  「形式上留在家里守行的样子,所谓谨慎地自我反省吧!」
  「有那样的谨慎地自我反省吗?」
  「谁晓得?我也想自我反省咧。」根本笑道。
  来到  井律子所住的公寓时,片山和根本一起去叩水田的门。
  「──不在?」
  「没回音哦。」
  「难道出去了?」
  根本皱著眉头。这时,一名主妇提著购物袋回来。
  「咦,你们找水田先生有事吗?」那位主妇问。
  「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刚才他在那边的,不知何故又忽忽走开了……」
  根本和片山对望一眼。
  「他往哪个方向走?」
  「往车站方向──」
  根本和片山往前奔去。
  「──妈的!他察觉我们来了。」根本气喘喘地放慢脚步。
  「奇怪。这条是单程路哦。」
  「大概跑不远的。必须出到车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办?」
  「回去吧。可能途中有分岔路。」
  两人沿著马路往反方向走。已经是傍晚了,天色开始暗下来。
  「──甚么人来呀!」传来女声。前面有一幢跟水田所住的公寓相似的建筑物,
有个年轻女子从那里冲出来。
  「甚么事?」
  「有人……倒在那边……」
  根本和片山走进那幢公寓。回廊式的结构,大概为了节约电源吧,走廊暗沉沉
的。有人倒在走廊深处。
  「是水田!」根本说。
  「怎么回事?」
  「看!」根本把水田的身体拉到外面灯光能照射到的地方。
  「腹部被枪射中了!」
  「伤口烧焦了。是被硬压著开枪的。」
  「为何又会……」
  水田的身体微动。
  「还活著!叫救护车!」根本大声说。
  「再随便使用的话,酒店经理要喊救命啦。」片山说。
  这是命案现场的休息室。跟会场的宴会大厅一样,还在封锁中。
  「捉到凶手了吧。」栗原说。
  终于恢复栗原的本来状态了。
  「可是,水田为何被枪射中呢?」晴美说。她和福尔摩斯都跟来了。
  「不晓得。搞不好,就把水田当是凶手吧。但他目前神志不清,说不定就这样死
掉……」
  「找不到子弹吗?」栗原说。
  「找过了,因为贯穿他的身体──看来是在外面的地方中枪,他受伤后跑进那幢
公寓去的。」
  「尽管如此,在黄昏的路上被人开枪射中,居然没有目击者呀!」栗原苦涩地
说。
  「何以凶手知道我们去找水田呢?」
  「问题就在这里。」栗原点头。「是巧合呢?抑或凶手怕水田说出真相,想堵住
他的嘴,这才灭口……」
  「有动机要杀  井律子的人有好几个。久保、水田都爱上了她,但她不予理睬。
还有,以为她抢走了高根的关香子。还有……科长有没有被遗弃?」片山问。
  「但是从颜料的证据来看──」晴美连忙说。「毕竟是水田做的吧?」
  栗原好像很疲倦似的,拂去其中一张椅子的灰尘,坐下。
  「喂,片山,叫点东西喝吧。」栗原说。
  「好的──这个电话打得通吗?咖啡可以吗?」
  「只要没下毒就行了。」
  有栗原作风的语调好像回来了。片山打电话叫了饮品,回头说:「福尔摩斯忍耐
一下吧。」
  「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凶手怎样进来行刺她,然后逃跑
呢?」晴美说。
  「说的也是──没找到凶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带走了。」
  「唔……」
  「即是说,有好几个矛盾点啦。」栗原说。「如果凶手是从外边进来的,他怎知
道  井律子进了那个房间?若是内部的人,凶器又藏到哪儿去了?怎样藏?」
  「当时在混乱中嘛……」
  「是很混乱。可是,我们都严格地搜过摄影师们的身体。」片山说。
  舞台那边的门打开,石津走进来。
  「噢,你们在一道儿呀。」
  「有甚么事?」
  「呃,没有啦……」石津忸忸怩怩的。
  「他和我约好吃晚餐的。」晴美代答。
  「啊,对了。有口信托我带来。」石津取出记事簿。「请向栗原警司这样转告:
『已经查明,那部跑车是警方的吊车把它运来这间酒店的』。」
  「警方的?」片山瞪大眼。
  「是吗?我就觉得奇怪。是我打电话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取车的。他们一定是为
我设想,直接把车送来这里了。」
  「可是,单单摆在这儿,甚么作用也没有哇。」
  「这种官僚作风,真不像话!」栗原本身是官,却在发这种奇怪的牢骚。「托他
们的福,我差点被人当凶手办咧!」
  「知道是清白的,好极啦。」
  「那还用说。」栗原觉得没趣的样子。
  走廊那边的门传来叩门声,女侍应端咖啡来了。
  「辛苦啦。」片山接过托盘。
  「请把盘子放在走廊上。」说完,女侍应出去了。
  「不好意思。」石津迅速伸手拿了「自己那一份」,坐在椅子上喝起来。
  片山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栗原,然后怨恨地望著剩下的最后一杯,让了给晴美。
  「谢谢。」晴美也不客气。因她认为女士有优先是理所当然的。
  石津完全没察觉自己的那一份并不包括在内,很快就将它喝完,把杯子放回盘子
上。
  「啊,好味道。」他满足地说。
  福尔摩斯走到盘子旁边,「喵」了一声,然后看著片山的眼睛。嗯?那个托盘怎
么啦?
  福尔摩斯衔起一支汤匙,运到盘子边端。然后走到晴美身边,又衔起她的汤匙,
摆到盘子边端并排著。如此这般,汤匙被它收集了,摆放在盘端上。
  「喂,搞不好──」片山喃喃地说。
  「晚上,突然叫我出来,甚么意思?」
  阿部克子──那名穿超比坚尼的女警进来时,一把抱住片山说。
  「喂喂──」片山踉跄著快晕倒了。
  传来栗原假咳的声音,阿部克子吓了一跳,连忙放开片山。
  「啊,对不起。警司也在呀!」
  「打搅了。你们的私话,待会再聊好了。」
  「就这么办。」克子也满不在乎的。
  「哎,当时你们在这里叫东西喝了吧。」片山说。
  「嗯。」
  「记得是哪时的事吗?」
  「呃……」她侧著头。「在泳装环节之前不久吧,一定是。」
  「叫热饮吗?」
  「不是啊。因为大家都被灯照著,汗湿淋淋的。都叫忌廉梳打、柠檬汁之类
的……」
  「是不是用细细长长、有长柄的那种匙羹?」
  「嗯,是呀。」
  「喝完以后,拿出外面去?」
  「嗯……我记不清楚啦──因为我是第一号嘛。最先穿泳装亮相的。」
  「是谁把盘子拿出去外面的,你不记得吗?」
  「唔──」克子盘臂思索。「等等呀。」
  她往舞台那边的门走去。「从这里出去,然后回来……」她转回来。「对了!我
见到她打开那道门,把盘子拿出去了!」
  「谁?」
  「她──关香子呀。」
  果然是她吗?
  「凶手是关香子。」片山说。
  「她大概使用细长的刀刃,用布之类的东西裹著吧。」晴美说。
  「第一号出场后,  井律子开始准备。迟出场的人,大家都被舞台方面的反应吸
引了注意力。关香子拉开  井律子进去的更衣室的遮帘,迅速刺杀她,用她的泳装抹
去刀锋的血。然后把遮帘依原样的关上,将盘子上的长型金属匙羹全部拿出来,摆在
一起,再把凶器混进里面,然后拿到门外去。」
  「不必跑太远便能处理凶器啦。」
  「只要有人送去厨房就行了。因厨房要洗的东西太多了,不会逐一去看,即使发
现有古怪的东西混在内,扔掉就是了。可能他们以为是胶刀甚么的。」
  「总之,查查看吧。」栗原咆哮地说。
  「可是,哥哥,水田怎会牵连这件事的?」晴美问。
  「问题就在这里。」片山点点头。「首先要知道,关香子是否存心嫁祸水
田……」
  福尔摩斯往走廊那边的门走去,发出尖叫声。走廊外面传来拔足奔跑的脚步声。
  「有人在哦!」
  片山冲出去。打开门时,见到某人跑过走廊的背影。
  「等等!」片山往前奔时,一个不留神,鞋子在地毡的表面滑倒,跌个四脚朝
天。
  不过,福尔摩斯有爪,它不怕滑,一下子越过片山追赶逃跑的人去了。当然,石
津、晴美、阿部克子也跟在后面。
  「好痛……妈的!」片山好不容易爬起来。「哎,那么多人追,我不必了
吧……」
  「快追!」栗原的怒吼声就在身后响起,片山慌忙跳起来往前冲。
  「──捉到了!」石津跑回来,向片山示意。
  喘著气,瘫坐在地毡上的人是高根。
  「──因为香子恨律子嘛。」对于栗原的质问,高根坦白地点点头。「我知道她
想做甚么,因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女人。所以,选美会那天,我觉得会有事发生,便
跑来这里了。」
  「你看到甚么?」
  「我是在选美会开始之前提早来到的。一切准备就绪,刚好各人都不在时──水
田来了。」
  「水田?」
  「由于我在柱子后面,他没发现我。然后,他走进那间休息室去了。我想进去责
问他干甚么,正在迟疑之际,他走出来了。」
  「然后?」
  「不久,出场者来到,选美会开始了。水田又走过来,在这附近踱来踱去,大概
是想看看  井律子吧。其后有人送来饮品,水田连忙躲在那些遮帘的背后。当侍应离
开后,他又悄悄走近休息室的门,好像在窥探里头的情形。突然门打开,水田撞到
门,飞快似地跑了。探脸出来的是香子,她端著盛了许多玻璃杯的托盘,准备放到外
面,她用怪异的眼神目送水田逃跑的情形,不久弯下身去捡起甚么……」
  「是乾了的颜料吧。」栗原说。「关香子灵机一触,把它放进  井律子被杀害的
更衣室内。喂,你干嘛偷听我们对话?」
  「不是……我……」高根似乎有难言之隐。「我很在意这件事,心想可能是香子
做的……所以跑来这里看看,刚好听见各位的对话。」
  「你是警员哦!即使只有一点点情报,也该马上报告才是!」
  「对不起。」高根说。「──真的是香子做的吗?」
  「但她为何连水田也不放过?」晴美说。
  「关香子凭直觉的判断,把水田掉落的颜料留在案发现场,因她发现那是两刃的
剑。」片山说。「她见到水田,水田也见到了她的关系。」
  「因此她想到,万一水田被捕时,他的供词反而会泄漏她才是凶手的事实。」
  「你──」片山转向克子。「我们去拘捕水田的事,你有告诉关香子吗?」
  「没有。」克子摇摇头。「不过,当我离开咖啡室时,瞄见一个忽忽离开的背
影。」
  「是谁?」
  克子沉默地指著高根,血色从高根的脸上退去。
【尾声】
  「开枪射杀水田的是高根。」片山说。「今天,水田恢复了意识,他也作证
啦。」
  平静的下午。
  靠近警视厅的公园里,在并非午休的时间,好些上班族男男女女在歇息。
  「干嘛他要杀了水田?」晴美问。
  「因高根晋升的日期近了。但关香子、他和  井律子之间有三角关系,一旦关香
子杀了  井律子的事曝了光,高根也就不得不辞职。他不愿这事发生。由于他察知香
子杀了  井律子,并使水田成为嫌疑犯,他不希望警方从水田口中得知真相。只要水
田死去,大家便无从确定杀  井律子的是不是水田的可能性,也就不能否定此事是因
他而起了。」
  「难怪他要杀水田了,那关香子呢?」
  「嗯,她坦白招供了。大致上跟我们所推测的一样。」
  「没找到凶器?」
  「找到了。还混在清洗过的刀叉和汤匙中。」
  「可是,水田为何跑去会场?」
  「动机很简单。他只是想看一眼  井律子的泳装打扮而已。大概问心有愧吧,他
知道我和根本兄到来探访,慌忙逃跑,却在路上遇到了高根。」
  「是不是有偷窥的癖好?有点寒酸相咧。」
  「可不是?我根本不想看女人穿泳装!」
  「他跟你对调就好了。」晴美调侃地说。
  「──你说不想看甚么?」有声音说。
  发现阿部克子就站在旁边时,片山吓昏了。克子一把捉住片山的手臂,依偎著片
山说:「今天我不用值勤,哎,可以慢慢告诉我有关你对我的泳装姿态的感想吗?」
  「那我失陪啦。」晴美快步离去。片山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目送她离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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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猫幽灵俱乐部序曲
  “没有人了解我!”
  这是过了半夜,倦意袭来时,山崎芳子必然发出的怨言。
  当然,所谓的怨言,一半的目的是说给别人听的。任何人听了也不会皱眉头,不会摆在心上。
  况且,山崎芳子的怨言不是说给其他跟她一起的同僚护士听的。她所说的没有人,其实是针对自己的家人和亲戚而言。
  这样一年到头轮流值夜班的辛劳工作,大部分同事都搞坏了身体。这件事大家都清楚。
  “外面的人看我们时,认为做护士是很嫌钱的生意,哼!叫他们做做看嘛!”
  “说的也是。”对手是同仇敌忾的佐佐木圭子。
  “做三天——不,一天好了,恐怕一天也捱不住。夜班工作颠倒晨昏,他们永远不明白我们有多辛苦啊!”
  “哎!九零三号室叫人了。又是那个老头子。上次埋怨说太热,这回又说太冷了。还问是不是想杀了他!假如要杀他,谁会把他送来这儿?”
  佐佐木圭子急步走出走廊后,山崎芳子打个哈欠。
  已经凌晨两点了。医院这个地方,日与夜奇妙地不同,又奇妙地重叠。病人住院时,首先困扰的是生活程式跟平日颠倒过来。
  但从山呵芳子看来,病人每天都一样,无所谓。而护士每隔三四天就值一次夜班,体内的时钟时常混乱,造成身体不正常自是不在话下。
  山崎芳子度过了六年护士生涯,不管多么健康的身体,逐渐到了开始崩溃的时候……
  传来拖鞋声。回头一看,值班的医生走过来。
  “交通意外。”爱困的声音。“现在正朝这里来。五分钟就会到达的样子。”
  “知道了,医生。”
  山崎芳子立刻开始行动。凭经验,她的手脚比思考更快行动。实际上,救伤车在十分钟以后才到。
  “气若游丝,大概不行了。”救护队员向医生挥挥手后如是说。
  “车祸?”
  “在路上走着时被车辗到的样子。怕喝醉了。肇事的车子跑掉啦。临走前报了警。”
  “原来如此。”
  “还很年轻——三十五六岁吧!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查出身分的证件。头痛极了……”
  “是不是流浪汉……”
  “看他的装扮又不像。”
  山崎芳子见到从救伤车抬下来的男人。首先肯定伤者的脸色已到绝望的地步。身上没有任何身分证件……
  “伤到内脏吗?”医生说。“总之打开来看看。送去手术室!”
  三十五六岁。距离死亡的年龄略嫌过早。
  不错。说不定是恰好的条件!
  “喂喂!”
  “谁呀?这么晚了!”不耐烦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端传过来。
  “我是山崎芳子。对不起,这么晚打搅你。”
  “啊!是你。不,只是有点意外罢了。怎样?”
  “今晚,有个男人被车撞到,好像身分不太清楚。”
  “哦?”对方的声音紧张起来。
  “年龄三十五六岁,好像是普通职员。却不是在住家附住被撞的……”
  “哦?依你看呢?”
  “我想,可能正好符合那个条件!”
  “原来如此。”对方似乎完全清醒了。“查查看。知不知道现场?”
  “嗯。不过……”
  “怎样?有什么不妥?”
  山崎芳子留意四周,压低声音。“还没死去哪!”然后急忙补上一句。“但是捱不到天亮了。现在还不清楚实际情况
  “好。”对方打断她。“查查看。愈快谈妥愈好。”
  山崎芳子松一口气。“不错。至于现场……”
  “告诉我。我要写点东西。”
  山崎芳子只说了一遍,没有重复。对方亦不多问。
  “我懂了。谢谢你的通知。”
  “不用客气。”
  “假如那人死了,立刻跟我联络。”
  “好的。”
  对方迅速挂断电话——这人好忙啊!山崎芳子一面想,一面轻轻地放下话筒。
  “哎……竟然睡着啦!”
  梅原伸子几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依然是半睡状态。她陪两岁的女儿荣子睡觉,不知不觉地真的入睡了。
  梅原伸子慢慢坐起来。她有贫血现象,无法一下子爬起来。然而还是觉得有点头晕。
  望望窗口,吓了一跳。窗帘的另一边已经泛白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这里是狭小的公寓房子,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拉开窗帘一看,发现外边已经很亮了。
  “天亮啦……糟糕。”伸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隔壁的大房间去。看到棉被里空无一物,困惑不已。
  “老公!”
  再去厨房瞧瞧。一眼就知道丈夫不在那里。
  去了什么地方?伸子走进厕所和浴室张望了一下,终于不得不承认丈夫不在家的事实。
  对了,玄关里也不见他的拖鞋。
  “那个人真是!”
  这回伸子光火了。也许跟她现在终于清醒过来有关。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丈夫迟归,通常是到附近买醉,喝得烂醉如泥,第二天中午才跑回来,三次了。这次肯定也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会让你进来的了!”伸子赌气地说。
  丈夫梅原重行,刚满三十五岁,跟三十一岁的伸子年龄相差不远,可是同一幢公寓的人常说。
  “你家先生年纪比你大很多吧!”
  因为不管怎么看,梅原看起来都有四十多了。酗酒的缘故,身体搞坏了。脸色不好,皮肤失去光泽,干巴巴的。肠胃不好之故。时常拿伸子出气。当然造成伸子对酒怀恨在心。
  其实不是恨酒,而是恨喝酒的人。只是伸子的娘家在北海道,加上踉兄嫂感情不好,回去也是痛苦,目前等于陷入无可奈何的状况。
  也许刚才睡的姿势不好,脖子很酸。伸子一边用手摩挲着后颈,一边走去煮开水。先喝杯浓茶,让头脑清醒之后才准备做早饭好了。
  可是,早饭做好以后,丈夫到底会不会回来呢?
  丈夫一旦喝醉,通常都到中午才满脸不高兴的回来。只要稍微埋怨一句,立刻哗啦哗啦地破口大骂。也许他知道自己不对,不过还是大发脾气,先声夺人。
  梅原曾经想过戒酒,乃是当女儿出世的时候。然而仅仅持续了一个星朔时间。
  原本他在一间中型企业做白领职员,可是因为酗酒,加上性格暴躁,于是转换了两份职业。当然薪水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有两年,荣子就上幼儿园。想到这里,伸子曾打算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然而家里几乎没有积蓄,以目前的状态,那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水开了。伸子一边沏茶一边想,不知丈夫赶不赶得及在上班时间以前回来?如果他回来了,还得在九点钟打电话去他的公司。对伸子而言,向公司说藉口是件苦差事……
  玄关的铃声适时响起。
  回来了!伸子首先松一口气,站起来。
  “你回来啦!”
  打开大门,看到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时,伸子呆了。
  现在虽是早上,却是清晨六点而已。这个时间会是谁?
  “对不起,突然打搅了。”男人说。
  “啊……外子不在家。”
  “我知道。”
  男人西装笔挺。年纪大约三十五六,跟梅原差不多。可是眼前的男人比丈夫年轻多了。
  “我想跟你谈谈你先生的事。可以吗?”
  伸子无法拒绝,让男人进到屋里,慌忙拿出坐垫,沏茶。
  “不用客气。”男人稳重地说。“请坐下来。”
  伸子离远坐下。这个人是谁?伸子的心开始忐忑不安。
  脑海中浮起奇怪的念头。是不是高利贷的人上门要钱?
  最近许多黑社会的人,表面看来都像正派商人。
  难道丈夫向人借了钱?万一对方提出要拿走家财,怎么办?
  男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伸子不安的情绪,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室内情形。也许正在替家具估介。伸子愈发不安。可是,家里的家私大概不值钱吧!
  不然——就用身体抵押!会不会那么严重?
  “是这样的。”男人说。“太突然了,也许令你受惊。昨晚,你先生遇到意外了。”
  “意外?”
  预料不到的话,令伸子愣然发呆。
  “被车子撞到。他好像喝醉了。”
  伸子一时捉摸不到男人的说法。
  “那么……他在医院?”
  “救伤车送去的,刚刚去世了。”男人坦率地说。
  “他……死了?”
  “真是不幸。”
  一点儿不幸也没有。伸子没有怀疑男人的话。
  “那么……他在哪儿的医院?”
  男人不答她,又啜了一口茶。
  “看来你们过得不太好。现在不景气嘛。”
  “呃……这个……”
  “有没有小孩?”
  “呃,一个女儿,两岁了。”
  “那么以后就辛苦了。光是教育费就够头痛啦。”
  伸子终于回过神来。“对不起,你是……”
  “我是有求而来的。”
  “可是外子死了,还有什么好谈?”
  “你先生去世了,这是事实。纵然你赶去医院,他也不会复活过来。”
  “话说的不错,可是关于丧礼的安排等等,我必须通知外子的兄弟呀。”
  “能不能请你当作不知道你先生去世了的事?”
  伸子闻言直眨眼睛。“你的意思是……”
  “你先生是梅原重行吧!有一天,梅原先生突然失踪了,从此没有回来。不是稀奇的事。每年都有好几千个人不知所终。”
  “外子失踪?”
  “你先生死去时,身上没有带着任何身分证件。”男人继续说。“我去查过,这才找来这里。医院方面依然找不出你先生的身分。”
  “那又如何……”
  “换句话说,我希望你先生保持‘身分不明’的状态。对你而言,他则是离家出走了。”
  莫名其妙地,伸子无法发怒。
  “我一点也不明白。”
  “当然。”男人点点头。“让我改变一个说法好了。我想请你把你先生卖给我!”
  “把外子的尸体……卖给你吗?”
  伸子开始觉得,这个人会不会是科学怪人法兰肯斯坦博士的亲戚。
  “噢!不是这样。”男人微笑。“我要的是你先生的名字、过去的所有经历。”
  伸子更加不懂,这回问也有点避忌地说:
  “这样子做,为了什么?”
  “你只要卖给我就可以了。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伸子清清喉咙。“你的意思是——我不要去医院确认外子的遗体?”
  “正是如此。太太,你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恩!”
  实际上,伸子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假如拿不到外子的人寿保险或退职金,我跟女儿无法生活下去啊!”
  “所以我说‘卖给我’呀!”男人说。“我会付钱给你。”
  伸子思考了一阵。纵使听说丈夫死了,她一点也不悲伤。也许过一会她会很伤心,不过确实她没有爱丈夫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丈夫死了。可是伸子和荣子还活着。必须优先考虑活着的人。
  老实说,丈夫已经很久没交保险,他的人寿保险等于无效。至于退职金,其实少得可怜。假如眼前拍男人肯出一大笔钱的话……
  男人为什么目的这样做,伸子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是男人口口声声说不会给她添麻烦……看样子,他也真是一派绅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伸子说。
  “你答应了?”
  “我想一这样做对不起外子,不过,为了女儿,我需要一笔钱。”
  “这个当然。”
  “那么……这个……”
  “现在银行还末开门,一开门我立刻付你现款。三千万元,怎么样?”
  男人的话传到伸子的头脑——不,使她理解过来,花了一段时间。
  “三千……万元?”
  “够不够?”
  伸子仅仅睁大双眼,一股脑地点头。
  “够了!”
  男人微微一笑。
  荣子在隔璧的房间哭起来。伸子依然呆呆地坐着不动。
  “你家小姐哭了……”
  男人的话使伸子回到现状,慌忙飞身冲进里面去。第一章 骚乱的夜1  “好安静的夜啊!”男人说。
  这句话不说也罢。庭园里寂静无声,纵然树梢有一点摇动也听得见。可是站在那里的一对男女却保持距离。因为男的是个正直得令人同情的人。
  “好暗哪!”男人又说。
  “因为是晚上呀!”女人有点同情的语调。
  二人散步的不是普通的小庭园,而是可以藏住几个成年人的广大庭园。加上修成几何图形的高大树篱,就像特大型迷宫似的从右弯向左,环绕中央的圆形顷水池。
  “德国的晚上好暗哪!”
  男人这样说了以后,女人看着男人的脸,似乎想知道他在开玩笑抑或是认真的发言。
  “可是……”男人突然大声说。“月亮看起来实在太靠近了!”
  就像身历声的音量有点坏掉,不能调整的感觉。
  “请不要太大声,石津!”片山晴美说。“何况那不是月亮,乃是水银灯!”
  “对对对!难怪看到三四个之多!刚才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了!”
  隶属日本东京的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身材高大,胆子小(尤其在晴美面前时),孔武有力,善良体贴,一生注定要做个受老婆欺压的大丈夫,好汉一条。
  石津之所以紧张得昏头转向,皆因他跟恋爱的对象片山晴美私下在一起,而且置身在异国的庭园,时间也是深夜十一点多,周围的情景不像东京的公园那样到处都是情侣,乃是绝佳的浪漫气氛。
  “终于到了。”石津松一口气说。
  二人来到位于庭园中央的喷水池附近。实际上,自从踏入这个庭园以后,石津就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迷路,找不到这个地方。
  “没有水出来那!”
  晴美望着水池中央那个沐浴在蓝白色灯光下沉思的维纳斯雕像这样说。
  “对呀!岂有此理!我要向负责人抗议!”
  “等一等。没什么大不了。一定是水量不足罢了。”
  晴美慌忙阻止。盖因石津对晴美的话非常紧张。
  “坐一坐吧!”晴美催促石津,在石凳上坐下。
  “啊!晴美小姐,这里很脏。垫着我的手帕坐吧!”
  晴美想说,说不定你的手帕更脏,毕竟打住了。她有好强的性格,对人生的看法也有点偏歪之说。哥哥片山义太郎常说:
  “你再不改一改的话,小心嫁不出去哦!”
  其实晴美目前还不想结婚,她觉得这样反而好些。
  当然,这次来到德国,不是她和石津的婚前旅行,而是加上片山义太郎,以及一只三色猫的“四人行”。
  “德国这个地方,人好少哇!”石津难得正经地发言。
  “大概日本人口太多了吧!回去的话恐怕会窒息!”
  “那么,我们何不在德国定居下来?”
  怎么可能!”晴美笑了。“石津,你会讲德语吗?”
  “这个……”石津为之语塞。“不过,假如晴美小姐跟我在一起,不管德语还是蒙古语,我都肯学!”
  “唷!好伟大!”晴美嘲笑地看着石津。
  “真的吗?”石津顿时挺起胸膛。他太单纯了。
  “小心往后翻筋斗!”晴美苦笑不已。“对了,不知哥哥怎么啦?”
  她往刚才出来的古堡方向看。
  “是不是漏夜逃亡了?”
  “漏夜逃亡?从酒店逃去哪儿?胡说八道。”
  “他不喜欢这里呀?”
  “可是,他哪里有胆一个人在外国旅行?”
  言下之意,晴美完全轻视哥哥的为人。
  这个古堡酒店,从前是建有几百年历史的旧城堡,后来经过改造,施行现代化设备,变成酒店。吸引了喜欢欧洲风味的外国游客,特别受到日本的年轻女客欢迎。
  由于原本不是酒店建筑,因此房间数目不多,然而精巧舒适,饶具贵族风味,是美国式大酒店所没有的。
  晴美到达这间酒店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石津呢?只要晴美在,叫他去住爱斯基摩人的冰屋也会满足。至于三色猫福尔摩斯,虽然没有手舞足蹈,却也没有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只有片山义太郎一个人反对:“不。我反对!”
  “我明白哥哥的心情。他受够了‘城堡’之苦!”晴美愉快地说。
  到这个古堡酒店来之前,他们经过一个城堡,曾卷入一场凶杀案,遇到不可思议的怪事。所以片山一听到城堡就怕了。
  片山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跟凶杀案结缘颇深。难得离开日本远到德国来,竟然在这里也摆脱不了凶杀案,使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来。
  虽然跟命案关系深远,对片山而言则近乎“孽缘”,难得的“德国假期”,当然不想跟杀人犯打交道了。
  “可是,不是每个城堡都有凶杀案发生的呀!”石津稀罕地一本正经地说。
  “对。这里是酒店,又不是跟外界隔离了,即使发生什么,德国的员警也会好好调查的。”
  “德国的员警是否跟日本一样薪水很低?”
  “不晓得。不过,我跟异牲来往时,并不计较对方的月薪有多少。”
  “真的?”石津的眼睛顿时发亮。
  “当然,完全没有收入也不像话。收入低也有收入低的办法过日子嘛。”
  “我也这样想。收入低跟人格毫无关连!”
  “石津,不必太大声……”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听了晴美小姐的一席话,我觉得自己来德国是值得的!”
  晴美微笑了。晴美虽然现在不想结婚,但是并不讨厌石津。她知道石津对自己痴心一片,人品也好,甚至有时太好了,令她又敬又爱。
  毕竟像晴美这样的年轻女性,喜欢浪漫的爱情比杀人事件更甚。也许她被这个宁静的庭园营造的气氛影响了。
  石津的真心如何,她想探个究竟。
  通常对他不假辞色,有时开他的玩笑,有时骂他,都是对他的爱情表现方决之一,现在他想尝试一般的表现。
  “石津。”
  晴美刚说出他的名字,石津立刻回答。“对不起。”
  “为什么致歉?”晴美愣了一下。
  “不……我怕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你。
  晴美有点惊愕。是否自己过分责备石津的缘故?这么一来,自己不是他的女友,而是学校老师了!当然晴美不想做他的老师。自己也有女性美的温柔一面啊!
  “不是的。”晴美尽量保持平稳的语调。“我是想说,假如你想吻我,就吻吧!”
  石津就像掉进零下几十度的冷藏格,全身僵硬。
  “晴美小姐!这……”
  “真的。不过,假如你不想的话……”
  “想!当然想!想很久了!”
  “那么,请吧!”
  晴美微笑着闭起眼睛,双唇轻合,脸蛋轻微往上。
  石津就像走在坏路上的摩托车,浑身震抖,不过终于伸手绕到晴美背后,脸孔靠拢晴美的脸——接吻?是不是嘴唇碰嘴唇就行了?肯定不是鼻子、耳朵或眼睛相碰吧!不错,这就是了。
  石津运用发射太空船一般的精神,渐渐接近晴美的唇……终于两片嘴唇快要迎接相遇的一刻……
  “哇!”
  女人的尖叫声,像打破玻璃器具似的粉碎了沉默。
  晴美睁开眼睛,回望四周。
  “什么事?”
  “好像是声音。”
  石津不像晴美那样可以迅速的扭转电视频道。他的身体还是有点僵硬。
  “惨叫声。很近哪!”
  “是的。”石津多少有些舍不得的缱绻。“没有晴美小姐这么靠近就是了。”
  “嘘!脚步声。”
  由于高大的树篱环绕四方,一时找不到声音来自何处。
  不一会儿,树篱后面传来喀鞑咯鞑的跑步声。
  “好像回去酒店方向了。”
  晴美站起来,望向那脚步声远去的方位。
  那是不是发出叫声的当事人?晴美听到的似乎是男人的足音。当然无法下明晰的判断。
  假如是另外一个人,发出叫声的女性又在何方?
  站在晴美背后的石津出乎意料地“哇”了一声。晴美吓得跳起来。
  “石津!怎么啦?”
  晴美转过身来。不需要答案了。
  蓝白色的水银灯光下!照耀一名穿白色长裙的女子。露肩,胸襟大开,像是晚礼服的裙子,现在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
  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女性。晴美想起来,曾在大堂见过她。当然那时她穿着整齐的套装,头发是时髦的波浪型。
  石津禁不住怪叫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刚才的女人披头散发,在裸露的雪白手臂和肩膀上全是伤痕,就如用针抓伤一样。仔细一瞧,撕裂的衣裙上血迹斑斑。
  石津和晴美看到她的样子,吓得一时动弹不得。女人往前踉跄几步,就在原地栽倒下来。
  “振作些!”晴美跑上前去。“石津,赶快……”
  “是!”石津慌忙上前把女人抱起来。“怎么办?把她放进水池里去吗?”
  看样子,石津也慌得六神无主了。
  “把她抱进酒店去!快点!”晴美不由恢复大声呼喝石津做事的语气……
  “所以我说去住别间酒店嘛!”
  片山义太郎忍不住这样说,当然猜到妹妹会反击。
  果然不出所料,晴美忿气地瞪他一眼。
  “这个人晕过去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喵!”
  叫的当然不是石津,而是坐在失去知觉的女性旁边的福尔摩斯。
  “哗!连你也跟晴美同一鼻孔出气啊!”片山怄气地盘起胳膊。
  这里是酒店中的会客室。原本大概是宽敞的客厅,石造的暖炉,古典皮沙发,以及雕刻的家具等等,酿成美术馆一般的气氛。墙壁上挂着色调发暗的古典绘画,从天花板上垂挂着水晶灯,美奂美仑。
  像这样的大房,普通的酒店都会用作宴会扬所。但在这间古堡酒店,由于很少举办宴会和文娱活动,于是变成客人看书和聊天的所在。
  石津和晴美将晕倒的女人运来这里。
  “她怎样了?”
  进来的是酒店负责人格林贞子。她是日本女性,丈夫是德国人,她把这酒店经营得头头是道。
  替片山他们安排行程的人之所以挑选这间古堡酒店,理由之一就跟这位负责人有关。当然她懂日文,而且对女性而言,有事商量起来也方便很多。
  今年已经四十五六岁的格林贞子,动作就像年轻人一样麻利,在酒店里跑来跑去,指挥德国职员工作。
  晴美一见到她就由衷赞叹,不是没有道理。苗条的身体,穿一件朴素的套装,令人产生一种印象。无论遇到任何事态,她都处变不惊,当场妥善处理。最令人钦叹的是她一点也不冷漠,平易近人。
  客人一遇到什么困扰,首先想到的是跟格林太太说说看。实际上,她也真是万事通。
  “我想她只是晕过去而已。”晴美用手摸摸女人的额头。
  “没有发烧——从外面来看,只有一点皮外伤。”
  “我叫了医生。”贞子弯腰去看沙发上躺着的女人。“医生就住在附近,很快就会来的……”
  贞子来了以后,晴美比较放心,走到片山面前。
  “哥哥,你上哪儿去了?”
  “怎么?”
  “突然不见你的踪影呀。假如你跟我们在一起,说不定可以捉到歹人哪!”
  “你知道吗?我们来德国的目的,不是为了捉歹人!”
  “那么,你的意思是,任由女人在你面前受侵也置之不理了?”
  每逢这个时候,晴美就会故意刁难片山。因她是很喜欢理论的人。不过,一到这种情形,片山也知道反驳妹妹无济于事,只是耸耸肩了事。
  “哥哥,刚才你在会客室?”晴美问。
  “差不多啦。我回房间一趟,觉得无聊,又跑下来。”
  身材颀长,斜肩,娃娃脸的片山,长相其实不差。从日本来的年轻少女团体也住在这里,假如独身的片山下点决心,邀请女孩子到酒店的酒廊坐坐的话,想必对方也不会拒绝。可是片山就是不敢。
  第一,片山完全不能喝酒。现在的女孩子通常都爱喝两杯,假如发现片山喝的是萍果汁,肯定会被对方取笑。
  第二,工作的时候,片山可以平静地跟女住说话,一旦谈到了“私事”,而对手又是“美女”的话,光是看一眼就使他脸色苍白,舌头打结,脖子僵硬和冒冷汗了。并不是讨厌女人。主要是他紧张过度造成的。
  老远来到德国,纵使遇到杀人事件,他却跟浪漫的爱情结不了缘。
  “如果你在这儿,在我们运她来以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跑进来过?”晴美问。
  这个会客室可以出到露台,从那里的石级下去就是庭园。
  “我没留意到。”片山摇摇头。“好像是有人出入过……因为我在沙发上打瞌睡!”
  “讨厌!”一点也帮不上!”
  晴美烦躁地嘀咕几句,回到女人身边。
  片山怄气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不知何时,福尔摩斯在他的脚畔坐着,抬眼用莫测高深的眼神望着片山。
  “连你也欺悔我?我怎晓得庭园里发生什么事?”
  福尔摩斯的表情一成不变,用劲地眨一下眼睛,跟着打了个大哈欠。
  “真是头痛。”石津跑过来,发现福尔摩斯,胆怯地喊一声,“有没有打搅你们?”
  福尔摩斯飒一声跳到片山身边,毛茸茸的身体一股劲地蜷起来,埋在片山的横腹上。
  石津如释重负,在片山对面坐下。看官,这人长得牛高马大,却有惧猫症也。
  “到底发生什么事?”石津说。
  片山耸耸肩。“大概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
  “可是情形好像很严重;是不是打摔角?”
  “穿晚礼服打摔角?”
  “好可惜。还差那么一点点而己。”石津喃喃地说。
  “什么事情。差一点点?”
  “呃,我跟晴美小姐……”说到上半,石津慌忙改变口供。“我们想爬……爬树,还差一点点就到天边……”
  片山听了连连瞪白眼。这时传来晤晤呻吟声。晕倒的女性恢复意识了。
  “她醒了——你怎样呀?”晴美问。
  女人张开睛晴,困惑地在晴美和贞子的脸上交替看来看去。
  “你是山边美知子小姐吧!”贞子说。“已经没事了。轻松一点吧!”
  贞子记得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我……”女人用沙哑的声音低语。
  “医生马上来。”贞子用平静的声苔说,令人安心。
  “我……不知怎地……很痛!”
  那叫山边美知子的女性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皱眉。
  “不要动。躺着比较好。”晴美说。“哪儿受了伤?”
  外表没有严重的伤痕,晴美以为她在什么部位受伤。
  少女的轮廓分明,五官端正,年轻大概二十二三左右。在庭园见她时,似乎年纪大些,也许是服装的关系。
  山边美知子对晴美的问题充耳不闻似的,脸部往左右慢慢环视,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蜷缩身体,双手捂住嘴巴。
  “怎么啦?”晴美问。“发生什么事?不要紧吧?”
  “啊——我——啊!”
  她的喉咙突然发出撕裂般的叫声。冷不防地一把捉住贞子的手臂,厉声说:“带我回房间!快点!”
  “房间?可是医生……”贞子抚慰她。“镇定些。发生什么事?”
  “我想洗澡!赶快!带我去!”声音尖锐起来。
  顿了一会,贞子的表情严肃起来。
  “好吧!我的房间就在前面,请跟我来。”
  然后,贞子扶起山边美知子,半扶半抱地带她走出会客室。
  晴美目送她们离去,听到福尔摩斯在脚畔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福尔摩斯……她好可怜。”
  晴美弯下腰身,轻轻抚摸福尔摩斯的颈项。
  “到底怎么啦?片山不解地走过来。“怎么突然提出要洗澡……”
  石津也走过来说。“也许身上有跳虱!”
  “你们两个完全不懂女人的事!”
  晴美抱起福尔摩斯,用叱责语气说。
  “怎么了嘛?不要生气啦。到底什么意思?”
  晴美抱着福尔摩斯走到出露台的法国窗边,透过反照在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影子,眺望幽暗的庭园,沉声说道。
  “她被人袭击了。”
  “这个我懂……”片山说到一半,明白过来。“啊!她想洗澡,原因是……”
  “她被男人强暴了。好可怜。因一时冲击而忘掉的事记起来了,无法忍受下去,为了冲掉那个记忆……”
  片山点点头。石津也明白了,涨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说。
  “我要绞死那个混蛋!”
  “问题在于她有没有看清楚歹人是谁。”晴美说。
  “若是没看见就难办了。”片山说着,倒抽一口凉气。
  “可是,她若洗了澡,寻找歹徒的线索岂不是……”
  “我也想到了。”
  “为何不阻止她?”片山说。
  “可是,我了解她的心情呀。请她保持原状接受捡查的话,我说不出口。”晴美说。
  “说的也是……”
  片山也有同感。不过,假设她清楚看到对方的脸还有办法调查,万一她没看到,对方又矢口否认的话,没有客观的证据,逮捕起来就不容易了。
  片山突然想起,这里不是东京。自己何必如此担心?横竖只在这里逗留、两三天而已。
  虽然觉得有点不近人情,片山的内心毕竟松一口气。只要明哲保身,别让自己再卷入古灵精怪的事件就好了。
  “那个山边美知子,我想她是和几个人来的。”晴美说。
  “其他人在做什么?必须通知一下!”
  “喂,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片山皱起眉头。“虽然我们都觉得她可怜,可是我们只是这里的游客啊!”
  “我知道。”晴美鼓起腮帮子瞪片山一眼。“福尔摩斯,这里的风好冷,不适合女孩子哪!”
  晴美抱起福尔摩斯,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下。
  片山耸耸肩,眺望庭园。
  十分钟后,山边美知子回来了。当然贞子陪着她。
  她披着贞子的晨褛,脸色回复红润了。
  “没事了吧!”晴美站起来。
  “嗯……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山边美知子用生硬的动作向晴美鞠躬致意。
  “算了。请坐。我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对方的脸么?”
  山边美知子坐下来,叹一口气。“太暗了。恐怕……”
  “我明白的。”晴美点点头。“不过,我跟两位刑警一同作伴旅行哪!”
  “刑警?”山边美知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当然,他们不是来护送的。-位是我哥哥,还有一位是男朋友。偶而旅行来到这里。因此,假如你有什么线索的话……”
  “晴美!”片山走过来。“这里发生的事,必须老老实实地向本地的员警报案才对!”
  “吵死人了。”晴美斜睨哥哥一眼。“他就是我哥哥。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刑警啦!”
  这话说得奇怪得很。晴美发现山边美知子的眼睛睁得好大,似乎在凝视某些东西,不由噤口不语。
  山边美知子在凝视的赫然是片山。片山眨眨眼。
  晴美终于振奋起来,说,“他是……片山义太郎,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
  “就是他!”山边美知子说。
  “啊?”
  “就是他!袭击我的人!”
  山边美知子的手指直挺挺地伸出来,指向墙壁对面。站在那里露出一脸呆相的是片山……
   
2  “石津!”晴美说。
  “是!”
  “对我死心了吧!”晴美叹一口气。“作为一名刑警,你不能跟一个拥有这样无耻的兄长的女人结婚!”
  “没有的事。”石津膝行靠过去。“晴美小姐是晴美小姐!即使片山兄杀人放火、强暴妇女、偷窃走私……”
  “好,我很高兴。”晴美也响应他。“不过,首先……”
  “怎样?”
  “枪毙我哥哥!”
  石津吓得目瞪口呆。
  “正经一点好不好?”片山气鼓鼓地说。“现在不是上演闹剧的时候!”
  “那么说,哥哥真的没做?”
  “你连哥哥都不信?”
  “我信哥哥,只是不信男人!”晴美说。
  “真是……气死我了!”
  这是片山和石津合住的酒店房间。说不上是浪漫的组合,只是这个古堡酒店的房间不多,不容易个别拿到房间。何况房间宽敞,睡床也很大。像石津这样大块头的人也够伸展手脚,睡得舒舒服服。
  现在,晴美和福尔摩斯都在,全体到齐。
  “不过,确实丢脸。”晴美又叹息。“警视厅的刑警强暴良家妇女,万一被栗原探长知道的话……”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我干的!”
  “不要喷口水嘛!”晴美皱起眉头。“你说你没干,这可不能作证哦!”
  “作证是对方的责任!不然,假如她认为真的是我,为何提出不要报警?”
  “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晴美一边抚摸福尔摩斯的头一边说?“这里是外国,她不敢接受警方聆讯。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可是……”片山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何像我这样胆小的人,也会含冤不白?这个世界容不得我住下去了……
  “既然片山兄说他没有做,为何山边美知子冤枉片山兄,说他是犯人?”
  “理由有好几个。”晴美突然用坚定的语调说。“一是犯人长得很像哥哥。加上在黑暗中,无法分辨清楚。”然后盯着片山。“不过,我想很少有人长得像哥哥。”
  “什么意思?”
  “不要想得太严重。”晴美轻描淡写地说。“另外一个理由是,她明知道是别人,却硬指哥哥是犯人——一定另有原因。”
  “那还用说!”
  “等一等。换句话说,这件事,我们必须就此打住。”
  “哦?若有什么目的……”
  “不过,她若藉故接近哥哥,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呀!”晴美坦白地说出来。“也就是说,她若不是认错人,就是哥哥真的做了。”
  “不要含血喷人!”片山气得滚到床上去。
  时间已近半夜。
  山边美知子虽然指出片山是犯人,可是不主张报警,负责人贞子也很困扰,表示时间太晚了,今后的事明天再慢慢商量,请大家先去休息。
  可是,贞子似乎相信山边美知子的话,对片山的眼光充满不信任。同时宣布。“在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请你不要离开本酒店!”
  片山觉得,自己确实无地自容了。
  “总之,今晚就这样算数吧!”晴美站起来。“福尔摩斯,咱们回房睡觉去!”
  福尔摩斯似乎对事情进展漠不关心的样子。
  “忘恩负义的家伙!”片山发牢骚。“好无情啊!你忘了,我从微薄的月薪中拿钱出来给你买竹荚鱼干……”
  晴美也觉得有点奇怪。通常遇到这种事,福尔摩斯都会出面援助一番的。可是这回完全置之不理,袖手旁观。晴美猜不到是什么原因……
  福尔摩斯望房门,喵了一声——有人。
  晴美悄悄走近门边,侧耳倾听。
  由于是古老的门,没有防盗眼。晴美向石津招招手。
  “是!有什么事吗?”
  石津若无其事的大踏步走过去,遇到晴美射出的艳鬼似的视线,马上站住。
  晴美轻轻开启门锁,嘴里喊一二三的口令,啪一声打开房门。
  “喵!”福尔摩斯发出欢愉的叫声。
  可是,见到门外站着的人物时,没有觉得惊异的大概只有福尔摩斯罢了。
  石津呆呆地站在原地。
  连片山也像做恶梦似的浑身颤抖,差点气绝!
  大约一分钟之后,片山的嘴里终于溜出一句话。
  “探长!”
  而且的确,站在眼前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栗原探长。
  “喵!我找得好辛苦啊!”栗原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这间酒店好难找啊!我用德语正正确确地向计程车说出目的地了,而他竟然听不懂。也许司机不懂德语吧!”
  德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司机!
  “探长!你怎会来这儿?”晴美如梦初醒地说。
  “突然有急事。我想打个电报来的,可惜打去你们不在的地方,只好来了。”栗原打量一下房间。“房间挺不错嘛。不过,我的房间有两个窗,还有鲜花装饰哪!”
  栗原就像小孩子一样欢喜。
  “一个人来吗?”片山问。
  “嗯哼。我老婆表示要去阿玛逊内陆。我说去德国,她就决定不跟着来了。”栗原擅自躺到床上。“噢!这张床垫比我的舒服一点。好遗憾!”
  “这个且不说……”
  “你们全都睡这间房吗?”
  “不,我和福尔摩斯在隔璧房。”晴美慌忙说。“对了,探长先生,你见到这里的负责人没?”
  “嗯。是位予人聪明印象的女士。”
  “她有说起什么吗?”
  “说起什么?”
  “晴美!”片山急忙制止。“探长在旅途上疲倦了,不能阻碍他休息。”
  “对,我倒没留意到……”
  “不要紧。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觉。”栗原看起来精神得令人讨厌。“怎样?楼下的酒廊还在营业,大家一块儿去喝一杯如何?”
  “可是……”片山犹豫不决。栗原嘻嘻一笑。
  “我有说过我是来这里玩的吗?”
  “你说突然有急事……”
  “有工作要办哪。在这间酒店。”
  “这间酒店?”晴美不由反问。
  “对。希望你们帮忙。”
  片山和晴美面面相觑。
  “片山兄!你不行吧!那件事还没解决……”石津说了出来。
  “住口!”片山叱责他。
  “那个事是什么事?”栗原问。
  “不,探长,那是这里发生的故事……且到酒廊去喝杯麦茶如何?”片山慌心掩饰。
  “德国也有麦茶吗?”晴美说,过去开门。
  眼前出现的是……山边美知子。片山的脸都白了。
  山边美知子穿上整齐的洋装,就像刚到酒店似的,手里提着一个大行李箱。
  “晚安。”美知子鞠躬致意。“这是片山义郎先生的房间吧!”
  “嗯,你为什么……”
  “打搅了。”美知子落落大方地走进房间,将行李箱放在地面,四周回望一下。“这里比我们的房间大多了。片山先生一个人住吗?”
  “不……我跟他住在一起。”石津说。
  “是吗?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换一下房间?”
  “好。”石津十分坦率,立刻开始收拾行李。片山慌忙阻止他。
  “喂,等一下!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唷,我不是只有这样做吗?”美知子说。“我被暴力威迫之下,有冤无处诉。既然有了那种关系,我想你有义务照顾我吧!”
  “你……”片山当作栗原面前,拼命想敷衍过去。“明天不是说好明天再慢慢商量的吗?”
  “不。”美知子坚定地摇摇头。“从今晚起。且让我做你的妻子。”
  片山绝望了。栗原不明白所以然,仅仅呆在那儿。福尔摩斯打个老大的哈欠……
  “真的吗?那就恭喜了。”栗原举起酒杯。“来,为片山和美知子小姐的末来干杯!”
  每个人都露出抽筋似的笑容举起杯子。只有山边美知子显露新婚妻子的羞态,幸福地微笑。
  “哎!片山这家伙也真叫我担心。”栗原立刻恢复好心情。“我怕他一下子搞不好,一辈子打光棍耶!现在已经有点拉里拉塌的,试试看独身到四十岁,半夜跑来跟你作伴的恐怕是老鼠和蟑螂哩!”
  栗原想到什么说什么,口没遮拦。至于片山,他怕“暴行”的事被栗原知道,只好介绍美知子,说是“一见钟情的情人”。
  “是否准备努力制造生命了?”
  栗原愈说愈放肆。片山慌忙转换话题。
  “探长,谈谈公事吧!”
  “噢!对了,差点忘啦!哈哈哈!”
  靠不住的上司。
  “那你回去房间吧!”片山对美知子说。
  一行人在酒店地下仓库似的酒吧里。片山叫了果汁,福尔摩斯喝牛奶,听听话话地坐着。
  “我打搅了你们吗?”美知子说。
  “我们要谈公事……”
  “我倒无所谓。”美知子说。“不过,若有人想再来一杯时,不怕麻烦吗?”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不错,来到这里时,全部由美知子传译叫东西吃。因为美知干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
  “同席有何不可?”栗原说。“反正她快要成为片山的太太了嘛。”
  “呃……”片山飞快地瞥她一眼。
  片山心想,这个女人想干什么?通常女人遭强暴之后,绝不可能把自己送上门做强暴自己的男人的“老婆”。当然片山根本不认识她,而姓口口声声指自己是经手人,肯定是胡说八道。
  但是,片山想不通她这样的理由,以及她送上门的理由。现在的美知子稳重大方,跟刚才意识回复后,吵着要洗澡和哭泣的女人判若两人。
  经过梳发整装后的她,是位不折不扣的美女。有时显得倔强,有时显得固执。听了栗原的话后,显示了极度好奇心……有些地方很像晴美。
  开玩笑!片山甩甩头。假如娶个像晴美的女人做老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
  起码——他要自己挑选结婚对象!
  “哥哥!”晴美碰碰他的腋腹。“你在嘟囔什么?”
  “没什么。对了,探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件?”
  “晤。”栗原放下酒杯。“其实,我们得到秘密情报,一群‘幽灵’要来这间酒店集会。
  “幽灵?”石津大吃一惊。“是不是没有脚那种东西?”
  “那是旧式的幽灵。”栗原榆快地说。“不过,最近的幽灵却是为钱而来的家伙。”
  “现代幽灵一点浪漫气息也没有。”晴美说。
  “不错。故事里出现的幽灵比现代幽灵可爱得多。”
  片山想,不管多么可爱,本人可不愿意见到凶灵。
  “探长,不要制造诡异气氛了,请说清楚。”
  “抱歉。”栗原嘻皮笑脸地说。“最近我养成习惯,每晚看了电视的怪谈故事才睡觉,不知不觉的变得喜欢制造恐怖气氛。”
  “请你说吧!”
  “事情起于两个礼拜以前,有个男人死了。”栗原说。
  “凶手呢?”晴美问。
  “我可没说他是被人谋杀的哦。”
  “但是……”
  “男人是意外死亡的。”栗原继续下去。“他坐车离开酒店时……我是指那种爱情酒店,当然男的有女同行。”
  “女的也死了?”
  “不。男人先去停车场开车出来,女人站在酒店前面等他。男人停车,从车上走下来,想为女人开车门。就在这时,一部货车经过,男人当着女人面前被车撞死了。”
  “那有谋杀的可能性……”晴美说。
  “你有个坏习惯,任何事件都想成是凶杀案。”片山沉着脸说。
  “假如不然,怎么会跟搜查一课扯上关系?”
  “等等。”栗原说。“你的意见很有道理。”
  “瞧!”晴美说。
  “不过,货车司机立刻报警了。背后没有任何瓜葛。仅仅是意外而已。”
  “瞧!”片山不服气地。
  “女的大概不想牵连上身,随后消失了。这种事时常听到。”栗原说。
  “后来呢?”
  “男的身分立刻查到了。他叫梅原重行,虽然没有职业,可是经常开名贵车飞来飞去。这件报导登出来后,不久警方就接到怪异电话,表示死掉的是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
  “电话内容是说,死掉的男人是某公司的董事,名叫楠本政夫。不知道是谁通报的。”
  “楠本政夫?”
  “我们再查,发现从出事那天起,那叫楠本政夫的男人行踪不明,他的家人请求寻人。”
  “关于认尸……”
  “当然。我们把梅原重行的遗体拿给楠本政夫的太太看过,她作证说话肯定是她丈夫。”
  “这是怎么回事?”晴美不解。
  片山沉思一阵,突然想到了。“双重户籍!”
  “不错。不仅是别人的名字,连他的全部过去都借过来,即是另外制造一个自己。”
  “为什么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栗原说。“特别是社会上有地位的人,不一定满足于玩女人。其中有些拥有不寻常的嗜好。”
  “那就制造另一个自己……”
  “对。以前就有谣言传到我们耳际了,但是他们没有引起具体的犯罪,加上有头有脸的人很多,谁也不敢正正式式的调查。”
  “我也听到谣言了,知道有这样的团体。”片山说。
  “不错。”栗原说。“由于有钱的怪人很多,这班人集合起来,组织了一个俱乐部。”
  “俱乐部?”
  “取名‘幽灵俱乐部’。入会资格是‘不是自己’的人。好像牵涉到财经界的人,势力相当大。他们的集会选在这间酒店召开的消息,终于传入我们耳里。”
  “在这间酒店……”片山反间。“可是探长为何来这里?”
  晴美突然发现福尔摩斯不在。刚才还在喝牛奶,倏地不见了踪影。去了什么地方?
  福尔摩斯应该很关心栗原的谈话才对。它溜到哪儿去了?晴美悄悄站起来。本来很想听栗原的谈话,现在打算过后才问片山。
  出到酒吧外面,大堂很静,人影全无。当然亮着灯。但是感觉寒意沁人。
  “福尔摩斯!”晴美喊,不由压低声量的感觉。
  自己是放弃旁听的机会出来找它的。假如福尔摩斯跑出来是上厕所的话,绝对不饶它!
  晴美正在生闷气时,传来足音。
  不是福尔摩斯。人的脚步声,而且相当急促。
  晴美转过身来,看到一名披着晨褛的女子从走廊上跑过去。
  “荣子……荣子!”
  女人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喊。
   
3  女人发现晴美,大吃一惊,然后板着脸走过来,冷不防地一把捉住晴美的手臂。
  “什么事?”
  晴美感觉到女人气势汹汹,不由瑟缩一下身体。
  “你把我的孩子——荣子带去什么地方?”
  “哎?”
  “我的孩子在哪儿?你打算杷她怎么样?”
  女人看起来年约四十。当然是这间酒店的住客,家道想来必不贫困,然而脸上总觉得有点不幸福的阴影。
  “请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晴美说。“我只是来找我的猫而已。”
  “猫?”
  “对。你的孩子不见了吗?”
  “嗯……”女人有点躇躇地说后,稍微平静下来,再度目不转睛地注视晴美。然后突然放松气力,松开晴美。“对不起,我忍不住……”
  一阵喃语之后,女人突然踉跄了几步。
  “请振作一些!”晴美慌忙扶住她。
  “晴美小姐!”石津快步走过来。“怎么啦?那个女人击袭你吗?”
  晴美摇摇头。真的不知石津从哪儿想出来的。
  “不是的。她的孩子好像不见了。帮忙找找看!”
  “遵命!”石津取出记事簿。“失踪时穿什么服装?”
  “不必那么大阵仗啦。这么晚了,孩子不会跑得太远的。”
  “说的也是。”
  “总之,这位大嫂,请你先到那边的沙发休息一下!”
  “不,我要去找孩子。”
  “那就一起去找好了。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晴美坚决地说完后,女人似乎恢复一点精神,致谢说。
  “谢谢你。我叫梅原伸子。刚才醒过来时,发现我女儿荣子不见了……我想她不会自己开锁跑出去的。”
  “你的孩子几岁了?”
  “七岁。我想……她大概穿着粉红色的睡衣。”
  “好的。石津,你到走廊一直往里头去找找看。我到会客室看看。”
  “知道!”石津急急跑开。
  “你先回去房间吧!”晴美说。
  “但是……”梅原伸子迟疑不决。
  “万一荣子小妹妹回去了——房里还有谁在吗?”
  “不,只有我和女儿。”
  “那就请你留在房间吧!几号房?”
  “一楼的……-零六。”
  “一零六吗?好,假如荣子小妹妹回来了,请你留在房里。我们找过一遍后,就会到你房间去一趟。”
  “可是……”
  “快去吧!你穿着睡衣,不能出到外面找人吧!”
  梅原伸子低头鞠躬。“那就麻烦你们了。”
  “哪儿的话。待会见!”
  晴美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可是性格天生如此,无可奈何啦。
  晴美走进会客室。连沙发背后也窥望一遍。
  梅原荣子——梅原?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刚才听栗原谈起的“幽灵俱乐部”,意外死亡的男人就是梅原什么,实际上他姓楠本的。
  同姓“梅原”,住在这里。难道是巧合?
  不可能!晴美立刻推翻这个想法。
  那叫梅原伸子的女人不见了孩子,首先理应跟柜台联络才对。但她没有这样做,反而一把捉住自己,责问她把女儿带到那里去了,好像认为女儿被人绑架似的。
  其中一定另有内情。
  晴美想,自已逐渐卷入事件的旋涡去了。当然片山又会摇头叹息啦。突然,晴美涌起奋斗的意志。
  首先必须找到孩子。叫做荣子吧!她在哪儿?
  “晴美小姐!”石津气嘛怵地走过来。
  “怎样?”
  “找不到。我连厕所也找过了。”
  “这里也没有。咦?”
  晴美蓦地叫了一声。从会客室出庭园的法国窗开了一条缝,一只褐黑白三色的猫脸从窗下面探出头来看她。
  “福尔摩斯!你那哪里去啦?”
  “喵!”但见它高叫一声,跳将起来,又喵喵叫。
  “好像发生什么。石津!”
  “是不是找到竹荚鱼干了?”
  福尔摩斯朝石津张开大口,露出凶样。石津慌忙道歉:
  “对不起!开开玩笑罢了!”
  “庭园有事情。出去吧!”
  二人出到露台时,福尔摩斯则往两边伸展的石阶冲下去,然后突然停下,焦急似地喵喵叫个不停。
  “快追福尔摩斯哟!”晴美喊。石津慌忙跟上去。
  福尔摩斯像一支箭似的穿过树篱夹道的通道。路边小石被它踢起,它那柔软的身躯有若弹簧似地转来转去,猛速往前飞奔。
  “等等啊!”追的人在后面喘气,拼命追赶。
  晴美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可是福尔摩斯似乎胸有成竹,一下子就从她的视野消失了。
  “福尔摩斯!”
  从树篱的一角转个弯,就是刚才晴美和石津坐着谈心的花园中央,有喷水池的地方。
  水银灯光依然泛着蓝光,照耀中央的大理石雕像。
  蓦地,晴美倒抽一口凉气。水池里的水,浮现一个白色物体——不,一个小女孩。穿睡衣的女孩……
  “石津!快……”
  晴美的话还没说完,石津已经看出事态,大叫一声不好,同时大踏步冲上去,飞身跃进水池中。
  然而,由于不是游泳池,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石淳搞得水花四溅,水池的水满溢出来。
  “喵!”福尔摩斯被水喷到浑身湿,飞起半天高。
  石津抱起女孩,从水池跨出来。
  “让她躺在这儿。还有没有呼吸?”晴美说。
  石津让女孩躺在石凳上,打开她胸前的钮,耳朵贴上去。
  “不要紧。呼吸正常。只是喝了一点水而已。”
  “那就快些带她进去吧!福尔摩斯,你再带路!”
  福尔摩斯沉着脸,有点抱怨似的喵了一声,回头望望石津,这才奔向酒店方向。因为万一石津迷了路,需要多花很多时间才能回到酒店。
  石津抱着女孩跟在后面。晴美也跟在石津后面。迈步之前,连她也不知为何回头张望。
  ——喷水池。看起来什么也不奇怪。
  水池的水还在起波浪。当然是石津跳进去的缘故。
  传来沙沙声睬石子的声音,晴美跳起来。有人!
  “石津……”她叫。石津已经走远了。
  晴美一个人站在喷水池前面。又沙沙声。在树篱的另一边!
  谁呢?晴美凝神注意。
  小女孩浮在水中,恐怕不是自己掉下去的。由于水池的边缘很高,那么小的孩子不容易爬过去。一顶是什么人把她抛进去的。幸好女孩还没溺死。
  换句话说,把女孩抛进水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多半是在一边偷看,发现晴美等人跑来救她,躲到树丛后面去了。
  弄死那么一个小女孩,真是天理不容!
  晴美怒火中烧。一时气上心头,不顾危险。于是蹑脚地往声音的来处前进。
  来到树篱前面,发现无法透视树丛后面的东西,树丛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三十厘米厚度,而且高约二米。
  除非有超能力,否则休想看透过。
  晴美走近树篙,等候对方的行动。假如对方选走,她想追上去。她没想过对方也许不会逃。
  沙沙沙,树篱里面有声音。那是什么?不可能是从中间跑过来吧!晴美倒耳斡听。
  冷不防地,一把银色的刀从树篱飞出来。匕首。握刀的手刺穿树丛,狙击晴美!
  大约二十厘米长的刀尖就在晴美鼻端前五六厘米之处掠过,吓得晴美魂不附体。
  “哗!什么人来呀!杀人耶!”晴美当场栽倒,大声尖叫。
  自称名侦探的晴美,也有不名誉的场面,始终人命关天!
  可是,石津刚刚抱着女孩跑进酒店去了。纵使福尔摩斯耳朵灵,终究听不见喃美的叫声吧!
  假如持刀的人真的想杀晴美,晴美肯定选不出生天。但是晴美很幸运,对方似乎无意置她死地。
  正当晴美惊慌失措时,沙沙声踩石子路的声音远去了,
  终于完全听不见。
  “哎!我得救了。”晴美瘫坐在地上,不由喃喃地说。
  “大家好无情啊!”
  好不容易站起来。晴美用手拍掉屁股的污垢,走向酒店。边走边想,事情好古怪。那女孩顶多八岁而已,到底谁想杀她?
  梅原伸子对她说过。“你想把我的孩子怎么样?”
  可能是惊慌之下胡言乱语,不过毕竟有人想杀小女孩的事不会错。
  把七八岁的孩子抛进水里谋杀,不是人类所为!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内情!
  晴美愈想愈气忿。回到酒店时,她的怒气到达顶点!
  “喂!你怎么啦?”
  走进会客室时,片山正好走过来。“突然不见踪影,叫人担心死了。假如要去散步谈心……”
  看来他误解了。
  “有个孩子差点被杀了哟!”
  晴美激动地说。片山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云。
  “孩子?你的孩子吗?”
  晴美准备踢他一脚时,石津浑身湿漉漉地走来。
  “晴美小姐!”
  “喂!你几时去游泳了?”
  晴美不理片山,问:“那孩子怎么样?”
  “刚刚吐出肚子里的水,回复意识了。精神得很。”
  “好极了。”晴美拍拍胸口。
  这时,梅原伸子抱着女孩出现,向她鞠躬致意。
  “谢谢你。托你的福,荣子捡回一条小命……”
  “不。道谢的话,请谢谢福尔摩斯好了。因为是它通知我们的。”
  叫我吗?福尔摩斯带着疑问的表情慢吞吞地走进会客室。刚才被石津跳进水池时溅出的水弄湿身体,现在好像吹干了。
  “是吗?”梅原伸子涨红了脸。“那么,哪一位是福尔摩斯先生?”
  “噢!不是的。福尔摩斯是那只三色猫哪!”
  晴美指向福尔摩斯时,梅原伸子惊诧得睁大眼睛凝视它。终于放下怀里的孩子,很严肃地在福尔摩斯面前端坐,
  向它深深鞠躬。
  “真是多谢你。”
  福尔摩斯似乎有点难为情,假装不知情地抬眼望天花板。
  只有片山不知究里,呆呆地眺望眼前的光景。
   
4  快要天亮了。
  鱼肚白的天空下,锁在黑暗中的庭园逐渐明亮起来。
  “怎么搞的!”男人的声音,说的是日语。“差一点点就死掉了,知不知道?”
  “我只是……”女人的声音,似在辩护,可是语气很弱。
  “我吩咐过,叫你不要疏忽的……”
  声音从开着的窗子传到庭园里。窗帘摇晃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当然声音不是听得十分清嘶。
  “你认为是我的错?”女方提高声音反问。
  “我没这样说。不过……”男的突然中断说话。似乎发现窗口开着。
  砰一声,窗关了。声音再也传不出来。
  格林贞子从树篱背后探险出来,喃喃地说。
  “是哪个窗子呢?”
  每个窗口都关得紧紧的,无法判断得出刚才打开的是哪个窗。
  贞子昨晚几乎没睡。发生各种事件,身为酒店负责人的她,心情不好过,自然睡不安宁。
  不过,平日贞子也睡得不多,通常睡上四五个小时就够了,所以这样子并不觉得太辛苦。由于这个时间经理室没什么事,于是出到庭园散散步。
  清晨的空气清爽。跟日本比起来,这里气温较低,空气干燥,却无寒冷的感觉。
  贞子喜欢早晨时散步。对她而言,经营酒店乃是站在守势的被动事业。当然她在经营管理方面非常努力,可是这间酒店的方针不以招揽团体旅客为主,采取相当保守的做法。
  到于客人服务方面,同样的客人到访两三次的可能性很少。不过有口皆碑,住过这里的客人都竞相告诉朋友。“那间酒店住起来很舒服。”于是一传十,十传百……
  这间没有加入任何连锁经营的小规模酒店,就靠这样的口碑流传延续生命。终于,古城酒店逐沥积蓄了“信用”成为资产。到了四十八岁之龄的贞子,依然充满活力,精神奕奕地忙来忙去。
  昨晚的事件,使贞子的心情微妙地投下阴影。
  强暴妇女,将小女孩抛入喷水池……全是不愉快的事件。
  作为酒店负责人,不能缺少面对各种突发事件的经验。
  尤其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看起来件件都差不多,其实每一件都不同。
  树篱的另一边穿来脚步声。
  谁呢?正当这样想时,转弯处出视一张脸,赫然是片山晴美。
  “嗨!好早哇!”
  二人的脸上露出彼此彼此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笑了。
  “散步吗?”贞子说。
  “嘿。贞子女士——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晴美问。
  “当然可以。”
  二人不觉间走在一起。
  “是不是没睡好?”晴美问。
  “嘿。一旦发生不明所以的事件,我就会激动得睡不着。哥哥时常说我‘麻烦’。”晴美微笑着说。“不过,这次是因我哥哥也直接牵连在内的缘故。”
  “昨晚我说得太冒昧了。你哥哥是正人君子哩。我做这行多年,多少懂得看人。你哥哥不会做那种事的。”
  “他听了一定很高兴。”
  “可是,为何山边美知子说是你哥哥侵犯她?甚且,昨晚跑到你哥哥的房间……”
  “不错。”晴美点点头。“不过,哥哥绝对不会碰她一根手指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正人君子。”
  “他是懦夫。”晴美直言不讳。“山边小姐大概知道这点吧!”
  “怎么说呢?”
  “她认为这个人可以利用,所以才指名是哥哥干的。”
  “我不太明白……”贞子惊讶地望着晴美。
  “假设侵害她的人是她不能告发的,她会怎办?说不定被对方捉住什么把柄一而且对方就在这同酒店里。她怕再次被袭击,甚至被杀……”
  “被杀?”贞子睁大眼睛。
  “对方也怕山边小姐说出被袭之事招致身败名裂。为了保卫自己,很有可能杀人灭口。”
  听了晴美的话,贞子大感意外。
  “你的想像力十分惊人。”
  “我习惯了。杀人事件之类的事司空见惯啦。”
  “意外极了。”贞子摇头。“那么,她之所以诬告你哥哥是犯人……”
  “当时,我向她介绍说我哥哥和石津是刑警。她在情急之下,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想到让刑警扮演一下坏人的角色并非不可思议的事。”
  “哦?”贞子点点头。“换句话说,她那样硬要你哥哥吃死猫,乃是为了请你哥哥保护她?”
  “我想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想法。”晴美说。“说起我这位老哥,一年到晚失恋,形成极端的女性恐惧症,而且一见到血就贫血而晕倒,窝囊刑警一个,怎么可能受到女性欢迎?”
  贞子扑哧一声笑起来。“你们真是独特的兄妹——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批评客人。”
  “没关系。很高兴你把我当朋友看待。依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可能要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
  “对了,昨晚半夜出现的栗原先生,听说是你哥哥的上司?”
  “是的。有时也可爱得吓人。他和我哥哥是上司和部下的好搭档。”
  今天早上,许多人都会打喷嚏了。
  “提起那位荣子小妹妹被人抛进水池的事,也真是不愉快的事件。”贞子叹息。“难以置信,那么小的孩子……”
  “恕我冒失。”晴美问。“你有孩子吗?”
  “很遗憾。”贞子微笑。“我很喜欢孩子。因此听说有人加害小孩子,更加无法宽恕。”
  “我有同感。”晴美说。“不过,问题在于她的母亲也说不要报警。”
  “她怕在外国惊动警方会惹麻烦的心情我是可以了解的。可是,孩子差点被杀的话……”贞子蓦然一惊,
  “这两件事,你认为有什么关连吗?”
  “只是臆测而已。我打赌会有关连。”晴美说。“而且此后可能还会发生什么……”
  “你有使人悲观的嗜好?”贞子苦笑。
  二人来到庭园中央喷水池的地方。
  “自从做了酒店的负责人,我也遇过各种各样的人。”贞子说。“不过,你们这一批可说是最独特的。”
  “这点不能否认。”晴美笑道。
  “不知不觉地天亮了。”贞子仰望逐渐蔚蓝的天空。“到找的房间喝杯咖啡如何?”
  “好哇!”晴美毫不客气地说。
  “那么定吧!”
  当然,贞子很熟悉地引路,一起走向酒店建筑物的方问。走近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对了,刚才我听到一些对话。”
  “谈什么?”
  “我不晓得是哪个房间的窗口开着,声音传了出来……”
  贞子说到这里时,酒店里面传来砰砰砰几下刺耳的爆炸声。二人对望一眼,-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是枪声!”
  晴美大喊,冲上往会客室的石阶。
  且让时同倒退一些,回到天空开始濛濛泛白的时候……
  片山突然醒来。他睡不好,也许睡得不熟之故。不过这是健康的证据,表示苦恼或焦虑没有出现得太厉害。
  然而实际上他有强烈的受害者意识,却不过分苦恼,说得上是幸福的人。
  他在床上深深叹一口气,喃喃地说,“好难受的梦……”
  由于恿上那次古堡谋杀案的后遗症,使他觉得无论去到哪里,都跟“杀人”纠缠不清。
  然而却是又真实又复杂的梦——被年轻少女诬赖他强暴,而她竟然变成自动送上门的老婆,接着连远在日本的栗原探长也出现了。加上“幽灵俱乐部”的事,听起来就跟小说一样,还有小孩被人抛进水池的事件……
  若是做梦的话,希望再像梦一点。正当他唠唠叨叨地发着怨言时,床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好像有人翻了个身。谁呢?
  虽然跟石津同房,但是不会同床。假使跟那大个子同睡一张床,肯定被他踢下床去。
  难道是福尔摩斯?不可能,除非福尔摩斯突然变成了只狮子那么大……
  片山的身体像小虫一般蠕动。他的手碰到什么。
  不是福尔摩斯。若是福尔摩斯,应该有毛才对。可是碰到的,无论怎么想都是滑溜溜的人类肌肤。
  肌肤?片山的手悄悄移动。无论动到耶里,全是肌肤,完全碰不到衣服。
  终于片山的头脑清醒过来。他受到的惊吓非同小可。
  女人!是女人。而且——赤裸裸的。
  “哗!”片山不由怪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既不是幻影也不是梦。一切都是现实。
  啪一声,床头的灯亮了。
  “怎么啦?”
  坐在那里的是个雪女——不,山边美知子。
  “你……”
  片山慌忙抓起毛毯,盖住美知子的胸脯。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哎唷!”美知子愉快地。“咱们是夫妻呀!同床共衾是理所当然的!”
  “咱们不是夫妻!”
  “可是昨晚,你是这样告诉栗原先生的!”
  “那是……藉口而已。”
  “可是我们一同过夜了,还不是一样?”
  “什么过夜……我可没对你做过什么。”片山说着,又有点不放心地问。“……是不是?”
  “什么没有做什么……”美知子惊愕地说。“你不记得了?”
  这回轮到片山睁大眼睛。“我……我做了吗?”
  “不然,我怎会赤裸裸地睡在这儿?”
  美知子的话确实合情合理。可是……
  “不……我完全记不起来。”
  “那么当时你是半睡半醒的了。”
  片山顿时呆若木鸡似地坐在床上。
  “怎么啦?”美知子困惑地说。
  “对不起!”片山深深一鞠躬。
  “你为什么道歉?”美知子笑道。她的笑容有点生硬。
  “假如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原谅。因为我并不爱你!”
  “我知道!”美知子撅嘴说。“我又没说叫你负责。不过,假如你认为可以的话……”
  “不,假如我做了的话,我会负责任。不过,我不应该对一个不爱的女人做那种事。万分对不起你!”
  美知子稍微坐起身来。裸露的肩膀发出晶莹的白光。
  “你……是个何等正经的人哪!”
  “我是个窝囊的男人。”片山正经地说。“连我妹妹也时常这样说我。”
  “不是的。”美知子的头靠回枕头上。“你是非常好的人。”
  她几乎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又说。“给你添了麻烦,请原谅。”
  “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嗯。”美知子移开视线。“可是现在不能说。”
  “是么?”
  “所以,还是当作是你袭击我的吧!”
  片山叹息。“我也死心了。不过,假如到了可以说真话的时候,请你告诉我。”
  “好。”美知子露出促狭的微笑。“不然一直坚持下去的话,恐怕真的做你老婆啦。”
  “这些事改天再谈。”片山打个哈欠。“我还想再睡一会。”
  “请便。假如打搅的话,我可以睡地板。”
  “没关系。不过,可否请你穿点衣眼?”
  “好的。”美知子笑盈盈地站起来。片山慌忙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谁呢?”片山走下床去,边走边问是谁。
  没有答复。还在敲门的声音。
  门上没有防盗眼可以窥望外面。无奈,片山只好开锁。
  “等一等!”美知子突然胆怯地喊。“危险!”
  可是,片山已经准备打开房门了。
  砰砰砰的爆炸声,在酒店中回响。虽然不至于吵醒整个古城酒店的人,至少已经吓碍四五个房间的客人从睡梦中跳起来。
第二章 迷路的功效1  酒店在打哈欠。
  不,建筑物当然不会打哈欠。不过,总之所有人都有点睡眠不足地迎接早晨到来。
  “早……”晴美对进到餐厅的栗原说。
  下面持续的应该是个“安”字。可是,无情的哈欠打断了这个字眼。
  “嗨!早……”栗原也差不多这样。
  “早安!”精神奕奕地走向栗原打招呼的是格林贞子。
  “片山先生跟你一道吗?”
  栗原迟疑一下。“不,我一个人吃。已经迟了。”
  “那么请跟我来。”
  从窗子可以眺望树林的餐厅并不太大,客人数目也不多,所以相当够用了。
  见到栗原走向远离的桌子就座,差点被“枪毙”的片山不禁松一口气。
  “好极了。我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他会听见的。”晴美说。
  “没关系。探长一开始吃东西以后,其他一概不去留意。”片山说。
  “我也是。”石津得意地说。
  不清楚这有什么得意的,不过总之有一样习掼跟搜查一课课长相同的话,就叫石津引以为荣了。
  “说起来,昨晚也够忙碌的。”晴美说。
  “今天早上也是。”片山还在□欠连连。
  “哟!你对美知子小姐那么痴缠啊?”
  晴美调侃的说话引得片山气鼓鼓的,端起热咖啡一口喝下去,烫得他直翻白眼。
  “我倒睡得很好。”石津又在炫耀。
  “没有被那可怕声音吵醒的大概只有你了。”
  “是吗?其他客人大部分都在睡嘛。”
  “你睡在我隔壁啊!”片山用吃人的眼神看他。
  “哥哥,算了吧!”晴美说。
  “什么算了!我遇到那样的不幸……”
  “又不是真的袭击你……”
  “那是名副其实的‘袭击’!”片山坚持地说。
  “花炮杀不死的人。”
  “谁说的?心脏不好的人可能吓死了!”
  “不过,我真想看看片山兄吓得脚软的样子。”
  “谁吓得脚软来着?我只是意外得坐在地上而已。”
  片山还在不满地嘟嘟囔嚷,“吓得脚软和光是坐在地上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围坐一张桌子吃早餐。
  “美知子小姐怎么啦?”晴美说。“哥哥,你去叫她如何?”
  “悉听尊使!”
  “福尔摩斯也不见踪影。”石津说。“难道还在睡懒觉?”
  他的脚畔顿时有回应,“喵”了一声。
  “哇!”石津吓了一跳。“早……早安!”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来了,她端端地坐在桌子底下。
  “哟!小猫咪醒啦?”贞子愉快地走过来。“来,请你早餐。跟我来这儿吧!”
  福尔摩斯跟在贞子后面,翘起尾巴悠然自得地迈步
  就在那时,几位少女鱼贯地走进餐厅,山边美知子走在前头。四名少女一字排开走进来,刹那间散发出华丽的艳光,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哥哥!”晴美用肘碰碰片山。
  “什么事?”
  片山正在跟硬邦邦的德国面包格斗,没留意到少女们的出现。不经意地抬起脸来,看到四名娘子军往自己的方向直直走过来,几乎反射地站起来。
  片山最怕这种朝气蓬勃的少女。不过是几小时以前的事,与美知子同行的三名少女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当门打开时,响起砰砰的爆炸声,原来是跟美知子一起旅行的三名少女弄响的花炮声。
  “片山先生,不要逃!”美知子说。
  “没有哇!我只是坐在这里而已。”片山逞强地说。
  “大家向你道歉。我也是。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对不起!”其余三个像合唱团似的说。
  “不……我没什么。”
  晴美站起来,对石津说。
  “石津,我们走吧!哥哥好像想跟她们好好聊的样子。”
  “是。”石津立刻赞成。
  二人马上搬到另外一张桌子用餐。剩下片山脸青青地站在那里,跟四个女人瞪来瞪去……
  “我们想来教训教训你。”一名胖嘟嘟的少女说。她是那种一边说“我这么忍耐着减少不吃爱吃的东西,怎么还是瘦不下来?”一边大吃大喝的类型。
  “她叫大崎幸子,我的老朋友。”山边美知子说。
  “听说你勉强美知子做她不喜欢做的事,我觉得不能原谅!”大崎幸子说,飞快地瞥美知子一眼。“不过,刚才美知子表示很喜欢你……算了,各有所好啦。”
  片山有点不太高兴。“所以上演花炮骚动?”
  “我们想趁你睡熟时威吓你——没想到那么顺利。”大崎幸子的说法很奇特。“也许片山先生的反应能力太强了。”
  “嗯,大家也这样说我。”片山直性子地说。
  “我曾经反对的。”这回说话的是对照地又瘦又高的少女。
  片山的个子也算高的了,这位少女却有一七零厘米左有。也许长得太瘦的缘故,显得更高。
  “她叫棚山由纪。”美知子介绍。
  “棚架的棚,山水的山。我是反对那个计划的。”
  “撒谎。”大崎幸子说。“最初反对而已。做的时候岂不是你最热心?”
  “可是我反对过。”棚山由纪反唇相讥。“我说用花炮太可惜了,改用气球,砰一声弄破它!”
  换言之,她是站在经济的立场才反对的。
  这时,片山发现一名酒店职员,慌里慌张地走进餐厅来。往贞子的面前奔过去。贞子向他说了些东西,多半是叫他不要在客人面前奔跑。
  但是,当贞子听他说了什么以后,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跟他一起走出餐厅去了。当然不是奔跑。
  “你赞成吗?”
  美知子的问题,使片山的视线收回来。
  美知子问的是剩下的那位少女,有股独特的味道,或者应该说是飘着独特的气质。
  她是四人之中比较不特出的,却是最美丽的一个。
  美知子的轮廓也很可爱,但若称作“美人”,则数这一位。她的脸上有一股难以捉摸的神态,木无表情,而且予人怔怔出神的印象。
  “我叫衣笠裕子。”少女向片山打招呼。
  然而,她的招呼有点生硬不自然,似乎不清楚她打招呼的对象的哪一位。
  “我没赞成也没反对。衣笠裕子说。“我只是服从大家的意见去做。”
  “裕子每次都是这样。”大崎幸子说。不过可以听出,她的语气很亲密。
  “总之,这样惊扰别人是不对的。”片山不说地说。
  “没想到会引起那样的骚动。”瘦竹竿棚山由纪说。
  “昨晚发生了好些事件,别人听起来是枪声并不奇怪。”美知子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嗦。”大崎幸子呆呆地说。
  “算了。”片山打个哈欠。“希望今晚可以睡个安乐觉就好了。”
  “这句话对美知子说如何?”大崎幸子促狭地说。
  侍应过来写菜单。在座的少女全都用德语叫菜,片山觉得很不是味儿。
  对片山而言,也许连日文的餐牌都不一定完全看得懂。
  自从在高级法国莱餐厅发生过连叫三道前菜的笑话以来,他就丧失了叫菜的自信了。
  片山已经吃完早餐,准备离开。这时发现衣笠裕子没有打开餐牌,不由溜出一句多余的话。
  “你什么也没叫吗?”
  总是忍不住说出心里想说的话,正是片山的性格。
  “叫了。”衣笠裕子用稳重的调子说。
  “可是,你没看餐牌……”
  “看了也没用。”
  见到片山困惑不解的样子,棚山由纪吃惊地说。
  “你没留意到么?裕子的眼睛……”
  “算了。”衣笠辩子压住棚山由纪的手。
  片山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刚刚进来餐厅时,衣笠裕子轻轻勾住美知子的手臂。
  “抱歉,我没留意到。”片山说。
  “不是没有道理。”美知子说。“裕子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你没留意到,是我的光荣。”裕子终于展露欢颜。
  片山这才明白她和其他三个女伴予人不同印象的理由,包括她不直接注视自己的眼睛的理由……
  “我们想跟你商量以后该怎么办。”棚山由纪说。
  “对。我们是四个人一道来旅行的,现在突然少了一个,麻烦极了。”大崎幸子点点头。“噢,首先填饱肚子再说!”
  欧陆式早餐的面包和咖啡很快送上来。刚才石津还特别多叫了火腿和鸡蛋。由于这间酒店住的客太以美国人和日本人为多,叫这种餐的似乎并不稀奇。
  “片山先生准备怎样?”棚山由纪边吃边问。
  “是否应该称呼美知子的先生较好?”
  “我有工作,还会在这里待一阵子。”片山说。
  “喵?你不是刑警吗?难道在这里打工做侍应?”
  “也许很适合。试想一下他穿上制服的样子吧!”
  这班小妮子畅所欲言,令片山啼笑皆非。
  不过,在四个女人的围攻下都没闹贫血,显示片山的女性恐惧症也痊愈不少。
  “我跟他留在这里。”美知子说。“你们继续旅行去吧!”
  “不行。”大崎幸子说。“必须共同进退。好吧!反正不急,且等片山先生一不,等你先生的工作做完再说好了。”
  片山气得直吹胡子。这四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能够出国到欧洲浸游,大概有点钱吧!但是,美知子受到什么人袭击,意味着别有内情。
  表面看来是女子大学生或年青女职员,似乎不是那么单纯。
  “我们准备做蜜月随行吗?”棚山由纪说。“结果说来,这趟旅行变成美知子的蜜月之旅了?”
  “已经离婚了。”片山怄气地说。
  “我倒不认为这样。”衣笠裕子说。她用熟练的手势端起咖啡杯,外人不留意的话看不出她的眼睛有毛病。“片山先生是个好人。我想,美知子找到一个很好的对象。”
  片山莫名地震荡了一下。听衣笠裕子这样说,使他觉得有点惭愧。
  “可是……”
  片山说到一半,但见贞子回到餐厅来,往他的方向直直走过来,立刻打住。
  “对不起。片山先生。我想跟你谈谈!”贞子说。
  “好。”片山如释重负,站起来,跟着贞子走出餐厅。
  “其实,事情变得麻烦了。”贞子停下来说。。
  “什么事呢?”片山问。
  这时,晴美、石津和福尔摩斯一行鱼贯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晴美问贞子。“看你好像行色匆匆的。”
  “糟糕。我以为不会引起客人注意的。”贞子不安地说。
  “我这么慌里慌张的吗?”
  “没有。只是这家伙对这种事的鼻子特别敏感罢了。”片山说。
  “好不礼貌,我又不是狗。”晴美斜睨片山一眼。福尔摩斯不服气地喵了一声。“噢!抱歉。我应该说我不是猫。特此修正!”
  “到底发生什么事?”片山催促贞子。
  “请跟我来。”贞子率先开步走。“其实是昨晚那个女儿被人抛进喷水池的……”
  “梅原伸子女士吧!”
  “嗯。她失踪了。”
  “失踪了?”片山皱起眉头。“可是……她的孩子呢?”
  “客房组的人听到孩子的哭声,敲门询问,不见回音,孩子继续哭个不停,所以跑来找我,我就带着总钥匙去看个究竟。”
  “孩子在房里……”
  “对,孩子在里面。也许哭累了,还在嘤嘤啜泣……不过,就是不见母亲的踪影。”
  “那就奇了。”晴美说。“刚刚发生了那件事,怎么单独把孩子留在房内……”
  “不是的。请你们看一看。”贞子说。
  恰好来到梅原伸子的房门口。贞子打开门锁。一边开门一边说。“一切照先前的样子,我们没触摸过。至于孩子,她在会客室。”
  走进房内,片山四处张望一下。除了有点杂乱之外,看起来没有特别之处。
  “问题在浴室。”贞子说。
  片山走过去,打开浴室的门。蓦地吓得呆在那儿。
  “喵!”福尔摩斯叫了一声。它闻到味道了。血的味道。
  晴美走过去,越过片山的肩膀窥望里头,禁不住叫起来。
  浴室里满地是血,发出臭腥的味道。
  “发生什么事呢?这些血……不寻常啊!”
  “好严重。”石津也过来看到了。“若是流鼻血,不可能那么多。”
  “假如流那么多血,肯定搞出人命了。”晴美说。“必须通知栗原先生。还有员警。你说是不是?哥哥”
  片山遭受“突击”了。他预料不到有那么多血。
  纵然他的女性恐惧症好了些,可是一见血就闹贫血的老毛病还没痊愈。
  片山当场晕倒过去了。
  “他怎么啦?”贞子惊愕地说。
  “没什么。”晴美说。“只是通知错了他而已。”
   
2  一部平治房车,在酒店前面停下来。
  一个男人下了车。他是日本人,年约四十前后。头发有点泛白,令人觉得也许不止四十岁。
  身上的装束整整齐齐,上等外套和西裤,沉色而高级的领带。
  男人的大衣搭在左臂上,右手握着一支行李箱,驻足片刻,抬头瞻望酒店外观。似乎很满意地微微一笑。
  走翻柜台时,正好贞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啊!不能出去迎接,万分对不起。”贞子迅速翻阅记事簿。“你是……松井先生吧!”
  “是的。”男人放下行李箱。
  “那么,请在这张卡上登记。”
  贞子把住宿卡摆在男人面前。男人一边填写一边说。
  “很好的酒店哪。”
  “谢谢。”贞子微笑。“很高兴合你意。
  “情调非常好。这样的格调花多少钱也做不出来。”
  “多谢夸奖。我带你去房间,你的行李……”
  “只有这一件。”姓松井的男人自己提行李。“没关系,我自己来。”
  “那么,请跟我来。”
  贞子的手里拿着房间钥匙,松井跟在后面。
  酒店非常安静。下午二时。结帐的客人已经离开,登记入住的客人几乎还没到。正是酒店的空白时间。
  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时,松井说:“我坐车来这里时,跟警车交臂而过。发生什么事呢?”
  贞子迟疑一下,说:“有位客人不小心受了伤……”
  可是仔细一想,光是受伤的话员警不会来。贞子说后,露出糟糕的表情。
  “是吗?”松井不知有没有留意她的语病,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在长长的走廊上走着。不科,从转弯处跳出一支三色猫,吓得二人跳起来。
  “是福尔摩斯。”贞子笑了。“喂!不要吓人嘛!”
  “这里养的猫吗?”松井同。
  “不。它是这里的贵宾。”贞子说。
  “喂!等一下。”
  这回传来孩子的声音。梅原伸子的女儿飞奔出来。
  “啊!吓坏人了。”
  “阿姨,那只猫咪有没有来?”
  “刚刚看到了……怎么啦?”
  “我们在玩捉迷藏。”
  “是吗?那么我不告诉你。”
  “不要嘛!阿姨好狡猾!”
  “它往那边走了!”
  “谢谢!”荣子急急往福尔摩斯的背后追去。
  “这个房间就是了。”贞子说。
  回头一看,松井停在刚才的地方,没有跟上来。
  “怎么啦?”
  贞子的声音,使目送荣子的松井回过神来。
  “啊!对不起。小孩子好活泼,真可爱呀!”
  “不错。”贞子点点头。
  “是你的小孩吗?”
  “不,很遗憾。”贞子道。“那孩子也是贵宾。”
  “真的?我太失礼了。”
  “没有的事。请,这个房间是你的。”
  “巡逻车是绿色的。真有趣。”晴美说。
  “怪事有什么有趣?”片山满脸不悦。
  二人在晴美的房间里。正确的说,是在晴美和福尔摩斯的房间里。
  “你呀!晕了过去,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
  “多管闲事!”
  “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事呢?”晴美滚到床上去。
  “找不到尸首,无从下手调查呀。”
  “我们一定可以查到什么的,不是吗?”
  “这里不是我的管辖范围。”
  “可是有所关连呀。那个梅原伸子,一定是死去的梅原重行的太太。”
  “但是实际死去的是另外一个叫楠本政夫的……”
  “那人可能使用梅原重行的名字,而梅原重行已经死掉了呀。”
  “那可不一定。可能突然失踪了,或是一直行踪不明。”
  “这样的话,跟死掉有什么不同?”
  “活着和死掉当然大不相同。”
  “那是医学上的观点而已。假如当事者完全无意回到社会做人,不就跟死掉一样了吗?”
  “晤……也许是吧!”片山耸耸肩。“横竖与我无关。”
  “没有的事。”晴美充满自信。“譬如说美知子她们……”
  “那四个人也有点来厉不明。”片山同意。“不过,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们跟梅原伸子事件有关……”
  “也没证据证明无关呀。”晴美用自己的理论反驳。“这个酒店在相同时期发生几件怪事,通常的看法是有关比较自然。”
  “你最拿手就是杷什么事都扯上关系。”
  “什么意思嘛!”晴美瞪他一眼。“不要再说了!先把昨晚栗原先生后来的话告诉我。”
  昨晚,晴美出去找荣子,没有听到栗原后半部的话。
  “是吗?你逃课啦。”
  “又不是大学教授讲课!”
  “是这样的。他为了寻找幽灵俱乐部的会员……”
  片山的话没有说完,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呢?”晴美过去应门。“哪一位?”
  “我是……衣笠裕子。”传来略带顾忌的女声。“请问片山先生在吗?”
  晴美打开房门。衣笠裕子单独站在那里。
  “你一个人来的吗?”晴美吓了一跳。
  “嗯。只要走过一次的地方,我都记得。”裕子微笑着说。
  “真了不起。我哥哥是不会辨认方向的方向盲,希望他学到你一半就好了。”
  片山沉着脸站起来。“喂!不要光是宣传我的缺点好不好?”
  “因你一样长处也没有呀!有什么法子?”晴美口下一点也不留情。
  “我想向你借用一下片山先生。”裕子说。
  “好,请便。免费的。”
  说的就像借伞那样。
  片山出到走廊问:“有什么事吗?”
  “这里不太方便……”
  裕子用手碰一碰片山的手臂。片山下意识地缩一缩。
  “你不愿意?”
  “不,不是的。只是一被女人碰到,我就禁不住想逃……到哪儿去?”
  “到庭园去好不好?”
  “庭园?”
  “嗯。现在多半没有人在。”
  片山让裕子扶着自己的手臂,走了出去。酒店一片寂静。
  “其他女孩子呢?”
  “出去了。我想多半是在后面打网球吧!”裕子说了,促狭地加一句,“你太太也是。”
  片山唯有苦笑的份儿。
  走进会客室时,见到一位素末谋面的男住,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有点学者风度,读的是德文杂志。
  见到片山等人走进来,男人抬起头来打招呼。
  “午安。我是今天刚刚到的。”
  “你好!”片山也适当地回礼。
  “这里的庭园好可爱。啊!我姓松井。”
  “我是片山。”
  “待会我也去走走看。不然变成迷路的孩子就糟了。”松井笑了一笑。
  片山和裕子出到庭园,在树篱之间走着时,片山说。
  “你怎么啦?”
  “哦?什么怎么啦?”裕子的脸转向片山。
  “刚才在会客室听到那位松井先生的声音时,你握住我的手稍微用力,出到庭园时又放松了。你认识他?”
  “噢!片山先生相当细心哪!”裕子有点开玩笑地说。
  “我开始明白,何以美知子会喜欢你了。”
  片山不太懂女性心理。不过,他也察觉得出,裕子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思潮起伏才那样打趣。
  “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一想到陌生人在,就会使我紧张。”裕子吸一口气才说。巧妙的藉口。
  “对了。”裕子停下来。“咱们到网球场看看好吗?我想大家都在那里。”
  可是,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算了。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什么?”
  裕子没有回答片山的问题,开始转回来时的路。片山一头雾水,只好耸耸肩,跟她一起回头走。
  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二人恰好走到树篱的散步道上,遇到跑过来的大崎幸子。
  “幸子吗?怎么啦?”
  裕子似乎从脚步声听出来者是谁。
  “有没有看到美知子过来这边?”胖嘟嘟的幸子穿的是网球装,有点拘束感。因为跑过来,气喘喘的。
  “美知子?不,没来这儿。是不是?片山先生。”
  “嗯,没看见她。”
  “她不是跟你们打网球吗?”
  “有哇。”幸子点头。“不过,球场只有一面,轮到我和由纪在打球,美知子就往这边走出来了。”
  “她没说上哪儿去吗?”
  “我们正在打得尽兴,没问她。结果第一回合后,轮到由纪和美知子了。可是一直等不到她回来……”
  “奇了。”裕子有点不安。“今早又发生了那种事。”
  “对呀。所以我和由纪都很担心。”
  片山叹一口气。
  本来一切与己无关,也没有义务去理。可是一想以被人套上强暴妇女的罪名,接着硬送上门的老婆来了,又用花炮恐吓自己,还有见血晕倒的丑态——现在又有人行踪不明了。饶了我吧!
  “会不会是回到房间?”片山说。
  幸子摇摇头。“假如回房的话,她会说一声才走的。担心死了。大家分头找找看吧!”
  “可是……”
  见到片山迟疑的样子,幸子用凌厉的眼神瞪着他,怒声吼道。“你太太不知所终了,你竟然不管?”
  “管管管!”片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这时,棚山由纪也走过来。
  “由纪,美知子回来了吗?”
  “好像不在。”
  “奇怪……”由纪摇摇头。“刚才我从球场绕过酒店的正门,遇到贞子女士,问她,她说没有见到美知子。”
  “果然失踪了。”
  “还有一件事。”由纪说。“刚才我再回到球场看了一下,美知子的球拍不见了。”
  “球拍不见了?”片山笑了。“瞧!她毕竟回到房间啦。”
  “你没回去看过,怎么知道?”幸子用吃人的声音说。
  这位胖姑娘似乎不喜欢高个子的英俊小生哪!片山只好这样嘲慰自己。认真地想,自己也不年轻啦。
  “好。我去看看。去就是了!”
  片山也有点怄气地一个人走回酒店去了。
  然而现在是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去,不是平日走惯的会客室入口,片山的方向感觉顿时错乱,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刚才肯定是从右边转来,这次往左——不,刚才往左转了一次,还是往右?”
  这样又左又右的,已经晕头转向了。
  通常从古堡改造的酒店,内部并非整齐的房间结构。一楼和二楼没有明显的区别,有时上了半楼就是尽头的房间,走廊又上又下的,像片山之流,压根儿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第几楼。
  “哎!累死了。”
  片山停下来休息。不是走得疲倦了,而是知道迷了路才心力交疲。这间酒店并不大,这样走来走去的打转,何以走不出去?一定有古怪。
  实际上是出不去,觉得古怪也于事无补。
  “假如有一张指引图就好了。”
  片山暂时把目的束了高阁,发着牢骚。确实有点古怪。
  通常酒店很多地方都会有指引图,这里是出口,那里是什么才对……
  片山又开始走,转最初的弯。竟然是尽头。可是,那里的门没有房间号码。
  仔细一瞧,这间不是客房大概是职员的休息室吧,难怪没有随处张贴指引图。
  但是总不能不回自己的房间呀!片山站在那个门前,思索应该怎样问路才好。
  冷不妨地房门打开了。片下了一跳。
  有一个男人站在眼前。日本人。年约四十五六吧,也许更大些。合身的西装和领带打扮,看起来像商人。
  男人见到片山。无论怎么想也记不起他是谁。
  “被人看到就糟了。快!”
  在男人的催促下,片山无奈地走进房间。
  “在里头的房间。”男人率先走进去。
  这里果然不是客房。宽敞舒适,像客厅。穿过客厅,进入更靠里边的房间。
  “终于到齐啦!”一个略胖的男人说。
  片山实在无话可说,但又不能站着不动,只好跟着男人走进里面的房间。
   
3  “就是这个家伙吗?”一个充满怀疑的声音冲着片山而来。
  没有窗门的小房间。原本大概是用作放置衣裳用的吧!
  跟刚才经过那个明朗堂皇的客厅相比,这里完全没有装饰,毫无情趣可言,大煞风景。
  可是房里摆了一张圆桌,周围有五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男人。
  冲着片山说“就是这个家伙吗”是其中一个瘦子,不高兴地皱起额头上的皱纹。
  这是那种一天到晚发牢骚的类型,看到就令人反胃。片山从刑警的眼光来看,发现那人穿的是英国制的高级西装。
  “这么年轻啊?”瘦子继续说下去。“有古怪。会不会是另一个人?这家伙穿的可是便宜货哪!”
  片山还不十分了解眼前的状况,却被瘦子的最后一句话惹得发火。
  “多管闲事!”这是片山所能做到的反驳。
  对方的人弄错了片山的身分,责任不在自己,所以片山才会发出比较强硬的语气。
  这时,椅子上的另外一个男人站起来。片山惊诧地睁大眼睛。他就是剐才在会客室见到的松井。
  “不,肯定没有错,就是他本人。”
  松井说着,向片山走过来,不由分说地跟片山握手。
  “我认得他。以前在宴会中见过一次。他长着娃娃脸,看起来年轻而已,其实已经三十多岁啦。”
  开什么玩笑!片山骂在心里,不过保持沉默。松井握他的手很用力,可以感觉得出其中微妙的含意。
  “请坐。”带片山来的胖子松一口气似的说道。
  片山在松井隔璧的椅子坐下来。
  这是什么集会?四个人打麻雀吗?若是这样,使用圆桌就奇怪了……
  “总算到齐啦。”说片山的衣服是便宜货的瘦子说。(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
  瘦子向片山露出一个歪嘴巴的笑脸,道歉说。“刚才的话是我不对。我也变得太神经质了。”
  片山向他暧昧地笑一笑。本来他想告诉大家,自己因为迷了路才闯来这里,然后离开才对。可是松井表示认识他,使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因为如果这样拂袖而去的话,等于泄露松井的胡说八道,这是片山做不出来的事。
  “先来自我介绍吧!”瘦子说。“我是山边。”
  片山大吃了惊。山边?他跟山边美知子是何种关系?抑或是巧合?
  “我是大崎。”带片山来的胖子说。
  大崎……大崎幸子。这不是纯属巧合了,片山想。
  松井是上人之中最轻松自在的一个。
  “我是棚山。”松井说。
  棚山由纪!果然不出所料。
  轮到片山了。“我是……呃……”
  片山一时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松井马上插嘴。
  “当然,你就是衣笠了。”
  衣笠裕子?那四位少女的姓全都出齐了。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跟晴美相比,片山的好奇心并不太大,可是并非完全等于零。这个奇妙的集会目的何在,这些男人是什么人物,片山也好奇地想知道了。
  “我是衣笠。”片山这样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时间不多了。”自弥山边的瘦子说。“我坐车回去需要三十分钟。”
  回去?看来,这个瘦子不是住在这间酒店的客人。
  “这点我也一样。”自称大崎的胖子说。他跟大崎幸子的确十分酷似。“我不能离开店铺太久。”
  店铺?看来,大崎在附近经营什么店铺生意了。
  “你住酒店,倒是不急。”山边说。“棚山,有没有遇到可能是他的客人?”
  “还不清楚:“棚山——即是松井摇摇头。“我今天刚刚到而已。还不知道有哪些住客在这里。”
  “瞧你懒懒散散的。”大崎说。“这件事关乎我们的性命啊!”
  “焦急的话,反而中计。”松井轻描淡写地反驳。“他不至于叫人拿出住客名单给他看吧!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衣笠!”山边对片山说。片山吓一跳。
  “是!”
  “你在这里几天了。有没有遇到类似的客人?”
  片山不知“类似的客人”是什么意思,根本答不上来。
  可是若是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岂不值得怀疑?
  于是片山使出浑身解数,耸耸肩说,“目前还没发现什么。”
  “是吗?这么说,可能还没到哪。”山边说。
  片山很想让晴美和福尔摩斯看到自己的“演技”发挥的效果。我也不是宪全没有作用的傻小子啊!
  “不过,我想还是不要太过依赖衣笠好了。”松井带点笑容地说。“无论怎样,他正在蜜月期间,眼睛只会摆在新婚的娇妻身上耶!”
  蜜月?片山的眼睛又睁大了。
  “那也不是不能了解。”山边也浮现松弛的笑意。“不过,为了不想太早使太太做末亡人,还是多多留意周围的好。”
  “我会的。”片山说。
  “今晚吃饭时留意一下好了。”松井说。“酒店里只有一个主餐厅。除非叫房间眼务,不然只能在餐厅吃皈。”
  “原来如此,假如他投宿的话,必然出现在餐厅了。”大崎摸着下巴说。
  “用餐时间长一点,尽量分散注意其他客人。”松井回复正经的脸孔。“横竖不是太多人住在这里。”
  “好,拜托了。”山边说,又加一句。“衣笠,你跟他合作吧!”
  “知道了。”片山回答。
  “可是……你想他真的会来吗?”大崎的声音显然带着不安。
  “这可说不定。”山边说。“不过,谨慎总是好的。”
  “我有同感。”松井点点头。“若在日本,我们还是安全的。对方也会谨慎其事。但是在这里的话……爆炸事件并不稀奇。即使在机场附近被枪杀,警方也以为是牵引连到国际纷争罢了,找不到凶手亦不以为意。”
  枪杀?片山悚然一惊。换言之,这些人在害怕遭人杀害?为什么?还是有人已被杀?然而没有打算呈报员警。
  “我倒不太在意。”大崎说。“怎么说都好,对方是日本人,不是黑手党,不会那么轻易动手杀人。”
  “但愿如此。”山边说。“可是,万一是真有其事的话,咱们性命可危殆了。”
  片山终于明白一切了。对,这些人就是探长所说的“幽灵俱乐部”成员。
  幽灵俱乐部的成员将在这间酒店被杀。看来搜查一课得到的情报不是空穴来风。虽然情报十分含糊,但是探长不惜迢迢千里赶来这里,说出情报的真实性。
  “若是真的,他也不敢贸贸然出手吧!”大崎说。
  刚才大崎说他不在意,其实最胆怯的是他。
  “现在说这种话也无济于事了。”山边冷冷地说。“已经做了的事,再也不能挽回。而且不能向任何人求助。我们之间的罄密,唯有藏在我们心间。”
  所有人都静默无语。
  “不光只有一种危隆。”松井提出来。“纵使他不狙击我们的性命,但是诚如山边所言,万一泄露秘密出去,即使不被问罪,也跟断绝呼吸之源差不多。”
  “当然。”山边点点头。
  “我也有同感。”大崎频频交叉两手。“我的店子有绝对的信用。因为政府要员都来吃饭的。假如信用崩溃的话,一切就完蛋了。”
  来吃饭?这人大概是经营餐馆的吧!片山想。
  山边是什么人?外表看来像是高级商人……
  “总之,在这里的四个人同生共死。”松井说。“而且,必须力求生存,为此必须不择手段。”
  “当然。”山边点点头。“所以我带来这个。”
  山边的右手伸进上衣底下,然后掏出一把黑色发冷光的手枪。片山也惊瞧一惊。
  “你倒谨慎。”大崎有点不说。“你可以利用身分得到手枪,可是我办不到。”
  “并非只有手枪才是武器。”山边收起手里枪。“不过,总得带点东西防身就是了。”
  “我也这样认为。”松井点点头。“赶快想一想吧!”
  “我也想想看。”片山说。他认为必须说点什么才像话了。
  可是,像山边那样带枪在身上,大崎说他是“利用身分的”,又是怎么回事?
  “总之,多多小心吧!”山边叹一口气,站起来。
  也许那是结束的讯号,其他成员也站起来。
  步出狭小的房间时,松井边走边说:“回去时,小心不要被人看到。”
  “放心好了。不会出错的。”山边微笑。“大崎,你怎样回家?”
  “我有车。不是我的。我向常去光顾的修理工场借来暂用的……”
  片山最后一个离开小房间之前,蓦地回首。
  他所耿耿于怀的事很多。回头看时,还有一件挂在心上的是,刚才围绕圆桌的椅子有五张。四个人五张椅。仅仅多摆了一张,抑或那张空椅子本来预定有谁来坐?
  出到走廊后,山边对松井说:
  “一知道什么,马上跟我联络。”
  说完,跟大崎一起走开了。
  片山和松井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直至二人的影子看不见为止……
  “走吧!”松井说。
  “好。”
  片山跟他一起走,走的是跟山边等人相反的方向。想到这样可以回到酒店,不由松一口气。
  不,不是可以悠然自在的时候。山边、大崎、以及自称棚山的松井……到底他们为什么会受狙击?
  山边、大崎、棚山甚至衣笠,当然不是实姓。恐怕都是“幽灵俱乐部”的会员自称的名字。
  换言之,他们都是借用他人的名字。故此必然各自拥有真正的名字和身份。
  奇异的是,有人想杀他们,起码他们这样相信。
  这样跟栗原的话一致,然而其中理由不可解释……
  “幽灵俱乐部”的成员利用的是失踪人士或久无消息人士的名字。当然他们本身可能有罪,可是不至于成为“被杀”的理由。
  假如名字的真正主人出现了,到时他们再改其他名字也来得及才对。
  至少,借用名字的人可能被杀的原因不明。
  对了,那四位少女与这些男人之间有何种关连?”
  山边美知子、大崎宰子、棚山由纪、衣笠裕子。她们和那些男人有共同的姓。这个意昧着什么?
  至于那些少女也不一定使用真实的姓名
  松井突然停下脚来。片山悚然一惊。
  “为什么到那房间来?”
  松井的声音稳定,然而目光一点也不放松。
  “我迷路了。”片山率直地说。“因我是方向盲。”
  “原来如此。”松井苦笑。“我也无法判断是真是假……”
  “是真的。”
  “好吧,就算是真的。”松井顿了一下。“假如当时我不说我认识你,你想会怎样?”
  “这……”
  “你以为可以活着离开那个房间吗?”
  “怎可能!”片山笑了一下,立刻正色。“真的?”
  “忘了吧!”松井说。“你在那个房间听过的话,见过的脸,全都忘掉。我不会说对你有害的话。”
  片山想了一下。“你为何说认识我?”
  “为什么呢?”松井微笑。“就当作我不忍心让你太太成为未亡人好了。从这里直走就出到酒店柜台。再见,失陪了。”
  松井从走廊往右转,迅速消失踪影。
  片山怔怔地站在那里。
  到底刚才看到的是什么?那是真实的吗?难道不是做梦?
  出其不意地,传来“喵”一声,吓得片山跳起来。
  福尔摩斯盘起胳膊站在前面——不,看起来像是那样表情的脸,正在瞪住片山。
  “强词夺理!”晴美笑起来。
  晚餐的桌子上,片山、晴美、石津,还有美知子也在一起……
  片山同环视餐厅内部。他以为松井为了监视客人,当然坐在这里了。可是,不知怎地不见松井的影子。
  “福尔摩斯,吃鱼吧!”
  晴美的手伸到桌子底下。对的,福尔摩斯也在用餐。
  “我不说一声就离开,是我不对。”美知子说。“不是片山先生的错。”
  “对……对呀。”片山得到美知子的支援,口齿更不伶俐了。“不过,你到那儿去了?”
  “我在贞子女士那里。”
  “格林太太的房里——
  “嗯。打网球时,有点不舒服……我想回房休息的,恰好经过贞子女士的房,见门虚掩着,于是我想进去休息一下……”
   
4  “真受不了!连呆子也称不上!”晴美说。“假如你在街上迷路还情有可原。居然在酒店里迷路……我太难为情了,不敢嫁人啦!”
  “这是无关的!”片山说。
  “对!无关!”石津慌忙接腔。“即使片山兄是方向盲,却跟晴美小姐毫无关系。除此以外的缺点也……”
  “喂!慢着!”片山捅他一下。“除此以外的缺点是什么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假如有的话……”
  “是么?连格林太太也不晓得啦。”
  “我擅自打搅,做了一件唐突的事。”
  “可是,你的网球拍不见了……”
  “好像是谁拿走了。大概以为是遗失物吧!”
  “是么?”片山边吃边看周围的桌子。“你的朋友呢?”
  “她们说,今天要到外面吃饭。”美知子说。
  “哦?出外吃饭啊!”
  片山有点在意。大崎宰子、棚山由纪、衣笠裕子等三人不见踪影,也不见松井。难道是巧合?
  片山还没把小房间发生的事告诉晴美。同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让美知子听见。
  “对了。怎么不见探长?”片山想起来。“他不可能外出吧!因为语言不通。”
  “啊!我忘了告诉你。”晴美说。“栗原先生突然回国去了。”
  “回国了?”片山睁大眼睛。“完全没听他提过啊。”
  “所以才叫突然嘛。”
  “可是……为何突然回去?”
  “好像接到国际电话似的。”
  “哦?难道东京发生大事件?”
  “确实是大事件。”晴美说。“他太太打电话来。”
  “探长的太太?”
  “对呀!假如是别人的太太打来,岂非更大件事?”
  “话虽不错……发生什么事呢?”
  “栗原先生对她隐瞒来德国的事。但是泄露出,他太太气得很,因此栗原先生慌忙飞回去了。”
  “原来这样。”片山苦笑。“探长也是怕妻族啊!”
  “可能是搜查一课的传统。”晴美望望美知子。“美知子小姐,你说是不是?”
  “胡说八道。”片山皱起眉头。
  探长真是!回国也得交代一声才走呀!不过,自己迷路的事不甚光彩,不说也罢。
  在小房间的“会谈”,显然跟栗原说的有关。片山本来打舞告诉栗原,寻求他的意见。栗原大概会跟本地员警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吧!
  可是,关键人物不在,片山单独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站在刑警的立场,他不能忘掉那一切。然而这里语言不通,而且自己只是普通基层刑警,警方不会对自己假以辞色的。
  于是。片山决定视若无睹,明暂保身。然而,片山有个精通他心理状态的妹妹。
  “哥哥,怎么啦?”
  美知子离席一会期间,晴美探前身体问道。
  “没有哇。”片山不由缩起身体来。
  “你有什么隐瞒我。我看得出来!”
  “我有什么隐瞒你?”
  “对呀。从刚才开始,你的眼神浮游不定,对我们的话心不在焉,目瞪口呆……”
  “那不是疯狗的迹象么?”
  “从实招来!你在迷路期间做了些什么?”
  “对,从实招来。”石津也趁机作状。
  “你算了吧!”片山瞪他一眼。“这里谈话不方便。我想不要让她听到比较好。”
  “你说美知子小姐?现在她不在呀。”
  “我知道……总之,一言难尽。”片山摇摇头。
  “是刑警就该把话说清楚。”晴美的理论相当强蛮。
  “呃……其实,我闯进一间古怪的小房间。”
  “小房间?谁的房间?”
  “不晓得。我想那是衣裳室,这个不重要;总之,里面有三个男人,多了一张椅子。”
  “他们全都同姓。”
  “家人还是兄弟?”
  “不是的。那四个人跟那四位女子同姓,我是衣笠。”
  “哥哥是……”
  “其中两个是从外面来住酒店的,一个叫松井,另一个是……啊!是我。还有一个持枪,看来多半是‘幽灵’。”
  不管啃美多聪明,光凭这些不可能理解事态。她正直眨巴眼吃惊时,美知子回来了,
  “片山先生!”
  “是!”片山终于回答得像唯妻是从的“丈夫”。
  “刚刚我接到电话,幸子她们打来的。她们找到一家很有情调的餐厅,就在附近,问我们去不去。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去哪儿?”
  “那间餐厅呀!一直躲在酒店里不出去,不是很无聊吗?”
  “没有的事。”
  “哥哥!你就去吧!”晴美鼓励他。
  “噢!晴美小姐请一块儿去。可以跳舞,听说很好玩。”
  “那就不客气了。石津,你说是不是?”
  “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石津说着,有点顾忌地加一句。“还能多吃一个餐吗?”
  “喵!”桌子底下的福尔摩斯也提出它的存在。
  “来啦来啦!”
  走进微暗的餐厅时,大崎幸子眼尖,立刻往片山一行人的方向走过来。
  “幸子。其他人呢?”美知子间。
  “在里边。从那道楼梯走下去……”
  原来地下还有一层,看来比外面看时宽敞。
  下层传来轻扬的音乐。
  “下面像是跳舞场。可以跳舞哪。不过还不算是的士高。”
  幸子带路,引着片山等人走向里边的角落。
  棚山由纪、衣笠裕子已经围坐在一张圆桌上。桌上有蜡烛。墙壁原来是白色的,因岁月而涂上发暗的色彩。
  触目所见,大部分是日本人,几乎满座。
  “相当热闹。”晴美说。“我想喝点葡萄酒哪!”
  “我要果汁。”片山小声地说。
  “这里不吃餐也行么?”美知子间。
  “我们吃过了。”由纪边说边抽烟。
  看样子,幸子和由纪喝了不少酒。
  “美知子,跟你先生跳个舞如何?”幸子碰碰美知子。
  “好。等我喝杯酒……”
  “我不会跳舞。”片山慌忙推辞。
  “可以的。慢慢走路而已。只要留意不睬到对方的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片山中断说话。
  有个男人走进来。小胖子,有点优郁的险……虽然微暗,相信不会认错人。
  他就是小房间里自称“大崎”那个男人。
  大崎直直穿过中央,消失在里面的门内。
  “刚才那个一定是这里的波士。”由纪说。
  “这个餐厅的波士?”
  “日本人称东主吧!”
  对。当时听大崎的话中提过。片山点点头。
  可是,刚才大崎的样子相当焦躁似的,令片山耿耿于怀。当时看起来最胆小的是大崎,现在怯意更加表露无遗。
  发生什么事呢?
  “你们为何来这里?”片山问。幸子和由纪对望一眼。
  “没什么。我们向酒店的女主人问来的。问她有没有可以散心的地方,她告诉我们这个地点,日本人经营的餐厅,很靠近酒店,又可以跳舞。”
  “哦……你们跟那位波士谈过话吗?”
  “不,我们又不是贵宾。”由纪耸耸肩。“听说不少日本人的大人物来这里。后面有特别房间。我听侍应说的。”
  “日本的大人物……”
  “大概是什么公司的社长吧!这里的老板好像交游广阔。”
  “对。那个自称山边的持枪男士,不是很像普通公司的外国驻员吗?
  大崎说他是“有身分的人”。这些少女跑来这里,难道只是巧合?
  不。这四个人出现在酒店,一定有某种用意。能不能把她们的身分过滤出来?
  假如在东京就简单了,片山想。在外国却失去查案的冲劲。当然,晴美的“冲劲”则毫不改变。
  “跳舞吧!”站起来的是由纪。
  “我不行。”片山顽固地摇头。献丑不如藏拙嘛!
  “我也不行。”一看就知道与舞蹈无缘的石津说。
  “男子军全都不行。”幸子叹息。“日本女性因此被外国人看不起,无可奈何啦。”
  “算了,他们全不会跳舞嘛。”美知子说。“重要的是心的问题。你说是不是老公!”
  片山慌忙缩一缩身体。
  一支手悄悄搭在片山的手臂上。当然不是——福尔摩斯,而是衣笠裕子。片山讶异地望望她。
  “片山先生,跟我跳舞吧!”裕子说。“我这样子也跳不好。让我们当作散步似的跳一跳吧!”
  晴美斜睨片山一眼。“说到这个地步还想拒绝?我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怎么……好吧!”
  我也想断绝一切缘分哪,片山想。可是他怕讲出来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形势,只好作罢。
  “好,去吧!”片山腼腆地站起来。
  “去吧!”幸子鼓掌。莫名其妙地,连其他客人也开始鼓掌。整个餐厅哗然骚动起来。片山和裕子在众自睽睽下,慢慢走到下层的舞池去。
  “简直在开玩笑……”片山发牢骚。
  裕子闻言吃吃地笑。“起码不要摔跤就是了。”
  好不容易下到舞池,恰好一曲演奏完毕。
  “噢!已经完毕了。回去吧!”
  片山正觉如释重负时,下一首曲子开始了。
  这么一来,片山骑虎难下。裕子主动用手绕着他的背部,开始迈出第一步……
  “跳了!跳了!”晴美等人从上层下来看热闹。
  “啊!差点跌到了……右脚和左脚分开太远……撞到别人啦!哗!他没张眠看!”
  “太精彩了!哈哈哈!”石津率先大笑起来。
  幸好所有声音都没传进片山的耳际,他只想着如何避免踩到裕子的脚。绝对不离地面,鞋底擦着地板滑行——这样全神贯注的,不到几分钟,片山已经汗如雨下了。
  “我们也跳舞吧!”幸子捉住石津的手臂。
  “不!我不行啊!”石津脸色猝变。
  “没关系啦!”幸子不由分说,把石津拉了出去。
  “不能撇下我。”棚山由纪撅嘴。“我要跟片山先生跳舞。美知子,可以吗?”
  “请!不必客气。”
  于是由纪从跳舞的客人之间穿过去,拍拍裕子的肩膀。
  “裕子,抱歉,让我一下。”
  “嗯,请。”
  裕子凭着特异的直觉,不偏不倚地回到晴美和美知子所在之处。
  “他没踩到你的脚吗?”晴美首先发间。
  “哇!”传来一声,石津摔个四脚朝天。
  就在那时,突然灯熄了。
  “啊!停电吗?”晴美喃喃自语。地下层的舞池更加漆黑一片。
  “很快就亮起来的。”美知子说。
  然而预想落空了。灯光一直不亮。客人开始骚然。
  “怎么回事?”美知子捉住晴美的手臂。“对不起,我很怕黑。”
  “漆黑一片么?”裕子漫不经心地问。
  “裕子,对你是一样的,纵使停电了。”
  “也不是的。”裕子说。“因为这个时候,眼睛看得见的人不照平日一般行动对我也是危险的。”
  原来是这样的,晴美恍然有所悟。
  然后,传来福尔摩斯发出尖锐的叫声。
  “奇怪,怎么啦?”晴美蹲下身去。
  她听出福尔摩斯的叫声不寻常。
  “好像出事了。咱们出去比较好。”晴美说。
  就在那时。“火灾啊!”叫声在头上回响。
  瞬时之间发生的事,顿时引起恐慌。
  “救命啊!”
  “出口在哪儿……”
  “不要推我!”
  喊叫声此起彼落。片山焦急了。我是刑警啊!舞池上的几乎全是日本人。这样子被日本客人推倒压死的话,死也不瞑目。
  “石津!”片山怒喊。
  “我在这里。”幸好石津在身边。
  “你要不顾一切的怒吼,先让大家镇定下来!”
  “知道——镇定!安静!不要吵!”石津绞尽肺腑所有的空气,洪亮的声音在大堂里回响。
  就像掀起一个波浪,整个餐厅安静下来。
  片山松一口气。再迟两三秒钟的话,恐怕石津的声音再大一点也无济于事了。
  “没问题的!火热不会蔓延太快。”片山扬声大喊。“大家顺序上楼梯,够时间出去的!”
  “我有笔芯电筒……”石津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小电简,点亮之后挥一挥。
  “石津,借来照这里的楼梯一下。”晴美喊。
  “我来了。请你先出去。”
  虽然吵吵闹闹的,不过气氛总算和缓下来。
  “上面好像大骚动。”晴美说。“我想上去立刻左转就是出口了。我站在那边叫你。”
  “好。我来负责楼下的。”石津走到褛梯下面,大声喊道。“来,大家集合在这里。顺序的快快走上去!”
  人群开始流动。片山舒一白气。
  “那个大喊的人是谁?”片山旁边的声音间。
  “一定是旅行社的领队。”另外一个声音说。
  全体出到餐厅外面后,片山等人松一口声。
  “又说是火灾……根本没有火烧嘛!”晴美说。
  确实如此。根本不见火焰或冒烟的影子。
  “怪事!”片山蓦地觉得不安。“喂!石津!你去找个这里的职员来。”
  “知道。德国人也可以吗?”
  “找日本人!”
  终于找到一个日本人过来,好像是餐厅的厨师。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灯熄了,听到人声喊‘火灾’……厨房完全没有起火。”
  片山四处张望。不见小胖子一—大崎。
  “这里的东主呢?”
  “你说波士?我没遇见他……”
  “波士的房间在哪儿?”
  “走进柜台后面的门,乃是走廊,尽头就是……”
  “谢谢。”片山说。
  “哥哥,干什么?”晴美问。
  “总觉得耿耿于怀。那位东主不在。”
  “何不进去看看?”晴美轻松地说。
  片山把石津叫来。
  “进去里面?”石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不成?”
  “说不定有。总之跟我一起来。”
  “好吧!”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光他二人往前走了。如此一来,晴美不甘后人,当然跟上前去。
  籍着一支笔芯电筒的光,每个人总有点忐忑不安,只有福尔摩斯行动自如。
  一行人登登登地走进餐厅里。
  “是不是那道门?走廊的尽头……”
  正面的门开着,有风吹动。
  “窗口打开了。”晴美说。
  电筒的光在房间四周照一圈。果然,窗子是打开的,窗帘在微风吹指下轻曳。
  “有人在哪。”晴美说。
  窗前有张大书桌。一个男人俯伏在那里。桌上四溅的似乎是血。
  片山早已预测到可能有这种场面,因此没有太大的冲击。
  男人的右手松缓地握住一把枪。
  “是不是这里的波士?”晴美说。
  片山跑到男人身边俯视他的脸。
  “是的。不会错。”片山点点头。
  “哥哥……我只知道他其中一个姓。”
  片山的话,又使晴美摸不着头脑地直眨巴眼……
   
5  “你的国际长途电话。”
  “听到这句话而不慌不忙的日本人有多少?况且,片山这时正在酒店的餐厅里吃早餐,侍应把电话搬到他面前。
  “我……我的吗?”
  片山抱着细微的希望这样问。说不定是同桌的美知子、晴美或石津的……不可能是找福尔摩斯吧!
  “打给片山先生的。”
  日裔侍应这样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话筒塞给片山,然后走开了。
  片山露出抽筋似的笑容。“嗨!国际电话,使这个世界变得狭小多啦!哈哈!”
  “哥哥,赶快接听呀!
  “晤,马上听——等一下——我要先做发声练习。”
  “不错。好,我听——哈……哈锣!”
  美知子在旁扑哧一声笑起来。
  “喂,片山吗?”
  片山所怀念的声音一下子传进耳际。。
  “探长吗?啊,太好了。”
  听到栗原的声音而使片山松一口气的事,几年才有一次。
  “嗯!你干的不错。”
  栗原好心情的声音传来,愈发使片山的心七上八落。
  “探长,这是哪一门的讽刺?”片山不由反问。
  晴美悄悄告诉美知子。“他常这样,不是谦虚。”
  “他有精神情意结。”美知子点点头。
  “对!美知子小姐,你真了解他!”
  幸好两个女人的对话,没有听进片山耳际。
  “傻瓜!我真的在赞你呀!”栗原大声说。“你在日本人经营的餐厅,防止一场末然的恐慌发生,德国大使馆向你表达谢意来了。”
  “啊!你说那件事?那不是我,乃是拜托了石津大声的功劳!”
  “无论如何,你们做得很好。我也很有面子!”
  “呃。这个嘛……”
  “今天会在酒店里吧!”
  “有什么事?”
  “平田大使想见见你,送你一张感谢状。”
  “平田大使?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驻德国的日本大使。你当然不认识。”
  “说的也是。”
  “总之,他今天之内会去酒店。你别离开酒店哦。”
  “啊……”片山恍然大悟,原来告诉他这件事。同时想起来。“对了,探长……”
  “讲太久的话,长途电话费太贵了。我收线啦!”
  “探长……”片山的话还没说完,通话就断了。
  唉,他想把重要的“幽灵俱乐部”的事告诉原栗。可是算了,美知子坐在旁边,他也说不出来。
  “怎么啦?哥哥。”晴美好奇地说。“说什么弘法大师的事之类……”
  “弘法大师?不,是大使馆的大使。”
  “哦?大使怎么啦?”
  片山解释一遍,晴美忍不住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
  “你不觉得太无聊了吗”这么一点点事小题大做。”
  “是吗?客观地看来,也许是件严重的事。”
  “对。”石津正经地说。“会不会颁发诺贝尔奖?”
  “总之,托他的福,今天不能出去了。”
  “请我大吃一顿好吗?”石津说。
  这时,福尔摩斯正在片山他们的桌子底下喝牛奶——
  不,用舌头舔牛奶做早餐。突然抬起头来,一溜烟跑出去。
  “福尔摩斯,怎么啦?”晴美说。
  原因即刻分晓。那个失踪了的梅原伸子的女儿荣子,跑进餐厅来找福尔摩斯了。她立刻发现福尔摩斯在桌子底下躲来躲去,于是哒哒哒跑过去追逐它。
  “小猫咪,不要走!等我嘛。”
  福尔摩斯“慌里慌张”地溜出餐厅外面去了。荣子也跟着追了出去。
  晴美见状笑道,“福尔摩斯怕了那小女孩哪!”
  片山无意中见到格林贞子走过来。
  “有什么事吗?”他问。
  “有位客人找你。”贞子笑盈盈地说。。
  “客人?”片山又觉得胃痛了。“懂不懂日语?”
  “没问题。”贞子愉快地说。“他是日本大使。”
  晴美睁大眼睛。“大使?那么是真有其事了。”
  “我的话你不相信?”片山沉着脸站起来。“石津,走吧!”
  “我也去!”晴美倏地站起来。
  “我到会客室去。”美知子说。
  “啊!也好。”片山暗自松一口气。这样就有机会跟晴美说话了。
  正要走出餐厅时,片山差点跟走进来的松井相撞。
  “对不起。”松井不看片山一眼,冗自擦肩而过。
  松井大概知道那间餐厅的老板死去的事吧,片山想。
  发现尸体的是片山等人,本地的员警当然想不到他们有什么特别关系,只是询问发现经过就了事。
  警方似乎是把餐厅老板的事当作自杀案来处理。
  可是,究竟是不是自杀?片山觉得茫无头绪。
  那人被枪击头部。但是,在小房间里,自称大崎的男人谈话时,看见那叫山边的出示手枪,曾经表示“你是利用自己的身分得到的。”
  换言之,大崎本身没有手枪。
  不过,后来为了防身而取得手枪也说不定。可是,手枪之类的不是那么容易到手……
  片山凭他做刑警的经验,可以分辨得出,山边持有的手枪,跟大崎死去时右手握住的手枪是不同的东西。
  “我请他们来这个房同。请——”贞子打开一道门。
  “失敬了。”一名穿西装的青年有礼地鞠躬。“阁下就是片山义太郎先生?”
  “啊,我是。这位是石津刑警。这是舍妹晴美。”
  “我是平田大使的秘书,上姓松永。”青年说。“大使表示。一定要向您表示感谢。”
  “哪里哪里。”
  “请跟我来。”
  青年走进相连的房间里面。片山等人跟在后面。
  “大使。片山义太郎刑警来了。”松永秘书说。
  “这次的事真是……”
  话在中途断了。片山看到那位“大使”,眼都大了。
  “你是……”
  平田大使也愣然的样子。石津、晴美以及松永秘书,莫名其妙地眨眼睛。
  只有片山知道这种微妙的局面。站在眼前这位大使,肯定就是小房间里那个自称山边的人。
  “久仰久仰。”首先恢复平静的是平田大使。“承蒙那次你能冷静处理事情,我为日本人觉得光荣。”
  “呃……”片山困惑不已。这人明明是“山边”。
  现时可以追问他和死去的大崎之间有关系,可是平田大使好像拼命在掩盖什么似的。也许当着秘书面前,确实难以启齿吧!
  片山也配合平田的心绪小心说话。
  “不,我只是做了分内该做的事而已。”
  “哪里,普通人无法做得这么好。”
  “您太抬举了。”
  “作为一名刑警,我想你是很有同情心的人。”
  平田的说法含有微妙的语义。换言之,请不要在这里提起那件事。
  “是吗?我也觉得大使是一位十分坦率的君子。”
  片山的言外之意是。“现在放你一马,下次得要好好说清楚。”
  “你太客套了。刑警工作很忙吧!”
  “忙是忙,总有时间好好吃午饭就是了。”
  片山的意思是:“总可抽时间吃顿饭说出一切吧。”
  “今天我想在距离这里两千米的‘大鹿亭’餐厅吃午饭。”平田的意思是,去那边找我吧!”
  “那真好。改天我们也去看看吧!”
  “我想表示些微的感谢之意……”平田突然说。
  晴美冷眼旁观,一头雾水,唯有沉默的份儿。
  可是,石津却有独特的见解。片山介绍过石津后,平田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石津惶恐地说:
  “太荣幸了。这么难得,我想就一块儿吃一顿吧!”
  平田吃一惊,望望片山。片山憋住笑意地说道,
  “石津刑警很乐意接受遨请,今天中午一起到‘大鹿亭’吃饭。”
  “原来如此。当然一难得天气很好。”平田勉为其难地说。“中午以前,我派车来接你们。”
  “竟然对我隐瞒这件事?”晴美果然怒不可遏地瞪着片山。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没有机会说。山边美知子在一起,怎么开口嘛。”
  片山等人于平田大使和松永秘书回去之后,留在房里谈话。因为回到会客室的话,美知子在场。
  “那么说,平田大使也是幽灵俱乐部的会员喽。”
  “多半是的。他当时自称山边。”
  “好复杂。被杀的餐厅东主自称大崎……”
  “以松井为名投宿这间酒店的是棚山。”
  “他们跟那四位少女有何种关系?”晴美问。
  “我想知道哪。”片山说。“咦!门外有声音。”
  “有人偷听?好家伙!”石津气汹汹地过去开门。“咦!没有人啊!”
  脚畔传来“喵”一声,吓得石津跳起来。
  “终于到齐啦。”片山说。
  福尔摩斯好像表示“迟到了,对不起”,然后快步跳到晴美膝上。
  “好重啊!我的腿麻痹啦!”晴美埋怨。福尔摩斯佯装不知。
  “真费人猜疑。”晴美又说。“幽灵俱乐部的成员,为何遭人追杀?”
  “我怎知道?”片山说。
  “这件事跟失踪的梅原伸子有什么关系?”
  “谁晓得。”
  “什么都不晓得,你算什么刑警?”晴美不满地说。
  “胡说八道。这里是德国,不是日本哪!”
  “逃避现实!你说是不是?石津。”
  “晴美小姐说的是!”
  “你别帮腔好不好?”片山怒视石津。
  “对不起!”
  “不过,事情起端于哥哥的暴行事件却是事实。”
  “不是我干的!冤枉啊!况且,事情本来是梅原重行被车撞死开始的吧!”
  “可是死的实际上是楠本政夫。至于梅原重行本人,不知下落如何?恐怕已经死了……”晴美说。
  “这个必须问梅原伸子——假设他还活在人间的话。”片山说。
  “无论如何,她把丈夫的‘身分’卖给一个叫楠本政夫的人却是事实吧!”
  “晤。为何她要躲起来呢?”
  “也许遇害了。”
  “从那片血海来看……”石津说。“啊!当时片山兄被它吓晕了,也许没有看清楚……”
  “我看到了。”片山不服气地说。
  “喵。”福尔摩斯说。
  “怎么啦?”
  桌上有水杯。福尔摩斯纵身跳上桌面,弄倒那杯水。
  “好坏呀,福尔摩斯……”
  水花溅到晴美的裙子,晴美慌忙用手帕去抹。
  “福尔摩斯也湿了。”石津说。
  福尔摩斯的湿脚印印在地毯上。
  “对。就是这样。”片山恍然。
  “你说什么?”
  “我说梅原伸子。那些血一定不是她的。”
  “为什么?”
  “那么大量的血呀!假如她被杀了,凶手杷她的尸体从浴室抬出去的话,房间里必然留下血迹才对。”
  “哦?福尔摩斯,你是要告诉我们这件事才弄倒那杯水的吗?”
  “它不会说话呀!”石津脱口而出,惹来福尔摩斯怒眼一瞪!
  “哥哥认为她是自己消失的?”
  “这样想比较合理吧!当然不知梅原伸子本身的想法如何。”
  “理由呢?她把孩子撇下不管么?”晴美说。
  “不错。尤其荣子小妹妹差点溺死了。”
  “对。通常的情形,更加不会离开孩子才对。”
  “而她竟然失踪了。一定有什么特殊理由。”
  “还不知道把荣子抛进水池的歹人是谁哪。”
  “那孩子也说不知道是谁。不过,可能是一种针对她母亲的警告。”
  “一定有其他理由。”
  “那‘四人帮’也是……”
  “美知子小姐大概误解哥哥是可靠的人,所以说哥哥是犯人。”
  “不是误解!”片山抗议。
  “那就对你估价过高了。”
  “还不是差不多。总之,那四个人为何来这个酒店,已经是谜。”
  “她们的姓跟平田大使等人使用的姓相同……”
  “问题就在这里。也许中午听大使说了之后可以知道什么。”
  “那位餐厅东主为何被杀?”晴美说。
  “他认为受到狙击,最害怕的是他。也可能是自杀的。不过,他应该没有持枪。”
  “几位小姐也在现场哪!”
  “晤。我想不是纯粹巧合。”
  “难道是他们干的?不可能吧!发生火灾骚动期间干的话呢?因为那段时间漆黑一片。”
  “晤。在黑暗中跑进后面的房间,在东主头上开一枪,让他握住手枪……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太意外了。”晴美摇摇头。“连大使都是幽灵俱乐部的成员……”
  “有地位的人玩什么都会被人看见。想找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松弛心情也不是不能了解。”
  “可是一万一被人知道,多麻烦啊!”
  “说的也是。尤其是连大使也……”
  “那叫松井的是什么来头?”一直做听众的石津终于插嘴。
  “那也是谜。”片山耸耸肩。“从大使和餐厅老板的例子来看,松井是不是原名还不知道。”
  “叫他出示护照看看如何?”晴美建议。
  “我没有那种权利。”片山摇头。
  “你只会说这种话,当然不行了。”晴美说。“假如换作我,我就偷偷跑进松井的房间去。”
  “不能胡来。”
  “开玩笑罢了。”晴美说。可是眼神没有开玩笑。
  “还有一件事耿耿于怀。”片山说。“在小房间的会议里,我是担任衣笠的角色。意味着本来应该有个衣笠。他是谁呢?为什么没去那里开会呢?”
  “假设他已经遇害的话……”
  “头痛死了。若是在日本的话还好办一些。”片山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小房间多了一张椅子。”
  “嗯。不过,也可能是凑巧多摆一张的。”
  “不然的话,表示还有一位成员要来……”
  “我一点也不明白。”石津摇摇头说。
  “总之,先听平田您样说吧。”片山站起来说。
  “吃过午餐才问话。”石津说。
  “问过话才吃午餐。”片山更正。
第三章 裸体画模特儿1  “第一次到现场。我们实在有点怠慢啦。”
  晴美说着,在房间里四处张望。
  这里是一楼的一零六号房,梅原伸子住的房间。
  梅原伸子失踪了,浴室里留下遍地血迹。当然现在谁也没有使用房间。撇下的女儿荣子暂时由格林贞子照顾。
  本地的员警前来调查过了。由于找不到尸首,无法判断是不是凶杀案。作为现场的浴室,一直无人清理。
  晴美慢慢在房里巡视,边走边说。
  “目前的关键是梅原伸子跟‘幽灵俱乐部’有何关连。还有,她的失踪原因何在?她跟‘幽灵俱乐部’如何连结,必须逐一推理由来。”
  其实,她的谈话对手是她自己。房里只有晴美一个人。
  简单地说,她在表演独角戏。
  自称名侦探的晴美,正在充满谜团的现场排演。
  事情尚未饵决。那位平田大使会在中午以前派人来接他们去吃饭。时间还早,晴美单独跑到梅原伸子的房间来“视察”。
  晴美的食指贴在唇上,继续思考。
  “奇妙的怪事件,特征乃是事件本身不清不楚。”
  对。譬如山边美知子的强暴事件就是。晴美记得她出现在庭园里的事。假如那是美知子的演技,只能说是妒火纯青的名演技了。可是,她那皮肤的伤痕,撕裂的裙子却不是假的。想起她恢复意识,嚷着要洗澡的激动表情,怎么想都是真实,并非作假。
  美知子被谁强暴了呢?大致上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哥哥片山做的。那么是谁?
  在庭园里遇袭之前,也许她和对方二人在散步。因为庭园太大,不可能一个人独自散步,尤其是深夜了……
  换句话说,美知子大概知道袭击她的人是谁。然而自她硬硬把责任推给片山之后,整个人出奇地镇静下来。也许真正的歹人住在酒店里,或者就在附近,她必须十分谨慎行动。
  接着发生梅原荣子事件。荣子被人抛进水池的事,迄今毫无头绪。
  荣子表示不认得凶手。然而为何她会单独出现在那里,以及凶手袭击荣子的手段也充满疑惑。
  晴美走近房间的窗口。可以眺望庭园,当然看不见喷水池,由于树篱太高,挡住了视野……
  晴美认为荣子的溺水事件不能看成是意外。因为水池太高,区区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掉下去。
  晴美想,有必要再向那个女孩询问一遍。
  她的母亲若是失踪,那些血又是什么?她到哪儿去了?
  表面看来是凶杀案,可是找不到尸首。
  还有,餐厅老板好像是自杀身亡,却又不肯定……
  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毫无关连,可是有一个共通点,即是不清楚到底是何种事件。
  就在这时,门外有开门声。晴美吓一跳,回过身来。
  门的旋钮在转动。假如是有事才敲门进来的人,大概不会那样鬼鬼祟祟的开门吧!
  雾时间,晴美想藏起来。在她想到之前,身体已经移动了。这点跟片山大不相同。
  晴美钻到墙边摆着的沙发背后。这里的家具全都又旧又大,对于娇小型的晴美十分方便。
  晴美屏息等候,有人进来了。传来悄悄关门的声响。完全没有脚步声。多半是被厚身的地毯吸掉声音了。
  是谁呢?晴美有点紧张。
  这间酒店太古老了,声音不容易传出外边。假如在房里遭人袭击,纵使扬声大喊,走廊上也听不见。
  晴美喜欢冒险,可不害欢遇害。万一遇到危殆,她会不顾一切的奋抗到底!
  一直屏息静观其变的晴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屁股。
  “哇!”晴美吓得三魂少了七魂,跳了起来。
  “原来是姐姐!”
  站在前面的是荣子……
  “吓死人啦!”晴美抚着胸口喘息。“荣子!你在干嘛?”
  “嘘!”荣子用手贴住唇。“你躲在这儿,我还以为是小猫咪!”
  “你以为我是福尔摩斯?”晴美带着复杂的心思回问。“我这姐姐不是比福尔摩斯的身材标致么?”
  “可是,我摸到的屁股感觉一模一样呀。”
  听了荣子的话,晴美不知该不该高兴。
  “恰好。荣子,姐姐有点话跟你说,现在可不可以?”
  “我在跟小猫咪捉迷藏哪!”
  “是吗?不过没关系,姐姐跟小猫咪感情很好的。”
  “你别告诉它,我在这里好不好?”荣子怀疑地注视晴美。
  “不告诉它。我答应。”
  “真的?”荣子依然半信半疑。“大人都不守信用的。”
  这句话使晴美哑口无言。
  “等一下。”荣子突然想到什么,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这就可以了。”她回来说。
  “为何打开房门?”
  “因为即使小猫咪知道我躲在这里,可是它不会开门呀!那就不公平了。所以我替它打开。”
  “哦!你真伟大。”
  “我不像大人那么狡猾。”
  晴美假咳一声。“大人……真的狡猾?”
  “嗯。爸爸也是。他一直说‘跟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可是一直没有回来。”
  爸爸?这个孩子的爸爸是谁?
  “荣子。”晴美尽量显得若无其事。“你爸爸是谁?”
  “不行。”荣子瞪大眼睛。“这个不能告诉任何人。”
  “可是,可以告诉姐姐吧!我们是朋友呀!”
  晴美努力制造““友善”的微笑。
  “不行。”荣子毫不买帐。“必须交往很久才是朋友。”
  “你好无情啊!”晴美撅起嘴巴。
  “嘘!”荣子瞥一瞥房门。“这么大声说话,走廊外面听见的。”
  “对不起。”晴美完全落在下风。
  “不然,我们躲进洋服衣柜里谈话好了。”荣子说。
  “洋服衣柜?”晴美睁大眼睛。
  “对。那个大的。”
  一个通到天花板的旧式洋服衣柜,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像个千斤顶般。
  “可是……躲在里面谈话,不是很拘束吗?”
  “没有的事。”荣子快步走过去,两手猛力拉开那道看起来很笨重的衣柜门扉。
  好象是梅原伸子的衣柜,挂满大衣、套装等,看来似乎可以容纳晴美……
  “快来嘛。”荣子向她招手。
  没法子。为了套出荣子的真心话。晴美唯有钻进衣柜中,屈起双膝坐下来。
  “对了。把门关起来吧!”荣子吩咐。
  “好好好。”
  晴美只有照做,拉起门扉。里面当然漆黑一片。晴美记起小时候躲避父母的调皮经历来。
  “荣子,你不怕黑?”晴美压低声音间。
  “不怕。我最喜欢黑暗的地方了。”
  “噢!”
  晴美大感意外。通常小孩子都怕悬才对。现在的孩子真不能用普通办法应付。
  “荣子和妈妈为什么来德国?”晴美问。
  “坐飞机来的。”
  “不,不是的。我是说,你们为了见什么人而来,或是来看什么东西?”
  “不知道。你怎不去问妈妈?”
  “可是,你妈妈不在了呀。”
  “找找看呀!姐姐的丈夫不是员警么?”
  “丈夫?啊!他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晴美强调。
  “还不是一样?妈妈说的。”
  这个家庭如何教育下一代呀!晴美没法子,只好转换话题。
  “荣子,记不记得掉下水池的事?”
  “水好冷啊!”
  “就是嘛。幸好姐姐和小猫咪来了,救起荣子哪!”
  “嗯!我知道。”
  “所以,能不能把当时的事详细告诉姐姐?为什么你去喷水池那边?”
  荣子有点迟疑似地沉默片刻,终于在黑暗里发声。
  “我有义务说出来吗?”
  “义务?对,可以这样说。我救了你,你总该向我回礼吧!”
  “晤……说的也是。”
  “告诉我,那是你第一次到喷水池吗?还是什么人带去?”
  荣子的迟疑答复传来。“我在玩捉迷藏。”
  “捉迷藏?跟谁?”
  “嗯……跟——”荣子欲言又止之际,传来打开房门动静。
  “有人来了。”荣子低声说道。
  不错。不过不像是福尔摩斯。它不需要把门开得那力大。
  “你知道吗?”荣子悄悄挤到晴美身边挨着,在她耳边嗝。“妈妈也在这里躲过。”
  “这里?”晴美也低声细语。“为什么?”
  “不知道。半夜时,当她以为我睡着之后,她就悄悄进这里来了。”
  半夜跑进衣柜?晴美甩甩头。不管衣柜有多大,容纳个大人还是拘束了些。而且,为了什么躲进这个地方?
  晴美留意到,刚才进来的人走了出去,不由松一口气。
  传来关门的声音。也许是酒店的职员开门进来窥望,发现没有异样又出去了。
  “荣子,出去好不好?姐姐腰酸背痛了。”晴美说。
  “你已经老了吗?”荣子的言词相当厉害。
  “不……我很年轻,但是这个地方……”
  晴美伸手想推开衣柜的门扉。然而一时失去身体的平衡,反而往后仰面跌倒。
  在衣柜里面,应该碰到后面的板才对,可是……
  晴美也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跌倒时,背部应该碰上硬板才是,然而那块板不见了。
  晴突失去支持的力量,往后栽倒。后面竟然没有东西。
  于是,晴美一边发出尖叫,一边滚落下去。
  “然后听见“咚”一声……周围一度变成黑夜——怎么还没吃过平田大使邀请的午饭就已经是晚上了?
   
2  晴美有一阵子失去知觉。
  好不容易回复意识,张开眼暗,觉得全身像散开似的疼痛。不过,发现四肢俱在,自己还活着。
  怎么回事?晴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能掉进地狱去了吧!”晴美喃喃自语。
  她的记忆逐渐回来。刚才明明是在衣柜里,怎地突然一个大转身……
  对了!晴美终于想起荣子说过的话:妈妈也躲在衣柜里衣柜背后是个打开墙壁的洞穴。自己一定是借助某种弹力打开了那道隐蔽的门,然后滚落楼梯。
  明白事态之后,晴美镇定下来,打量四周。
  眼睛习惯黑暗之际,她才看到自己滚下来的楼梯,并不太高,然而滚落时却有无止境的感觉。
  上面相当于衣柜背侧的门已经关上,眼前一片黑暗。
  荣子好像留在衣柜里。她会不会跑去通知哥哥或石津?
  晴美终于站起来,叹一口气。既无折断骨头,好像也伤的样子。
  这是一条地下通道吧!晴美怔怔地摇摇头。
  确实,由于这里本来是古堡建筑,有地下通道并不稀奇。因为这不是战斗用的城堡,而是贵族居住的宅邸,为了预防万一而建通道,并非不可理解。
  这条通道是从前就有的,而且肯定现在还在使用。因为四周镶了木板,地面铺了地毯。楼梯也铺了地毯,刚才滚时没受伤,可能是这个缘故。铺地毯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发出脚步声吧!
  前面一点的通道有弯曲。晴美之所以能够看到周围的地形,是因为前面漏出灯光。
  晴美不可能不对这么一条通道产生好奇心。
  本来可以顺路跑上楼梯,从那个衣柜出到梅原伸子的房间,把事情告诉片山或石津,然后一块儿来调查这条通道通往何处。
  然而晴美喜欢“不是本来”的东西。这种性格与生俱来,无可厚非。
  她就像一匹看到眼前吊着红萝卜的马一样,只是一味不断的前进。假如觉得有什么危险,立刻回头就是了。
  晴美一面告诉自己,一面徐徐往前。
  转弯之后还是通道。墙璧上到处装有照明,古典的角灯设计,里面是灯泡,表示地下有电路。
  通道曲曲折折。起初是朝廷园方位前进,可是往左往右的转了好几次之后,晴美也猜不到是往哪里去的了。
  前面有门。通道的一边,并排着三道门。
  通道似乎还在继续。晴美在其中一道门前驻足,窥探里面的情形。完全听不见任何动静。
  可是,门上了锁。晴美尝试打开另外两道门,同样枉然。
  晴美耸耸肩。她认为不是普通的储藏室。因为门锁很紧,旋钮上有雕刻,肯定是有特殊用途的房同。
  没法子,只好继续前进。
  通道前面,出现一道红色的天鹅绒遮帘,挡住去路。
  前头会有什么?来到这里,晴美当然不肯回头。
  她从遮帘边端往内窥望——里面是个房间。
  晴美走进房间。出乎意料的宽敞,类似酒店的会客室,气氛就像舒适的客厅。全是名贵的家具,豪华之至。
  沙发环绕中央的理石桌子,下面铺着巨型老虎毛皮。餐具橱一看就知是古董物,手工精美夺目。天花板很高,逐渐集中到中央的圆顶状,从中心垂着一盏灿烂的水晶吊灯,散发出眩目的金光。
  墙上挂着油画。晴美不太懂画,不过也对其中若干幅画有印象。当然不是真货。换言之,那是名画的摹本。听说好的复制品也非常昂贵。
  晴美站在宽敝的房间中央处观望。
  到底这是什么用途的房间?
  晴美无法沉着下来。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以个人的爱好而言,这个房间过分装饰了。她认为简单一点更有格调。对了,有点不够格调的感觉。
  晴美进来的入口对面有一道门。那里通去什么地方?
  晴美好像提不起兴趣打开那道门。她想回到刚才的通道,把事情通知片山等人。
  当然,她不清楚这个地下道和地下室是否跟这次的事件有关。可是梅原伸子既知道有这个地方的话……
  对了。梅原伸子之所以失踪,恐怕是藏身在这里吧!虽然原因不明。
  “总之,先回去再说。”
  正当她往遮帘方向走去时,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了。
  “嗨!等了很久吗?”男人说。
  因为太突然,晴美来不得惊讶。
  既没听见脚声,也没听见敲门声,冷不防地打开房门,当然大吃一惊了。
  眼前站着一个从末谋面的男人。不,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男人的装扮非常土气。衣服似乎不称身。深灰色的西装已经过时,现在的中年政府公务员也不会穿这么土里土气的西装了。
  对方的年龄在四十或五十之间。头发留得很长,而且涂上发亮的润发油,七三分界,稀奇古怪得很。此外是圆边眼镜,以及宽得惊人的领带。总括地说,这个男人可以画成一幅“土包子”的滑稽图。
  可是,确实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他是谁呢?
  “是否等得不耐烦,准备回去了?别生气,请坐吧!”
  男人的话使晴美不知如何作答。
  “坐在这边。”男人在其中一张沙发坐下来,招手叫晴美到他自己旁边来。
  晴美迟疑不决。可以一走了之吗?这个男人看起来不会太凶,万一感觉危险,相信大肆吵闹也能逃脱。
  “你生气啦?”男人皱皱眉头。“平静下来吧!我会好好补偿一番的。”
  “好吧!”晴美的手交叉在背后,做出半发脾气的表情走近沙发。
  “对对对。你很听话。听话的女孩子最得人喜爱。”
  这人温柔得有点恶心。
  他是谁呢?晴美坐下来后,重新注视男人的脸。
  的确在哪儿见过。可是不是相识的朋友,也不是酒店的客人。假如是的话,晴美的记忆力不会差劲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个男人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为何对自己如此亲密?
  “你……几岁了?”男人问。
  “我?二十岁。”晴美故意打马虎眼。
  “二十岁?还未成年哪!”男人有点失望的样子。
  “那不是我的错。”晴美表示生气。“算了,我要回去了。”
  “不,没关系。”男人慌忙捉住晴美的手臂,晴美吓了一跳,叫他放手。
  “啊!我弄痛了你吗?对不起!”
  男人抬起晴美的手,吻了她的手背一下。这个土包子倒是懂得装模作样。
  “你很可爱,而且特出,乃是目前的少女中最好的一个。年纪差一两岁无所谓。”
  “是吗?谢谢。”
  晴美的内心并不平静。从他口中所说“目前的少女中”的含意来看,晴美好像是来“卖身”的。
  这么说来,这里是比较豪华的“妓寨”了。
  晴美暗自吃惊。这间酒店的地下室竟然是卖淫场所……
  这件事,格林贞子不可能不知道。她在酒店业的背后,居然做这种不见得光的勾当!
  “你……是大学生?”男人间。
  晴美本来想说自己是女职员,后来改变主意,若无其事地说:
  “嗯。大学二年级。”
  “果然。”男人感激点点头。“你的手如此柔软,不像是做过事的手哪!还有……你的眼睛。”
  男人的脸靠过来,晴美慌忙退后。
  “何等清澄的眼睛啊!没有沾染世俗的污垢,清沏一如处女的黑瞳!”
  那真值得欣慰。看来这个人完全不懂现实。
  “现在的女子大学生,不单纯的人多的是!”晴美亲切地告诉他。
  “你是不同的!”男人倾斜身体,在晴美的身上来回打量。
  “不要这样看我!羞死人啦!”
  “你的身体很美。线条优美,具有处女的清纯,又有成熟女性的浑圆美。”
  他的话像落伍的诗人——晴美想,只好找个恰当的机会告辞了。然而她还想问出其他眉目来。
  “你时常……来这里吗?”晴美用甜腻腻的声音说。
  “不时常来。一是我没时间,还有这里太贵了。”
  “会吗?”
  “对。”男人点点头。“你也赚不少钱吧!”
  “不错……可是很快就花光了。钱呀!来得容易也去得快。”
  “可不是吗?”男人笑了。“怎样?喝点什么?”
  晴美松一口气。这样可以拖延时间。
  “嗯,什么都可以。不过,我不太能喝酒。”
  “是吗?我想看你醉模样耶!”
  男人愉快地说着,站起来,走到餐橱柜前,取出两支玻璃杯,注入威士卡。
  看来他对这里非赏熟悉。可是现在大白天……
  到庇他是什么人?日本来的旅客?可是,如果他住在日本,何必特意跑到这个地方来买日本大学女生?
  说不定是在日本企业公司服务,派来这里赴任的驻员,因而对日本女人产生怀念的情绪也是可以了解的。
  可是,“了解”并不是表示可以“谅解”。晴美最讨厌这种好色的男人。
  “来,干杯。”男人把玻璃杯递给晴美。
  “为什么事干杯?”晴美说。
  “那还用说?”
  “清纯的处女?”
  “当然。”男人笑了。晴美也笑一下,二人碰杯。
  “一口气喝下去。对,你很行嘛!”
  “糟糕!喝得太快,头晕了!”晴美夸张地说。
  其实晴美酒量很强,这一点酒难不倒她。
  “女孩子喝得三分醉,眼圈带红,最美不过了。”男人笑逐颜形,慢慢把酒喝光,站起来,向晴美伸手。“去房间吧!”
  房间?哪里的房间?
  晴美想起通道上那三道上锁的房间。
  原来如此。先在这个大房间会合,然后再去其中一个房间“交易”。看来这门生意相当兴隆哪!
  晴美想,必须深入调查,然后揭发出来!
  看来这是个比想像中更庞大的组织。
  嘻美猛然倒抽一口凉气——“幽灵俱乐部”!
  说不定这就是“幽灵俱乐部”。俱乐部的成员集合在这间酒店,目的是……
  “来吧!”男人的手伸过来。
  “可是,我……”晴美突然觉得头晕。
  “怎么啦?”
  “奇怪……我的头有点晕……”
  不可能!不论如何强烈的酒……不,这不是酒醉的感觉。是药!酒里面有东西。
  “我走不动……你在杯里……”
  晴美站起来,只是往前跄踉了几步,膝盖就弯了下去。
  周围景物摇摇晃晃,天旋地转。
  晴美企图再站起来,一下子伏倒在老虎皮上面,眼前的一切愈来愈模糊……
  晴美失去意识之前,发觉男人的笑脸,曾经在某份杂志的彩页出现过。
   
3  “恼人的家伙,真是的。”片山叹息。
  “怎么办?”石津显得可怜兮兮的不知所措。
  二人站在酒店大堂里。平田大使派来的车子,停在酒店正门,正在等着接片山等人。
  格林贞子快步走过来,对片山说。“不行。到处都找不到她。”
  “对不起,麻烦了你。”
  “哪儿的话……可是,晴美小姐到哪儿去了呢?”贞子担心地说。
  “她不定性,喜欢来去无踪。”片山望望门口。“不能这样等下去了。说不定她待会就来——石津,走吧!”
  “可是……”石津依依不舍。
  “请走去吧!”贞子说。“我会再找一遍。如果找到了,我一定带她过去。”
  “拜托了。”片山把频频回头张望的石津拉出去。
  司机打开车门等着。松永秘书坐在前座。片山和石津钻进后座。
  “幸会——咦!令妹呢?”
  “她有点事,迟一点才去,叫我们先去。”片山说。
  “是吗?那么……”
  车子开动了。石津依依恋恋地回头看酒店,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大鹿亭”餐厅位于闲静的森林之中。就像那间酒店一样,可以看出是由古老建筑物改建为餐厅的。
  “请。”
  下车后,松永罄书在前头为片山二人引路。
  一名肥胖的德国人,看样子是餐厅的主人,亲密地上前跟松永打招呼。当然是用德语,片山和石津都听不懂谈话的内容。
  “在里面的小房间准备好了。”松永对片山说。“大使还没到。”
  “是吗?”
  “恰好今天有接待。”松永边走边说。“我也是抽空溜来的,时间不能准确啊!”
  “对不起,你们都是大忙人啊!”
  片山顿时胆怯。实际上不得不对平田强制一点。
  “不必摆在心上。”松永为他们开门。“请进。大使的职务,泰半是出席宴会而已,当事人也厌烦得很哪。无论多么好吃的山珍海味,一天吃五六顿也腻啦!”
  “是吗?”石津表示诧异,因他一天至少吃五六顿。
  “大使的工作很伤脑筋吧!”片山一边就位一边说。
  房间位于建筑物的角落,明窗净几,可以望见刚才乘搭的车子停泊的前院一带。
  树林就迫在眼前的感觉,气派很够。
  “当然不能说是轻松的工作。”
  松永有点轻松下来的感觉,拉开椅子坐下,同时向走进来的店主人叫饮品。
  “我要果汁。”片山悄声说。
  片山最爱喝萍果汁,然而一年到晚都叫萍果汁,喝起也没味道了。可是他不能喝别的,没法子。
  “平田大使不太喜欢社交耶!”松永说。
  “噢?那就辛苦了。”
  “可不是吗?从旁看他,胃也不太好……必须找时间歇一歇,否则支援不住。”
  片山想,问题就在如何歇一歇的内容了。也许关乎“幽灵俱乐部”的存在。
  “平田大使如何歇息?”片山间。
  “我也不太清楚。”松永摇摇头。“我不太懂大使的私事,有时一天,通常只有半天,大使会抽空到什么地方去,而我不能同行。”
  “原来这样。”片山点点头。
  松永瞄一瞄腕表。“大概快来了。先上菜怎么样?”
  “不,那样太不礼貌了,多等一会吧!”片山说。石津露出有点异义的表情……
  “啊!好像来呢。”松永望向窗外说。
  片山也望出去。正好一部车子停在餐厅正门。
  平田走下来,向司机说些什么,然后走向入口方向。车子随即开动——突然“砰”一声,平田往前仆倒。
  片山不由大喊一声。“他中枪了!”
  “不好!”松永苍白着脸站起来。
  片山比松永更快冲出房间。勉强称得上是保持刑警本色呢!石津跟在二人后面。
  出到走廊时,恰逢店主人捧着饮品走过来。遇到片山等人猛然冲出来,吓得跌倒在地。
  “大使!请您振作!”出到外面时,松永高喊。
  片山瞪大双眼。平田应该倒在血泊中才对,但是没有。
  他好端端地站起来,正在拍着西装上衣的污垢。
  “啊,对不起,我来迟了。”平田看到片山等人说。
  “大使……”松永呆然。“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受伤?受什么伤?”平田大吃一惊。
  “刚才我们听到枪声。〃
  “枪声?”平田不解。“我没留意到。”
  “那你为何跌倒?我们以为你中枪了……”片山说。
  “不,踢到石头跌倒而已。”平田说。“对了,我好像听到砰一声汽车碰撞东西的声音。”
  “碰撞……”片山叹一口气。“我以为是枪声。”
  “累你担心了。”平田笑道。
  石津没有笑。店主人在酒廊上栽筋斗,连饮料也全打翻了,使他遗憾不已。,
  “在这里跌了一跤……”平田皱皱眉头。“请到房间去。我要拜托这里的老板替我把衣服弄干净。”
  说完,逢自走进餐厅去了。
  “哎!摆乌龙啦。”石津说。“我的肚子更饿了。”
  片山等人正要回去餐厅时,又传来汽车声。
  “也许是晴美小姐来啦。”石津高兴地说。
  小型车停下来。格林贞子打开车窗,探头出来。
  “晴美小姐还是找不到哪。”贞子对片山说。
  “是吗?那家伙在搞什么玩意嘛!”,
  “不过,我把一位宾客带来了。”贞子微笑。
  福尔摩斯从车窗跳出来,跑到片山脚前坐下,抬头对他“喵”了一声。
  “不是我不带你来。是你自己不来大堂集合嘛!”片山替自己辩护。
  “喵!”
  “好啦好啦!先进去再说。”片山叹息不已。
  “我会回去,再找令妹一遍。”贞子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
  “对不起。拜托了……”
  片山目送贞子的车远去的背影,同时暗想,为何特地把福尔摩斯带来这里?她太亲切了……
  “味道怎样?”平田说。
  “美味无比。”石津即刻回答。
  “鹿肉非常滑嫩。”片山尝试说内行话。
  主要的肉料理终于吃完了。
  房间突然陷入沉默。意味着进入正题的沉默。
  “松永君!”平田说。“请你出去一下。”
  “好的。”松永没有絮叨地多问为什么,马上起立。“我去外边喝杯茶。有事的话请叫我一声。”
  说完,松永鞠个躬走出去了。
  小房间里,剩下平田、片山、石津,以及在地上享用肉片的福尔摩斯。
  “甜品的分量也不小。”平田说。“休息一会再吃好了。”
  “我想跟你谈……”片山说。“你是不是‘幽灵俱乐部’的……”
  “嘘!”平田打断片山的话。“请等一等。”
  平田似乎想到什么,站起来,开始检查桌面的水晶灯,接着爬到桌子底下。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观。
  “找东西吗?”石津问。
  “正是。”平田把室内的椅子、烟灰盅等物品一一详细检查……
  “你想找什么?”片山问。
  “隐藏的窃听器。”平田说。
  “窃听器?在这个房间里?”
  “不一定没有。做我这一行的,经常要跟间谍比赛智慧的。”
  “间谍?”
  “不错。不管是东是西,都在互相刺探机密……这间餐厅的主人也是间谍。”
  片山睁大眼睛。“你明知道他是……”
  “当然。可是不能一一握防。况且,这里的莱做得很好吃也是事实。吃饭的事倒跟他是不是间谍一概无关。”
  平田走到窗框附近检查。
  “意外极了。”
  “是吗?不过,一旦安排大使到这个房间,肯定安装了窃听器。对方也知道我发现了。欧洲就是这样,每一处都是间谍斗智的地方。”
  “哦……”
  “就像一种游戏。我的看法是,错不在于间谍,而是没有识破对方那一边不对。”
  “喵。”片山由衷钦佩。“那么,找到了没?”
  “没有。好奇怪。一定放在某个地方……”平田摇摇头说。
  福尔摩斯轻盈地爬起来,快步走到摇花瓶的方向,喵了一声。
  “那个花瓶呢?”片山说。
  “已经检查过了。”
  福尔摩斯摆了一个架势,轻轻往空中飞跃而起,在花瓶旁边勉强着陆,鼻端伸入花瓶。
  “里面有什么?”平田走过去。
  福尔摩斯衔着其中一朵花,用力拉出来。
  “喵!这是……”平田睁大眼睛。
  “怎么呢?”
  “这朵花哟!原来是假的。做得真好……这朵花是窃听器!”
  “什么?”石津眼睛都大了。
  “太好了。这只猫真了不起!”平田抚摸着福尔摩斯的头。“且把这朵花带回去作纪念吧!”
  “原来任何东西都可改装啊!”片山钦佩得很。
  石津碰碰片山。“喂!刚才吃的鹿肉,会不会也是窃听器?”
  平田回到位子上。“对不起。其实那是敏感问题,万一被间谍掌握那个秘密就麻烦了。”
  “明白了。那么,理在可以说了吗?”片山说。
  “上次你出席了集会……”
  “那次我只是迷了路而已。”
  平田笑一笑。“原来这样。我也觉得你太年轻,没资格做会员。”
  “幽灵俱乐部的事,多多少少传进警视厅耳里。那是以游戏为目的的俱乐部?”
  “本来是的。”平田点点头。“所谓的上流阶级,包括高级官僚、社会名流、达官贵人等等,通长不能尽情玩乐。如果光是有钱人,大可用钱买女人。可是名人需要面子,无论走到哪儿,一举一动都会引人瞩目。纵使不是太有名的人,也怕万一被人发现而引起麻烦。”
  “譬如像你这样的人?”
  “是的。”平田点点头。“关于这点,恐怕很难理解吧!可是不管理想有多高,政治家也是人啊!偶而歇一歇息,不顾一切的买醉,或者玩女人之类的事也是平常。可是,万一被认识的人撞见的话……一想到后果,马上裹足不前,放弃一切了。”
  “喝喝酒有什么关系?”
  “万一喝醉了呢?平时藏在心里的话,可能毫不隐讳地说出来了。”平田摇摇头。“若是普通公司职员,顶多说说上司的坏话,不会有多大问题。”平田摊摊手。“然而身为一国大使,如果喝醉了,骂的是某国元首的话,可能演变成国际问题哪!”
  “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我就不能不顾一切地喝醉了。至于玩女人,是不敢造次啦。”
  片山似乎可以了解一点。然而对他这个既不会喝酒又有女性恐惧症的人而言,还不能够完全理解。
  “不仅是酒和女人,赌博也是一样。我所认识的外交官,有时向相熟的剧场化妆师请求,把他化装成阿拉伯的王族,到赌场去玩轮盘。”
  “啊!”听到这个地步,片山唯有衷心感叹的份儿。
  “这一类例子屡见不鲜。”平田说。“还有更没趣的,我认识一名大宗派的舞蹈宗师,后来患上了精神病。”
  “她为啥啦?”
  “因为她不能打弹子机。”
  片山大吃一惊。“你说那种啪啦啪啦的弹子机?”
  “不错。这位女宗师从学生时代起迷上了弹子机,十分善爱这种玩意。后来继承了宗师职务,她还不时飞车离开家去玩弹子机。”
  “那为什么……”
  “她上电视了,一下子出名啦。如此一来,她不敢出门玩机了,怕被人发现。毕竟宗师是有身分的人,不能玩那种消道。她一直忍耐,逐渐神经不正常起来了。”
  “幽灵俱乐部就是为这样的人产生的吗?”
  “正是如此。”平田点点头。“确实我是俱乐部的会员之一,然而对于俱乐部的组织几乎一无所知。”
  “怎么说呢?”
  “我是听谣传,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恰好有位朋友是会员,经他介绍才入会的。不过没有特别的总会,也没有年报之类。只有个人成为会员,跟俱乐部保持关系而已。”平田说。“希望你明白一点。”
  “什么事呢?”
  “请不要追问俱乐部的事。即是如何联络之类的,我不能告诉你。”
  片山有点迷惑。确实,搜查目的不在于调查“幽灵俱乐部”的组织。而是栗原所说的,为了防止会员之间有杀人事件发生。
  “明白了。”片山点点头。“听了你的解释,我想那不是太严重的犯罪组织。”
  “事实如此。”平田说。“这点也许你知道了,若要成为这个俱乐部的会员,不能使用自己的原名。”
  “即要借用别人的名字吧!”
  “不光是名字,还要把某人的过去经历一切借用过来。换言之,必须以别人的身分申请入会。”
  “那个借用的对像是自己找的吗?”
  “是的。所以很难。出卖自己一切的对象不容易找到哪!”
  “为了不让他人知道?”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因此,假设买到画家的名字和经历,行动举止就得像画家,若是演员,行为态度必须像演员。”
  “有点象小孩子游戏。”
  “不错。这种孩子游戏,成年人却玩得很认真。不过,有时也跟年轻少女上床,那就不能说是孩子游戏了。心情上就像在玩‘煮饭仔’吧!”
  “若是这样,只要恰当地制造一个名字不就可以了吗?”石津插嘴。
  “话虽不错。但是这个俱乐部拘泥于实在的人物。换句话说,普通的人找不到这样的人选。一是花时间,二是花钱。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会员。”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若是那样,为何陷入被人狙击的窘境?”
  平田一直滔滔不绝地说到现在,骤然间踌躇起来。
  “那不是……不是我们的责任。真的。”
  “怎么说呢?”
  “譬如我的例子吧。我向某位病死的人物买他的过去。并不便宜哦!我说服了他的遗族,继续让他保持行踪不明。可是……”
  “怎么样?”
  “那位该病死的对象,其实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即是……”
  “他是被人杀死的。”平田说。
   
4  头好重。脑筋迟钝,头痛欲裂。
  晴美徐徐张开眼睛。因为稍加刺激,脑袋就有撕般的痛楚感。
  怎么啦?首先想到的是醉酒。在她的经验中,这种头痛法,只有急性酒精中毒才会发生。
  奇怪。自己昨晚有喝那么多酒吗?
  昨晚……现在呢?现在在哪儿?
  晴美突然醒觉,视线清楚了。
  由于仰面躺着,映入眼帘的当然是天花板。可是……
  东京的破公寓天花板大异其趣。
  对了。这里是德国。德国的酒店。古堡酒店。然后是地下道、奇异的会客室……
  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跟一名落伍二十年的男子畅饮威士卡——酒里下了药。
  “畜生!王八蛋!开什么玩笑!”
  晴美骂了一大堆不雅的说话,企图坐起来。不意一阵头痛袭来,不由抱头呻吟……
  托头痛的福,她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这里不是那个豪华的会客室。大概是上锁的其中一个房间。没有窗,可是灯火通明。房间布置很像会客室,有些刺眼的宫殿设计。
  那个男人呢?晴美四处张望,找不到他。
  有点冷。啊——晴美发现自己是赤裸的。
  不过五秒钟,晴美吓得跳起来。原来自己赤裸裸地躺在一张睡椅上。
  “好失礼——把一位淑女——赤身露体的——摆在这里——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晴美对着看不见的敌人乱吼乱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拼命搜寻脱掉的衣服,可借一件也找不到。
  “怎么办?”
  晴美焦急了。自认女强人的晴美落到这种田地,虽然没有生命危险,毕竟觉得“羞耻”,失去了奋斗的意志。
  她在房内东张西望。沙发、床,还有——竟然有画架。
  画布面向另一边,看不见画的是什么。
  无奈,晴美只好裸着身体走向床边。因为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头痛完全消失了。她用力扯下床单,打圈圈裹住身体。感觉上是穿上印度民族服装。
  首先藏起肌肤,晴美舒了一口气,再想下一步做什么。
  身体似乎没有受到伤害,不然一定知道。
  那人把晴美脱光衣服,让她躺在长椅上,然后跑掉了。为什么这样做?
  晴美望望画架。前面摆了一张椅子,旁边的小几上面并排着调色板和画笔。好象使用到一半的感觉。
  画的是什么?晴美绕到画布前面去。
  “哗!”晴美不由大喊一声,瞪大眼睛。
  晴美在画布上。在睡椅上裸睡的晴美……
  “画的是我啊!”晴美禁不住喃喃自语。
  看到自己的裸体画,心情有点怪异。难为情和羞耻感兼而有之……
  “我这么胖吗?”晴美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难道这是那个毫不起眼的土包子画的?
  晴美不太懂美术。家里唯一的一幅画,乃是银行日历的雷诺雅雷而己。
  然而现在看到的画,多少可以看出具有相当不凡的技巧。当然,出身美术大学的人,也许个个都画得出来,不过确实画得相当好。
  这幅画的颜料涂得很厚。不是美术创作上非现实主义的歪曲形象,而是印象派的感觉,晶莹的肌肤在光与影之中玲珑浮现。
  晴美忘了置身何处,钦服地凝视那幅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移开视线。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幅画,的确不简单。
  晴美的裸像周围,特别是背景的墙壁一带涂得很乱,有用褐色的颜料涂满的感觉。
  “不能让石津看见。”晴美喃喃地说。
  不仅是画本身的问题,而是今后怎样处理是好。
  离开这个房间,是否可从地下通道回到梅原伸子的房间?
  那个男人跑到哪儿去了?不可能把画画到一半就回家去了吧!想起来也很苛妙,做故意下药使自己沉睡,没有对她有不轨行为,只是为了画一幅裸体画?
  若是那样,何不雇用一名模特儿更干脆?何必花费心思到这个地方来?
  那人不像有画画的心境。难道这是别人画的?
  假如这里是想像中的高级淫窝,自己岂非早就被人——
  幸好想像落空了。
  总之,必须设法离开再说。可是身上披的是床单,走起路来总是不方便。
  “我的衣服呢?”
  晴美一边嘀咕,一边四处寻找。房间不大,看过衣橱,找不到,衣橱里空无一物。
  床的另一边还有一道门,大概是浴室吧!
  晴美走过去,找开门一看,果然是浴室。
  然而,晴美无心再找衣服了。因为有一个男人在那里。
  男人瘫坐在冰冷的花砖地上。穿着西装,领带扯掉了,
  衬衫的钮扣打开,似乎睡着了,头往下垂,怪异地一动也不动。
  晴美胆怯地弯下身去窥望男人的脸。男人突然动了一下。晴美吓得跑起来。
  男人不是凭自己的意志移动。而是根据所谓的“重力法则”,慢慢向旁边倒下去。
  他死了。真觉告诉晴美。
  看看他的脸,晴美立刻知道她的直觉是正确的。男人脸上的眼镜脱落,咚一声掉在地上。
  晴美再次发现那张脸似曾相识。他是谁呢?为何死在这里?是否心脏病发暴死了?
  晴美身体探前详看,蓦地瞪大眼睛。
  他的背部有黑色的污块扩散。是血。
  “被人杀死的!”
  晴美狂吞一口唾液。到底是谁干的?
  晴美走出浴室。总之必须离开这里了。这副装束当然不能进一流餐厅,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晴美再用床单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走向门口。正想开门之际,发现门上挂了链子。
  急急拿掉链子,拉开房门一看——还有一道门。
  这是欧洲常见的双重门。门隔三四十厘米的双重门。
  晴美再拉外边那道门。没有上锁。
  出去一看,竟是走廊。
  不是地下通道,而是酒店里面的走廊。
  正在楞楞发呆时,前两三间的房门开了,一名穿酒店制服的女性走出来,见到晴美,有点惊讶地站住。
  当然啦,有人裹住床单在酒店走廊上行走,不吃惊才怪。
  “午安!”晴美忙不迭地露齿一笑,赤着脚快步跑开。
  目送晴美的背影离开的德国女职员,叹息着摇摇头……
  晴美其后很幸运没碰到别人,找到自己房间。
  门没上锁。由于是旧式酒店,幸好不是自动锁。
  晴美冲进房内,反锁好房门,拉上窗帘,终于镇定下来。
  “糟糕!”
  看看时钟,已经四点多了。
  “哥哥他们……对了,接受平田大使的款待去了。”
  他们一定很担心,也许在酒店里到处找过她。
  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出去。晴美心里觉得不舒服,先去浴室洗澡,然后穿上自己的衣服。
  哥哥他们回来没有?先去大堂看看好了。
  晴美走向门口,正想拉开房门,倏地停住。
  突然想起来了。那个房间的门挂起链子。房间没有视窗,也没有其他门。换言之,房里只有男人和自己……
  换句话说,杀死男人的凶手无法出到外面。
  也即是说,男人是晴美杀的!
  “怎么可能……”
  她被药弄睡了,不可能杀人。况且,尸首旁边没有发现凶器。客观来看,当然最可疑的是晴美。
  晴美一时说不出来。“哥哥……”
  “我们一直等你,而你鬼影也不见——跑到哪儿去了?”
  “呃——你不来真可惜,食物好吃得很。”
  “瞧你说得多自在!”晴美瞪着片山。
  “你在生什么气?”
  “算了!”
  正在赌气时,石津走过来了。见到晴美,高兴地说。
  “嗨!晴美小姐!你在这儿呀!”
  “对不起!你们找我吗?”
  “对呀!不过,实在太好吃了。我怕浪费了晴美小姐那一份不礼貌,总并吃了一人半的份。那份甜品真是极品……”
  “够啦!”晴美愈听愈气,转身就走。
  “她怎么啦?”石津说。
  片山耸耸肩。“女人脾气,晴时多云偶阵雨!”
  会客室里空无一人。晴美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终于说出这句怨言。
  透过玻璃窗可望见庭园。客人在三三两两散步的身影映入眼帘。
  总觉得一切仿佛是梦。暗道、地下秘密会客室,以及迷药、裸体画、尸首,最终以密室结尾。
  当然难以置信。可是,尸首是实物,那幅画也真有其实。究竟是怎么回事?
  行动派如片山晴美,稀罕地自我苦恼不已。
  “喵!”脚畔传来的声音。一看,福尔摩斯在抬头看她。
  “福尔摩斯,连你也想来告诉我,那里的菜肴很好吃么?”晴美托着下巴。“我知道。大家都不在乎我嘛!”
  “喵!”福尔摩斯的叫声好像想说什么。
  “怎么办呢?那边有尸体的事,很快就会被人知道,这么一来……”
  唤!糟了!那幅画!大家一眼就看得出是晴美的画!
  “糟糕!看到那个,就以为我是凶手……”
  “什么凶手?”片山走过来。“到底你在干什么?”
  晴美突然疾颜厉色地说。“你们在享受佳肴美味的时候,我正从衣橱后面滚进秘密暗道哪!”
  “哦?好不好玩?”
  “里头有个秘密会客室,我喝了下药的威士卡,失去知觉了哟!”
  “原来这样。”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沙发上,浴室里有个男人尸体啊!”
  “然后就睡醒了?”片山以为晴美讲梦话。
  “好!跟我来!”晴美气忿地起身往前走。
  福尔摩斯和片山急忙追在后面。
  “喂!你去哪儿?”
  “我带你去看尸体呀!”
  “什么?”片山不太相信的表情。“你说真的?”
  “很遗憾。是真的!”
  “那么——你说一丝不挂什么的,也是真的?”片山的脸色变了。
  “真的。不过,我没受到任何侵略。”晴美急急补充。
  “那为什么……”
  “去到就懂了。”晴美逐渐恢复本来的心境。“平田大使的故事怎么样?”
  “这件事不重要。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那男的有事而已。”
  “你说尸体?”
  “对。”
  “难道是谋杀……”
  “是啊!”
  “真要命!”片山望着天花板叹息。“我受不了!”
  往上看的缘故,片山的脚一个踉跄,向前仆倒。
  “小心一点!被杀的只有一个人!”
  “知道凶手是谁吗?”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晴美说。“凶手是我。”
  片山哑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里。”
  晴美站在那道门前。门没上锁。
  “原来是双重门啊!”
  “没有窗口的房间,冷飕飕的。因此才做双重门吧!”晴美说着,率先走进去。
  画架还是原来的样子。
  “先去浴室看看吧!”
  “可是,有血……”片山不安地说。
  “没有的,不会太严重。”晴美打开浴室的门。
  确实没有血流成河的场面。同时也没有尸体。
  “咦?尸体呢?”嘻美不由大喊。
  “喂!你说的尸体……”
  “刚才明明在这里的!背部流血……你过来这里看看!”
  晴美拉着片山回到房间画架之前。
  “冷静一点!这幅画的模特儿是我……”
  突然,晴美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片山看到那幅画,莫名其妙地说:
  “这幅水果画的模特儿,是你吗?”
第四章 双面人1  下雨了。
  没有比旅行时遇到雨更无聊乏味的事。
  片山呆呆地坐在会客室里,眺望灰雨包围的庭园。
  会客室里没有别人。连一点谈话声音也听不见。
  到底几点钟了?肯定是下午。因为刚刚吃过午饭。
  总之,是个懒洋洋的下午。慵懒的感觉迎面袭来,连看手表的兴致也提不起来。
  晴美说头痛,躲在房间睡觉。石津呢?片山不晓得他在干什么,也不想知道。
  福尔摩斯是荣子的“保镖”,但是当事人不愿意接受这件差事,而是荣子片刻不离它左右。
  至于那四位小姐,丝毫不惧贝雨,不知上哪儿寻快活去了。
  于是剩下片山孤零零的呆在会客室里躺着发愣。
  必须在这里待到何时?片山叹息。事情演变到如此田地,他们也不是不能离开。依照原定计划,下一站是去奥地利,在维也纳四处观光。
  栗原也许会生气,但是不会知道。
  说实在的,自己是来休假的嘛!
  可惜片山就是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所以苦恼。
  说起来,有钱人做的事也真匪夷所思。
  当然,钱也不是容易赚的。然而竟然肯花一大笔钱买他人的经历,作为一种游戏,确实有点超乎常人所能想像。因此之故,有时遭受性命的沮击,也算自作自受了。
  “哇!”突然旁边传来叫声,吓得片山弹起来。
  “怎么?你的妹子如此可怕?”
  晴美带着阴沉的表情坐在一边。
  “几时进来的?”片山拍拍胸口。“这样吓人对心脏不好,知不知道?”
  “你要我演奏进行曲通知你?”
  “也不是……头痛好啦?”
  “石津吻我一下,就痊愈了。”
  “什么?”片山顿时僵硬着脸。“那个家伙,他在哪儿?”
  “开玩笑罢了!大概是在有东西吃的地方吧!”
  “怎么?原来开你哥哥玩笑啊!”
  “谁叫你不来探望妹妹!”晴美露出凶相。
  “看来你已经完全精神起来啦!”
  “差不多啦!结果来说,被杀的是……”
  “不要突然没头没尾的说话嘛!”
  “我是说平田大使的故事。我没听得完整嘛!”
  “就是这样锣。”片山叹一口气。“我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刑警的责任就是要把一切看通看透!”
  “平田大使是经一位先入会的会员介绍入会的。那人就是楠本正夫,他买下了梅原伸子的丈夫梅原重行的过去……”
  “那个车祸死亡的人?”
  “不错。他听楠本说,假如要找对象,只要拜托医院就可以了。”
  “换言之,即是遇到意外的人死亡……”
  “也有时是在路上发生意外,身分不明的人送进医院。这个人一死掉就跟他联络。”
  “可是,万一身分不明岂不是无可奈何?”
  “只要调查就知道的。尤其是提供线索的那位护士,事先替他把身分悄悄藏起来了。”
  “哦?那岂不是故意使他身分不明?”
  “死者的家属大概从楠本得到不少金钱赔偿吧!楠本介绍平田入会时,好像告诉他一定会找到适合人选云云。”
  “后来找到了?”
  “找到一个姓山边的人。那名护士通知平田,有间低级酒廊失火,山边在那里烧死了。由于当时死者身边带着月票,所以知道身分。于是平田凭着这点线索,前去探访山边的遗族。”
  “一谈就妥?”
  “他付了钱,买下了山边的过去。”
  “可是,为何这样做?随便取过名字不就行了?”
  “万一死者的家人提出搜索要求,岂不麻烦?”
  “噢!原来这样。”
  “他们谈妥了,于是平田以山边的身分加入‘幽灵俱乐部’。可是……”片山摇摇头。“一年之后,那名护士就要见平田。”
  “为什么?”
  “那时平田已经被政府派来德国了,他很头痛。那护士却坚持说非见他不可,没法子,平田只好偷偷寄钱给她,请她过来这里。”
  “然后呢?”
  “那位护士向平田坦言一件事实。其实,那叫山边的男人没有烧死,只是受了重伤,抢救过来了。可是护士以为他已经烧死了,立刻通知平田,后来山边又活下去,她当然慌了。”
  “那时她已经收下礼金了吧!”
  “不错。于是她悄悄替山边打了一针……”
  “杀死他?太过分了!”晴美瞪大眼睛。
  “本来她以下错药的过失,使医院开除她。然而后来被人知道了这件事,写信告诉她:‘我知道你杀了人。’”
  “谁写的信?”
  “知道就不必伤脑筋啦。”片山说。“她被那个人物叫出去谈判。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吓慌了,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包括平田大使的名字?”
  “是的。那个人物告诉她,绝对不能原谅委托她这样做的人,一定要杀掉!”
  “原来如此。不过,站在被杀者的立场,竟然成为有钱人玩游戏的牺牲品,的确是不能容忍的事。”
  “因此平田也吓得发抖。”
  “自作自受啦。”晴美说。“不过,被追杀的好像不止平田一个吧!”
  “问题就在这里。”
  “换句话说,除了山边以外,还有人不是死于自然,而是被杀的吗?”
  “也许是的。”片山点点头。“后来,平田收到一封恐吓信。”
  “谁寄来的?”
  “知道就不必伤脑筋啦!”
  “说的也是。”
  “不光是平田,另外一个自称大崎的男子,原姓吉川的也收到了。他就是那个餐厅东主。”
  “于是他们召开那次集会——被你混进去那次?”
  “不错,平田被他们叫去出席了。他认识那位餐厅东主,彼此知道对方是俱乐部的会员。”
  “那叫松井的呢?”
  “不认识。假如相信平田的话,他是第一次在那个集会上见到松井。”
  “然后哥哥就……慢着。那次的集会,到底是谁召开的?”晴美想到而问。
  “听平田说,为了联络住在德国的‘幽灵俱乐部’会员,这里有个所谓的俱乐部代表。那人通知平田,约定时间召开会议,请他召集附近的会员。”
  “那位代表是谁?”
  “平田说他也不知道。通常只是对方联络他的。”
  “真的?”晴美狐疑地说。“我觉得那个人的话不太值得相信。”
  “你说我吗?”突然传来石津的声音。
  “怎么?是你呀!”片山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到了晚饭时间吗?”
  石津意外地提出抗议。“片山兄!你的意思是说我一天到晚只顾着吃东西吗?”
  “难道你不是吗?”
  “哥哥真是!”晴美笑了。“石津,有什么事?”
  “现在片山兄的房间里有客到访。”
  “客人?是谁?”
  “女人。”石津嘻嘻一笑。“不会又是另外一个老婆出现了吧!”
  “你没问她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我叫她留在房内等你。”
  “酒店的住客吗?”
  “我没见过的面孔。”石津说,催促片山。“我想你还是早点去的好。”
  他想赶走片山,自己可以坐在晴美身边。
  不料片山站起来说,“好,走吧!你也来!”
  石津汉口气说,“片山兄愈来愈像栗原探长啦!”
  “哇喵!”充满朝气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
  远远看到荣子和福尔摩斯相继奔过来,片山停下脚步。
  “小妹妹,你们在玩什么?”
  “小猫咪饰演狮子,我是泰山!”
  说完,荣子尖叫一声,慌忙追赶福尔摩斯去了。
  “唉!福尔摩斯可以好好减一减肥了!”片山苦笑。
  “片山兄取代它如何?”石津调侃地说。
  二人来到片山的房门前面不远时,发现门打开了,有人走出来。
  “咦!她不是衣笠裕子吗?”片山说。“她在等我?”
  “不,不是她。”
  裕子听到片山和石津的声音,吃惊地转过脸来。
  “片山先生!是你吗?”
  “怎么啦?”
  片山发现裕子的脸色很紧张,吓了一跳。
  “里面有人……会不会是美知子……”
  片山蓦地瞪大眼睛。裕子的双手染着红色的血。
  “你的手……”
  “我摔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觉得手滑滑的……”
  “知道了。你留在这儿!”
  片山急忙开门进去。
  有个女人倒在床上,片山不认识的女人。腹部一带染满鲜血。
  “石津!快打电话联络柜台!”片山怒吼。
  “是!”石津冲到房间的电话机前。“不过,片山兄,假加对方讲德语,你来听好吗?”
  “快点!”片山大嚷。
  然而不管石津联络多快,一眼看出,女人完全断了气。
  “请问……怎么样了?”衣笠裕子站在门口问。
  “她死了!”
  听了片山的话,裕子摇晃一下,靠到门边。
  “难道是……美知子……”
  “不,陌生女人。我没见过她。”
  片山的话使裕子松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不是跟大家去观光了吗?”
  “嗯。不过雨太大了,大家觉得无聊,三十分钟之前回来了。大家各自回房,我觉得很冷,淋了热水浴。”
  “然后过来这儿?”
  “不。我们约好在楼下的餐厅集合。可是美知子一直不来,我怕她有什么,所以过来叫她。”
  “是吗?总之,你应该先回去自己的房间比较好。”
  “可是,幸子和由纪在楼下……-”
  “我会告诉她们。还是你想下去?”
  “下去好了。我一个人觉得害怕。”。
  “好的。石津,你送衣笠小姐下去吧!我留在这里。”
  “是!”
  石津跟柜台联络完毕。由于对方讲日语,令他感激不已。
  “如果能够的话——我想洗手……”裕子说。
  对了,裕子的双手被血弄脏了。
  “好的。浴室在那边,你先去洗洗手吧!”片山说。
  裕子凭着惊人的忙忆力,准确地避开尸体所在的地点走了过去。
  “石津,为小姐开门呀!她的手脏了。”
  “是!”石津急忙冲到裕子前面,替她打开浴室的门。
  “我来替你开水龙头!”
  石津走进浴室,顺手将浴槽的塑胶遮帘拉开——美知子赤裸裸地站在眼前。
  二人惊愣地对望一阵。
  “哗!”美知子慌忙拉上遮帘。
  “对不起!”石津脸红耳赤地冲出浴室,跟走进来的裕子撞个正着。
  “救命啊!”裕子被石津推倒,发出惊呼。
  “不……我……我是无意的……”石津顿时惊失措地说。
  片山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2  “真不像话!我才离开一阵子,事情就搞得这么大!”福尔摩斯的表情好像是这样埋怨。
  “员警马上就到。”格林贞子疲倦地说。“这种事什么时候结束啊……”
  “真是的。”晴美摇头叹息。
  “一旦发生命案,这间酒店的声名也一落千丈啦。”贞子忍不住说出泄气的话来。
  “不要紧的。”晴美勉励她。“大家不会记得太久,而且这里的客人不是以日本旅客为多吗?发生在德国的案件,日本不会报道太多,不至于有影响的。”
  贞子终于露出笑颜。“听了你的话,我真的觉得不要紧了。”
  “这是舍妹最拿手的特技。”片山说。“对了,被杀的女性是不是这里的住客?”
  死者年纪不小,看样子有三十开外了。身上衣着相当朴素,不像太高级的货色。
  “刚刚登记入住而已。”贞子说。
  “那么,她的行李呢?”
  “已经运去她的房间了。”
  片山再度俯视女人的尸体。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可是……”
  “喵!”福尔摩斯的声音可以听出“不耐烦”。
  片山凭经验知道什么意思。叹一口气,对贞子说,“请你让我看看她的行李,好吗?”
  “可是……那是员警的……”
  “我知道。不过,这里的员警并不晓得目前的事态进展,说不定看成是强盗事件。作为一名刑警,我想我有义务保护这同酒店的其他住客。”
  曾几何时,片山的话变成堂皇的演说。晴美拼命憋住笑声,福尔摩斯打哈欠,石津压住咕咕响的肚皮。
  “好吧!”贞子点点头。“趁员警还没赶到之前。”
  贞子走出房间。片山、晴美、福尔摩斯和石津鱼贯跟在后面。
  片山回头告诉石津,“喂!你留在尸体身边!”
  “她叫什么名字?”晴美问贞子。
  “田中和子。她在登记卡上这样填写。”
  “田中……不像真名。”
  “大概是假名吧!”贞子说。“不过,大家遇到各种不愉快的事情,我也不敢乱猜。”
  片山想,那几位少女可能不用真名登记投宿。
  “就是这里。”
  贞子站在一道门前,取出总钥匙,打开房门。
  片山先走进去。行李还摆着没开,看来真是刚刚到达的了。
  “她的护照应该摆在这个旅行袋里。”片山说。“锁住了。钥匙是不是在她身上?”
  福尔摩斯迅速走到片山脚下,嘴里赫然衔着一串钥匙!
  晴美“得”一声弄响手指。
  “不愧是名侦探!哥哥果然有一套。”
  片山沉下了脸,从福尔摩斯嘴里拿下钥匙。
  “哪一支才是……好像是这支小的。”
  喀嚓一声,锁头开了。片山打开旅行袋找了一会,立刻找到护照。
  “这个是了。哦——山崎芳子。”贞子说。
  “山崎芳子?”片山想了一下。“对。平田大使提过这个名字。那个护士的名字哟!”
  “那么她是……”
  “这可麻烦了。”片山摇摇头。
  “为什么?”
  “换句话说,假设她是被杀的,当然她从会面的对象听说有关事态了。”
  “晤。那就对大使有点不利了。”晴美说。
  “大使怎么啦?”贞子不解地间。
  “没有……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片山慌忙支吾过去。他知道,不能在贞子面前谈起那件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贞子立刻察出事情不简单,改口说,“出去吧!员警车好像来了。”
  出到走廊时,恰好遇见松井走过来。
  “发生什么事?”
  “凶杀案。”晴美若无其事地说。
  “凶杀案?在这个酒店里面?“是的。”贞子点点头。“干扰之处请多多见谅!”
  “不,不是你的错。不过,很不好处理哪!”松井摇摇头说。
  “对不起……”贞子急步走了过去。
  “片山先生!”松井喊住交臂而过的片山。
  “什么事?”
  松井捉住片山的手臂,走前一些,低声说:
  “小心!留神你太太的安全!”
  “这是什么意思?”片山惊讶地问。
  可是,松井不再说话,沉默地往前走
  “怎么呢?”晴美走过去。
  “没什么……我也不懂他说什么。”
  片山摇摇头——留意你太太的安全?他是指山边美知子身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片山心里涌起不安。一切即将完结的预感。一种模糊的预感,好像快要冲破所有不清不楚的局面的感觉
  “片山兄!餐厅可以开放晚饭了!”
  石洼的声音一下子把预感打得粉碎……
  “我睡着了!真的,不骗你。”美知子耸耸肩说。
  入夜之后,雨势更大了。
  从酒店的餐厅可以眺望嵌上照明的庭园,可是今晚被重重雨幕包围,只看到苍白的灯光闪闪烁烁。
  一名好像不习惯捧餐的女恃应,偶而跌破碟子在地上。
  片山和美知子共处一桌。晴美、幸子、裕子和由纪在别的餐桌上用餐。也许发生命案的缘故,整个餐厅倾于沉默,谈话声音比平日低沉。
  “这块肉扒真好吃!”只有石津一个人例外……
  “在雨中走了一会,好疲倦。回来泡热水好舒服啊,不知不觉地打瞌睡起来。”美知子笑着说。“后来沉到水里才醒过来,幸好没淹死。”
  片山不晚得如何分辨美知子说话的真假成分。
  这四位少女是什么人?无论怎样爱玩的女孩,也不至于冒用别人的名字,跑到德国来吧!
  看美知子的笑容如此纯真烂浸,不像是假的。
  片山不认为自己有看穿女人心的能力,然而不管对方是谁,绝对不想“疑神疑鬼”。他相信,没有人活着只说真话,
  也没有人活着只说假话。
  “片山先生。”美知子不安了。“你不相信我?你以为那个女人是我杀的?”
  片山摇摇头。“我没有这样想。你不必担心。”
  “真的?”美知子垂下眼睛。“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比平日不爱说话了。”
  “是么?”
  “是啊!”美知子不安地把玩手中的餐巾。“跟我在一起……令你觉得不舒服吗?”
  “我没这样说呀。”
  “可是……坦白地说好了。跟我在一起,很累是不是?”
  “我跟女人在一起就会很累。”片山道白地说。“尤其是跟不把真相告诉我的女人在一起时。”
  美知子的脸有点哀恕。“果然你在怀疑我啊!”
  片山再也说不出话来。
  假如换着一般善于应付异牲的男人,这时一定懂得巧言令色地奉承几句,圆滑地安慰对方。然而片山不懂这一套。
  “我明白了。”美知子说。“我会搬出你的房间。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
  片山发现美知子的眼底闪着泪光,吃了一惊。但见美知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出餐厅去了。
  片山喝了一口白开水。加了碳酸的水,很难喝。
  我竟然使女人流泪。片山的心隐隐作痛。自己做了何等愚味的事啊!
  他想起松井的警告。留心你太太的安全……
  美知子回房去了。那是山崎芳子遇害的现场,片山和美知子吃过晚饭后,必须搬去其他客房。
  假如美知子一个人搬走了,万一遇到袭击的话……
  片山急忙站起来,离开餐厅。
  “怎么啦?”晴美见到片山出去的背影。“美知子也出去了。”
  “一定是上冼手间去了。”石津向来缺乏想像力。“晴美小姐,要不要咖啡?”
  “嗯,也好。”
  石津拼命挥手吸引侍应注意期间,晴美摊开桌上的报纸来看。
  由于是德文报纸,晴美当然看不懂,只是顾手拈来,作出看报的样子而已。
  福尔摩斯轻轻跳到晴美的大腿上。
  “哎哟!你好重。”晴美埋发现福尔摩斯正在窥望她手上的报纸,她酸溜溜地说:“你懂德文吗?”
  福尔摩斯伸出前肢碰一碰纸面,然后望望晴美。
  “怎样?那张照片?”
  晴美留意到福尔摩斯指示的一张人头照。
  一名艺术型的男性,长头发,已经中年了。
  晴美皱皱眉头。好像在哪儿见过的险。在什么地方?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有过同样的感觉。
  “对了!”晴美恍然。
  “嘎?晴美小姐……你要什么?梳打水?”
  晴美对石津的话充耳不闻,拿着报纸起到幸子她们的餐桌前。
  另一方面,福尔摩斯却快步走出餐厅去了。
  “对不起,打搅一下。”晚美说。“哪一位替我翻译这段报道好吗?”
  “哪一段?”大崎幸子探头看一看。“哦,签田良造被杀了。刚才我们正在谈论这件事。”
  “签田良造?”
  “他是画家。他在欧洲比日本出名……”
  晴美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他跟日本画坛的人吵架,一气之下离国出走。”
  “不错。”棚山由纪说。“他对外宣布只画抽象画,背叛写实派艺术的人。”
  “谢谢你。”晴美回到自己的座位。
  “怎么啦?”石津好奇地眨眨眼。
  “不,没什么。”
  想起来了。先前在地下会客室遇到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虽然装束宛若别人,却是这个签田良造无疑。
  为什么发生那种事?
  他替晴美画的裸体画是写实画。换句话说,因着他曾宣布否定写实派的画,表面上忠实地遵守这个宣言,然而有时很想画写实画,于是透过“幽灵俱乐部”,以日本女性为模特儿秘密作画。
  为着防止成为模特儿的女性识破他是签田良造,故此他乔装为另一个人,那副平凡的公司职员装束,多半是他“买”来的。
  他之所以用药弄睡对手,趁对方沉睡时完成绘画,也许因他不想被人看到他画的是什么……
  签田良造为何被杀?难道他是……一个念头突然掠过晴美的脑际。
  山边是平田大使,死去的餐厅老板吉川是大崎,棚山是恰井,剩下的是衣笠了。片山误打误撞冒充的角色,实际上会不会是签田良造?
  如此一来,很可能是杀死一名姓衣笠的男人,得到他的名分。
  “对……一定是的。”晴美忘我地喃喃自语。
  回神一看,眼前摆了一杯忌廉梳打。
  “这样对不对?”石津担心地问。
  “我……叫了这种东西?”
  “啊……假如弄错了……”
  “算啦。什么都无所谓。”
  晴美开始喝忌廉梳打时,蓦地发觉餐厅变很静悄悄。回头一看,幸子、由纪、裕子三人的餐桌都空了。
  晴美站起来。“石津,跟我来。”
  “好。去哪儿?阿拉斯加,还是南极?”
  “谜样的地下道。”晴美说。吓得石津眼睛眨个不停……
   
3  片山迟疑一会,打开房间。
  房内黑漆漆。刹那间以为进错房间。
  他先进到新搬去的房间看过一遍,不见美知子的影子,
  这才回到原先的房间来看看。
  “关起门来!”黑暗中传来美知子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儿。我以为你出事了。”
  片山霍地亮了灯。
  美知子在床上,裸露的肩膀跑出毯子外面。
  片山不由猛吞唾液。当他发现地面乱放着美知子脱下的衣裙,已经猜到现在她什么也没穿就上了床。
  “对不起。”片山说。“刚才是我不对。向你道歉。请你穿上衣服好不好?”
  “我没生气呀!”美知子灿然一笑。“你真特别。叫女人脱衣服的可能有,叫女人穿上衣服的男人,大概只有你一个吧!”
  片山耸耸肩。“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低声下气讨好女人,都不受欢迎。”
  “这正是你可爱之处呀!”美知子坐起身子,伸出玉臂。“过来!”
  “拿衣服给你吗?”
  “不,你来就可以了。”
  无奈,片山只好走到床边。
  “你想知道真相吗?”
  “当然。”
  “让我告诉你。假如你肯陪我睡觉的话。”
  “这种交换条件前所末闻……”
  “听我说。”美知子用力握着片山的手。“确实,我是另有目的才接近你的。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真的喜欢你哟!”
  “像我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
  “不要再多说了。”
  美知子冷不防地一把抱着片山,嘴唇压过来。片山突然被人压住嘴巴,一时呼吸困难,拼命翻白眼。就这样被美知子拉倒在床上。
  一男一女相拥在床,本来是挺浪漫香艳的事。然而片山就是片山,居然一个不留神,就从床的另一边滚下去。
  “哗!”
  二人同时惊呼……然后相视大笑起来。
  “唉,像我这样的人,毕竟不适合演床上戏。”片山好不容易站起来说。
  “真的。”美知子用毯子里住身体站起来。“不过,可能很适合结婚。”
  “不要吓我。”片山望望墙璧。“刚才太过刺激的缘故,画框歪掉啦。”
  他走到墙上挂着的油画面前,扶好画框。不料松开手时,整幅画掉下来。
  “糟糕!”片山急忙弯下身去。就在一刹那同碰到画面。
  片山吓了一跳。画面的颜料居然黏到手上来。
  “还没干……怎会有这种事?”
  “片山先生……”美知子欲言又止。
  “喃!”就在那时,片山脚眸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
  “咦!你怎么进来的?”
  看来刚才并没有把房门关好。
  福尔摩斯走到油画跟前,伸出爪去抓柔软的颜料部分。
  下面好像涂嵌着什么。
  福尔摩斯抓得满身脏兮兮的,最后抓出一把薄薄的刀刃。
  片山站起来。
  “原来你知道,这幅画刚刚画好。”
  美知子垂下眼帘。片山继续说下去。
  “你和衣笠裕子在这里杀了山崎芳子。正想出去时,听到我和石津的声音。你们不能把凶器带出去,情急之下,你把刀子嵌入这画中。为了掩饰手上沾到的颜料,你把自己脱光,冲进浴室去冲洗。因你认为我们不会怀疑衣笠裕子,于是设法转移我们对你的注意。”
  美知子摇摇头。“不是的。”
  “那么本来是怎样的?”
  “把刀藏入画中的确实是我和裕子。其实我没想到要这样做。不过,裕子对味道也很敏感。她发现那幅画未干透。因为想到万一被人从那把刀得悉凶手是谁,太可怜了……”
  “可怜?”
  “那个女人死不足借。”
  “你认识山崎芳子?”
  “嗯。”美知子点点头。
  片山凝视手中那把被颜料弄脏的刀,然后盯着美知子。
  “你是……不,你们到底是谁?”
  “我是山边美知子呀!”
  “大概不是吧!你们的姓全部跟‘幽灵俱乐部’的会员相同。我想不可能是巧合。”
  “却是真的。”美知子说。
  “我的想法是,唯一可以解释这种巧合的,即是俱乐部采取一种方法,会员的寻欢对手,必须是跟会员自称的姓名同姓的人。”顿了一会,片山又说下去。“换 句话说,你们在日本受聘为俱乐部会员的对象,之后才来这里。于是依照规定,使用规定的姓名。这样,会员就知道,凡是跟自己在俱乐部自称的姓氏相同的女人投 宿在此,就是自己的对象。因此,那四名会员才会跟你们四人同姓。”
  片山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不由喘一口气。
  美知子沉默地注视片山一会,终于拿开裹在身上的毯子,走过去把脱下的衣裙穿上。
  片山默默地等候美知子说什么。
  美知子整整齐齐地穿好衣服,转身走到片山面前。
  “你所说的一点也不错。”
  “是吗?”
  “不过,关于我的却不对。”
  “你说什么?”片山不由反问。
  “我真的是山边美知子啊!”
  片山目不转睛地盯着美知子,蓦地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的啊!”
  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
  就在那时,走廊上传来叫嚷声。
  片山和美知子同时大惊,一时无法动弹。
  一阵跑步声后,房门大开,大崎幸子气咻咻地站在门口。
  “美知子!裕子中枪了!”
  “什么?”片山把刀子塞进口袋,冲了出去。“她在哪儿?”
  “会客室!”
  片山拼命往走廊上奔跑。福尔摩斯领先跑在前头。
  “太意外了!”石津瞪大眼睛。
  “可不是吗?我没说慌吧!”石津嘟起嘴巴。
  “好吧!原谅你。总之,我从这里开始探险的。”
  晴美和石津从一零六号室的洋式衣橱出到地下通道,再沿着地下通道来到遇见签田良造的豪华会客室。
  “这里是用来干什么的?”石津说。
  “这是‘幽灵俱乐部’的会员跟女人约会的地点。”晴美说。“一定事先约好时间,在这里等候对方。假如谈拢了就到另一边的三个房间去。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就从这里出去别的地方……”
  “这里用来吃饭吗?”石津傻乎乎地间。
  “各种用途都用。包括替对方画裸体像。”
  “画画?我的画不太好哪!”石津回答。
  “你真是……”晴美叹一口气。“女人多半是从这条通道来的。对方当然是从那道门来的了。”晴美指一指关闭的门。
  “过去看看,从那门可以出到什么地方。”
  “好。”石津点点头,过去想开门。“咦!锁了。”
  “是吗?能不能弄坏它?”
  石津咧嘴一笑。“包在我身上!”
  “不要太粗鲁哦!”
  石津退后几步,哇一声大叫,向前冲过去。撞一次而已,门就往外打开了。
  “好厉害!了不起!”晴美瞪大眼睛。
  “又是通道!”石津掸去衣服上的尘埃,站起来说。
  “走吧!”
  晴美走在前面。这回很快走到褛梯前。
  “上去不知出到什么地方呢?”
  “只好上去看看了。”晴美说。
  “让我先走。”石津制止晴美,开始领头上褛梯。走了大约一层褛的高度,又是通道……
  “好像出到外面了。”石津说。
  风很冷。而且传来哗啦啦的雨声。
  “没带雨伞,怎么办?”
  “现在是凶杀案的搜查哟!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晴美装腔作势地说。其实她也不喜欢淋雨。
  “先出去看看再说……”石津继续沿着幽暗的通道往前。
  “前面有出口。”
  “打得开吗?”
  “好像不是门,普通的墙璧……动了。”
  石津用力一推,墙壁以中心为轴旋转。
  晴美往外窥望,吓了一跳。
  “这里……不是庭园吗——
  不错,他们出到了酒店的庭园之中。
  晴美用手碰一碰打开的门户。“瞧!外侧是树篱哟!出入口是伪装的。”
  出到哪一带呢?晴美从绵绵雨中探头出去左看右看。好像是酒店的对面,靠近庭园的边端。
  如此一来,那条地下道和房间,乃是建造在庭园下面的。恐怕是从前就有的,经过改造,做成这个出入口。
  “俱乐部的会员是从这里进出的。”晴美说。
  “怎么办?出去看看吗?”
  “可是……故意淋雨的结果,乃是感冒哦!”
  晴美正在作出普通常识的发言时,传来人声。
  “在这里!”
  “从那边转过去了!”
  女人的声音。那不是大崎幸子和棚山由纪吗?
  “右边!”这回是男声。
  “左边!”这个是女声。
  “到底哪一边?”又是男声。
  晴美闻言瞪大双眼。“咦!哥哥的声音!”
  就当这时,晴美和石津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晴美吓了一跳,对方似乎也吃了一惊,刹那间呆立不动。可是男的脸变成黑影,看不清楚是谁。
  “晴美小姐,危险!”
  石津挡到晴美前面。因为他看见男人手里有枪。
  石津的声音似乎似乎被片山听见了,声音飞过来。
  “石津,小心!那个家伙开枪打中裕子!”
  “什么?岂有此理!”晴美尖叫。
  “好家伙!”石津不顾一切地冲进雨中。不意脚下一滑哗声大叫一声,跌个四脚朝天。
  幸好跌了一交。因为同一瞬间,对方开枪了。假如石津没有摔倒,一定被枪打中。
  这时,福尔摩斯冒雨出现。
  猫本来不爱淋雨。但是人类不太济事的时候,它不“袖手旁观”了。
  福尔摩斯像子弹一般纵身跳起,伸出利爪,往男人的一把抓过去。
  “哗!”男人惨叫一声,往后栽倒,手枪掉在地上。
  福尔摩斯下到地面时,男人一边捂着脸,一边踉踉跄地走前去。
  片山奔过来。幸子、由纪在后面。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的脸照在水银灯下。
  “你是……”晴美顿时哑然。
  他是松永,平田大使的秘书
  “他把裕子……”幸子的声音气得颤抖。
  “杀了他!”由纪怒喊。
  “不,不行。”片山叹息着说。“必须让他得着该有的报应——石津,带他过来。”
  “遵命!”
  石津一边擦着跌倒时撞到的额头,一边走向失去抵抗能力似的楞在那儿的松永。
  枪声又起。晴美吓得回头一看。
  有人捡起松永跌落的手枪,向他发射。
  松永按住胸口,呻吟着,在雨中徐徐倒下。
  “这就可以了。”格林贞子说。“片山先生,请你拘捕我吧!”
  说完,把枪扔到片山面前。
  “雨停啦!”美知子说。
  早晨。酒店的会客室一片寂静。然而并非空无一人,除了片山等人外,美知子、幸子和由纪也在,还有贞子独自远离而坐。
  众人没有开口说话。大家都在等候。
  门开了。进来的是松井。
  “医生刚刚出来了。”松井说。“衣笠裕子小姐的性命没有危险啦。”
  众人发出安心的叹息声。
  “我完全误解了。”松井对片山说。“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时,你跟衣笠小姐走在一起,使我一直以为你的太太是她,”
  “那天你要我留意的是指衣笠小姐?”片山问。“可是你为何……”
  话没说完,片山改变主意。“必须联络警方了。报警之前……在这里顺序地整理一遍好了。贞子女士,这间酒店,是不是‘幽灵俱乐部’的德国分部?”
  贞子点点头。“是的。已经很多年了。”
  “你的丈夫也是会员吗?”
  “不是。由于是这种酒店的关系,不太显眼,恰好供作用途。这是其中一位住客向我提议的。”
  换句话说,那天会议中“多余的椅子”,应该是格林贞子的位子了。
  “于是你把本来就有的地下道改道成房间?”
  “是的。我从日本总部知道俱乐部介绍过来的女性名字后,再由我联络跟她同姓的会员。我不知道谁会来。因为是由会员本身向总部直接提出要求的。”
  “恕我说得难听——那是一种类似卖淫的……”
  “不错。”贞子承认。“关于这点,我说我不在意是说谎了。不过因着这个契机,我拉拢了一批一批的客人。持续一段时间后,欲罢不能,就这样做了下去。我告诉自己,责任虽重,但是有必要……”
  片山转向美知子等人。
  “接着轮到你们的事。”
  “让我来说。”美知子说。“我是如假包换的山边美子。”
  “听说你的父亲在酒廊失火时烧死了……不,你说只是失踪了。”
  “嗯。我的父亲和母亲相处得很好——可是我很喜欢父亲。母亲是后母,不是真正的生母。我听父亲说,生我的母亲离家出走,不知到哪儿去了。”
  “那么,藉着山崎芳子的通报,平田向你母亲游说,买下山边的过去的事,你完全不知道锣。”
  “当然。如果我知道,我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父亲失踪后,母亲突然变得手头阔绰,使我觉得很古怪。不久,母亲遇到意外死亡了。临死之际,也许内疚吧,向我坦言一切真相。”
  “包括平田的事?”
  “不。连母亲也不知道买卖的对手是谁。不过,她曾悄悄去过父亲逝世的医院,确认那是父亲,那时见过山崎芳子。她把山畸芳子的事告诉了我。”
  “于是你调查她的事?”
  “嗯。我四处探听,后来问到父亲的死好像是山崎芳子的过失造成的,于是我猜想父亲可能是被杀的。”
  “你把山崎芳子叫出去谈判,逼她招供?”
  “嗯。平田的名字,也是那时从她口中同出来的。平田告诉她,一定要找到适当人选,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
  “我想是这回事。”片山点点头。“平田告诉过我,山崎恣意而为。”
  “平田为了升官,须要跟有名望的人联络关系。由于他的对手是‘幽灵俱乐部’的会员,因此他也设法成为会员。”
  “原来如此。所以你来这里找平田吧!”
  “我从山畸芳子口中问出其他人的名字,伺机接近那人。跟他结识之后,探听到俱乐部的事,得知内部另有安排。我既不能以山边女儿的身分来,纵使用假名也不一定见到平田。因此接受俱乐部安排的特别工作,以虚构的‘山边’为名接近平田。”
  “因此你跟其他三位女友一起来这里。可是,你在那个地下的房间见到的不是平田,而是松永。”
  “是的。我马上知道来者不是平田,但是不能讲出来,我想设法逃跑,可是突然遭受他的袭击……”
  “后来你从那个秘密出口逃出庭园,遇到我们。”晴美说。
  “我被强暴了……受到强烈打击,不知如何是好。”美知子说。“但是我又不能投诉,也怕对方怀疑我。刚好那时野说片山先生是刑警,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我想片山先生目在身边,所以诬告袭击我的人是他——对不起。”
  “算了吧!”片山微微一笑。
  “当我见到这位小姐遭受如此不幸时,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贞子说。“为了赎罪,所以我代替她复仇……”
  “我明白你为何枪击松永。可是为何杀死那个画家?”晴美问。
  “杀死签田良造的不是贞子女士。”美知子说。“签田的会员名称是衣笠,而衣笠裕子也是如假包换的裕子。”
  “那么,她跟你一样……”。
  “对。签田的例子跟我父亲情形相似,为了得到入会资格,杀了裕子的父亲,而且是亲自下手杀的。裕子知道了,准备来杀签田。可是那天被晴美小姐抢先一步见到签田,而且被他带走,裕子跟在后面。”
  “当签田替我画好画像,离开房间时,裕子出手杀死他的吧!”
  “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感觉敏锐,要做的事还是做得到。”美知子说。“而且当时签田不知道自己受狙击。”
  晴美盘起胳膊沉思一会。“我不明白。当时房门的链子挂上了。里面没有别人……”
  “喵”一声,福尔摩斯在门边,然后从半掩的门背后头出来,调皮地看看晴美。晴美想了一下,“得”一声弄指头。
  “我懂啦!那是双重门!她是不是躲在两扇门的隙缝之间?”
  “那是我。”贞子说。“我看到裕子小姐从房间走出来。进去里面时,发现签田的尸体,察出事态不寻常,于是将她留下匕首涂嵌进晴美小姐的画中。 我知道清洁组的人很快就到走廊,既不能置之不理,又不能把尸体拖走,怕血弄到衣服。恰好那时晴美小姐醒了,情急之下,我只好躲在双重门之间……”
  “我走进浴室时,你又跑进来,挂上门链子,躲进衣橱里……”
  “因为进浴室之前,你已经检查过衣橱了。”
  “原来是这样的。”晴美说。“既然不是我做的,那就放心啦。”
  贞子杀死山崎芳子时,美知子和裕子把那把凶刀涂进油画中。那样做大概是作为贞子维护裕子的回札吧!片山想。
  “签田的尸体是事后运走的。”贞子说。“还有,那幅画也替换了。对啦!”贞子从会客室里头的画架上,拿出一块用纸捆住的四角物。“这幅才是晴美小姐的画。凶器还在画中……”
  “让我保管好了。”片山慌忙接过来。
  晴美的裸体画,断乎不能让石津看到!
  “松永为何射击裕子小姐?”晴美说。
  “我想他大概知道了裕子小姐的真正身分吧!因为他在大使馆工作,可以查得出来。他一定猜到杀死签田的凶手就是她。”
  “难道是平田命令的?”
  “我想是松永恣意使用平田利用俱乐部的权利吧!他是平田的秘书,应该很多机会得悉俱乐部的事。”片山说着,转向松井。“对了,松井先生。你又怎么会跟这些事扯上关系?”
  松井正想说什么时,会客室的门大开,梅原荣子走了进来,然后上前一把抱住松井说。
  “已经无所谓了!爸爸。”
  “啊!是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松井紧紧拥抱荣子。在座的人都呆住了。
  “松井先生,你是……”晴美说。
  “我的名字是梅原重行。”松井说。“还有,她是内子——伸子。”
  门口站着的是那位不习掼捧餐的女侍应。她微笑的时候,众人发现她果然是梅原伸子。
  “我完全没留意到。”晴美说。
  “庆幸我没遇害,好好活了下来。”松井一即梅原说。
  “其实我没死,后来得知一切,觉得必须从头做起。后来我利用松井为名,成为另外一个人。”
  “伸子女士为何藏起来?”晴美问。
  “因为荣子遇到那件不幸事。”伸子说。“那天晚上,荣子无意中看到美知子被强暴后,松永从那个庭园的隐蔽出口走出来的情形。松永觉得不放心,后来跑回头,想把荣子淹死。”
  “于是福尔摩斯想做保镖,一直跟着荣子哩!”
  “我跟外子约好在这里会面。那晚发生那件意外,外子提议一切小心为上。那天我和外子商量我们之间的关系万一被人知道处境就会危险的事,恰好被 贞子女士听到了,她答应帮我的忙。首先是有关浴室的血,那是烹调用的兔血。以后外子以住客身分住进酒店来,而我化装为女侍——这个装扮比较不会引人注 意。”
  “那么梅原先生也是会员?”
  “我以棚山的名义入会的。假如这是一般的游戏不无所谓,牵涉到杀人则不可饶恕了。我想查个究竟,到底这个组织的实际情形如何。”
  “寄出恐吓信给平田的是你吗?”晴美说。
  “是的。我无意杀他,只想揭露他的真面目。向警视厅放出谣言说这里可能有事发生的也是我。”
  “那位餐厅老板吉川是自杀身亡的吧!”
  “他是个胆小儒弱的人。签田则毫不介意,连那次的集会也不出席。”
  “是这样的呀!”片山叹一口气。“看来最近就会更换大使了。”
  梅原一家人,以及美知子等人陆续离开,会客室里留下片山等人和贞子。
  过了一会,片山说:
  “贞子女士——能不能说出真相?你枪击松永的事纵使可以理解,为何连山畸芳子也不放过?”
  贞子笑了一下。“姓山边的人并不太多,我没想到从前跟我生活在一起的也是山边。”
  “你的意思……”晴美瞪大眼隋。
  “那天,美知子小姐说她想洗澡,我让她在我房间洗澡时发现的——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换句话说,山崎芳子杀死你女儿的父亲?”
  “是的。为了女儿,也为了分手的丈夫,我认为我必须杀了她!”贞子望着片山。“这件事,请别告诉美知子,好吗?”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哥哥不懂德语,即使想说也说不出来。“晴美说。
  “说的也是,哈□哈!”
  石津大笑起来,发现其他人不笑,马上止住。
  片山和晴美不由扑哧地笑。连福尔摩斯也“笑”了。
  “终于从保卫小孩子的使命获得释放,所以高兴?”晴美对福尔摩斯说。“不过,你必须继续保卫大孩子的安全哪!”
  “你说谁?”片山生气地说。
  “哎唷!我又没指名道姓!”
  “好吧!这幅画且让石津见识一下如何?”
  片山举起手中的画,不料捆着画像的纸张啪一声脱落。
  石津见到那幅画会怎样?这点交由各位想像好了……  三色猫正误表
 
作者:赤川次郎序曲
 
    电车摇晃了一下,一张纸从他看着的书页间翩然掉下。
    幸好在掉地之前及时捡起,没有弄脏——是什么呢?
    起初以为是广告,仔细一瞧,上面用大大的铅字印着“正误表”,小框中在“页数、
行数、误、正”等栏。
    是原文中排错字的订正。
    对——刚才读着时,就觉得某些地方有点“怪怪的”。
    原文是“星期二”的地方,正误表上订正为“星期三”。的确,时间应该过了两天
才是,刚才就觉得很奇怪。当时也不以为意,继续读下去……
    这样子把“错误”改正过来,的确令人松一口气。对,有错就必须要改。他注视着
这张正误表。
    书本有错,可以这样订正。若是人的生活方式错了……
    即使不是当事人的责任,一旦搞错了方向,就可能从此完蛋了。
    人生若有“正误表”就好了——他由衷地想。
    是的。上帝也有搞错的时候吧!倘若因为“既成事实”而放弃的话,是否正确呢?
不,若是可以订正的话,上帝也会把错误订正吧?
    任谁看了都知道是错了的事,是否就能得到上帝的许可,由人去订正呢?
    人生的“正误表”。
    若是可以的话——
    突然,从车窗望出去的夜空里,掠过白色的闪电。
    那是——神的许可。
    “订正它吧!”他仿佛听见了神的声音。
    倘若那是赋予自己的使命……
    订正吧——尽管他还不清楚应该怎么做。
    不过,“正误表”的框框早已在他脑海中画好,等待着他把第一个名字填上去……
    “恭喜。”片山晴美举起满载香槟的杯子,一转眼就把香槟喝光。
    “谢谢。”野上惠利回应地,喝了半杯就打住。“今晚我不能喝太多。”
    “对。不必勉强。身体是演员的资本。”晴美望着老朋友。“惠利——怎么啦?明
明是庆祝的夜晚,但你好像不太开心哪。”
    “抱歉。当然开心啦,难得你这样子为我祝贺,我竟如此失态。”
    “没有失态啦。总之,一边吃一边告诉我好了。”
    “告诉你什么?”
    “你脸上明明写着:有话想告诉我。”
    “晴美一点也没变。”惠利苦笑。“哎,你哥是不是叫义太郎?”
    “对呀。家里的猫叫福尔摩斯。”
    “对对对。府上有只有点独特的三色猫哪。”
    “是相当独特的。”晴美点点头。“家兄倒是相当普通。”
    ——这顿晚餐,是由晴美款待野上惠利。
    今晚片山也会出席,但他留言说“现在走不开,会迟到”的关系,于是两位女士决
定先用餐。
    “久候了。”晚餐的前菜先端上来了。“还有一位的晚餐,等他来了才上菜。”
    “也好。不然被我全部吃光就不好了。”晴美说。“——来,吃吧。如果失去吃的
乐趣,人生多无聊呢。”
    “对呀。做演员的,很多时都不能准时吃饭……”
    “你们的剧团,是不是叫‘黑龙’?”晴美边吃前菜边说。
    “嗯。团主叫做黑岛龙。”
    “黑岛龙?名字很有演员的味道。”
    ——对晴美来说,惠利当演员,似乎还是觉得不能置信。
    她和野上惠利一起念高校。惠利是个文静又不起眼的女孩,一直像影子般紧跟着晴
美。
    当然,人不会彻底改变,即使现在当了演员,惠利还是相当朴素,所穿的服装跟普
通上班族女郎甚无差别,她只是穿着比较容易行动的运动装。
    那样的惠利打电话来说:“我在演话剧。”不过这已是一年前的事。
    那次演出晴美去看了。在舞台上,惠利演的是小角色,但生动出色,十分突出。从
观众的对话中,晴美已经知道,惠利凭她出色的演技,成为众人谈论的话题……
    然后,就在今晚.惠利被提拔为‘黑龙剧团’一部新作品的女主角,于是晴美为她
庆祝。
    “你吃得好快。”见到惠利的碟子已经空了,晴美瞪大了双眼。“高中的时候,你
总是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饭的。”
    “我变成吃得快,食量又大啦。因为每天都流汗的缘故。”
    小巧玲珑的惠利最大的改变——不,应该说是令晴美惊讶的‘发现’是,惠利有足
够的“可爱”去担任女主角。
    “晴美。”惠利说。“府上的兄长,是位刑警吧。”
    “嗯。”晴美点头的同时,感觉到某种熟悉的“预感”。“惠利。如果要说的话是
‘只有彼此是女人才能说”的话,哥来了我赶他走就是了。”
    “怎会呢?”惠利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可能会被杀而已。”
    桌子跌入沉默的气氛——
    “你们的朋友来了。”传来侍应的声音。晴美转过脸去。
    “嗨,迟到了,对不起。”片山义太郎跑过来。“好冷啊!快开始了吧?”
    “已经开始了。”晴美说。“哥哥,记不记得她了?”
    “嗯。她每次来我们家,都像猫一样文静。”
    “哥哥,你的答案真失礼呀。”晴美瞪着他。惠利愉快地笑了。
    “真的是那样嘛!那时候的我,只有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只有一个人躲在棉被
里,才会觉得安心。现在则加多一个地方。在舞台上也能觉得安心吧。”
    “我说猫的比喻,不是贬词啊。”片山推开餐巾。“噢,给我姜汁啤酒——我家的
猫呀,现在是最有威势的一家之主。”
    “福尔摩斯可能打喷嚏了。”晴美说。“哎,惠利有大事要跟我们商量呢。”
    “哦。如果买票的话,叫石津好了。”
    “在说什么呀。票不容易到手呢。”
    “不,没啥大不了的。”惠利摇摇头。“现在不能讲什么……如果我被杀的话,请
多多指教。”她鞠躬。
    “哪里哪里,那是我的本行——”说到一半,片山瞪眼。“你说‘被杀’?”前菜
的碟子摆在片山面前。
    “快吃。不然我们不能吃下一道菜了。”晴美催促。
    “嗯。”片山拿起刀叉;心想无论如何,在吃完饭之前不会被杀掉吧……
 第一章 团体之一
 
    “好冷好冷!”
    虽非有谁在听,但又不能忍住不说出口。
    外面实在很冷。岩井则子从大楼的侧门飞也似地跑进去时,不禁大大地喘了几口气。
    已经将近晚上八时了,整幢大楼的暖气都已关掉,然而里面的空气依然暖乎乎的,
单是没有刮寒风已够好了。
    她脱下大衣,摘下围巾,拿掉手套。对于怕冷的则子来说,这是一项工作,因为她
穿了好多衣服。
    则子走向夜间用的接待窗口,往里面窥望。
    起初还以为保安员不舒服。因为她看见穿着深蓝色的年轻保安员,闭起眼睛,头往
左右用力韬摆,身体弯曲着。仿佛是因痛苦而扭动身体的样子。则子“咚咚”地敲玻璃
门,对方也浑然不觉——
    可是,则子很快就知道这知怎么回事。不由忍俊不禁。
    年轻保安员在听耳机的音乐。正在配合音乐的旋律扭动身体而已。
    她清咳了一阵,再度敲玻璃门,终于,保安员张开眼睛。
    “啊——医生!对不起!”他慌忙摘下耳机,停止听音乐。
    “必须照规矩记名的关系。”则子笑。“打搅你啦,抱歉。”
    “是!”保安员打开窗口的玻璃,拿出记录簿。
    “拜托了。嗯……现在是二十时零七分。”她记下“岩井则子”的名字,看看前面
的签名。
    “咦,南原先生已经来啦?”
    上面是“南原悟士”的签名,看惯了的端正字体。
    “是的,十分钟之前。”
    “好少有哪。”则子把记录簿交还。“那么,其他几位都到了的话,请他们进来
吧。”
    “是,医生。”
    “别叫我医生啦,好难为情。”则子笑道。“中林君,今晚一直是你当值?”
    “嗯。平常都是十二点关门的,我就守到那个时候。”
    “辛苦你了。”则子说,往大堂走去。
    “呃——”保安员探前身子喊住她。
    “什么?”
    “空调都停了,会感到寒冷吧。替你开启好吗?”
    “若是能够就感激不尽了……可是,不行吧?”
    “没关系。上面不知道。”
    这名年轻的保安员,名叫中林周一。甘五岁的单身汉,不知何故,多数由他深夜值
班,每当则子有“聚会”时,通常都是这年轻人守在窗口。
    “你晓得我怕冷呀?”
    “那个一看就知道了。”听他这么说,则子也噗嗤而笑。
    “那就拜托啦。不过,假如事后挨骂的话,告诉我。我会替你作证,说是我要求
的。”
    “是!”他的笑脸一如高中生,十分爽朗。
    则子走出微暗的大堂。接了电梯的钮。
    岩井则子每星期来一次这栋大厦八楼的诊所。今年卅四岁的她,拥有临床心理博士
的资格,是心理治疗专家,心理辅导员。
    现时在企业中,患“心理病”的人不少。这幢大厦中的诊所,必须有辅导员每天轮
班来做诊疗才能应付需求。
    岩井则子当心理辅导员的日子尚短,白天的辅导工作都交给男前辈们,这是由于大
部分中间管理阶层的男性都对“女性”敬而远之的关系。
    目前拥有临床心理博士资格的人已超过四千,可是进行辅导工作不能打一支针就了
事,需要心思和时间,于是则子也要轮班当每周一晚的辅导工作。
    在八楼出了电梯时,有“S诊所’招牌的门就在眼前。
    对于带着有点沉重的心情来访的人,这道门似乎给人某种无情的感觉,然而在则子
的立场,却并不方便地向负责人陈述那种意见。
    “晚上好。”
    走进里面时,有个护士留在接待处。她是这门诊所最老经验的大冈宏子。
    “晚上好,医生。”大冈宏子微笑。“今天没有接到任何人请假的通知。”
    “是吗?”
    年近五十的大冈宏子,年纪比则子大许多,但她一定称呼她做“医生”,绝不带出
看轻则子的表情。
    “南原先生已经来了。”大冈宏子低声说,望望里面。
    “哦,少有哪。”
    刚才在楼下的记录簿已见到南原的名字,但则子却露出现在才知道的样子。所有人
都想说些让对方吓一跳的话,如果你表示“我早知道了”的话,对方会觉得没趣。
    迈步时,则子回头说:“你家小姐,好了吗?”
    她听说她女儿感冒了,正在准备考大学的重要时期。
    “嗯。好了。晚上开太多暖气的关系吧。她自己也吸取教训啦。”大冈宏子说。
    她的笑脸,流露着一个母亲的爱……
    她先敲敲门才进入房间。
    “嗨,医生!”坐在沙发一角的南原悟士扬一扬手。“那衣服很好看。”
    “谢谢。”则子没有穿白袍。老实说,心理辅导员并不是医生。她经常穿便服。托
福,她也开始留意衣服颜色的配搭了。
    “今天提早回家呀,南原先生。”则子在隔开一张的椅子坐下。
    在这里,则子经常当“听众”。实际上,单是叫人把话说出来,已经能帮助不少人
重新振作起来。
    “回家?”在K电机这个“无人不晓”的一流企业做事的南原耸耸肩。“好讽刺的
话。想回家的时候回不去,不想回家的时候又被人家赶出来。”
    “又发生什么事——好吧,等其他人到齐再说。他们也快到了吧。”
    则子翻开这个团体的档案。
    则子在这里进行的是“集体辅导”。她聚集了一班自认为集体交谈比一对一更好的
人,让他们互相“发牢骚”,彼此对听对谈。
    则子从旁看守他们谈话的情形,除必要时什么也不说。
    “医生,你多大?”南原问。“恕我失礼。”
    “我不介意,年龄对我来说不是秘密。我卅四了。”
    “好年轻啊。”
    “你指年龄?还是外表?”
    “两方面都是。我们科里有位卅五岁的老手,看起来比医生大十岁以上。”南原注
视她。“有无与男性发生关系?”
    则子笑了,反唇相讥。“喝醉了?这里不是酒吧啊。”
    南原并不期待则子给他答案。他缺少一个可以这样谈笑而不生气的对象。
    严肃的科长——他努力表现得配合自己的形象。也可以说,那样强迫自己干出造作
的行为,被逼得喘不过气来。
    “——我曾经说过,三年前。我去过东南亚一带。”南原唐突地说。“当时,有个
优秀的男子在当地协助我。然后,他来到日本,到总社来找我。好念旧啊。他也开心得
双眼冒起泪珠。总之,我想让他见见总经理,就带他去了。去到时,总经理室是空的,
那位总经理时常离开岗位,不知路去哪儿溜达了。”
    南原苦笑。
    “谣传他去见总务科一名新来的女孩——总之,我让那个男子在总经理室等候,自
己则出去找总经理。可是运气不好,我一出去,总经理就回来了。当时。我去了会客室,
却看见保安员赶往总经理室。我吓一跳,过去一瞧,见到那名东南亚来的男子在总经理
室,而总经理在嚎叫着‘捉拿小偷’!保安员当他是小偷,揪扭他的手臂……”南原皱
起眉头。“我解释后,误会才冰释。可是,总经理根本没道歉。他还对我怒吼说:‘别
带那种人来见我!’你怎么想?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道歉才是。”
    “那真不容易啊。”则子说。
    “那个总经理是’傲慢与偏见’的翻版。这样一来,公司要把工厂移去海外的计划
就不能顺利进行了。”
    “瞧瞧,你脸上的皱纹——放松点。”则子说。
    “那种家伙,杀掉他就好了。”门口有声音接腔。
    由于房门半掩半开的关系,大概外面可以听见他们的谈话。
    “进来吧,相良君。”则子向那名戴眼镜,头发梳得服服贴贴,一看就知道是优等
生的十四岁男孩招招手。
    “晚上好,医生。”相良一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补习班如何?”
    “不像学校那般无聊。大家都读得很起劲。”
    这种说法并不会令人不快。柏良一只是非常率直地表示自己的感想,并没有取笑那
些不会念书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不会妄自下定论。
    若是可以彻底分辨是非的话,少年就不必到这里来了。对相良一来说,为了“不把
别人的事摆在心上”,有一个条件,就是“自己的成绩最好”。
    “你说得好苛刻啊。”南原笑了。“叫我杀人?”
    “因为那种人,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一辈子都是那样,所以只能死掉。”
    “道理是对的。”南原点点头。“老实说,即使他死了也不会有人觉得难过的。”
    “那个总经理,叫什么?”
    “太川。太川恭介——是社长的心腹。突然从外面加入公司的。明白吗?就像突然
从别的公司调进来做主管似的。而且比我小,才卅八岁。外表看来还不过三十出头。”
    “奇了。那种人怎会当总经理?”
    “那是——”南原说到一半。“咦,太太!几时来的?请进来。”
    “是不是……打搅了?”战战兢兢地窥望进来的,乃是村井敏江。则子也没留意到
是几时来的。她是个走路非常安静的女子。
    “什么打搅!你不是我们的伙伴吗?”
    在这种地方,南原总是很会“摆架子“。则子觉得那是他可怜的地方。
    “因你们正谈得兴起……”村井敏江边脱大衣边说。
    “还好啦。发牢骚是不分年龄的。该说是‘牢骚超越年龄’吧?可能适合做电影的
名字呢。”南原笑了。“对了,相良君,你的对手怎么啦?毕竟也想‘杀掉他’?”
    “没有那个必要。”相良一说。
    “为什么?”
    “我有自信。下星期的考试。我一定会赢!”
    “了不起!就是那种气势!”南原鼓掌。
    则子有点耿耿于怀——从小四开始就一直是“学校第一”的相良一,居然在上次的
考试中输给一名转校生,变成第二。
    这给他造成颇大的冲击,阿一开始表示头痛和疲倦,于是父母让他到这里来。
    虽然第二也很了不起,可是现在的阿一不这么想。本来从“-”这个名字来看,就
包括了热心教育的双亲祈愿孩子“常常第一”的心愿,但不仅如此。
    跟家长对谈时,他母亲说:“替他取这名字,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她这样说。“考
试的时候,我希望孩子尽量不花时间在写名字一栏。‘相良’的姓是没法子改变了,而
‘一’字写起来是不是最快?”
    则子听了也哑口无言……
    为了使阿一重新振作起来,有必要转变他的“价值观”。
    “我一定考第一给你看”的想法,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即使这一次的考试他又考第一,但不会永远保持到。因他可能下次又失败了,也有
可能被其他孩子追上。
    “不一定要第一”的想法是使他能否定自己,看来还需要相当的时间,则子想。
    “加油吧。不能输呀。”南原拍拍阿一的肩膀。“那个对手叫什么?”
    “他叫室田。室田淳一。”阿一特地拿出便条纸,用原子笔写下那个名字给大家看。
    “室田?我们公司有个叫室田。酒性很差的,宴会时一喝醉酒就立刻脱衣。”
    阿一皱皱眉头。
    “我不喜欢那种谈话内容。”他说。
    对相良一来说,他关心的只有”学习”。他不能原谅那种“诈癫扮傻”的家伙。
    则子对阿一这点颇感兴趣。他父亲也是个受薪的精英分子。她认为他也有醉酒回家
的时候……
    “——太太,今天好沉默呀。”南原笑说。“是不是我讲太多了?”
    “不……”村井敏江急急摇头。“我的烦恼……不算什么。如果跟大家相比的话。”
    “怎会呢?现在你不是来了这儿吗?”
    “嗯……”村井敏江卅六岁。可是,大概不理头发不装扮的关系吧,外表看上去像
四十有多。像她这种文静朴素的女性,如果长期守在冒烟的火炉边的话,会有突然爆炸
的可能。
    “我见到了。”敏江唐突地说。
    南原困惑不已。“见到谁?”
    敏江抬起脸庞,视线在空中飘移,但她的说话清晰可闻:“我见到了他。”第二章 公演
 
    “走吧。”黑岛说。“不回去也可以吧?”
    野上惠利不想从咖啡室的位子站起来。
    “——惠利。”
    “不行的。”
    “为什么?”
    “请考虑一下剧团的人事——假如我这个新手当上主角,一定有人反感的,如果师
傅和我做这种事的话……”
    “要说就让他们去说好了。”黑岛说。“你是凭实力得到那个角色的。大家都知
道!”
    “可是,不行。”惠利重复。”起码要等这部话剧结束之后。”
    黑岛叹息。
    “暂时保留?这正是你可爱的地方。”他笑。
    “对不起。”
    “无须道歉。”黑岛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到了我这把年纪,脾气总是急躁一
点。”
    “什么这把年纪……你还年轻嘛。”
    “将近你的一倍啦。”黑岛说。
    这时,隔邻的桌子传来声音;“那么更要学习忍耐了。”
    “——谁?”黑岛吃了一惊。冷不防一只三色猫咻地探脸出来,吓了黑岛一跳。
    “喂——这猫会说话?”
    “怎么可能!”
    “喵!”
    “——晴美!”惠利瞪大眼。“你已经来啦?”
    “工作提早办完了麻。”片山晴美从位子起立。“我不是有意偷听的,而是无意中
听到了。”
    “呃……这位是黑岛先生。我的好友片山晴美。”
    “还有家猫福尔摩斯。请指教。”晴美致意一番。福尔摩斯也“喵”一声打招呼。
    “你好……”黑岛龙呆若木鸡。
    “失礼了。”晴美抱起福尔摩斯,转到惠利他们的桌子。
    “原来你另外还约了人呀。怎不直接说明呢?”黑岛说。
    “她不这样说,正是惠利的作风。”晴美说。“如果你真的要互利,就应该等到公
演结束以后才是。”
    “晴美……”惠利喜悦地说,悄悄和她交换一个眼神。
    黑岛笑说;“我竟不晓得你有如此强硬的友伴。”
    ——黑岛龙(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姓名)说他的年龄是野上惠利的一倍,即是四十前
后吧,毕竟在舞台上打滚的关系,有一副修长而结实的体型。为了配合“黑龙剧团”的
形象,黑毛衣黑色牛仔裤地用清一色黑来统一。头发也黑黝黝的,看起来反而有点不自
然,让人以为是染发。
    意志坚强的轮廓,称不上很英俊,却有某种吸引人的特殊魅力。
    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晴美想着。
    “喵。”
    “什么呢。”晴美瞪福尔摩斯一眼。
    “好有趣的猫。”黑岛笑了。
    “它叫福尔摩斯。”惠利说。“取自名探的名字。”
    “呃。三色猫有个外国名?好少有哪。”黑岛钦佩地注视着。
    这时传来“嘟嘟”声。
    “噢,我的电话。失陪一下。”黑岛从座位上的大手袋内取出一具手提电话,边接
听边站起来。
    “喂喂?谁?”
    为免骚扰旁边的人,他走到咖啡室的入口空间去讲电话。晴美佩服他的细心。
    “晴美,要你特地出来一起,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现正失业。”晴美摇摇头。“不过,惠利,你和那位黑龙先生……”
    “他是黑岛——可是,我和他什么也没有。相信我。”
    “我信呀!惠利还是小孩子嘛。”
    “吁,好失礼呀。”惠利故意气愤地说。“哎,难堪的是我不能否认。”
    “我很小心。怎么说,该是准备公演的重要时期。如果引起大家反感的话,怎能做
下去呢?可是他——黑岛先生,他说这是自己的剧团,跟私生活无关。可是对团员来说,
事情就不是这样的了。”
    “我明白的——惠利,你所担心的事,以及那位先生所想的事。我都明白。一旦站
在上面时,很容易就发生这种事的。“
    “嗯……他是个受欢迎的人。即使他不采取主动。女孩子都会自动送上门的……大
概夸张了些,不过接近事实啊。老实说,被黑岛先生邀约的剧团女孩,通常都不会拒绝
他的。为何只有我不识趣……”惠利拧拧头。
    跟以前一样,惠利并不了解自己,晴美想。“为何只有我不识趣”的惠利,正是因
此迷倒了黑岛的。
    “——伤脑筋。”讲完电话的黑岛回到位子。
    “发生什么事?”惠利问。
    “阿刊打来的。”
    “刊小姐?她怎么啦?”
    “刊小姐……是不是丹羽刊?上次的话剧女主角。”晴美问。
    “是的。”惠利点点头。“她目前身体不好……”
    从惠利吞吐的情形来看,这件事可能跟她有关。
    “她以为下一部作品也一定是自己当主角。”黑岛说。“后来得悉那个角色由惠利
担当,她因那个打击而得了精神紧张症。”
    “现在。她到心理辅导医生那里接受治疗。”惠利心情沉重地说。“怪可怜的。”
    “那么,你会把主角让给她么?”
    惠利语塞了一下,答说:“——不。”
    “那就行了。你不须要为那种事烦恼,处理不满意见也是我的工作。归纳来说,演
员是乞人憎的角色,只要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行了。”
    “可是……刊小姐为什么使你伤脑筋?”
    “她说现在要来这里。”
    “嘎?”
    “她以为我和你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信。于是我叫她过来看看。真
是伤脑筋。”
    晴美诧然。未知道晴美在这前,他明明想诱惑惠利的。
    “对不起,那位丹羽刊小姐。她是你的恋人吗?”晴美老实不客气地问。
    “嘎?嗯,以前是的。”
    若充其事的表情。应该说是艺术家的任性表现吗?
    “那么,我和晴美先走了。”惠利准备起身。
    “不行呀。那样反而让她怀疑了。只要见到你的朋友和猫咪,阿刊就会明白的。”
    “但是——”
    “噢,她来了。”黑岛往打开了的店门望去说。“看样子她是跟踪我而来的。然后
从外面打电话来……喂,这里。”
    他扬扬手。
    那女子带着僵硬的表情走过来。
    甘五六岁吧。以轮廓来说,她比惠利更美。可是予人某种难以接近的高傲感,同时
表现了她内心隐秘的“脆弱”。
    “惠利和这位朋友约好的。明白了吧?”黑岛说。
    “我的老友片山晴美,还有她养的猫福尔摩斯。”惠利介绍。
    “你好。”丹羽刊有一把适合当演员的清亮嗓子。“那么,我可以把师傅带走了
吧。”
    “那……要看师傅的意思了。”
    “如何?师傅。”
    黑岛稍微迟疑了一瞬。见到惠利不安的表情,他似乎想到应该先缓和丹羽刊的情绪。
“好吧。我和惠利之间要商量的事都谈妥了。而且惠利好像也准备和朋友出去了。”
    “那么,这回轮到你和我来商量事情吧。”阿刊紧紧捉住黑岛的手臂。
    “好啦好啦。”黑岛苦笑着。“——噢,对了,你叫片山小姐吧?”
    “嘎?”
    “刚刚突然想到了。”
    “什么呢?”
    黑岛自己先提出话题,却仿佛若有所思地,眼睛半闭,身体一动也不动。
    晴美困惑地望望惠利。
    惠利说:“师傅一有什么构思浮现时,就是这样。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他的心
已跑到假想中的舞台上面去了。”
    “哦……”
    确实令人感觉到某种惊人的集中力。大概丹羽刊也领悟到了吧,她对前来拿签帐单
的女传应默然摇摇手,不让她走近来。
    四五分钟左右吧——黑岛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似的,终于放松绷紧的身体。
    “好。”他径直点点头。“这样可以了。有雏形了。”
    他的双眼发亮,仿佛突然返老还童的样子。晴美开始明白为何他身边的女性被这男
人吸引的理由。
    某种创作的精力就从他身上涌现出来的感觉,那是为工作而疲于奔命的普通男人所
求不到的东西。
    “——那么,可以吧。”出其不意地他这样对晴美说。晴美眨眨眼。
    “师傅,你还没说什么呀。”阿刊笑说。
    “是吗?我还没说吗?”看来是真心的。“希望你参加这次的话剧。绝对必要。”
    “嘎?”晴美呆若木鸡。
    “是的。这次话剧成功的关键就在那里。拒绝是罪恶的。懂吗?”
    “哎——等等。”晴美焦急了。“我从来没演过话剧哦。不可能的!”
    这时,这位天才演出家说了:
    “你?我没说是你呀?”
    “嘎?”
    “那只猫!他非常符合这次舞台的形象!”
    晴美愕然,不知是气是笑才好……
    “你说什么?”片山义太郎停下用饭的动作。“你是福尔摩斯的经理人?”
    “对。艺员嘛,毕竟须要有个正式的经理人才行的。”
    “可是……会有片酬之类的吗?”
    “那个呀,那个‘黑龙’的黑岛相当懂得处世之道,他紧紧捉住一班赞助人,而且
让电视台转播他的演出,手段很高明啊。”
    “哦。”
    “当然,不管怎么做都好,话剧这种东西都是拿不回本的,不过总能好好付片酬给
演出者就是了。”
    “可是……福尔摩斯答应了吗?”
    片山望一眼正在一起吃着晚餐的三色猫。
    “当着黑岛面前,总不能直接问福尔摩斯吧。不过它也不一定不答应的。”
    ——这里是片山义太郎兄妹的公寓。
    身为警视厅搜查一科刑警的片山义太郎,由于回家的时间不固定,像这种在“晚饭
和消夜之间”的进食情形是常有的事。
    晴美本来是在一间文化中心上班的打工女郎,因为学校迁移而人数减少的关系,现
在辞工了。她领到一笔可观的退职金,目前正在悠闲地物色另外一份差事。
    充当福尔摩斯经理人,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差事。
    “可是——到底要它干些什么?”
    “不晓得。总之,明天要去排练的地方看看。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福尔摩斯也会
表现出来的。”
    “嗯哼……对了,那女孩说的事怎样?”
    “她说‘可能被杀”的事?”
    “对呀——噢,我懂了,你是因此才想去的吧?”
    “不光如此。”
    “她说被杀,是指那个什么女演员的事吗?”
    “丹羽刊?晤。她杀人也不出奇的。”
    片山皱眉头。
    “别插手危险的事,尽管你很空闲。”他埋怨着。“噢——,那个脚步声……”
    “是石津。”
    相当有“分量感”的脚步声,往公寓二楼走上来了。
    “叫他走路安静一点好不好?”片山老大不高兴。
    “你自己说嘛。”晴美出玄关开门。
    “咦?”石津眨眨眼。“还没按门铃,单凭脚步声就知道是我吗?奇迹!这就是
爱!”
    “任谁都知道的。”片山没好气地说。
    “哎,好久没见晴美小姐的脸了。”
    “你昨晚不是来过吗?”
    “可是,将近甘四小时啦。毕竟是久违了。”石津强调。
    片山知道的。目前晴美在“失业中”的关系,石津才频频造访。但他不正面说穿石
津的心思。
    “噢,在吃饭吗?”
    “喂。石津,你也吃吧?”
    “可是……太厚脸皮了。”他现在已经够厚脸皮。“——那么,我不客气啦。”
    想到本月份的伙食费。片山叹息。
    “——那么说,福尔摩斯小姐要粉墨登场罗。”听说一切后,石津说。“那就必须
贺一贺了。”
    “喵。”福尔摩斯说。
    “它说用不着。”晴美自己也在呼着茶渍饭。“总之,我在担心惠利的事——当然.
丹羽刊本身也是演员,我想她不会做出搞砸舞台的傻事……”
    “对嘛。不要杞人忧天,自寻苦恼了吧。”
    “不过,万一有事发生的话,你们马上赶来哦。”晴美说。
    石津停下筷子,问:
    “晴美小姐——公演时,福尔摩斯小姐有饭吃吗?”第三章 心跳
 
    假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可是……可是……
    “嘻!”对方察觉了,向她走过来。“又见面啦。”
    “獭川先生……你怎会搭这班电车?”村并敏江觉得很奇
    怪。
    “偶尔啦——可以坐下吗?”
    “用,请。”
    已经过了拥挤的时间。电车内有零零散散的空位。
    敏江有点拘束地让獭川坐在旁边。
    “——吓一跳哪。不久前才区离十年再见。居然又这样
    子见面了。”獭川说。“说不定以前就搭同一班电车,只是没
    发现而已。”
    “对呀。”敏江装出笑脸,其实地没有笑的心情。
    见到獭川两次都是偶然——不,不是偶然。一定是
    “命运”的安排。否则还有其他讲释吗?
    “你经常在这个时候回家?”獭川问。
    那把声音,跟以前一点也没变。虽然老了一些——
    当然,獭川也卅九岁了——却不像丈夫那样胖得不健康。
    没有秃头,脸上也没有流对出饿意。
    不,秃头也好度低也好,那些都不重要。自己也卅七岁
    了,并不十分年轻,疲倦也是事实。
    不过,丈夫从来不同情,1由陆的人。她希望他至少对
    自己说一句温柔的话语。可全,村并贞夫似乎只想到说“工
    作疲倦的我,干嘛还要对着拉说好听的话。”
    敏江之所以接受心理辅导i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契机
    “挨挨了?”懒川惊诧地反问。“被你先生揍?”
    “嗯”
    “那可不是‘小事’哦。不是很岂有此理吗?”獭川做出
    愤怒的表情。“到底你做了什么错事?”
    他俩在敏江下车的车站一起下来,走进一间小小的咖啡
    室。
    其实像做梦一样——不,“梦”的刹那间是更加罗曼蒂
    克的,她想说点愉快的事。但对现在的动江而言,她的话题
    只有是自己如何的不幸。
    “报纸呀,少了一张。”
    “报纸?”
    “上面刊登了一篇有关洗衣粉的比较报道。我对那种日
    常用品蛮留意的。”敏江说”可是,那一版有他爱看的特模
    一栏{他回来后,一面吃晚饭一面徐晚报……不久发现了版
    数不对,就怒吼说‘中间少了一张报纸哦’。我马上去拿了,
    交给他说,‘这张是不是’。他就骂说‘为何不道歉’什么的
    ……不是什么须要道歉的事吧?我以为他开玩笑,就笑了。
    如此一来。我冷不防便被他掌掴了一巴——”
    “好过分呀!”獭川扬起后头。
    “不痛,而是震惊——为那种事而生气的人,我没见
    过。”效江苦笑。“结果,因为我不道歉,他气了一阵子。我
    也开始一天到晚头痛——不是感冒,我想是精神有问题阐。
    于是跑去接受心理格导。”
    “是吗!很多问题啊。”
    “对呀。”敏江喝一口冷却了韵红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獭川叹息。
    “晴——你不好吗?在一流企业做事,限公司美貌的同
    恢结婚,有什么难念的经呢?”禁不住语带牢骚,敏江说了
    才后悔。
    “抱歉。我不该说这种活——只风发发牢骚而已。有时
    也想到他毕竟是又已的老公,从前也发现过他的优点……况
    且,是自己挑选的对象嘛。”
    “任何人都有判诉错误的时候。”湖川说。“其实—…·上
    次见面时我没说罢了,那只是对你说的装门面的话而且。”
    “装门面?”
    “现在我是自由的编辑。所谓自由身,听起来好听而已,
    并不是十分好的差事,处于半天失业状态。”
    敏江哑然。
    “怎会——开玩笑吧?”
    “当时只跟你见一次面……外表装门面来撑面子就了事。
    现在这样子又见面了,毕竟不应该隐瞒了,我想。”
    “……究竟怎么回事?”
    “我老婆她……”
    “你太太?”
    “她挥霍成性,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形下到处贷款。某
    民我回来一看,有一封留言;一她销声匿迹了。”
    “好过分哪。”
    “她留下一大笔用我名义精的债。没法予,房子什么的
    全都变卖了,工作也辞掉了。退职金都用来还债了——我在
    双亲的援助下,总算把债全苏还清,身无分文地从头做起。
    如此不景气,要找新工作并不容易。”
    说完这些,潮州开朗地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你居核还笑得出来呀。”
    “因为笑是不用钱的——而且,我们彼此不必感到省办
    可以互相发牢骚嘛。”
    听到这句话,敏江也笑了。半带痉挛地笑,总算是笑
    了。
    跟生活了十年的丈夫一比,就在这几分钟间,獭川变成
    一个更亲近的人。
    “那么,你现在一个人?”敏江问。
    “嗯。好遗憾。假如你也是一个人的话,我不会置之不
    理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如一把利刀剜过敏江的胸口。
    “那种人,杀掉就好了。”
    ——在做梦吗?那句话如此鲜明地清晰可闻,岩井则于
    赫然睁开眼睛。啊……睡着啦。
    电车摇摇晃晃的,大概快将进站了吧,速度开始放慢。”
    来到这儿时,出城的电车也空了不少。则于扭转身子看
    窗外,确认站名。
    车站月台出现,看到了站名的牌子。没问题。再过两个一
    站才是。
    在回家的电车上打瞌题并不稀奇。有趣的是,通常都在
    这一带醒过来。
    “那种人,杀掉就……”
    对了。今晚的辅导会上,那个名叫相良一的少年所说的
    话。
    那耳聪明的小孩,如此直率地说出那种话,因此印象深
    刻吧。
    的确,现在的小孩就只会说。杀人。不认识生命珍贵
    的小量还没说话,而相良一已十四岁了。
    开始明白人间成普的年纪。
    说起来,丹羽刊分设快席了。接待处接到通知说他忙着
    排演活剧,来不了。
    丹现刊的普位是新上演的作品主角——女主角的宝座,
    被一名初出茅芦的女孩夺走了。
    不过,恐怕丹羽刊本身也曾经从什么人那里夺走“主角
    的宝座”吧。如今,他变成“救寺之身”,忘掉了从前的事
    ——车站到了。
    则于正要站起来时,突然一阵晕欧——危险!
    好不容易站稳了,差点就跌倒。
    最近常有站起来晕吃或贫血之类的症状出现。虽然在
    江。、但却没下定决心去接受检在。
    医生都是这样的。对病人还“你要好好接受身体检查”,
    自己却完全不做那回事。
    在诊所,同于聆听富原借用谈话时,突然想到了。
    我呢?我没问题吗?
    我可以不必接受心理辆号码?向人提出忠告,自己并非
    没有任何烦恼……
    走出车站后,寒风吹来,不由将脖子编入围巾内。对于
    怕冷的则于来说,从车站回家那段历好辛苦。
    必须徒步十五分钟。
    可是,无论怎样感叹,因拥法也不可能交通则于不
    屈一切地逐步往前。
    ——勤想那些痛人的前由少可以忘记一点寒冷。
    这是一条空白的历。以间于目前的人息,她只能选择那
    种高车站间远的公寓。、·。-
    ——他们全是一群“被人夺走自己仿古MW。_、t、。、,
    市原接任总经理的位子.纷上11;蕴十18b7-。。
    “——““——则—丁,倪天川;那个人于运动掴良一
    考第一的座位,被定田湾一那法子*去了.兑现对_、。_
    “—”’—”’——日任一那位于于去h丹羽刊的主角位
    子被夺…·讨并散江有点不同。寸去。的榆外大A。。
    是别的男人——那个重金曲他_忙地_烟____。__
    ——*’——一I-—还同1。仔细一患,也许是同样的偕
    况。
    人,总是在哀叹“有什么地方搞借了/
    “岩井小姐——岩井底生。”
    被人扶住,不由追往一下才回头。因地设在这种地方被
    人扶住的印象。
    “——服你好。”
    是同一幢公寓的住客。他从车窗探胜出来。·
    “上车吗?反正同庆。”.
    名叫田目的推销员,年近四十,独居。为人和民但周
    子几乎和他没交往。
    “但是…、··”
    “这么冷,感冒了就麻烦唯。来,济上车。”
    “那么……”老实说,感激不尽。则于迅速温进前座。
    “——我经常把车停放在车站前面。一如有省卜对合。
    时,有点尴尬地说。“世敌过一杯七x-n-ar;;;。。,
    “讨生活不容易哪。”同于说。则上仅县百五班。
    “医生’99”‘
    “认你不是医生吗产——
    则子吓了一跳。
    “怎么说呢……我是心理治疗专家,心理相导方面的。一
    “医心病的吗?看来用我无线啦。”田口笑说。
    例子想到,倘若问起对方的还享一、0_Daoqoo
    心理准备了。如果不担回对大骷回布osl欠。。ohog
    知道。”
    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问了,
    “田日先生…,··独身吗?”
    “嗯。应该说ryry离过一次婚。必须老实地回答医生。”
    “对不起,我说了多余的话。”
    “哪里哪里。那么岩井医生也是独身?”
    NH笑说:“如假包换的单身女朗。太忙了,没时间交
    男朋友。”
    “可是,你还年轻嘛。”
    “晴,我卅四岁啦。怎么年轻……”
    “我卅八。孩子——我有个女儿,快九岁了。最近两年
    没见啦”
    。令人没有感觉到太难过的语调。
    见到公寓就在前面时,则于第二次希望公寓距离更远一
    点就好了。
    哎呀,我在想什么呀?
    田日在公寓前面把车停下。
    “请。我要把车开去前面不远的停车场。”
    “谢谢。那么我先下东亚驻;
    则子抱着公事包下了车/冷风使她编起脖子。
    “那么,对不起。”。
    “晚安。”则子说,冲进公寓。
    ——走进二楼自己的房问时,里面冷得透骨。
    其实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以后还会愈来愈冷吧。
    则于脱下大衣,燃点了室内的匠炉。小小的斗室,很快
    就暖和起来。。
    坐田目的顺风车回来的关系,觉得相当舒畅——田口。
    大概不是那种不爱说话的类型J聊天起来,令人觉得他有相
    当富人俗味的一面。
    尽量不要对人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乃是刚子的信条,却
    对身边的人轻易有偏见。身为心理治疗专家,一旦成开工作
    岗位时,似乎都被人为的估见支配了。一
    房问暖和不少。
    则于松一口气,脱下位服,换上运动衣。赶快放浴室的
    热水吧。必须留心,以免还到楼下的人。
    把脱下的套装姑好时,电话作响,她被吓一跳。
    这个时间打来的,多单是家人吧。
    “——是。”她接听。
    “我是田四。打搅你休息,对不起。“
    “本不……计批了。”-
    “国里,没有的事。肾隔了一会。“嚏——每切都很忙
    吧。”
    “也不是每晚都忙的。9、
    “那……伽果有时间伪致、、我一晚一赶往柏如俪9。
    意料不到的话.令则于四场不包^
    “呕……谢谢你,可是我7.…·”
    “是吗?没关系。只是想到如县大体助扶……村群,
    对不起。”
    “不——谢谢。”
    收线时,她后悔了。
    为何拒绝人家?对方只是邀她用石uP_#SESobB
    。L’。
    而且,有“居心”又如何?则子也卅四*了一不县,l、&
    子。
    拒绝了田。的好历……倘若不方俚NaXSBo_oa
    样一口拒绝,表示她不信任田四。一
    则于发现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_
    则于在厨房的抽屉搜寻一会,找到街坊会名册,打开来
    看,寻找“田四”的名字。
    直接去他的寓所更快,但是这身打扮…,··
    有了——“田四字”。。;
    地伸手拿起电话。一投完号码。对方立刻接听。
    “——$9”
    则于迟疑着。如果就这样收线的话,他就不知道是谁打
    来的。
    “是医生吧。”田日说。
    “——田日先生。万分抱歉,我很愿意和你一同吃饭/
    万四极啦广田日似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那
    么,几时?”
    对。并没有说到什么。则于为良己的慌张失态而不禁失
    笑。
    “我看着记事簿,清等一下/
    地伸手拿起手袋。‘第四章 演出
 
    “你站在那边不要动——对,猫儿到椅子上蜷成一团!”
    ——胡说吧,剧团员们苦笑。
    所以,当他们见到那只三色猫果真翩然跳到椅子上,蜷成一团睡下时,那吓呆了。
    “瞧!”导演洋洋得意地。“猫儿也能照我的话会做。他比你们优秀得多啦。”
    被他这么一说,团员们自觉脸上无光。
    “巧合罢了。”
    “大概椅子上有猫儿爱吃的木天蓼吧?”团员们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当事人福尔摩斯似乎在说“我是因为自己喜欢才上去的”样子。
    “喂,惠利怎么啦?”黑岛说。
    “还没到。”充当剧团经理人的有田回答。
    “还没到?有通知吗?”
    “没有。多半是电车迟了……”
    “好吧。”黑岛也没叨絮地问下去。“阿刊在不在?”
    “刚才明明见到的——”有田话没说完,丹羽刊走过来了。
    “迟到了,对不起。”
    “嗯。”黑岛点点头。“惠利没来。稍等一会吧。”
    “好。”
    ——晴美陪着福尔摩斯一道来。
    团员们正在排演着。舞台上摆设着简单的家具,伴随着具体的行动而进展。
    “黑岛先生。”
    晴美下到观众席,向在剧本上写什么似的黑岛搭讪。
    可是,黑岛似乎浮起了什么灵感,完全不作答,忘我地写东西。
    晴美往在通路上舒展身体筋骨的丹羽刊走去。
    “阿刊小姐。”
    “噢,你是昨晚那位……”阿刊的脸上已冒出汗珠。
    “你迟到,是否发生事情?”
    “不是的。是导演搞错了。”
    “黑岛先生搞错了?”
    “是他叫我迟三十分钟到的。他常对我说那种活。”
    “那么……只要这样说就好了嘛。”
    “不行。如果迟到了,道歉一声就没事。若是找理由说借口的话,他会勃然大怒。”
    “哦……”
    “天才都是不好侍侯的。”阿刊笑说。
    “惠利怎样了,你知道吗?”
    “不晓得。她很少迟到的。我觉得了不起。尽管如此……”
    阿刊没有对惠利显示任何敌意,令晴美暗自佩服。也许内心觉得不舒服,但是在别
人面前是否作中伤或讲坏话,则是当事人的修养问题了。
    “听说你在心理治疗专家那里接受辅导是吗?”
    可能对方不想碰这些问题,但晴美尝试问了。
    “嗯,非常愉快哦。”阿刊立刻回答。“未去之前,我的心情很沉重。我在意过别
人的想法。可是,那样子集体地交谈后,使我得益不少。所有演员都应该接受辅导才
是。”
    “好有趣。来的是怎样的人?”
    “各类型都有。从中学生到上班族……”
    阿刊开始列举时,传来福尔摩斯尖锐的叫声,响彻剧场。
    晴美悚然一惊——发生什么事?
    福尔摩斯从椅子弹跳下来,就这样跳到通道上。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穿过晴美身边,奔向剧场的后方。站在那里的是——
    “惠利!”晴美跟在福尔摩斯后面。
    不寻常。
    惠利全身虚脱似地靠着门扉,仿佛就决倒下去。
    “惠利!”
    晴美跑上前去,倒抽一口凉气。她的大衣沾满污泥,然后,从大衣下摆露出来的裙
子撕裂了。
    “休息一下——找个地方躺下吧。”晴美扶着惠利,先带她出到外面大堂。
    “怎么啦?”丹羽刊也出来了。
    “有没有地方可以躺下来?没人进来的房间最好——”
    “现在的话,后台空着——这边。”
    阿刊也从另一边扶着惠利。
    二人把惠利带往后台。
    “发生什么事?”黑岛跑过来。
    “请离开。”晴美说。
    “可是——”
    “请告诉其他人,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她大衣下面的衣服破了,也脏了。”晴美快
口说。“所以,谁也不准靠近后台!”
    晴美的说法.含有某种难以违抗的魄力。
    黑岛好像理解,带着有点僵硬的表情走开了。
    “惠利……好可怜。”晴美走过后台后,迅速让惠利躺下。“振作些!能说点什
么?”
    “山高空运……住人幸福……”惠利开始吟诗,晴美如释重负。
    “你呀!尽是叫人担心。”
    “我去拿点饮品来。”阿刊说,从后台走了出去。
    “——迟到了,给大家添麻烦。”
    “在说什么呀!要不要去医院?”
    “不行!没时间做那种事。”
    “惠利!发生什么事?”
    惠利为了压抑内心悸动似地用手贴住胸膛,作了几下深呼吸,说:“我被人拖上车
了。”
    “拖上车。”
    “来这里的路上,有部旅行车想超越过来,马路又窄,于是我停步让它先走。突然
——旅行车后面的门打开了,三个男人……把我扛起来,抛进旅行车内。”
    “然后?”
    “他们撕破我的衣服,按倒我……我以为他们要杀我。这时,车停了。好像是十字
路口,我听见警报机响。”
    “哦。”
    “我的脚自由了,不顾一切地踢向其中一人的下胯。那家伙低吟着往后栽倒。我立
即推开另外两个,打开后面的车门。刚好电车经过,即使喊叫也没人听见。因此,我从
车上滚下来。”
    “好危险啊!”
    “车子就这样开走了。我差点被后面来的车子碾到。”惠利舒一口气。
    “这是——绑架吧。”
    “名副其实的。那么……惠利,你没事吧?”
    “嘎?”惠利看看晴美,蓦地脸红。“——嗯?没事。只受了点皮外伤。”
    “是吗?那就必须护理一下伤口了。”晴美松一口气。
    “可是,到底是谁做的?”
    “不知道。有人暗恋我到那个地步吗?”
    “说得轻松!”晴美苦笑。“我要告诉哥哥,叫他调查这件事。这是强奸未遂哦。”
    “那个不要。”惠利摇一摇头。
    “为什么?”
    “没那种时间呀。现在是重要关头。”
    “但……”
    “反正歹徒已捉不到了。我只记得是白色的旅行车。我对车的事不熟悉。什么车种、
几年的款式之类、车牌什么的一概不知。而且。我也想不起他们的长相。所以,我不想
白白浪费时间。”
    惠利握住晴美的手。
    “好吧。”晴美点点头。“不过,假如对方知道是你而有目的的而来的话,你可能
还会遇到危险哦。所以,尽量回想一切,把事情告诉我。其后的事交给我和哥哥处理。”
    惠利垂下眼睛,轻轻点一点头。
    “嗯。那就拜托了。”
    丹羽刊拿来热腾腾的汤,惠利由衷地道谢,津津有味地把汤喝个精光。
    晴美悄悄望了一眼福尔摩斯,福尔摩斯仿佛若有所思似地闭起眼睛。
    ——难道它在打瞌睡?
    找我有什么事?
    南原悟士有点烦躁地敲那道会员制俱乐部的门。
    门立刻打开。还没报上姓名,侍应就说;“太川先生在等着。”
    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
    “好迟哪。”太川不高兴地说。
    “工作忙不过来的关系。”南原说,在沙发坐下。
    太川没交代说是什么事,直接把他叫来这里。可是,当事人这两三天几乎不在位子
上。
    身为科长的南原光火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南原君。”碰杯后,太川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认为不是没道理的。”
    “是吗?”南原望着太川那双精明的眼睛——有不祥的预感。不能随便说话。
    “本来总经理应该是你做的,而我等于把位子从旁抢夺了。不过,我看好你。真
的。”
    “谢谢。”他冷淡地说。
    “将来你也会坐上总经理的位子的。那个我保证。可是,现在是不景的时代,位于
少,人才又多。不再是可以平稳地升职的时代了。对上面要‘制造”恩惠——这点很重
要。”
    “恩惠?”南原不明白怎么回事。
    太川突然改变话题。
    “在你科里的冈枝君,你认识吧。”
    南原诧然。
    “当然。同事已经十几年了。”
    冈枝靖子今年卅五岁,拥有丰富经验,是个寡言朴素的女子,工作勤快,是他最值
得信赖的下属。
    “对,最近请了三天假。”南原想起来了。“她很少请假的。我就在想她怎样了。”
    “昨晚,我见到她,她告诉我了。”太川说。
    “总经理吗?”
    莫名其妙。
    “她告诉我,三天前的晚上,她当夜班,被强奸了。”
    南原惊愕。
    “三天前……对了。的确是她一个人留下来加班。可是……”
    “你也留在公司吧。”
    “到九点左右。我想离开时,看到冈枝君在电脑室里面,我还招呼一声说‘辛苦你
啦’。”
    “当时,你和她谈了什么?”
    “没什么……好像是‘怎么不回去’之类的。她回答说‘把工作做到告一段落才走’
——对,然后我就回去了。”
    “还有其他加班的人吗?”
    “不晓得……在我所见的范围内,没有别人。”南原摇摇头。“冈枝君没什么吧?”
    “没受伤,只是精神上的冲击,入院了。”
    “——我不晓得。”
    “她被强奸了,在办公室。很大的打击。”
    “究竟是谁做的,知不知道?”南原探前身体问。
    太川在手中轻摇酒杯.说:“——据冈枝君说,做的人是你哦。”
    “怎会呢?”
    “什么意思?”
    “冈枝君不可能说那种话……”
    “约定的吧。你恐吓她,如果讲出来就开除她。”
    “什么……冈枝君是那样说的吗?”
    “是的。”太川点头。。
    南原终于领悟到,这不是开玩笑。可是,实在难以置信。
    “——怎样?”太川问。
    “我完全没印象。”
    “可是,冈枝君说肯定是你。”
    “我不知道为何冈枝君要诬赖我。总之,我没做。我要直接见到她说个明白。”
    “那等于威胁了。”
    “南原君,冷静。”
    “谁还能冷静?”南原喊着站起来,然后叹息。“——我没做那种事。冈枝君如果
要报警也无所谓。”
    “可以吗?”
    “我没做。我不怕。”他昂然挺起胸膛。
    “可是,事情公开后会怎样?的确,她可能拿不出是你做的证据。不过,只要冈枝
君坚持是你做的话,两个人的意见就会成为平等线了。”
    “但——”
    “听我说。结果对你来说,即使你赢了,世人会怎样想?即使没证据,大家也会想
说可能事你做的。太太呢?即使她相信你没做。可是心头上的阴影是除不掉的。结果,
不是永远留下一道阴影,无法消除夫妻隔膜了么?”
    听着听着,南原的睑也逐渐转白。
    “——总经理。”他欲言又止。
    太川滔滔不绝地说话。意味着他预先想到事情会这样子发展。
    “南原君。这件事,交给我办好吗?”
    “什么意思?”
    “让我来跟冈枝君谈判。当然,她会因此而辞职,条件是不可外扬有关事件的一切,
由我交给她一笔钱。”
    “钱?”
    “是的。那不是最和平的解决办法吗?”
    “那笔钱由谁支付?”
    “我,怎么说呢?我把它算进公司的经费中。”
    南原更不耐烦了。
    “你要我怎么样?请说清楚。”
    “也好——简单地说好了。”太川把酒喝光。“其实,公司出现一笔无法忽视的亏
损。房地产投资失败了。怎么做都无法填补的数额。”
    “房地产?我们是电机公司哦。”
    “是社长的兴趣。如果真的话一定赚钱的。”
    “那个与我何干?”
    “即是说,须要有人负起责任来。社长知道,在股东大会上一定起争执,正在苦恼
着。所以——希望你负起责任。”
    南原哑然。
    “太胡闹了!”
    “我懂。不过,这是为了公司好。如果现在的管理层负起责任的话,公司会发生大
混乱。现在是重要时刻,不管股价还是减低成本方面都在努力。这个时候如果爆出这宗
丑闻……公司本身就岌岌可危了。”
    “可是我……”
    “不会开除你的。这点我答应。暂时把你送去分公司,玩一阵子。一年左右,你会
回到比现在更高的位置。”
    “总经理……太荒谬了!我没做过的事,干嘛要我负起责任?”
    “因为必须有人负责的缘故。”太川泰然说道。
    “如果拒绝的话呢?”
    “冈枝君大概以强奸罪起诉你吧!要花好几年打官司,也花钱。你将被人当作犯罪
者。你太太和女儿——高校生吧。那种事在学校传开来的话,你想会怎样?”
    南原终于理解事情的真相。
    一切都是太川策划的。包括冈枝靖子的事。
    冈枝靖子怎会答应他们做出那种卑鄙肮脏的事?
    恐怕太川本身也跟房地产亏本的事有所牵连,所以设法逃避责任吧。
    “——怎样?”太川说。
    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揍太川一顿,拂袖而去。
    必须做好被革职的心理准备。可是……即使答应了,太川也没有给他任何保证……
    “对你来说,这是好机会。”太川继续说下去。“上总经理职位的最佳捷径。对你
绝对不是坏事哦。”
    对于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的太川,南原一方面愤怒,一方面觉得他很可怜。
    拒绝他,然后离开。很简单。
    可是,太川多半会照他所说的去做吧。然后把责任推给南原以外的什么人,用来警
戒南原说“你想变成那样吗”……
    何等下流的手段。电视剧的恶人也会自叹弗如。南原想悠闲地想。
    事情似乎越出常轨,可能产生不了真实感。
    “怎样?”太川的逼问,愈发呆露他的弱点。
    就跟三流的地产营业员想卖公寓,告诉人说“快要卖完了”,以期待叫人早日签约
一样。
    如果真的那么好卖,他就用不着强行推销了。
    若妥协太川的做法,而且用钱解决的话,就等于承认是自己的犯罪行为。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南原说。
    “没有时间了——好吧,今晚一个晚上好了。”
    “知道。明天回覆。”
    总之,应该有其他办法——冷静地思考,一定有办法的……第五章 陷阱
 
    “咦,这个人是谁?”在大楼的夜间出入口准备记名的岩井则子,见到那个没印象
的名字,不由这样问。
    “这叫片山的吗?”保安员中林周一笑眯眯地说。“她是跟着那女演员——丹羽刊
小姐来的,又不能说不准进来。”
    “好吧。我上去见见她。”则子搞下手套,塞进大衣口袋,脱掉大衣。
    “还有一个呢?福尔摩斯,外国人?”
    “是猫。”
    “嘎?”
    “三色猫。这个片山——晴美带来的。”
    “那么,这黑黑的圆印是……”
    “它把前肢放在印台上按的印。”
    则子笑了起来。看样子是个相当独特的人。
    “那我走啦。”则子往电梯迈步。
    “医生。”中林喊住她。
    “呃?什么事?”她回头。
    “不……今晚,你很漂亮。”说完,他脸红了。
    平常的话,则子一笑置之,今晚她却“唰”地羞红了睑。
    “中林君……不要取笑大人!”她快步走开了。
    则子的反应,令中林意想不到。
    “嘿……”他不由喃语。“岩井医生好像在谈恋爱。”
    ——则子乘电梯上八楼的诊所。
    悸动的心仍未平息。
    可是,对现在的则子而言,那个感觉甜滋滋的,就像年轻怀春少女一样难为情。
    昨晚,则子罕有地告假——她和同一幢公寓的推销员田口约会去了。
    离过一次婚,有个九岁的女儿。双亲知道了,大概叹息连连吧。
    可是,跟田口在一起很愉快。他的话题广泛,上穹碧落下黄泉,似乎有说不完的有
趣话题。
    说是约会,只不过是两个人一起吃饭、喝点儿酒、谈谈天就回去了。同一幢公寓,
应不应该邀请他“到我房间坐坐”呢?
    不必焦急。
    重要的是,彼此能够称对方是“朋友”……
    诊所的门打开时,跟以前一样,大冈宏子坐在接待处。
    “医生,晚上好。”宏子微笑。“有什么喜事吗?”
    则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难道大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偶尔啦——听说来了稀客?”
    “很独特的客人,一只不普通的猫。”
    听到说话声吧,丹羽刊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
    “医生,我带了朋友来。她可以旁听吗?”
    阿刊的后面,站着一名年轻女子。
    “片山晴美。”她致意。“突然来访,对不起。”
    “喵。”
    放眼一看,片山晴美的脚畔,有只体态轻盈的三色猫。
    “晚上好,是福尔摩斯吧。”则子打招呼。
    “辅导开始后,我会出去,因为大家谈的都是私人的事。这猫可以旁听吗?他有使
人心情稳定的效果的。”
    晴美的说法,使则子有好感。看来这女孩虽年轻,却善解人意,知道“人的伤痛”。
    “没关系。你在这边等好吗?”则子说。“不过,在大家到齐之前,请到里面的房
间坐。”
    则子和阿刊谈着话剧的趣事,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晴美尽量不干扰他们谈话,在边端的沙发坐下。
    “——晚上好。”来了一名有点气喘的女性。
    “噢,敏江女士,今晚好早呢。”则子说。
    “嘎!我想早点说出来给大家听嘛。”村井敏江仿如弹簧似地蹦跳。
    “哎呀呀!看来是喜事哪。”
    “呃。昨天,我和那个人约会了!”
    则子露出惊诧的表情。那一瞬间,晴美看到的不是“职业脸孔”,而是则子的原本
面目。
    “那就恭喜啦。”
    “哎,我好害怕呀。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做,而我是个有夫之妇,居然和别的男人约
会……别人认为我偷情也是没法子的事。对吗?”
    “那个……因人而异吧。”
    “外子是绝不容许的。即使我没做什么,但他绝不承认有人比他优越呀。”敏江发
现了晴美。
    “新来的伙伴?”
    “不,我是陪丹羽小姐来的,还有这只猫。”晴美抚了一下蹲在脚畔的福尔摩斯。
    “噢,好可爱。”敏江弯下身,轻轻用指头摸一模福尔摩斯的毛。
    “猫真好哇。没有结婚的麻烦事儿……人做的尽是一些自己掐住自己脖子的事哪。”
    这时,大冈宏子探脸进来。
    “医生,南原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吧。”
    “他……”宏子迟疑着。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推开宏子进来的是个上班族中年男人。
    “南原先生,你醉了吧?”则子的语调有点谴责意味。
    “一点点啦。可是,如果不醉一点,我无法好好说话呀。”南原说。
    “发生什么事?”
    “请听——先说明,这是高度机密。说了也没用。可是愈是机密愈是想说出来,乃
是人之常情吧。”
    南原把身体陷进沙发里。
    “怎么啦?”则子催促他。
    今晚的南原跟平时不一样。
    晴美准备起身。南原说:“请留在那边!没关系。我希望大家听到。”
    晴美望望岩井则子。则子点一点头。
    晴美其实很想听。于是她再次坐在沙发上。
    “那个男人。”南原说。“太川恭介——他设计陷害我!”
    “——他欺骗你?”
    “嗯……我相信他,也许是我糊涂。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他威胁我叫我选择。这
样说,你们不会明白的吧。让我从头说起好了……”
    南原从太川叫他去,把他自己的下属冈枝靖子被强奸的事,以及硬把投资失败的责
任嫁祸给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说明一遍。
    “——好过分哪。”村井敏江说。“那件事,你答应了?”
    “没法子呀。即使我说没做过,却跟受害者的意见成为平行线——思前想后,只好
照太川的话去做了。可是……”
    南原带着沉重的步代,走入会议室。
    因为屈服于太川的恐吓,他陷入自我嫌恶的情绪。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一面
告诉自己,一面打开会议室的门。
    然后,南原呆立在那儿。
    他以为太川一个人在等他,谁知社长、董事长、各部门总经理,一字排开坐在那里。
    “进来。”武村社长说。“坐。”
    南原在正面的椅子坐下。
    “我读了你的告白书。”武村说“擅自进行房地产投资,擅自使用总经理的印章,
等于背负罪名。可是,如果本社的名字出现在新闻媒介,就会伤害公司的形象,我希望
避免发生这种事。经过商量得出结果,我们决定免职惩戒你。不过,不起诉。也不要求
你补尝公司造成的损害。取代的,有关这件事,你一句话也不准泄漏出去。假如说出去
的话,我们将起诉你,并要求赔偿损失。”
    “还有,身为总经理的太川君。必须负起管理责任。要加以谨慎地注意,以后三个
月,减薪处分——可以吧。”
    “是。”太川一脸严肃地。“万分抱歉。”
    武村看着南原。
    “处分由今日起生效。你已不再是本社的职员。从明天起不必来上班了。”
    南原一直盯着太川。太川不敢迎接他的眼光。
    “还有什么要说的?”
    被武村一说,南原终于回到现状——他慢吞吞地站起来。
    “这是……”他想喊。
    这是陷阱。他想骂,卑鄙下流,不然就对他们吐口水。
    可是,他知道了。太川从一开始就准备这样欺骗南原。
    不管怎样辩说都好,现实里有他“是我一个人投资房地产造成公司大损失”的告白
书,还有签名捺印了,谁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太川和他私下的谈话,太川只要否认一切就一了百了。
    南原不觉得委屈。只有无力感蔓延全身。
    “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没有。”南原说。
    回到位子后,南原呆然坐了片刻。
    这么简单……就被革取了?他中计了——怎会这样?
    为何相信那种人所说的话?他明明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科长先生。”女孩说。“你的电话。”
    “我不是科长了。”
    “嘎?”
    “不——没什么。”南原摇摇头。“谁打来的?”
    “府上。”
    “我家打来的?”
    少有的事。妻子洋子很小打电话来公司。
    “喂——什么事?”
    “老公。”洋子说,沉默了半晌。
    “怎么啦?”
    “老公……我和京子,回娘家去了。”洋子的声音颤抖。
    “喂——什么事情?”
    “你心知肚明的。自己做了什么。”
    南原无以言对——不可能!不可能的!
    “发生什么事?告诉我。”
    “今天,她来了,那位冈枝小姐。”洋子说。“她说她不起诉你,但希望太太知
道……她哭了。”
    “洋子!胡诌的!那件事是假的!”
    听见南原的声音,科员们都停下工作望着他。那种事谁还在乎。反正我已“不是职
员”了。
    “老公……听说你被公司革职了吧。”
    “洋子。你冷静些。等我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做过。真的!”
    “我……京子多可怜啊。”变成泪声,她收线了。
    “洋子!”
    传来“嘟、嘟、嘟”的断线声。
    南原用颤抖的手把电话筒放回去。
    “科长先生,你没事吧?”女孩担心地说。
    “嗯……”斗大的汗粒,从南原的太阳穴酥酥痒痒地无声滑落。
    “你脸青青的:是不是不舒服……”
    “不要跟我说话的好。”南原说。“我已不是科长什么的了!”
    办公室内掠过一阵困惑——南原几乎无意识地收拾桌面。
    太川远远观望着。南原领悟到,一切都是太川安排策划的。
    连洋子也不放过,告诉她一大堆岂有此理的话,企图彻底地打倒南原。为什么?我
做了什么?
    南原站起来,环视了一下科员们,说声“谢谢各位”,然后快步离开。
    永远不可能回来这里了。即使知道这样,却完全没有真实感。
    现在必须赶快回家,必须把真相告诉洋子和京子。
    对。她们一定相信自己。洋子和我已经共同生活20年了。
    她们一定谅解我的……
    “然后,我回到家里。”南原笑一笑。“老婆、女儿都不在了。真是的!她宁信一
个从未谋面的女人的话,也不相信与她共患难甘年的丈夫!夫妻嘛,就是那么回事。”
    “好不幸……”敏江说。“不过,等你太太冷静下来的话,她一定会谅解你的。”
    “如果是就好了——不过,我是个失业汉,她要分手,也许正是时候。”
    “南原先生,不要自暴自弃。”则子说。
    换作平日,她不会开口,但今天不能不说点什么。
    “对呀。想点什么具体的反击办法就好了。”丹羽刊说。
    “那种事是无法饶恕的!是不是?”
    “谢谢……起码,在这里的人都了解我。”南原泪眼盈眶。
    “对呀。所以,可以借酒消愁忘掉一切,但不能自暴自弃。知道吗?”
    “嗯……我会振作的。一定。”南原说。
    众人这才发现来了另外一个人。
    “嗨,相良君。”南原挥挥手。“进来吧。你听到了吗?”
    “嗯。”相良一托着眼镜走进来。
    则子知道,他那习惯不是好预兆。
    “相良君,这个礼拜过得怎样?”则子开朗地问。
    相良一看起来失去自信。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南原笑颜以对。
    “我输了。”相良一说。“考试败给室田了。我挤了命全力以赴。自己也觉得做得
很好。我期待大家的赞美。可是……”
    “是吗?”南原点点头。“我明白的。很委屈吧?不过,还有下一次机会!懂吗?
提起精神来!”
    “我不能胜过他的!”说完,相良一绝望地低下头去。
    没有哭泣,也没生气。就像大人一样,相良一被失败感打倒了……
    漫长的夜。
    则子筋疲力竭地离开辅导室。
    “辛苦啦。”护士大冈宏子对她微笑。“今晚很棘手哪。”
    “真的。市原先生和相良君大幅度退步。丹羽刊不退不进。只有村井敏江一个人有
进步而已。”
    “医生也进步了吧?”
    “我?我快累惨了。”她轻揉肩膀。“还有进步的成分吗?”
    “嗯。十二分的。”
    “别取笑了。”则子笑说。“那我先走啦。”
    “我看一遍就回去。”
    “拜托了。”
    则子走出诊所,搭电梯下到一楼。在电梯里独处时,不由松一口气。
    与人接触的工作,而且是研究人际关系的工作,竟然如此累人……不过,这个和那
个是两回事。人需要孤独的时间。
    突然想起来了。她答应田口,今晚一回去就给他电话——在同一幢公寓打电话给对
方,说起来也怪怪的。
    不过,故意透过电话线让声音传达给对方,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中林君。”她窥望了保安员的窗口,不由笑起来。
    中林又挂起随身戴着的耳机,嘴巴半张地在打瞌睡。
    她“咳”地假咳一声。中林赫然睁开眼睛。
    “抱歉!是医生呀。”他甩头。“咦?大家都回去了吗?”
    “对呀。瞧,全都签名了。”
    看看窗口上摆着的记录簿,南原、村井敏江等都好端端地登记离开的时间并签了名。
    “糟糕!我睡着啦。”
    “有啥关系?喏,那只猫咪也签名啦。”上面有福尔摩斯的脚印。
    “那么,晚安。”则子也签了名,轻轻挥手。
    “晚安,医生!啊……”中林呵欠连连。
    出到外面,冷风使她缩起脖子。
    “好冷!”则子禁不住喊出声来,把围巾拉到下巴上。
    回去以后——在田口身边取暖好吗?想到这里,则子蓦地脸红。
    必须更正了。
    搞错了的人生,必须好好订正才行。
    下定决心——应该行动的时候到了。第六章 订正
 
    “义太郎!”
    ——义太郎?
    片山在白天的银座大街走着时,听见有人喊一个跟自己同样名字的小孩,心想好少
有哇,今时今日,还有父母给孩子取“义太郎”那个古老的名字吗?
    让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上的红绿灯转红了,片山停步。
    以冬天来说,这是个无风的舒畅下午。昨晚刮过强风的关系吧,城市的污浊空气被
吹尽,天空澄蓝一片。
    那声音,看来是越过十字路的对角线,从对面传来的。相当洪亮的声音哪,他很佩
服。那么多车子跑来跑去的,竟然能传过对面马路来。
    可是……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声音。
    不可能——如果是的话,她会在这种场所高声呼叫吗?怎么说都好,自己又不是小
孩子。
    可是……
    “义太郎!”
    找到声音的主人,片山愕然。
    果然是她——姑妈儿岛光枝。
    尽管如此——何必从老远地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呢?
    儿岛光枝知道片山发现了她,开心地向他挥手。周围的人以为是“危险人物”,稍
微离远观望。
    片山冒汗了——真难看,丢人现眼!
    他暗暗祈望讯号灯尽快转缓,偏偏这种时候,讯号灯似乎特别延长了很多。
    终于转绿灯了,人们从四方八面涌出十字路。片山企图混进人潮中逃之夭夭,可是
儿岛光枝就像“禁忌的游戏”中的少女般,即使在纵横交错的行人中,依然奋不顾身地
到处找他,口中“义太郎、义太郎”地喊个不停时,片山只好放弃了。
    “哎呀,义太郎!见到你太好啦!”
    儿岛光枝拼命游过人潮,来到片山身边,一把捉住他的手臂。
    “在这种地方遇到你,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了!”
    凡事夸大的人。片山领悟到,自己不得不花一点时间应酬这位姑妈了。
    “近来好吗?”
    问这句多余的话,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然而这个对象不适用。
    “你在为我操心呀!何等善良的义太郎!你看,我很好哇。”光枝笑盈盈地说。
“在这儿站着讲话也不是办法呀。”
    说的也是。片山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谈着。讯号灯闪动,过路人都加快脚步。
    “姑妈!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好哇。去哪边?”
    哪边都可以。总之,片山把光枝带往自己要去的方向去。
    踏上行人道时,车子已开始开动。
    “那么,找个地方喝杯茶好吗?”片山说。
    “也好。不过……”
    “你忙的话,下次好了。”
    “不不,一点也不忙。”光枝说。“只是——我想吃那间店的蛋糕。”
    光枝所指的,就是刚才片山站着等讯号灯的地点——何必等到过了马路才说!
    “那就去那边吧。”片山死心地点点头。
    可以盛放特大号牛扒的大碟子上,只有普通蛋糕一半大小的可爱蛋糕。
    这样就一千圆!换了石津的话.可能要发疯了,片山想。
    “又小又不太甜,吃了也不发胖的。”
    光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小小的蛋糕再切成四、五块,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大概蛋糕本身希望如此受到重视吧。
    “对了,姑妈。”片山早已把蛋糕吃完。“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特别的事呀。只是偶然遇见了,高高兴兴地挥挥手而已。”
    “哦……”片山搭不上腔。当然,她不可能找他找到种地方来,但若没
    有特别事情的话,须要如此大声呼叫吗?
    “不过,难得遇上了嘛。”光枝打开手袋,掏出一本厚厚的记事簿。“我保管了这
么多。有没有你喜欢的?”
    她用纸巾擦了一下片山前面的桌子,排列了七八张照片给他看。
    “怎样?每个都身世清白哦。”
    好像是从前“卖身”的生意似的。
    “姑妈,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哎呀,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呀。今天我和义太郎相遇,可能也是一种命运的安
排。”
    “那就请姑妈和她们相亲好了。”
    “不要取笑我啦。我喜欢年轻女孩嘛。”
    ——什么意思?片山侧侧头。
    “那就闭起眼睛拿一张好不好?”
    “又不是玩占卜。”
    没法子,片山只好逐张逐张拿起来看——这样子带着照片走(实际上还有更多)也
很了不起。大概也是儿岛这媒人婆有信用的证明。
    “——这女孩蛮年轻的。”片山的眼睛停留其中一张照片上。
    “你喜欢?眼光很好哇!”
    “不,我没有……”
    “等等啊!”光枝拿起那张照片,霍地站起来走开去了。
    ——什么事?
    片山呆若木鸡。不可能“本人”也预备在那里吧。又不是招考演员。片山只是觉得
那女孩看起来很年轻,这才拿起来的。
    没法子。在喝着咖啡时,光枝已经回来了。不知赶什么似的气喘不休。
    “好事要快做。我马上做好安排了。”
    “安排什么?”
    “见刚才那女孩呀。”
    “姑妈!”
    “不要丢我的脸,阿义。我呀,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比什么都重要的。假如你逃
避相亲的话,我的命缩短五年呢。”
    恐吓来了——即使缩短五年,你还是可以活到九十岁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说出口。
    “——好吧。不过,那女孩看起来好年轻呢。几时拍的照片?”
    “年轻嘛。才十八岁。”
    “十……”
    “照片后面不是写了吗?‘大冈聪子·十八岁·高校三年生’。”
    “阿义。不必想得太深入。轻轻松松地见面就是了。对方也可能拒绝的。”
    光枝的性格坦率,有哪句说哪句。
    大冈聪子……大冈?
    片山觉得,最近好像在哪儿听过“大冈”这个名字……
    办完一件事。
    每当儿岛光枝达成一桩相亲的约定后,就有“办完一件事”的感觉——当然还没完
毕。
    双方见面时了,并不一定能发展为订婚或结婚的对象。不过,那是光枝“负责范围
之外”的事了。光技的“使命”是拉拢一男一女。尤其是有关片山义郎的婚事,更使光
枝抱有双倍的使命感。
    义太郎答应“相亲”的事,使光枝意气扬扬地走下地铁的楼梯,也是不无道理的。
其实她是想“上去”才对。
    车站的剪票口一带,大概是约好碰头的集合地点吧。七八名少女围聚在那里,很难
通过。
    “噢,大婶要过路。”其中一人察觉了。
    “抱歉。”
    她们立刻退开一边。
    年轻人也不是不讲理的。只是“不讲就不改”而已。
    走得太急会摔倒。最近光枝对自己的年龄有沉痛感。严禁焦急。
    所以外出时,她尽量避免在拥挤的时间。现在距离傍晚还早,是最少乘客搭电车的
时间。光枝慢条斯理地从楼梯走下月台。
    老实说,光枝也知道义太郎嫌她“多管闲事”。可是,机会是很重要。不管是男是
女,都需要邂逅的场所。那是光枝的哲学。
    月台的另一边,电车正要开动。那不是光枝要搭的电车。钟声响了,月台上没人匆
忙赶上。
    突然——传来“哒哒哒”冲下楼梯的脚步声,有人撞向光枝。
    光枝连忙捉住栏杆,总算不至摔倒。
    什么嘛?撞到人,也不道歉一声!
    光枝火了,狠狠地瞪住那男人的背影。穿西装的胖男人,根本没看光枝一眼,冲下
月台准备跳上电车去——
    当他抬头看到月台上“往XX方面”的显示板时,赫然停步。响起“哗”的笛声,电
车门关了。
    没啥大不了。他不是搭乘往那个方向的电车。
    并没有谁在看着,但男人环视一下月台,故意让人听见似地说:“搞错了……这车
站的方向好复杂的……”
    光枝觉得可笑——外表穿着毕挺的西装,乍看像精英分子,原来是冒失鬼。
    当事人似乎也察觉自己的失策,拼命装出平静的样子。好像在说,我时常搞错的样
子。
    可是,当光枝下到月台时,他仿佛在意似地看她一眼,轻轻点个头。
    胆小的男人——光枝反而喜欢他了。
    然后,光枝向他露出微笑,男的有点尴尬地浮起笑意,如释重负似的。
    “你没事吧?”他问。
    “嗯。”
    “对不起。我以为电车来了……”
    “没关系。”
    这时,光枝要搭的电车来了。地下铁从隧道中响起“轰隆”声,开台上传出广播。
    终于出现明亮的灯光……同时“嘁嘁喳喳”地跑下的,乃是刚才约好碰头的年轻人。
    “噢,电车来啦。”
    “时间恰恰好哇。”
    大约男女十名的团体,喧哗地穿过光枝和那男子的身边。
    电车进站了。
    男人对光枝说:“刚才真对不起。我怕错过一班电车,因为一班车就会带来惊人的
损失——”
    话还未说完,男人的身体在前倒下。
    怎么啦——光枝发现,男人无声无息地扑向前,就这样掉到电车前面的路轨去了。
    伴随着尖锐的煞车声,有点异样的声音在月台上骤响,那是什么声音。事后光枝也
想不起来……第七章 惊惶
 
    “儿岛姑妈被电车撞到?”晴美在电话的另一端跳起来。
    “不好了!那么,几时守灵?丧礼呢?”
    “冷静!”片山说。“姑妈只是在死者身边而已。她没死。”
    “啊,吓死了。”晴美叹息。“姑妈不可能死的。。
    说法也很奇妙……周围太嘈杂了,片山不由大声说:
    “但是,姑妈受到刺激,必须暂时休息一时才能走动。你帮忙通知她的家人吧。告
诉他们,当事人一切平安就可以了。”
    “知道啦。”晴美心不在焉似的。“我又不会乱讲说话。”
    ——收线后,片山回到车站的剪票处。
    “因为先前发生了意外,电车暂停使用。”车站员扯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
    片山穿过他旁边,往月台走下去。觉得提不起劲……
    “啊,片山兄。”石津在擦汗。
    “怎样?”片山飞快地望了一眼停驶的电车。
    “很严重。脖子被车轮切断了……肯定是当场死亡。”
    “有没有身分证之类的?”
    “嗯,口袋中有许多东西保留着——现在摆在板凳上。”
    片山跑过去看陈列在白布上的卡片及钞票夹子等。
    “看来是这个吧。”
    钞票夹里有好几张同样的名片。
    “太川恭介。K电机的总经理。哦,相当有地位。”
    “唔……”
    “难道他有撞车自杀的理由?精英分子也是蛮痛苦的啊。”
    与精英分子无缘的石津说这句话时有点怪怪的。
    “太川……K电机的总经理……”
    “片山兄,你认识他?会不会是上次电视有故障时,他来过你家修理?”
    “电视故障要总经理出马吗?”片山没好气地环视月台。
    “再不赶快收拾一切的话,就碰上傍晚的拥挤时间啦。”
    有个像去远足的青年向片山走过来。
    “警务人员吗?”
    “是的。”片山点点头。
    “我们必须赶时间起程了。一直禁止我们离开也教人为难吧。”
    “哦——可是,有人死了。”
    “我知道。但又不是我们的错。”那人不服气。
    “这种事件的情形,必须有目击者留下。你们之中有什么人看见死者撞电车吗?”
    “那是在我们走开之后才发生的。”
    “那……形式上,我想向大家问问话。”
    “哎,怎么啦?”一个女孩走过来。
    “他说要问话呀。”
    “关于什么?联远的事?”
    “联远?”
    “联合远足呀。刑警先生,你不玩那个?”
    “很少。太忙了。”片山说。“总之,我们在找目睹意外的人。”
    “什么嘛。早点说就好了。我看到啦。”好像是女子大学生。看来她对死了个人的
事并不感到遗憾。
    “看到了?不是在你们走过之后吗?”
    “是呀。不过,我走在最后。因我的背囊快掉下了,当我整理时,我回头看了一
下。”
    “那你看到了?看到那男子从月台掉卞去?”
    “嗯——是掉下去的感觉。不过,即使要阻止也来不及了。这样不是罪吧。”
    她担心地说。
    “那样没问题——可以请你稍微详细地把当时的情形告诉我吗?”片山说。“那男
的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吗?”
    女孩眨眨眼。
    “怎会呢!我有那样说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样做,不是痛死了吗?”女孩皱起眉头。“而且,他不是自杀的类型。我呀,
很会算命的。掌相啦脸相之类的,各种都有研究。刑警先生,我帮你看相好吗?免费
的。”
    “不用了。这么一来,男的为何掉到电车前面去?”
    “当然是被人推跌的啦。”女孩说得太干脆利落的关系,片山哑然。
    “即是说……有人推那男人的背?”
    “嗯。”
    “那……你看到谁推他了?”
    “看到了呀。即使不想看也看到了。”
    “那是——怎样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女的。中年女人哦。”
    “中年女人?”
    “他和她两个好像在谈着什么。然后,那个中年女人猛然一推男人的背。”
    片山不知如何应付。
    这女孩所说的“中年女人”……是指儿岛姑妈!
    “姑妈杀了人?”晴美呆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别开玩笑了!”
    “我懂。我也信不来呀。”
    片山回到寓所后,“啪嗒”一声躺在榻榻米上。
    “那么,你把姑妈关在拘留所?”
    “不,让她回去了。科长也不认为她有‘逃亡的可能’。”
    “可是……怎么回事?“
    “别管了,快开饭吧。”片山恳求。
    “是啦是啦。”晴美走进厨房站著。“——是那女孩看错了。”
    “嗯……我想是的。不过,当时月台很空。姑妈也说附近没人站着。”
    “假如是姑妈做的话,她会说身边有人吧?‘
    “可不是——总之,有了目击证词,总不能漠视的。”片山坐直身子,叹一口气。
“对了,上次你提起的‘太川恭介’,他是不是总经理?”
    晴美回头来。
    “对呀。他怎么啦?”
    “死去的,就是那个人。”
    ——当天的晚饭因此延迟了半小时……
    连皮鞋里面的趾头都冻僵了。
    南原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如此有耐性的人。
    那幢公寓建在正面受北风的地点。虽然不旧,但结构不怎么牢固。从城市要搭一小
时电车,再从车站前转20分钟巴土车程。
    几乎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唯一没亮灯的是冈枝靖子的房间。
    南原无论如何都要跟冈枝谈一谈。事到如今,他不认为还有机会返回工作岗位。可
是,他无论如何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从两三年前的贺年卡堆中找到了冈枝靖子的地址。单是找地址就花去好几小时,
找到之时已经天黑了。
    她不在家,不过,南原有的是时间。
    即使有时间,却对寒冷空无办法。可是,即使等到天亮,南原也要等冈枝靖子回来。
    幸好不须要等那么久。她和男人外出之后回家,时间上绝不算太晚。虽然感觉已经
等了很久。
    车子在公寓前停下,眨眼看到了冈枝靖子的侧脸在车上。开车的是男人,看不清楚
长相。
    冈枝靖子下车后,轻轻鞠躬——看样子对方不是她的恋人。车子内的男人有点冷漠
地绝尘而去。
    冈枝靖子缩缩脖子,匆匆走进公寓里。南原仿佛被拖住似的跟在后面。
    ——靖子。
    南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跟自己共事了十几年地女子——靖子。只有她是自己直呼
名字的下属。
    太川就任总经理之职时,她真的生气了。
    真的生气?抑或那是做戏给他看?现在南原已经不知道了。
    南原走进公寓。传来靖子上楼的脚步声。
    他尽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很清晰,无论怎样小心也消不掉脚步声,靖子应该察觉
并回头才是。可是她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没察觉有人跟着上楼。
    她在门前停步,从手袋掏出钥匙——南原站在距离她两三步的地方。
    他想怎么做?假如靖子回头的话,他该说些什么?
    来到这里,这才发觉自己什么也没想。可是靖子已经伸向门钮准备开门了。一旦被
她走了进去就完了。
    迫不得已,南原行动了。门打开,身体进入一半之际,靖子察觉有人的动静,赫然
回头。
    南原无言地把靖子推进屋内,反手关上门。靖子在玄关高起来的地方踉跄跌在地上,
抬眼看南原。
    南原上了锁,一直俯视着靖子。
    两人相对无言。南原想说的话,不必说出来靖子也知道吧。南原一句话也不说。
    他揪起靖子的手臂,把她拖进房间。鞋子掉在玄关和房门口,依然穿着大衣的靖子
倒在榻榻米上。
    南原直立在那儿,俯视在自己脚下一动也不动的靖子。
    “——说点什么吧!”很久很久以后,南原这样说。“大声叫,叫人也好,做点什
么如何?”
    靖子稍微坐起身体,仰视南原。凌乱的头发盖在脸上,那里有个从未见过的靖子的
脸。
    想自己失去的一切,以及妻子女儿都被这个女人夺走的事时——南原再也无法控制
自己。
    “你说被我强奸?那么,我就真的做给你看!”
    南原把自己的大衣胡乱脱掉,扔到靖子的脸上。然后压在她上面,粗暴地分开她的
两腿……
    然后——然后?
    冰冷空气的触觉。热烫的呼吸。
    掺杂了正反两面的感觉。奇妙的记忆——南原发觉自己真的清醒过来。
    这种事是第一次。这种事……
    自己做了什么来?
    明亮的灯光十分耀眼。
    “——很冷吧?”靖子说。把衬衣合拢起来。“我来点暖炉。”
    南原瘫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左手放下,一动也不动。靖子在暖炉里点着火后,终
于感觉到轻微的暖意迎面扑来。
    靖子用无意识的动作抚平乱发,在榻榻米上正坐。突然察觉似地起身,从壁橱里拿
出两张坐垫来。
    “请。”她给南原劝坐,自己也坐上其中一张。
    她的膝头被榻榻米擦破了,流了一点血。南原悚然一惊。这才醒觉,自己做了什么?
    “——怎不报警?”南原说。“我真的成了强奸犯了。”
    靖子垂下眼睛,说:“理应如此的——杀了我也是当然。”
    “靖子——为什么?为什么说那种说话?告诉我。我……不生气了。我自己真的做
出这种事——我做了一件可耻的事啊。”
    靖子叹了一口气。
    “家父向人借贷……走投无路了。债主的电话打到公司来,我不晓得怎办才好……
然后,大川部长偶然知道了这件事,他说‘公司以贷款的形式帮你好了。’”
    “公司?不是他自己掏腰包吗?狡猾的狐狸。”南原苦笑。
    靖子也轻轻笑起来。“我也想到了。可是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希望。然后。太川部长
邀我去吃饭,带我去喝酒……”
    “陪太川那种人?他配不起!”
    “他居然对你做那种事,我觉得很过分。当他向我提出他的计划时,我拒绝了。可
是,他又提出债务的事……那些人的催债方式,真的好可怕。我以为会被杀!他们当然
也去找我爸爸妈妈多方恐吓,爸妈都来向我哭诉——结果。我答应了太川。我没借口好
推委。不管你怎样骂我……”
    “算了。”南原摇摇头。“听到这些话,我放心了——只要知道理由就够了。太川
的目的,是要我背黑锅,把房地产的损失嫁祸于我。即使你拒绝,他也会找别人来说同
样的话陷害我的。只是……”
    “我向你太太讲了假话,真的万分抱歉。”
    “你竟然那么会演戏呀。”
    “演戏……,不,不是。”
    “可是——”
    “我的确哭了。一是觉得对不起你,另外一个原因是……我真的希望被南原先生侵
犯一次。在谎言中,我的愿望实现了。是不是很悲惨?不过——今晚.真的实现了。”
    意想不到的内心话。
    “靖子……你是真心的?”
    “嗯——虽然痛了一点。”靖子微笑。
    南原心都痛了。
    “——对不起。”他鞠躬。“我没资格责备太川。对你,我做了一件过分的事。”
    “不要这样说——我会去见尊夫人,把事情真相告诉她。”靖子说。“我下定决心
了。”
    “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太川不会放过你吧。”
    靖子诧异地看着南原。
    “你不晓得?”
    “晓得什么?”
    “太川部长去世了。”
    南原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才留意到,靖子穿的是黑色套装。第八章 报导
 
    “休息啦。”黑岛那把洪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
    团员们松一口气,“吱吱喳喳”地走下舞台。
    “惠利。昨晚有做发声练习?”黑岛喊住野上惠利。
    惠利停下来。“有——大约十五分钟左右。”
    “我不是叫你做三十分钟的吗?”
    “对不起。”
    晴美听了吓一跳。起码外行人听不懂他们在谈什么。
    “还未轮到福尔摩斯演出,好无聊哪。”丹羽刊笑说。
    因为福尔摩斯是少有的“演出者”,也是团员们欢迎的对象,福尔摩斯似乎也很乐
意来这里。
    “喵。”它先站起来,悠闲地走开。
    “肚饿啦。”惠利伸个大大的懒腰。
    后台由几个房间打通而成,做成临时的食堂。
    当然,总不能汗水淋漓越吃饭的缘故,他们只是随便吃点小食而已。
    有人在读剧本,有人在翻杂志。也许彼此都有敌对意识,但表面上绝不显露出来。
    “惠利呀,动作愈来愈多啦。”丹羽刊说。
    “对呀。”惠利在喝冰冻的乌龙菜。
    惠利差点被袭击的事件,晴美当然告诉她哥哥了。可是,片山为手头上的案子忙得
晕头转向。况且,惠利本身也无意报案。
    “那种事也登新闻,好少有哇。”
    “不常看报纸,快跟社会脱节啦。”年轻女孩们走过来。
    其中一名把放置在房间角落的合订报纸拿来,开始在桌上翻阅。
    “对呀。上次有人问我美国的总统是谁,我竟说是列根,好羞耻啊。”
    “那样是过分了点,不是吗?”
    扬起笑声。
    “喂,惠利。”经理人有田探脸进来。“跟你谈谈海报拍摄的事。休息过后你来一
下。”
    “好的。”惠利站起来,走开了。
    丹羽刊一个人在喝着纸杯奶茶,随手翻看剧本。
    周围的团员们在窥探阿刊的样子,以及阿刊本身也知道他们在看她的情形,晴美—
一看在眼里。
    可是,今天阿刊看起来相当沉静。对野上惠利淡淡的应对,一点也没有隐藏的嫉意。
    她和黑岛之间谈了什么?
    至少她压抑了在那间咖啡室时怀疑黑岛和惠利有私情的激烈感情。
    不久,大家也淡忘了阿刊的事,开始热心地各自喧哗。女孩较多,加上年轻的关系。
    对……年轻。说起来,那个指证说是儿岛姑妈推跌太川的女孩,据说也很年轻。
    在片山询问以前,她什么也没说,似乎有点古怪。假如姑妈是杀人犯的话,她应该
更早说出来才是。
    抑或“不想牵连麻烦的事“吧。那是现时年轻女孩们一般的想法——晴美本身也还
年轻,却因跟着兄长一起遭遇各种事件的关系,察觉到人不能永远年轻不长大……
    在看报纸的女孩,不知几时也加入谈话的圈圈,丹羽刊蓦地伸手把合订的报纸拉过
自己那边。
    然后,她悄悄地翻着版面,仔细地读着。
    晴美发现福尔摩斯不知几时跳到桌面。它干什么?
    福尔摩斯静静地(它本来做任何事都蹑手蹑脚的)走近阿刊,越过阿刊的肩膀看版
面。
    它在看什么呢?
    阿刊在桌面撑着肘看报。她的眼睛停留在某个版位——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拿起报纸,凑近脸去看。
    对——一定是太川恭介的风波报导出来了。
    阿刊突然回过神来的样子,合起报纸。
    她似乎没发觉福尔摩斯就在身边,有点慌张地站起来,从食堂走了出去。
    晴美和福尔摩斯飞快地交换一瞥,立刻站起来,追在阿刊后面。
    “江田美香?她是谁?”片山说。
    “不太清楚,是女孩子。”邻座的年轻刑警说。“她说非要见到片山兄不可,我说
你外出了,她说等你。”
    “她在哪儿?”片山叹一口气,在自己的椅子坐下。外面虽冷,但警视厅的建筑物
内有暖气。从外面走回来时,几乎热得冒汗。
    “在楼下的K咖啡屋。不过已经一小时了,不知还在不在?”
    好不容易回来了,如果又跑下去下面的咖啡室,对方已经离开的话,岂非白跑一趟。
    片山用桌上的电话打给接线生.帮他接去K咖啡室。
    “——我是搜查一科的片山。那边有没有一位叫‘江田美香’的女孩?”
    过了一会儿。
    “有的。但她在五分钟前离开了。不过有留言给片山先生。”
    “她说什么?”
    “叫你给她电话。她说半夜一点过后会在家。”
    对方念了一个号码,片山把它记下来。
    “——谢谢。是怎样的女孩?”
    “穿着学校制服的女孩。大概是是高校生吧。”
    高校生?片山毫无头绪。
    他歪歪头,把便条塞进口袋,然后拿起头痛的问题——儿岛光枝事件的文件。
    片山为太川的事去了一趟K电机公司,可是对方一直不回覆他说应该见什么人,正
觉为难时,最后得到的答复是“现在可以应答的人一个也不在”。
    于是暂时回来一趟,找个时间再去……
    无论怎么想,太川和儿岛光枝之间都不可能有任何关连。当然,光枝也表示“我根
本不认识他。”
    换句话说,是那女孩看错了。片山非常明白,人的记忆是何等的靠不住。
    片山翻开用电脑打的那女孩的口供,准备再读一次——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片山在意姑妈的事,把录口供的事交给石津处理。
    看到最后一页,那里有“女孩”的签名。“江田春香”——江田春香?
    “我出去一下!”片山连忙起身——咖啡室的人说她在五分钟前离开。说不定她还
在附近。
    途中差点和栗原科长相撞。
    “噢!”
    “片山!干嘛那么匆忙?”
    “对不起!我要去追一个女孩子!”
    见到冲向大门的片山那样慌张,栗原有点发呆……
    “片山也开始学会‘追女仔’了吗?”不知何故,栗原有感慨良多地喃喃自语。
    另一方面——
    片山伸手要打开搜查一科的门时,门从对面“啪”一声打开。
    门是往走廊推出的关系,片山伸出去的手扑个空,身体往前扑倒。
    “啊……”都来不及说。
    对方比片山的个子矮了许多。片山往前扑倒的刹那,恰好脸对脸跟对方相遇。
    不管是千分之一或万分之一,肯定的是或然率不是零。那是偶然的唇与唇相碰,片
山握门钮的手抓向女孩胸脯的或然率……
    两人以片山压在上面的姿势,双双倒在走廊上。
    ——啪!
    女孩用手掴在片山的脸上。在场的刑警们一致同意,那实在是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
    “——喂?是我,丹羽刊——嗯,刚刚看到报纸,吓了一跳——是啊——当然,我
不会告诉别人的——没事的——是呀。不过……你那边没什么吧?——我知道,就怕万
一——是的。请小心。因为对方是杀人犯嘛——好。我要开始排练了——礼拜五见。”
    阿刊挂了电话。
    电话卡退回时,发出“哗”一声响,晴美离开原地,急忙走向舞台。那边比较近,
容易藏起身影。
    福尔摩斯当然也跟着来。
    “——刚才的电话,你猜是什么?”晴美说。“假设她在报纸上看到的是太川遇害
的消息,那和她通电话的就是集体心理辅导会的什么人了。是不?因她说‘礼拜五见’
嘛。礼拜五是辅导的日子。她为太川的事叫对方‘小心’,看来是打给南原吧。”
    不过,南原是站在想杀太川的立场的。若是如此,而她叫对方“小心”,又是怎么
回事?
    “你怎么想?福乐摩斯。”
    对晴美的疑问,福尔摩斯只是无言的闭起眼睛。
    “就像用红色签字笔在我脸上画个手形一样。”片山用湿毛巾贴住脸说。
    “对不起……”江田美香朝上转动眼珠看着片山。“要拘捕我吗?”
    片山苦笑。“怎会呢——好痛。”
    两人坐在小小的会客室。
    “因为太突然了嘛……”江田美香找藉口。
    “可是,吓我一跳。”片山说。“你是高校生?”
    “高一。十六岁。”穿制服的少女说。“不过,看起来像大学生吧。”
    “对呀。”
    胸部很大,很丰满。假如不穿制服的话,看起来真的像大学生。
    尤其是关于“胸前的伟大”,片山的右手有记忆(?)
    片山假咳一声。
    “那么……有什么事来找我?”
    “当时……我是以大学生身分参加那个团体的。当然那件事不重要,只是万一被学
校知道我和大学男生或社会人士一起去郊游的话……”
    “原来如此。你怕警方去你的学校找你是吗?”
    “会去吗?”
    “如非必要是不会去的。”片山摇摇头。“如果你把真相告诉我,我就替你保守秘
密。”
    江田美香凝视了片山片刻。
    “对不起。”她鞠躬。
    “你说谎了吧。”
    “是。”
    “为什么?”
    “我想早点离开嘛。大家都想快点问完话就起程的。”江田美香坦率地说。
    “可是呀,那个中年女人差点被关进拘留所哦。”
    “我知道了,所以来找你呀。”她双手合十。“抱歉!请原谅!”
    “你每次都是那种调子?”
    “我上课很认真的。”美香说。“可以原谅我吗?”
    “没法子啦。”片山叹息。“本来给假证供和用手打人就可以判你有罪的。”
    “可是,你吻了我,又占了便宜呀。”
    “又不是故意的!”片山气愤地说。
    “那么,下次故意做做着如何?”
    片山瞠目结舌。
    “——算了。总之,把你所见到的好好告诉我吧。”
    “我……看是看到了,但不敢确定。不是故意回头去看的,而是想到不知后面还有
没有人。那时,那男的掉下去……”
    “慢着。那么说,你并没有见到男人被推下去的情形罗?”
    “是没看到那一瞬间。”美香点点头。“不过,那人是突然离开原地的呀。是不是
很怪?电车紧急煞车,发出惊人巨响,所有人都回头去看了。可是那人头也不回,急促
地冲上楼梯去了。”
    “是什么人?”
    “没见到脸孔。只是刹那的侧面……不过,我想不起是怎样的长相。”
    “即是说,除了那个中年女人以外,有人从现场离开了。是怎样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女的。多半是很年轻的女人。”江田美香说。
    南原发现有部大型的外国车停在自家门口前面不远的地方,却不特别摆在心上。
    双脚冻得像冰棒,只想尽快躺在床上——找工作并非难事,但想起当初自己刚刚就
职时期的事,感觉上就如成了童话故事中的浦岛太郎似的。
    没有退职金,储蓄也不丰厚。可能无法再挑选工作了,他一面想一面掏出钥匙。
    就在这时候。
    “南原君。”有人喊,他回头看。
    不知何时,那部外国车来到面前,从车窗探脸出来的乃是武村社长。
    “社长!怎么啦?”
    在他想到不必称呼“社长”也可以之前,习惯成自然地喊出那句话。
    “在等你。上车吧。”
    “可是……”
    “拜托,南原君——上车吧。”
    南原吓了一跳。武村是个“一言堂”的典型人物,一旦说了出口的话就不能改变。
他让太川做总经理,以及投资房地产失败的事,只要他提了出来,谁也不能反对,已经
成为一种“社风”了。
    这样的武村竟然低头说“拜托”。难以置信的情景。
    没法子,南原只好坐上那部外国车的后座。跟社长并肩而坐。
    “随便走走。”武村命令司机。“近来好吗?”
    “还好。听说太川先生遇到不幸啊。”
    经过冈枝靖子的事后,南原对太川的憎恨转淡了不少。
    不光是因着太川已死,而是听了靖子那些话后,他开始觉得太川很可怜。
    “南原君。对不起!”武村突然向地鞠躬。“请你原谅!”
    南原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糊涂。不过,我也是被太川欺骗了。我为自己的无知觉得羞愧。”
    南原吓得不停眨眼。武村接下去说:“我是来求你的——希望你回公司。当然,你
将接任太川的总经理位子。本来就应该由你继承的位子。”
    武村用力捉住南原的肩膀。“对你。我在考虑特别的升职及加薪。不,当作补偿。
请务必接受才好!”
    南原终于开始理解这是现实……
    ——从武村的车下来,乃是十五分钟过后的事。他把自己送到家门前。
    回到家里,坐在客厅呆坐了一会。
    还没答覆,大概会接受武村社长的提议吧。即使在外面找到新工作,薪水也会大幅
度降低。而且,是武村搞错了,他想改正过来,不须要客气或顾虑什么。
    对。本来就应该属于自己的。
    可是——心底明白。武村并没有表示后悔。只因太川被杀,他预测警方会到公司来
调查内情,因此设法把南原拉拢自己那一边。
    太川……怪可怜的。
    “死无对证”的关系,武村准备把所有责任推给太川。
    只要拉拢南原,他自己就安全了……
    他也可以拒绝社长的提议。心想如果那样做的话,感觉是何等的痛快。
    可是,那样做的话,会有什么改变?武村不可能因此而洗心革面,南原也不可能找
到更好的工作。
    而且,即使找到了新工作,在新的工作环境里,可能有另外一个像武村那样的社长,
或者像太川那样的总经理。
    这样考虑时,他便觉得依从武村的话会做,结果是更有利的事实。
    电话响了。他接听。“喂?哪一位?”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老公。”
    南原访如被电击似地脱口而出:“洋子!”
    “老公……你在做什么?”妻子有点难以启齿似地说。
    “呃……我去外面吃饭了。打扫之类的工作就偷懒了。”南原说。“京子呢?”
    “她很好——老公,我可以回去打扫吗?”
    有点畏怯的语调,南原都听出来了,一定是冈枝靖子找过洋子来,把强奸事件是捏
造的事都向她说明了。
    “洋子,你来打扫。我好开心。不,你回来吧。”
    “我现在就来——不,回去!”洋子的声音很雀跃。“我买晚上的饭菜回来!”
    “我等你。”南原说。“对了,其实原来的公司——”
    话没说完,已挂断电话了。
    南原坐立不安地在家中踱来踱去,以为失去了的一切,如今换回几倍的喜悦。
    他的步伐象少年般轻盈……
    南原走到玄关张望,突然发现门缝间塞着一个白色信封。
    什么呢?宣传单张?
    没有收信人姓名的白信封。也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拆来看看吧。他拿进客厅,开封后,一张纸条从里面掉下来。
    什么呢?用线围住的表,上面写着“正误表”。好象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
    正误表?什么正误表?
    看了那张表的内容时,南原赫然。
    “误”的一栏是“太川部长”,“正”的一栏是“南原悟士部长。”
    这是什么?
    是谁直接放进玄关的?
    南原急急走到玄关往外窥望,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正误表”——的确是这样的改变。可是,究竟是谁做的?
    南原耸耸肩,把它丢进抽屉里。
    他不想把它扔掉,却也不大放在心上……第九章 再订正
 
    第九章再订正
    “对不起。”丹羽刊打开门,困惑不已。“有田先生!”
    是经理人有田叫她来的。可是,剧团排练场后面的事务室里谁也不在。
    一眼望尽的小房间,不须要寻找。
    只有一名一年到晚替换的兼职女孩。经常换人的原因,据说是有田爱啰唆的关系,
真实又如何呢?
    听说有田是黑岛大学时代的后辈,而且本来就是演剧部的经理人之故,也许适合这
种工作。
    “难道他忘了……”阿刊看看有田的桌面,找到一张便条,上面潦草地写着:
    “致丹羽君:我可能迟到。等我一下。”
    原来如此。希望快点。我饿了。
    阿刊拉开折花式的椅子坐下。排练完毕,大家都回去了。排练场响起“再见”的声
音,然后又像退潮似地回复宁静。
    今天黑岛也因被访问的关系提早离去,排练场稍微呈现悠闲的气氛。虽然接近正式
公演了,偶尔也有这种轻松的日子。
    “演员和导演都不是优等生。若不偷懒一下会窒息的。”
    这是黑岛的籍口。
    可是,如果演得草率的话,马上被他“撤掉”。他对女人放荡是事实,但在话剧的
事上却非常严格。
    阿刊也逐渐从不是主角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因为消沉下去的话,可能连现在的角色
也失去。
    即使不愿意,也得投入现在的角色。
    可是,随着公演的接近,见到杂志的专访之类等媒体争相报导野上惠利的消息时—
—关于那方面,黑岛有广大人的缘——老实说,阿刊也觉得有醋意……
    “要我等到几时呢?”她喃喃地说。
    在舞台上习惯了说独白,所以便养成不知不觉地发出声音的习惯。
    她信步而行,望望杂乱无章的桌面——
    大大的照片,上面盖着白色的薄纸摊开在那里。那一定是……
    用手按住薄纸时,可以透视下面的图案,知道那是跟黑岛相熟的画家的插图,上面
有剪成圆形的黑岛照片。
    是这回公演的海报。当然,这些版面设计和文字将会拿去制作。除了大型海报以外,
有关各地剧场或票务的传单、节目表等等,都会在这次变动中制作出来,相当花钱也费
功夫。一切变动都根据黑岛的经营手腕。
    只有上面的薄纸往内翻起的关系,阿刊悄悄掀起那张薄纸,偷看下面的说明和照片。
    剪成鹅蛋形的是主演级的演员脸部照片……
    最高位的一张照片是不见了的。那里应该是放野上惠利的脸部照片的位置。
    她的下面是男主角及从其他剧团来的客串演员的脸,再下面也包括阿刊的照片。看
来连海报的照片,黑岛也干涉了。
    一旦离开话剧之后,黑岛也是个善解人意的认真男人。唯一的缺点是不能对一名对
手的感情持续太久……
    海报下端是工作人员、演出者的名字等一字排开。阿刊转移视线,突然凝目而视。
    订正——用红色签字笔订正演出者的名字。排最前面的野上惠利的名字被红笔画一
直线删去,从那里多画一条线,也是用红色字体填上“丹羽刊”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
    刹那间以为惠利因某种内情不能演出,可是她今天也好端端地来排练了,而且如果
换角的话,应该发生大骚动才是。
    那么,这个订正是怎么回事?
    正当看呆了时,门打开了。阿刊赫然,急忙把薄纸依原样盖回去,转过身来。
    “久候了,对不起。”有田用平日亲切的口吻说。他是个别人不知他内心在想什么
的男人。
    “不——找我有什么事?”阿刊说。
    “晤……一点小事。”
    有田经过阿刊身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坐在椅子上,叹一口气。
    然后——阿刊以为他会开口时,他却拿起桌上堆积如山的邮件,逐一开封看内容。
    阿刊等他开口说什么,可是等了近十分钟,仍然没有开口的迹象。
    “有田先生。”阿刊忍不住了。“我好累,想早点回去。有事的话请快说。”
    这时,有田抬起眼睛,笑了一下。“好硬的脾气呀。”
    “什么意思?”
    “为了你,我一直等到这排练场所有人都不在为止——大概都走了吧.我要再三小
心嘛。”
    “为了什么?”
    “你那边有话要说吧?”
    阿刊不耐烦了。她不喜欢拐弯抹角地兜圈子说话。
    “有事说清楚好了。”她郑重地说。“我没多余的时间。”
    “不必我讲了吧。”有田瞟了眼桌上的海报。“刚刚你不是在看吗?”
    阿刊飞快地望了海报一眼。“你说那张海报的事?红字的订正是怎么回事?”
    有田听了扬声大笑。“好胆识!在现场被抓住了,竟然假装不知道。”
    阿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你的意思是我做的?”
    “撕掉野上惠利的照片,改了名字——不是你,是谁做的?”
    阿刊打从心底勃然大怒。
    “胡说八道!”她站起来。“我干嘛要做那种事?当我来到这里时,就已经是那样
的了。”
    “我知道的。午休之后,他们把这个送来。然后我外出,回来一看,就是那样子
了。”
    “那为何——”
    “你不是现在做的。可是,被我叫来这里,你觉得不安,中午趁我不在,一气之下
就做了。又怕不知变得怎样,所以刚才又看一次。”
    阿刊摇摇头。
    “不是我。别诬赖!”
    “那么,是谁做出那种事来?”
    有田站起来,向阿刊走过去。
    “——哎,阿刊。不要误解我。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不光是黑岛被抢走了,连主角
也被夺了。你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也觉得没趣呀,真的。”
    出奇地温柔的口气,反而恶心。
    “有田先生。那种事与我何干?有人做了那种恶作剧。如果怀疑的话,尽管调查好
了。我没做!”
    “别生气嘛——哎,你否认是当然的。可是,除你以外,没有人会做那种事也是事
实。”
    有田慢吞吞地跑来跑去,往海报指了一下,说:“如果把这件事告诉黑岛的话,你
想会怎样?”
    阿刊蓦地望向海报。突然,有田从后面抱紧阿刊。
    “干什么?”阿刊挣扎。“不要!我大声喊啦!”
    “谁也不在——哈,只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乖乖听话吧!”
    阿刊设法甩掉有田的手臂,可是男人的力道不容易反弹回去。她想松开他的怀抱,
不料双脚一时不听使唤,倒在地上。
    有田紧紧抱住阿刊,变成从背后压在阿刊身上的姿势。
    “不要!不要!”
    阿刊俯面趴在地上被压住,全身动弹不得。她感觉到有田的膝头挤进自己的腿间,
不由恐惧遍身。她拼命伸手捉住桌子的脚,企图坐起身来。
    “放弃吧!听我的话,不会害你的——黑岛前辈配不起你……”
    胸口被压迫,呼吸好辛苦——阿刊在这种情形下依然下定决心:“即使死,我也不
能让那种家伙为所欲为!”
    反抗力转弱的同时,有田乘机把阿刊用力扭伏在地。
    “——乖乖的!”有田粗暴地呼吸着,扯住阿刊的头发。
    “不要……”她的声音沙哑,体力虚脱。
    “懂吗?反抗我也没用!只要我对黑岛说点什么,你就从这里被赶出去了!”
    有田笑。“对啦。这样乖乖不就好了。我不会使你后悔的。”
    可是,有田自己马上“后悔”了。
    喵……
    突然响起猫叫声,有田吃惊地抬起头来。
    靠近的声音——福尔摩斯!是福尔摩斯!
    阿刊尖声喊:“救命啊!”
    门开启,一个黑褐色的身体像箭一般直直扑向有田。
    “痛!——跑开!不要!”
    有田滚跌在地,逃避福尔摩斯利爪的攻击。可是,福摩斯瞄准所有空隙,迅速采取
攻势。
    “——可以啦,福尔摩斯。”晴美进来说。“阿刊小姐,不要紧吧?”
    “嗯……”阿刊好不容易坐起身。呼吸急促,喉咙刺刺地痛。
    “畜牧!”有田靠着桌子,用手摸着手上脸上刻印的伤痕,皱着眉头咒骂。
    “也许福尔摩斯是‘畜生’,不过,你才是真正的‘畜生’哪。”晴美说。她扶阿
刊站起来。“——能走吗?”
    “嗯……惠利呢?”
    “她在后门等着。”晴美说。“走吧,福尔摩斯。”
    “喵。”福尔摩斯飞快地望有田一眼,好像是说“吃够苦头了吗?”然后再叫一声
“喵”,率先走出房间。
    “平服下来了吗?”晴美问。
    “嗯……谢谢。”阿刊叹一口气,放下喝光了的汤碗。
    她们走进附近的餐厅用膳——晴美、惠利和阿刊三个。福尔摩斯在晴美身边打盹。
    “不过,太过分了。”惠利说。“应该告诉师傅才对。”
    “没有必要。”阿刊摇头。
    “可是——”
    “今晚他已经吃尽苦头;不敢怎样的了。而且。他做了很久的经理人,起码在这次
的公演结束以前不能使他辞工的。”
    “是吗?”
    “不然途中没有经理人哦。而且,你想他会乖乖地辞工吗?那种人,他一定会妨碍
公演的。”
    听了阿刊的话,惠利望了晴美一眼。
    “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哪。”晴美微笑。
    是的。惠利本身也没呈报受到偷袭的事。
    “没资格说别人啊。”惠利笑了。
    “吃东西补充精力!下次他再偷袭的话,我把他扭成就鱿鱼干!”阿刊摆出大力士
的甫士。
    “不过。海报的事令人在意。”晴美说。
    “惠利,真的不是我做的哦。”
    “我知道——在剧团中有谁会做那种事?是不是有田为了找藉口而自己做的?”
    “那个可能性也是有的……”晴美点点头——旁边的福尔摩斯突然抬头看晴美。
    “嗯……福尔摩斯也说令人在意。”
    “呀。”阿刊噗嗤而笑。
    晴美惊讶地看着惠利和阿刊吃喝。看来当演员是很消耗精力的工作。三人很快进食
完,各自付了帐,离开餐厅。
    “回去排练场看看。”晴美说。
    “为什么?”
    “我想看看那张海报。因我有点……预感之类的东西。”晴美说。
    “好痛……那只衰猫!”
    有田在镜子前面护理伤口。
    当然他一个人。明天被人看到这种伤口时,大家会说什么?
    两三天内不露脸的好。
    像有田这样的工作,跑外头不来上班的事并不稀奇。阿刊也一定不会告诉黑岛的。
因她是那种爱面子的女人。
    那只猫……下次要带木天蓼来,好好“整”它一顿。
    有田气冲冲地疗伤。
    “好痛!痛死了!”
    反正没人听见。有田一个人大声怪叫着消毒伤口。
    他在镜子的后台护理,终于完毕后,回到办公的房间去。
    “唉……”
    那张海报——他本来想利用它来调戏丹羽刊的……
    有田慢慢掀开海报上面的薄纸。
    到底是谁作出这样的订正
    ?老实说。他不认为是阿刊做的。难道剧团中有人憎恨她?
    抑或真的有人想让阿刊做主角?可是那样做的话,可能对阿刊造成负面的影响……
    有田这才发觉,那里填上了刚才没有的订正。在“制作”下面出现有田的名字,被
红色签字笔完全删去。
    “怎会……刚才是没有的——”
    说到一半,有田察觉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背后有人的动静。正想回头之际,有田的后脑吃了一击,倒在地上。
    必须护理伤口……
    有田迷迷糊糊地想。可是,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是警报器。”晴美边走边说。
    “真的。在哪儿呢?消防车哪。”
    惠利听见警报器混合着当当响的钟声。
    “火灾频盈的季节呀。那间排练场已破破烂烂的,必须留意才是。”
    “不过,太漂亮的排练场练起来不安心嘛。”
    “有同感。”阿刊笑了。
    两名演员仿佛完全不在意寒冷的样子。
    “可以进去吗?”晴美问。
    “有田一定还在里面。”阿刊说。“他那张脸怎能回去呢?”
    “对呀。他得化化妆才能回去。”惠利说。“咦,消防车跑到这边来啦。”
    消防车在路上出现,追赶她们三人,在前面的角落拐弯走了。接着有第二辆、第三
辆。
    “——看!火花!”
    建筑物的对面,红色的火花在飞舞。
    三人对望一眼,然后冲上前。
    “福尔摩斯!走吧!”晴美边回头边喊。福尔摩斯如梦初醒般奔上前,一下子就追
过她们。
    拐弯后,三人止步。
    “——假的吧!”惠利说。
    排练场被火焰包围。不是燃烧着,而是火焰把整栋建筑物完全裹住了。
    消防员把水管接到消防栓上,开始放水。但显然已经太迟了。
    “排练场烧了……”阿刊突然全身虚脱似地当场蹲下
    晴美看着福尔摩斯,喃喃地说:“有田……在不在里面?”
    福尔摩斯不答。火焰的亮度,在它眼里清清楚楚地映现出来。第十章 追寻
 
    “是灾难啊。”片山边吃早餐边说。
    “好散漫哪。可能是谋杀哦。”晴美在自己的饭碗里浇上茶渍。“确实找到烧尸的
关系。”
    “那叫有田的,在该丹羽刊搏斗时,附近可能有什么火种——譬如香烟之类,被他
踢倒了。”片山看看时钟。“噢!该走了!”
    “哎,有了现场检查的结果,记得通知我!可以吧?”
    “知道啦。”片山耸耸肩。“不要故意弄成谋杀案一样好不好?——我走啦。”
    “路上小心。”晴美在玄关目送兄长。
    “你不出去?”
    “排练场没有啦。我在等他们的联络。”
    “是吗?”片山穿上大衣,匆匆忙忙地走了。
    晴美伸个懒腰,喃喃地说:“今天……打扫房子好了。”
    有福尔摩斯在,但它只会造成干扰而已。
    收拾饭桌时。电话响了。
    “晴美君?我是黑岛。”
    “啊,早。昨晚——”
    “我们暂时借用‘S剧团’的地方排练。一小时以后开始。”
    晴美话没讲完,已被黑岛连珠炮似的话打断。
    “嘎?”
    “阿刊知道地方。那么,我等着。”对方完全不顾晴美的感受,迳自挂断电话。
    “——什么人嘛。”
    毕竟是怪人一个。
    但总不能不去。于是晴美急急准备外出。
    又有电话。
    “是!”看似很有威势地接听。
    “晴美?是我呀。”儿岛光枝。
    “噢,姑妈。好极啦,地下铁的事——”
    “哎呀。没时间啦。”
    “没时间?”
    “你转告义太郎吧。下午三时,在K剧场二楼,厢位R-2。”
    “嘎?”
    “她会在那边等的。拜托啦!”
    旋风似的,收线了。
    差点涉嫌杀人的姑妈……何等悠闲啊!
    “她?”
    光枝所说的“她”,多半是相亲对象吧。片山什么也没提过。
    “忘了!”
    晴美抱住头——为何所有人都慌张得不太正常?
    “真是的!正常的只有我一个而已!”
    “喵!”福尔摩斯叫,晴美接受为“同意”的解法。
    然后——这回不是电话,而是“呱嗒呱嗒”的熟悉脚步声。
    “片山兄!早上好!”
    响起石津刑警的雷公声。
    “嗨!”栗原抬头看看桌前站着的片山。“相亲?不是很好吗?”
    “对不起,还在查案中。不过,只要给姑妈面子去一下就可以了,我马之回来。”
片山热切地说。
    “哦,不必那么急。大家好好见个面,彼此看清楚,才是真正的‘相亲’嘛,匆匆
忙忙的不是很失礼吗?”栗原促狭地说。“而且,那位姑妈又是亲戚,你慢慢来好了。”
    片山本身并不想“慢慢来”。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片山装咳。“K电机方面,石津会负责。”
    同一时间。
    “片山兄。”年轻刑警手中挥着一张纸走过来。“给片山兄的传真来啦。”
    “给我的?”
    “这个好重要哦。务必要让科长看一看。”
    “什么?给我看看。”
    看到那张摆在栗原桌面的传真时,片山哑然。那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里面用圆
圆的字体写道:
    “我的义太郎!上次非常开心,改天再见哦,我会想起什么来的,为了你的缘故!
    ——栗原沉默地注视了片刻。
    “我该走了……”片山结结巴巴地说。
    “你可爱的美香——这女孩是谁?”
    “地下铁事件的目击者。”片山说。“她才十六岁哦。”
    “噢!那天你在走廊上亲吻的女孩呀。”
    “那个只是相撞而已。”片山坚持。
    “那么,待会要相亲的是十八岁?片山,你也快步入中年啦,赶快娶个老婆!加油
吧。今晚不必回家了,我会向晴美姑娘解释一番的。”
    可以跟下属开玩笑到如此地步,可见搜查一科有多太平。
    片山回到自己位子,气愤地对年轻的刑警说:“别把奇怪的东西拿给科长看!”
    “对不起。不过,她不是很可爱吗?”
    “那又怎样——这是什么?”
    片山的桌上,摆着一张“不可爱”的男性通缉犯的照片影印本。
    “喔,上次在护送途中逃脱的杀人犯罗。叫川北吧。”年轻刑警说。“听说潜入市
区了。”
    “见到的话,代我问好。”片山说,在见到“可爱的”脸孔以前,迅速溜出搜查一
科。
    “——是S诊所。”
    听到母亲的声音时,聪子漏出轻笑声。
    “喂?”
    “对不起,是我。”
    “聪子!吓了妈一跳。”大冈弘子子说。“怎么啦?发生么事?”
    聪子从母亲的声音感觉到她的紧张,觉得有点内疚。
    “没什么。只是今天受到朋友邀请,去看话剧哦。多出一张票了。可以吗?”
    大冈宏子没有即刻回答。“可以……但不要太迟哦。”
    “没问题。我的朋友也答应回家吃饭的。所以一看完直接回去。”
    “哦,那就好——对了,喂喂?”
    “我在听呀。”
    “到了车站就挂个电话吧。妈八点钟就回到的。知道吗?”
    “嗯。知道”
    “那么——小心啦。”
    从母亲的话里听出,她有所踌躇,又怕重复太多会使女儿反感。
    收线后,大冈聪子对公共电话合十说“抱歉”。
    电话卡跑出来,发出“哗哗”声,仿佛在回答她的样子。
    聪子抽出电话卡,收回皮包,环视剧场的大堂。看看时钟,两点四十分。三点开演
的关系,她到的正是时候。
    观众们鱼贯地走进剧场中。
    进去也好——她直接从学校来的关系,当然穿制服提书包。有点陈旧的制服,想到
明年春天终于可以和制服说再见时,不由松一口气。
    穿上制服时,即使冬天也不用大衣,可以想象它有多么臃肿。
    聪子从书包的袋子取出一张人家送的票,上面写着“K剧场·二楼·厢位R-2”。
    好了——来的会是怎样的人?
    聪子决定不管其他细节,现在先享受“相亲”之乐。她把票递给门口的女子。
    “欢迎光临——请由右边的楼梯上去。有人会带位。”
    “谢谢。”聪子说。她拿着半截票,踏着软绵绵的地毯走进剧场中。
    她依着指示上到二楼时,带位的女子有点无聊地站着,看到聪子有点困惑的样子。
    “要带位吗?”话中也半信半疑的。
    “拜托。”聪子把票递过去时,那女的态度才改变。
    “请到这边来。”
    仿佛变成独立的大人似的,聪子觉得相当得意。
    “R-2”的金色字体出现在小门上。
    门开启时,眼前只有两个座位并排在那里。前面就是一楼座位头上的广大空间。
    左右也有同样的厢位,隔开一段距离,感觉上是隔离的空间。
    “你的朋友自己来吗?”带位员问。
    “是。”
    “那么,如果来了,我会给他带位的。”
    ——一个人坐下时,聪子把书包搁在脚下,让身体陷进靠背高高的舒适椅子里。
    张望楼下的座位,知道一半都坐满了——待会上演的是一出大规模音乐剧,名气颇
高,听说不容易买到票。给她票的那个人——儿岛光枝,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票,叫她
“无须在意那个”。
    又说:“义太郎是个胆小的孩子,你可别吓他才好。”
    就像对待小狗的说法,叫聪子忍俊不禁。
    对聪子而言,那个片山又太郎是怎样的人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是一名“刑警”……
    还有十分钟就要开演了。
    聪子看看表——他真的会来吗?
    他是刑警。会不会突然发生案件,即使想来也来不了呢?
    聪子有点忐忑不安。说是心情紧张也很奇妙,但对一名十八岁的少女来说,跟成年
男性私下看话剧,肯定是很刺激的体验。
    开演五分钟前的铃声在广大的空间回响,楼下的观众席已八成满——聪子作深呼吸。
镇定些!
    这时,背后的门打开,咻地吹来一阵风——他来了!
    在她回头以前,那男子已在聪子旁边的位子坐下。
    ——聪子怀疑自己的眼睛。难道做梦?
    “是聪子吧。”那人说。“记得我吗?我是你爸爸。”
    “可是,的确是的。”片山强调。“肯定是这个时间没错。”
    “话是这么说……”入口的带位员面有难色,困惑不已。
    “呃,可以传呼一下吗?她叫大冈。”
    “大冈小姐吗?”女子本情不愿地记下名字。“大冈什么?”
    “——忘了。”
    公平地说,片山也知道自己没道理。
    他迟到了——音乐剧已开演十五分钟。
    在上演期间传呼客人是不合理的事。况且,虽然他好不容易才记起对方姓“大冈”,
可是下面的名字却忘得一干二净。
    女带位员对片山怀疑起来,也是当然的事。
    “哎呀。你又不记得朋友的名字,连座位号码也不知道。我们也帮不上忙了。”她
断然拒绝。
    “的确很没道理。你说得对。”
    “如果明白的话,请回吧。”
    “可是,一定有什么办法。”
    自己很想放弃了,却又不能就此右转回家。事后姑妈不知道会讲什么……
    这时——就像伴随着《维廉提尔序曲》(有点古老的比喻)时英雄登场的音乐般,
传来一声悦耳的“喵”。
    不是英雄,是“英雄”出现。
    “哥哥,不要为难剧场的人!”晴美说。
    “晴美……福尔摩斯,你们来干什么?”
    “还说哪。人家是特地为你们送票来的。”晴美仿如变戏法般,咻地掏出一张入门
票。
    “你拿着呀。”
    “不是啦。我不是拜托石津向你转告这件事吗?然后,当我准备出门时,窥望了一
下信箱,看到了这个。一定是姑妈忘记说票在哪儿的事。”
    “真是的!”
    “怕你出丑,我就决定亲自送票来啦。可是福尔摩斯那边的排练延长了,现在才匆
匆赶来。过来一看,哥哥正在这里苦恼着。”
    “这样一来……算了。那么,票给我。我进去啦。”
    “慢着。”不知晴美想起什么,悻悻然走向女带位员。“对不起。其实,我们是警
务人员。”
    “嘎?”
    “如果早点表示身分就好了——哈,警察证!”没法子,片山只好出示身分证。
    “喔——失敬了。我不晓得。”带位员焦急了。
    “那是当然的。其实——希望你瞒住别人。”晴美压低声音。“我们接到通报,有
逃犯潜入今天的观众席——”
    “怎会!那怎办?”
    “镇定些。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可是形式上必须证实一下。”
    “那个当然。”
    “可以进去一下吗?我手上没有票。”
    “是——这是厢位,开演中也能自由进出的。”
    “好极了。又是二楼,可以一眼望尽下面的观众席位。”
    “是。右边的位子,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么,请带我从那边看看吧。”
    “遵命。让我来带路。”
    “只有一张票,可以两个人过去吗?”
    “没问题!必要时,我多预备一张椅子好了。”
    晴美跟着片山和福尔摩斯,随那名女子往前走。
    “喂!”在上二楼的楼梯途中,片山说。“是不是很厚脸皮?”
    “我一直想看这出音乐剧的。”晴美一本正经说。
    二楼处也有二楼的带位员,她看着票面,说:“噢,有个女孩在位子上——这边。”
    她悄声为他们打开“R-2”的门。
    福尔摩斯突然回头。
    “咦?不在。”
    两个位子都是空的——舞台上的音乐向片山等人传过来。
    “怎办?”片山正觉迟疑时,一名中年男子拉住一名穿学生制服的女孩的手走过二
楼的大堂。
    “咦?”片山发现那女孩。“你是……”
    “片山先生?”女孩说。
    中年男子“啪”地松手。
    “她迷路啦。”他快口说。“对不起。”然后快步离去。
    “我没带过那个人进场呀。”二楼的带位员不解地歪歪头。
    “迟到了,抱歉。”片山说毕,又问:“刚才那男的是谁?”
    他想起了。那人有点面善——在哪儿见过呢?
    “总之,先进去——”晴美话还没说完,那女孩突然倒在原地,不由大吃一惊。
    “——振作些!怎么啦?”她蹲下去。“她晕倒了——难道见到哥哥受不住刺激?”
    “噢,那是什么意思?”片山生气了。
    “不要紧——只是一下子松弛下的感觉。但为什么……哥哥,你也脸青青的。”
    想起来了——出门前,在桌子上摆着的“逃亡中的杀人犯”的照片。片山遇到的就
是照片中人!
    “后事拜托了!”片山追赶犯人去了。
    居然真的遇上了!畜牲!
    片山奔下楼梯,从剧场冲出外面。可是,那人的影子,已经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潮
中……第十一章 逃犯
 
    “——川北……拓郎呀。”片山在电话旁的便条纸上记下名字。“——嗯,五分钟
前。在K剧场前跑掉了。”
    片山等人在剧场的事务室里。
    大冈聪子躺在沙发上,晴美守在旁边。福尔摩斯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蜷成一团,但没
睡着。
    “那么,拜托了。”片山收线。“觉得怎样?”
    “对不起……”聪子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我紧张一点的话,就能立刻捉住他了。”
    “没法子的。跟杀人犯在一起,任谁也不会觉得愉快。”
    聪子从沙发慢慢坐起来后,片山说:“你叫做——大冈聪子吧。”
    “是。寡母是护士,在‘S诊所’做事。”
    晴美瞪大了眼。“那么,那位接待处的人就是……”
    “是的。”聪子点点头。“而家父是……川北拓郎。”
    片山和晴美同时停顿一会。
    “那么说,川北知道你在这里——”
    “是的。我是因此才想跟片山先生交往的。”聪子说了一句令人不明所以然的话。
“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哎呀。”晴美轻拍聪子的肩膀。“对方不觉得是麻烦的话,用不着道歉的。”
    “但是……”
    “没关系啦。这叫女性的特权嘛。尤其是年轻又可爱的女孩。”
    “你这个人呀。”片山反唇相讥。
    聪子如释重负似地笑了。紧绷的空气也和缓下来的样子……
    听了聪子的叙述后,晴美点点头。
    “嗯。我记得了。跟那位接待处的护士闲谈时,我有提起过家兄的事。”
    “反正我的事充其量是‘闲聊’而已。”
    “然后,我也提起儿岛姑妈的事……对了,听说你母亲所认识的一名护土,是在姑
妈的介绍下相亲结婚的。”
    听见那句话时,片山想到儿岛姑妈会不会在日本全国各地宣扬他要相亲的事。
    “嗯。”聪子说。“家母回来后,跟我提起那件事。我从家母的地址簿找出儿岛女
士的住所,把自己的照片寄去。还附信说明家母的名字,说
    “我是她女儿,请多多指教’。”
    片山歪歪头。“但不一定跟我相亲呀。”
    “所以我准备稍后写信告诉她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好呀。结果她通知我说片山先生挑
选了我……”
    “什么挑选……哎,也算是吧。”片山不满地说。“那件事跟川北如何相连?”
    “在我年幼时,家母就告诉我父亲死了。她现在还以为我这样相信。可是,大约三
年前,我接到一封家父托一位出狱的朋友交给我的信——我没有告诉家母,他在信上写
着,在见到我以前,他不想死。”
    “川北拓郎已经坐了十五年的监牢啦。”
    “他是终生监禁吧?抢劫杀人。听说他入屋行劫,把那家人全杀了……”说着说着。
聪子的脸色转白。“知道是那种人的孩子,太震惊了。若是事实,我也只好承认。”
    “杀人不是病。不会遗传的。”
    “说的也是。不过——我也了解家母不让我知道真相的心情。”
    “对呀。”晴美点点头。“可是,川北逃跑了——我懂啦。你是因此才想跟家兄见
面的吧?”
    “是的。看到家父逃亡的新闻,我吓呆了。我想他一定会来找我。那天回来时,刚
好家母提起片山小姐的事——她说你哥是刑警,没有女朋友,觉得好苦恼……”
    “晴美!你连那种事也说出去?”片山气极。
    “有啥关系?”
    “喵。”
    “你给我住口。”
    看到片山兄妹和福尔摩斯之间的对应,聪子莞尔。
    “我知道片山先生一直独身的理由了。”
    “什么理由?”
    “你跟妹妹感情太好了。不需要其他女人呀。又有那么出色的爱猫。”
    “吁……”
    晴美连忙拨好头发,福尔摩斯倏地坐直,挺起胸膛,摆出一个雕像的甫士。
    装模作样干什么?片山叹息。
    “可是呀,聪子君,即使跟我交往——”
    “片山先生不会对恋人见死不救吧?你会保护我吧?”
    “即使能保护……像今天这样,不是迟到了吗?”
    “可是,如果有刑警跟在我身边的话,我想家父也不会那么容易接近我吧。”
    “今天他怎会跑来这儿?”晴美说。
    “他知道我学校的名字。我不晓得他怎样查到的。我猜他等我放学,跟踪我来的。”
    “原来如此。”片山迟疑了一瞬。“川北对你说了什么?”
    “他叫我跟他一起走。我说我不能丢下母亲不理。然后……”她吞吞吐吐起来。
    “他——用粗言秽语骂我妈。又说少说废话,跟他走。我和他出到大堂,从楼梯的
另外一边找出口,走错了,回来时,见到你们……获救了。”
    晴美觉得,大概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关系,这女孩相当懂事。虽然多少有点跟年龄
不相符的印象,却不至于做出不自量力的事。
    “总之,平安无事就好了。”晴美说。
    房间外面传来铃声。
    “噢,后半场第二部分开始啦,可以看吗?”聪子飞跃着站起来的模样很可爱,晴
美笑了起来。
    “我有点事——我得回去报告川北的事。”
    “那么,让我和福尔摩斯代你保护聪子小姐吧!”
    “你自己也想看话剧罢了。”片山反唇相讥。
    “走吧。我让福尔摩斯躺在大腿上就行了。”
    “是!”
    晴美、福尔摩斯和大冈聪子立刻走了,留下片山一人。
    “喂……是我在相亲哦。”片山独白嘀咕着,可是内心松一口气,走出那个房间。
    后半场开始了,大堂里人影全无。外面已微暗,日近黄昏,开始吹起冷风。
    “喂,相良。”飞来嘲弄的声音。“考第二,怎样的心情?”
    笑声在校舍大堂响起。
    这里不是学校,而是柏良一所上的“补习班。它跟普通补习学校的形象大相径庭,
是一幢六层楼的堂皇大厦。
    对于来这里学习的孩子们来说,“读书”的地方不是学校,而是这里。
    现在,相良一站在一楼玄关大堂稍微靠里面的“成绩布告室”前,每周的考试结果
都会完完整整地张贴在此。
    “本周第二名”——用有点低俗趣味的金纸装饰的框内,写着“室田淳一”的名字。
    然后在他的下面——大致上画了一条红线的,乃是第二名的“相良一”。
    可是,只有第一名的名字才引起大家关心。第二名,没有任何意义。
    晚上,这所补习学校并没有休息。有些学生因为学校距离远,或家长回家太迟的关
系,所以选上夜班的课。最后一堂课结束时已十时半,这个时间有些孩子已回到家,也
有些听说比当营业员的父亲还要晚回家。
    相良一已上完课,准备回家。
    “相良君。”回头一看,室田淳一站在那里。
    “是你。”
    “要回去了?”
    “嗯。”相良一把书包挂到肩膀上。“又第一啦。恭喜。”
    “算了吧。在这地方考第一,有什么用?”室田蛮没趣地说。“哎,找地方喝点东
西如何?”
    “嗯。”
    他想说不要,但打住了,因为他不想表现得如此没风度。
    过了马路对面的地方,有间汉堡包店,一半以上的客人是补习班的学生。
    室田淳一买了汉包堡和饮品,阿一只叫奶昔。
    “家里做了消夜等我。”两人在圆桌子旁坐下后,阿一说。
    “那我请客不好吗?”
    “没有的事。我妈会开车来接我。她通常迟到廿分钟左右。”
    “呵。好厉害。我家根本不管我的。”淳一笑说。
    阿一悄悄打量淳——虽然同是学校的转校生,可是很少这样子在旁看着他。
    室田淳一比阿一高十公分以上,手脚都很修长。可能皮肤白皙的关系,令人觉得他
也许有西洋人的血统。
    “是他们。”有人说。
    阿一抬脸,觉得身体僵住了。
    男孩们——同级的四名少年人,走进店内。
    “怎么啦?”淳一说。“那四个……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以前来上过补习班的……在课室里吸烟。”阿一小声说。“我告诉了老师……也
不算是告状啦,因为其他同学也不以为然。结果,他们四个立刻被停学了。”
    “不是理所当然吗?中学生怎可以吸烟!”
    “可是……他们的家长很生气,跑到补习班来大吵大闹。”
    “别管他们。当作没看到。”淳一说,啃着汉堡包。
    四人组叫了四份汉堡包和薯条,盛在托盘上,在找空位子时,向他们二人走过来。
    “嗨,优等生。”其中一名嬉皮笑脸的。“又考第一吗?书呆子。”
    血色从阿一的脸上褪去,却无技可施。他对吵架等暴力行为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脸都青了。”他们互相嘻笑。“放心。我们呀,托你的福,不必再上那种没趣
的补习班啦。是不是?”
    “嗯,必须向他道谢才是。”
    “对呀。”另外一个拿起茄汁的容器,把茄汁挤进阿一的奶昔里。
    四人忍俊不禁。
    “来,帮你加料啦。喝吧!”
    “快喝!”他们催促。
    阿一的额间浮起汗珠。膝头“咯咯”颤抖。他想跑,可惜双脚不听使唤。
    “——你不喝?”其中一名揪住阿一的衣领。
    阿一想叫,可是叫不出声。
    店内有好些同一个补习班的学生,大家察觉了,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概店员也
不想惹是非吧,也都装作不知情。
    这时,淳一吃完汉堡包了,他用纸巾擦擦手指,说:“算了吧。”
    四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是谁?”
    “我是他朋友。”淳一说。“放手,别碰相良君。”
    四人马上把淳一包围住。
    “新脸孔吧。一副很懂事的表情。”
    “你代相良喝茄汁奶昔如何?”淳一木无表情地拿起奶昔杯。“你来喝!”
    他把奶昔完全倾倒在倒茄汁的少年脸上。
    阿一怀疑自己的眼睛。只见淳一的长腿一勾,其中一人当场载倒在地上。他用右肘
去撞一下背后一人的腹部,那人呻吟着滚地。
    淳一迅速揪住一名看呆了的少年的手腕,绕到背部扭起。
    “痛啊!放手!”
    “好吧!”淳一猛烈一推那人的背,那人跟满脸奶昔的少年正面相碰,呱呱叫着踉
跄后退。
    “要打架,学会打架的方法才来吧!”淳一说。
    四人把眼睛睁得老大,慌里慌张地逃出店外。
    最目瞪口呆的相信是阿一吧。
    “我帮你换一杯奶昔。”淳一走去柜台。“请换一杯新的。”
    “哗!你好强啊!”像是店长的男子大表佩服的样子。“就让我请客。你想喝什
么?”
    “只要换过这个就行了。”
    “别这样说嘛。我很佩服你啊!”
    淳一冷冷地看着店长。
    “干嘛不在打架之前阻止?你不是大人吗?你不是这间店铺的负责人吗?干嘛假装
出看见?”
    “不……”店长一时语塞。
    “你们那样子姑息,他们才会如此放肆的。是大人就该做大人的事!”
    女店员替他换了一杯新的奶昔。
    “谢谢。”淳一拿了奶昔回来,送给阿一。
    “——室田。”
    “我打架打惯了的。因我在纽约的黑人区住过一段时期。”淳一说。“必须学会打
架的方法,不然怎能活下去。”
    阿一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喝着奶昔……
    两人离开汉堡包店,轻轻挥手道别。
    阿一目送淳一的背影,然后缩缩脖子,回到补习学校的建筑物中。
    母亲的车会开到前面来。如果被她看到自己在外面等,她会骂“感冒了怎么办?”
    走进补习中心里面后,他松一口气。
    真是没出息。在这里时,比起在家觉得心平气和。
    特别是那个成绩贴出来的空间,对阿一乃是心灵安息的场所。
    不是第一,当然没以前那么愉快,然而在这个地方,阿一是“名人”,是特别的存
在人物。
    “第一名室田淳一”。“第二名相良一”。
    阿一望望那个布告栏,吓了一跳。
    因为名字用红色笔重新写过了。
    写成“第一名相良一”。第十二章 团体之二
 
    “晚上好。”岩井则子如往常般从窗口喊。
    “晚上好。好冷啊。”今晚的保安员也是小林周一。
    “今晚怎不听耳机了?”则子一面记名字一面问。
    “在这儿哪。”中林拿起耳机给她看。“不过,在见到医生之前,我决定暂时不
听。”
    “啊,那么客气!”则子笑了。
    “喵。”
    回头一看,三色猫正走进来。
    “啊,福尔摩斯。心情好吗?”
    “你好。”片山晴美和丹刊利一起走进来。
    “欢迎——请在这儿写个名字。一起上去吧。”则子说。
    三人一猫搭电梯上楼。
    “我接到南原先生的通知。他说今晚不知道能不能来。”
    则子在电梯里说。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丹羽刊问。
    “好像不是。他说当了总经理后,工作很忙。”
    “噢,那么说……”
    “嗯,他回去原来的公司上班了。”
    “好极了。”阿刊说。
    “不一定好哦。”晴美说。“他是在那个问题总经理死去之后接任的。”
    “是吗?我不晓得。”则子困惑不已。“你说总经理……是意外还是什么?”
    已经到八楼了,晴美暂时含糊地说:“大概是意外吧。”
    大冈宏子坐在‘S诊所’的接待处。
    “医生,晚上好。”她微笑说。
    见到笑眯眯的大冈宏子,晴美想到假如她知道女儿见到父亲的话,大概很震惊吧。
    片山总不能一直跟聪子在一起。首先是由那班负责追踪川北的探员在聪子的身边监
视。目的当然是拘捕川北,他们反而期待川北出现。
    所以,大致上聪子是安全的。
    “——我们的排练场烧了,好麻烦哦。”在辅导室坐定后,丹羽刊说。
    “嗯。我在报上看到新闻了。死了一个人,好不幸啊。”
    听了则子的话,阿刊看了晴美一眼。
    “现在我们四处借人家的剧场来排练,因此练得不太起劲。当然的,主角野上小姐
更加为难啦。”
    见到阿刊为惠利的事操心,则子似乎舒一口气的样子。
    “晚上好!”
    不知何时,相良一站在门口。
    “柏良君——随便坐吧。还欠村井女士哪。”
    “刚才我和她一起上来的。”相良一说。“她说去洗手间补补粉。她好象哭过。”
    “哦,那就要好好听她说一说了。”
    “南原先生呢?”阿一问。
    “听说他当了总经理。以前的总经理突然去世了。”
    听了则子的话.阿一似乎愕然。
    “死了?那个总经理?”
    “他从月台掉下去,被电车碾过。”晴美补充说明。
    阿一脸上震惊之色消失,变得木无表情。“是吗?”他只说一句。
    “相良君。发生什么事?”则子稍微谨慎地问。她大概察觉阿一的情形与平日有异
吧。
    “没什么。”
    “别隐瞒了。大家说好,在这里无话不谈的。”
    阿一想了一下,说:“其实……发生了一件好象电影一样的事。”
    “啊!务必说来听听!”则子探前身子。
    村井敏江也进来了,阿一没有马上开腔的意思,于是则子再催促一次。晴美发现福
尔摩斯有点坐立不安似地在房间角落里跑来跑去。他在干什么?
    福尔摩斯大概不想干扰别人吧?他根本不和晴美对望。晴美决定让他“自由发挥”。
    当相良一说出室田淳一和四名少年打架的事后,众人感叹不已。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我永远赢不了他。”阿一说。
    则子点一点头。
    看来那件事对阿一有好的影响。人有不同的过去,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为了理
解那个观念,阿一似乎已掌握机会了。
    “其后有什么吗?那四个人会不会报复?”晴美问。
    “不要讲那个好不好?”阿一皱起眉间。“单是听到那种事,我就冒汗啦。”
    “抱歉抱歉。”晴美笑说。大家也跟着笑。
    见到阿一本身也在笑,则子吓了一跳。在人前承认自己的缺点,必须拥有某种自信
才能做到。
    相良一开始康复了——想到这里,则子很开心。
    可是——村井敏江笑了一下,很快又情绪低沉下去。
    “村井女士,有什么事?上次只有你一个人好精神。”
    隔了一会,敏江才回过神来的样子。
    “嘎?对不起。我在听着的……”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敏江叹一口气。“——不行。我马上就想流泪了。”
    则子不说话。不能再催促她。敏江准备说什么。不能干扰她的情绪。
    “外子……”那句话像铅—般重。“他知道了。我和濑川的事——明明知道有这么
一天,而我没想好借口,也没做好隐瞒的功夫……”
    敏江的语调,仿佛在自言自语。
    “——上哪儿去了?”
    想不到,丈夫先回来了。
    敏江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霎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敏江不擅于在这种时候说谎。
    “好早哇。”她放下购物袋。“我去看大减价,所以迟了——而且,你从来没在这
种时间回家的呀。我马上预备晚餐。”
    晚上七点多。平时不到晚上十点不回家的村井贞夫,这种事一年都没有一次。
    敏江急急走进厨房,用微波炉把买回来的小菜弄热。
    她和濑川约会已经第几次呢?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简单了。濑川说他是自由身的编辑。白天相当自由。
    在酒店里来去匆匆的爱。可是,跟丈夫之间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欢愉就在那里。敏江
并不后悔。
    “抱歉。”她先说了。少了一张报纸不说道歉就要打老婆的男人。回家后晚饭还没
有预备好的话,可能会杀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笑了。
    “有什么好笑?”村井说。
    “没有哇——我又不是笑你。我连笑也不可以吗?”她忍不住顶嘴了。
    饭盛出来后,村井一口气吃完第一碗,默默地递出空碗。
    敏江替他盛了第二碗。
    “肚子那么饿呀?”
    “加把劲嘛。你也吃吧。在酒店出了力,大概很累了吧!”
    敏江僵住了。
    可是,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是的。不可能持续太久。那种幸福,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说点什么吧。”村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可怕。心情就像戏弄老鼠的猫那般
愉快。
    “说什么呢?反正是要揍我的了。动手吧!”
    “豁出去了吗?”村井的唇痉挛似地笑了。“跟那个叫做濑川的睡觉,那么快乐
吗?”
    敏江脸都白了——因她知道,丈夫不会白白放过濑川的。
    “拜托。不要伤害那个人。是我不好。不是他的错。”
    “你是傻瓜啊!”村井站起来,从自己的公事包掏出一个大信封,
    “砰”地扔到桌上。
    “——看看里面吧。”
    说完,他继续吃饭。
    敏江从信封里面拿出十几张纸的文件,以及好几张照片。
    照片是敏江和濑川的。两人在约好的咖啡室中。手挽着手走在市中心。还有两个走
进酒店,以及从酒店出来的情形。
    ——他知道一切了吗?
    “你拍照蛮上镜的嘛。照片比真人好看多了。”
    “你……特地委托人调查的?”
    “嗯。我想看你吃惊的表情嘛。怎样?很好的礼物吧?”
    村井笑说。“文件方面也读读看。”
    “没必要吧。我不会否认的。”
    “那当然了。证据确凿嘛。不光如此——”
    敏江盯着丈夫。丈夫还知道什么。也有更加伤害敏江、使她痛苦的毒药在手。“我
不晓得濑川那家伙怎样告诉你的,不过,他是因盗用公司的钱而被革职的。”村井说。
“老婆当然跑掉啦,他一个人生活。就在这时候,你出现了——对他来说,真是幸运。
所有费用都是你支付的吧?包括酒店费、饮食费,不是吗?”
    “是的。不过,不是他叫我付的。是我自己想支付才付的。”
    “尽管如此,是男人的话,自己所吃的那份就该自己付帐才是。”村井说。
    “与你无关吧。这是我的自由哦。”
    “你的自由?你用我赚来的钱请那个家伙吃饭,叫做你的自由?”
    “如果你不高兴,我用我的积蓄还给你好了!”敏江反驳。
    “敏江——你被愚弄到那个地步?你不知道自己受骗了吗?”
    “不要指责地。那个人——可能真的是在失业中,也没钱,但我爱他,我喜欢他,
他不象你是个无情的人。”
    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我居然对丈夫说这种活!
    村井无声地笑了,站起来。
    “还有一份文件。你看吧。”
    “够了。这次又叫我看什么?”
    “这个。”村井从信封抽出一张照片,丢给敏江。
    是濑川——他穿着跟今天见面时穿的同一件外套。
    跟一个女人站在夜总会的门口,不光是站着,女的两手搭往濑川的脖子,踮起脚跟
吻他,还有几张在那前后的照片。
    “女的现在跟他同居。那家伙叫那女的去夜总会做事赚钱养他。自己不找工作,游
手好闲。不信的话,你去找那个女的吧。”
    敏江一直盯着那张照片。
    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长得象永恒。
    敏江把照片摆在桌上。
    “——还要吗?
    对敏江的问活,起初村井并不解。
    “什么?”
    “饭。不要添饭了吗?”
    村井吓一跳。
    “嗯——够了。”
    “那么,我要吃了。”
    敏江在自己的碗里盛了满满的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村井有点恶心似地望了几眼。说句“我出去了”,立刻快步离去了。
    玄关发出关上门的声音,敏江这才停止吃饭,叹一口气。
    她和濑川的,以及濑川和陌生女人的照片散落在桌面。
    敏江伸出双手,把照片拨在一起,用力捏握。泪水没完没了地溢淌下来……
    “对不起。”大冈宏子站在门口。“医生……”
    “是。”则子站起来。
    “南原先生他……”大冈宏子话没说完,南原出现了。
    “晚上好——对不起,打搅你们了。”
    “没有的事。还以为你今晚下来了。”则子向大冈宏子点头示意。“来,坐吧。”
    “不,其实我只是来打个转。”南原走进房间。“给大家添了好大的麻烦……真的
很感激大家。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对我是莫大的帮助啊!”
    南原就像另外一个人。
    穿着也不同了。双襟的西装,看起来跟“重要人物”的形象很合衬,单是领带就跟
以前的不能比较了。
    而且,给人某种成风凛凛的气势,令人觉得原来自信可以把一个人的气质改变到如
此地步。
    “听说你当上了总经理,恭喜啦。”村井敏江悄悄抹去眼泪说。
    “谢谢……意想不到的变化。哎,上面也有把柄给我捉住,所以很重视握。”
    南原笑得很开心。
    “很愉快吧!”相良一说。
    “对呀。不错不错。”南原点点头。“最后笑的人是赢家。你也别放弃哦。很快地,
幸运就会降临在你身上的,一定。”
    “嗯。”
    “无论如何都要当面向大家说声谢谢。”南原巡视众人的脸。“下次务必——”
    口袋传出“嘟嘟嘟”的声音。
    “对不起。”南原从口袋取出手提电话。“——喂——嗯,是我——现在就来。二
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去到你那边——帮我留住客人吧——好的。”
    南原把电话放回口袋,站起来。
    “待会我有地方要去。失陪了。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谢谢。”传来他对大冈宏子的说话声。
    ——暂时谁也不开口。
    晴美发现福尔摩斯一直坐在房间角落,注视那一幕“人间喜剧”。
    做了总经理以后,南原变成一个非常平凡而俗气的男人——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有苦恼和怨恨时的南原,是一个有个性和人情味的男人。可是,一旦成为重要人物
时,南原跟这里的人之间形成一道墙壁隔开了……
    “好极啦。”则子说。“南原先生整个人都变年轻了。”
    “无聊。”相良一说。“那样子多无聊啊。”
    阿一坦率的说话,谁也不否认。
    ——敏江觉得,幸好南原了,途中打断了她的说话。
    真的应该说出来吗?
    可是……那样实在太悲惨了……
    我太过可怜了。
    敏江蓦地感觉到什么人的注视。
    那只猫——三色猫正在目不转睛地看自己。不可思议的眼神。
    那眼神使敏江的心平静下来。
    尽管如此,那并不能打消她心中萌生的意念。
    以前从未有过的意念——对丈夫的杀意。第十三章 交换传真
 
    “片山兄!紧急传真!”
    在自己位子上打盹的片山,听到那句不可思议的说话时,居然完全理解。
    我也相当认真的嘛,他径直佩服自己。
    “发生什么事?”他甩甩头,望望墙上的时钟。半夜两点。
    “写给片山兄的——杀人预告!”
    “你说什么?”片山连忙一把将传真抢过来看。
    “晚上好!我所爱的义太郎!
    还在工作?不要感冒才好。
    如果抱住我的话,很温暖,不会感冒哦!
    我的房里有传真机,号码是(XXXX)XXXX——等你回音。
    片山瞪着那名笑滚在地的年轻刑警。
    “喂!”
    “片山兄!不好吗?”说话的是石津。“搜查一科收到那种传真,是太平的证据
呀!”
    片山像吃了黄连似地板起脸孔回到座位,埋怨地说,“我是为你才留下来的!快
点!”
    “对不起。”石津正在整理地造访K电机所问到的口供,须要费功夫。
    “不过嘛,片山兄。”
    “干什么?”
    “何不给人家回个信呢?”
    “那种事不要你管!赶快把报告整理出来!”
    “是!”石津摇摇头。“毕竟对女孩子有过敏反应哪。”
    “你讲谁?”片山撅着嘴巴说。
    ——江田美香。
    现在的小孩怎么搞的?在自己房里有传真机?我家没有哦。
    片山打着呵欠,喝了一口凉茶,太苦了,完全清醒过来。
    电话响起,随手接听。
    “哥哥?”
    “怎么,是你呀。”
    “收到传真没有?”
    “什么?是你把号码告诉她的?”
    “她说用传真讲话比电话清楚嘛。不是很可爱么?”
    “有什么可爱的?”片山再看美香的传真。“你还没睡?即使没工作,也该好好睡
觉。”
    “别用家长的口吻说话。对了,有关今晚心理辅导会的事。”
    “哦,又有事发生了?”
    “我听到一些有趣的事嘛。”晴美把相良一和村井敏江的事概略地说了一遍。
    “那样可以治疗么?”
    “那叫相良一的小男孩,因着把心事告诉大家,开始很有把握地找到自己啦。”
    “啊——什么?”随即有一张传真送到他面前。
    “义太郎?
    你怎不回应我爱的呼唤?
    若是那样,我就死到你身边去!
    美香。
    “怎么啦?”
    “什么也没有。”
    片山取出一张白纸,用签字笔潦草地写道;
    “小孩子要早睡!
    会被妈妈骂的!明天上学迟到怎么办?
    片山
    “你等我一下。”他对晴美说,放下电话筒,来到传真机面前,把自己所写的传真
出去。
    “——这样可以了。”他回位,拿起电话筒。“喂?好了。还有什么?”
    “福尔摩斯呀。他对这次的辅导会好像有点在意哦。”
    “所以怎样?杀太川的不是南原。事发当日,南原去了老朋友那里托人帮他找工
作。”
    “哦。那么,有动机要杀太川的人是谁?”
    片山用嘲弄的眼光望着正在用食指敲打文字处理机的石津。
    “你问石津吧。他已经花了五个小时去制作报告书了。”
    石津霍地站起来。
    “是晴美小姐!”他跑过来。
    “你怎知道?”
    “我知道!我闻到晴美小组的味道嘛!”石津从片山手中把电话筒抢过去。“喂!
我是石津!晴美小姐,好久不见!你好吗?”
    “什么好久不见,啧!”片山咕噜着。
    然后,电话中传来一声“喵!”,吓得石津魂飞魄散。
    “失礼了!我不晓得是福尔摩斯小姐!”
    听见晴美的笑声。片山离开座位,随便走来走去。
    这是搜查一科事务室的关系,还有几名刑警留下。即使不在这里,也有好些人在外
面做监视工作。
    “——我老啦。”片山喃喃自语着。“咚咚”地敲着腰骨时,传来“咯哒咯哒”的
声音,传真机有信进来了。
    喂……不可能是……
    看到那带圆的字体时,片山叹息——真是地,搞什么玩意嘛!
    也许须要直接打电话骂她一顿才行。
    纸张“哗”一声切断。接收完毕。片山悄悄打量一下周围,把它拿起来。
    找了就近的空椅子坐下,片山开始读信。
    “多谢回信!
    知道你有看我的信,我好高兴!
    让你担心了,抱歉。明天学校放假。真的!上个礼拜天,学校有节目,所以明天补
假。
    至于什么节目呢?你猜。叫做‘学校创办人追思会’!在我出生之前卅年死去的人。
我该怎样追思他?
    然而大家还是带着奇妙的表情,听现在的校长先生说话。不久,一个睡着了,两个
睡着了,最后几乎所有学生都睡着了。事后,我们被班主任骂了一顿。
    不过,从校长先生的谈话就听出来了,虽然校长先生是他的学生,但也看不见他怎
样尊敬创办人。
    我们不能热切地听人家讲假话呀。睡着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是这样想的。当然,这
种想法不能告诉别人。
    我写到哪里去了?
    片山先生跟那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是我没有谈话对象的关系。一定是。
    目前,我爸爸人在纽约。他去了好几个月了。我的房里有传真机的原因,是为方便
我爸爸有空就写信给我的关系。
    妈妈从昨天起,跟朋友去四日三夜的温泉旅行了。我不太清楚是怎样的朋友。我妈
妈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哦。
    所以,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独生女?
    我不觉得寂寞。习惯了嘛。不过,不管学校发生了任何有趣的事,都没有人与我分
享就是了。
    如果妈妈回来的话,我会讲给她听,不过到时就忘了。为免忘记,我把要说的话都
记下来。可是每次当我想告诉妈妈什么的时候,她都在讲电话,而且一讲就两个小时。
她完全不听我的……
    抱歉。你那么忙,而我让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我要睡啦。不打搅你了。
    晚安!
    美香”
    ——读完那封长长的传真后,片山有点迟疑。见到石津还在跟晴美讲着电话时,他
从那张桌子拿出白纸和签字笔,写了一封信,传到美香那里。
    如果还要给你传真的话,改用另一个号码(XXXX-XXXX)。过去你用的号码要接很
多外面的消息,万一有紧急联络时,被私人占用了不太好。
    我有时间读你的传真的。
    ——有时间?
    唉……片山见到石津终于讲完电话了,他也回到自己的位子。
    “喂,晴美说了什么?”片山问。
    石津笑眯眯地:“她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晚安’。”
    “是吗……”
    回去问晴美好了。
    片山摇摇头.开始重读太川的验尸报告。
    我的酒量那么好?
    村井贞夫佩服自己——喝了那么多,居然一点也不醉。有这种事吗?
    可是,寒风透骨,就像酒精从丹田把身体冻僵了似的。
    好冷……而我在路上走着。
    明明可以截停一部计程车回家的。然而,我在路上走着。
    走在黑暗的路上——在寒风中,回家的路好象远了一倍的感觉。
    村井知道,自己是故意这样做的。
    敏江大概在家吧?她说她在接受心理治疗专家的辅导,使村井觉得内疚。
    折磨敏江并不快乐。他也不认为当敏江知悉真相后,会像电视剧那样马上知错并表
示忏悔。
    让对方知道真相,对方反而因此恨你。
    算了。过不久,她会谅解自己的。
    路上没什么街灯,好暗。很快就要过河了。当然是从桥上过去。平时不知不觉就走
过了,突然从脚下传来水声,然后察觉了。
    对……听见了。
    那道桥只容一部车子经过。当桥上一刹那间亮起车灯时,这才发现它出奇地接近。
    村井在桥上停步。他从栏杆俯视下面的流水。流水沉淀在漆黑的夜里,
    只有静静的水声飘上来。
    这样子倾听水声时,使现在的村井有某种心平气静的感觉……
    车灯“啪”地照住村井,村井目眩地眯起眼睛。
    他以为那车子要从身边过去;然而它在桥头前面停下——干什么?
    传来引擎的声音。
    听起来有点像猛兽在攻击前发出低吼声般。
    灯光熄了一下,然后再度点着,一口气提高引擎声往前开动。
    村井看到车灯急促地朝向自己——怎么回事?
    几乎不假思索地,身体作出反应了。村并没有选择余地,他越过栏杆,纵身跃进脚
黑暗的流水中。
    车子“吱”一声擦过栏杆直冲过去。
    可是,那声音并没有传进沉在冰冷流水中的村井耳里。
    “片山先生:
    谢谢。
    这个号码,没问题了吧?
    我还没睡。女孩子在临睡前要预备一番的!
    我重读刚才的传真,觉得好羞愧!请把它扔掉!
    我一个人在家时,家里的灯都开着。一方面是谨慎起见,不仅如此,更因为我害怕
黑暗。
    其实我是很胆小的。说出这个秘密,片山先生是第一个知道的吧。
    今晚也是。我把每个角落的灯都开启了,浴室和厕所的灯也亮着,亮一整个晚上,
也许浪费电费,可是这样做时,我才不会有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感觉。
    窥望一下明亮的客厅或饭厅时,好像妈妈就在那里似的……
    不过,今晚没关系。看到传真机时,我知道片山先生就在另一边。
    好,这回真的晚安啦。
                      美香”
    村井不顾一切地捉住他手上碰到的物体。
    幸好那是攀上河岸梯子的一部分,连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地幸运。总之,当他攀上
去的时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如此“幸运”。
    喝了好多水,全身湿透,身体很重。因为不顾一切,这才爬得上来,可算是从死里
逃生吧。
    终于爬到岸上,村井把喝到的河水吐了出来。
    他蹲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风很冷,吹在湿透的身上仿如针刺般,胸口很辛苦,
只有等候那种痛楚平息下来。
    那是怎么回事?
    那部车不是幻觉。它真的冲向我而来,准备撞死我!
    可是,到底是谁?
    马上浮起敏江的脸,但她不会驾驶。那么——是濑川吗?
    那是一种想法。但总算逃出生天了。
    回家……回家吧。这样下去一定会冻死的。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能走吗?一步,再一步.踉踉跄跄地总算能走了。
    看到丈夫的脸,敏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村井回到了原来的道路。
    接下去,总有办法走回家的。
    正在迈步的村井,被车头打从正面照住,不由停步。
    那灯的其中一边被打破了。
    村井继续站着无法动禅——真的动不了。
    车子龇牙裂齿地向他冲过来……
    敏江赫然抬头。“老公——”
    玄关好象发出声响。
    还是心理作用的关系?
    伏在厨房的桌面睡着了的敏江,站起身时有点头晕。
    出玄关一看,没有丈夫的鞋子。那么,他还没回来。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老公?”敏江喊,穿了拖鞋,开了门锁,打开门一看。
    冷风迎面吹来.那里谁也不在。可是——脚下有什么掉在那里。门上的名牌?为何
会掉下来呢?
    敏江弯身抬起来,在玄关的灯光下看看名牌,吓了一跳。
    “村井贞夫·敏江”的文字,只有“贞夫”两个字被红色签字笔划掉。
    “给美香君:
    我也要回家了。
    家里有妹妹和三色猫在等着。不,也许她们没等我,总之她们在家就是了。
    希望你母亲早点回来就好了。
                    片山义太郎”第十四章 黑影
 
    濑川走进事先约好碰面的咖啡室,见到敏江。已经先来了,露出宽心似的笑颜。
“嗨!好早哇。”他就座。“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哦。”
    “对呀。因我把要办的事提早办好了。”敏江说。
    “是吗?我也是,一项专访工作提早结束了……那么,可以走了吧?”他想起身。
    “对不起店里的人吧。”
    “噢——是的。”他用不起劲的声音对端水来的女侍应说:“给我咖啡。”
    “普通咖啡吗?”女侍应问。
    “普通的——那个比较便宜吧?唔,那个可以了。”濑川叹一口气。“怎么啦?你
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这两三天睡不好。”敏江说着,打开皮包。
    濑川坐直身子,说:“对不起,真是——”见到敏江拿出来的只是粉底,他把话打
住。
    “人一疲倦,粉底就不好上了。”她在脸上轻轻扑粉。
    “今天好忙,我得马上回去了。”
    濑川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是……好遗憾。我一心期待着的。”
    “抱歉。”
    “不,没关系。你从忙碌中特地抽空跑来,我很开心。”
    “你倒说得轻松。”
    “什么嘛。凭我们的交情,不是说好凡事都互相倾吐心意的吗?”
    “对呀。”
    濑川装咳一声。“对了……上次跟你谈起那件事……”
    “有没有头痛药?”
    “嘎?”
    “随便一种都可以……睡不够的关系,头好痛啊。”
    “啊……现在没有——”
    “算了。只是想到你可能带着的。”敏江叹息。咖啡来了,她把根本咖啡不沾口的
濑川望了一会,说:“——我先走啦。”
    濑川连忙说:“敏江……你忘了今天为什么而来的吗?昨晚在电话里……”
    “噢,是吗?糟糕,年纪大了,记性就差了。”敏江笑。
    濑川擦一擦汗。
    “好极啦。我以为你真的忘了。”
    “不过,没有的话,你很为难吧?”
    “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
    濑川的眼睛一直盯着敏江从皮包里拿出信封来的手。
    “你运气不好哇。”
    “对。真的。我运气不好!是啊。不过,我一定重新振作的。到时,我一定迎接你
回来。”
    “好开心——只有你对我说这些话。”敏江把信封放在桌上。
    “对不起——那么,算我借的。我一定还你。”
    “好好确定一下信封内的东西吧。”
    “不用了吧——”
    “这种事,必须好好弄清楚的。”
    “好吧。”
    濑川取出信封里面的东西——
    敏江用平静的表情注视着濑川。那是濑川和同居中的女人在夜总会前面接吻的照片。
    “敏江——”
    “不是我叫人拍的。是外子。”
    “原来你生气了呀。可是,这种女人没什么呀,这是以前我常去的店铺中认识的女
孩罢了。她开玩笑才做这种事的。没什么奇怪吧。”
    “即使你们在同居中?”
    濑川沮丧地拿出香烟来点火。
    “你懂吗——?”
    “先生!这边是禁烟区。”女侍应上前对他说。濑川板起脸孔。
    “我知!我马上走的!”
    敏江笑了。
    “怪可怜的。你对她发脾气也没用啊。”
    “敏江,我相信你,这才给你电话的。今天如果不给多少的话,事情就麻烦了。这
件事,我改天再解释,总之,多少都可以,现在借给我。”濑川在颤抖。
    “——不要说了。再说下去,我会更悲惨呢。”
    “我不能不说。你不知道,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敏江摇一摇头。
    “难以置信——你曾经看起来如此闪亮。”她说。“我这边已经无话可说了。不过,
有人想跟你谈一谈。”
    “嘎?”
    片山和石津站在濑川旁边。
    “你是濑川朋哉先生吧。警务人员。”片山说。”有点事向你请教。”
    “我——”濑川想站起来,被石津捉住肩膀按着不动。
    “——村并贞夫先生被杀了。你知道吗?”片山在敏江旁边的位子坐下。
    “村井……是不是敏江的老公?我不知道有那回事!”
    “他被车撞死了。”
    “不是意外吗?”
    “被撞了好多下,很明显从一开始就决意要置他于死地。”
    “是吗……那真不幸。”濑川怄气地说。
    “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哪里?”片山的问法使濑川的脸色逐渐转白。
    “这样问——不可能以为是我——?”
    “你和他太太有亲密关系,及为钱苦恼。假如村井死了,你就可向他太太借更多钱
啦。”
    “没有的事!干嘛我要……我和敏江是成人的交往,做朋友罢了。虽然也上酒店……
纯粹是游戏,不是真心的!说我杀了她老公,荒谬!”濑川的额头冒起汗珠。“敏江,
帮我说点什么吧!我有说过是认真的吗?”
    “起码我是。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想和你一起私奔。不过,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认
真过,对吧。”
    “那还用说——你已经不年轻了。好好照照镜子吧!你以为男人会对你神魂颠倒
吗?”
    敏江有点苍白,可是她没说什么。
    “石津,带他回去,慢慢录口供。”片山说
    “是!走吧。”石津一把揪往濑川的衣领,濑川慌忙站起来。
    “等一等——放过我吧!被警察捉去……借钱给我的人会怎样想呀!”
    “那种事谁知道?”
    石津不由分说,把濑川带走了。片山拾起掉在地上的香烟。
    “不好意思,弄脏了。”他对拿着烟灰缸来的女侍应说。
    “哪里。”女侍应嫣然一笑。
    片山转向敏江。
    “让他吓得冒一身冷汗也好。不过,杀你先生的,我想不是他。”
    “是,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有胆量的人。”敏江点点头。“请看这个。”
    她从皮包拿出来的是用布包住的名牌。
    片山见到用红线划掉“贞夫”的名字的名牌,说。“这是……”
    “我想是在外子被杀后做的。有人来做了就跑掉。”
    片山带着严峻的表情,跑去打电话。
    “室田君吧。”从事务室的窗口有人喊。
    跟相良一准备出外的室田淳—止步。
    “是?”他走向窗口。
    “是这样的。你的补习费出一点差错,五分钟就可以了,等一下好吗?”窗口对面,
一名戴眼镜的男子说。
    “好的。”淳一点点头。“站在这里可以了吗?”
    “从现在重新计算过。对不起,是电脑的输入错误了。”
    “没关系。”淳一对相良一说。“你先回去好了。”。
    “我妈的车还没来。在那之前。我在玄关。”阿一挥挥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淳一觉得事务员也很辛苦。
    晚上总是很忙碌的。虽然窗口的布帘落下,但大概还有人在里面工作吧。
    星期日休息。但平日不能来的学生有时集中在星期日补课,定期的考试也是星期日
举行。测验结果在两天后发布,然后马上又开始为下一次测验出题目。
    现在窗口那个人也是一脸倦意的样子。
    大家都累了——老师、学生、事务员。不,做父母的也都累了。
    不光是接接送送的问题。好些人的母亲,为了支付这里的补习费,晚上也要出去做
事,因为补习资实在并不便宜。
    如此努力,到底谁会快乐?
    淳—信步走到成绩布告室,他根本不想看自己的成绩。
    一到考试时。大家变成敌人,感情交恶,连话也不说,令淳一难以置信。考试和友
谊是两码子事。为何大家不这么想呢?
    “好慢哪。”淳一喃喃自语。
    其他学生都跑光了,周围寂静一片。
    房间的灯突然熄灭,淳一困惑不已。
    “嗨,相良君。”阿一在玄关前等淳一。经过身边的是教英语的讲师,是这里的专
任老师。
    “晚上好。”
    “一个人?”
    “妈妈开车来接我——还有,我在等室田君出来。”
    “室田君?他在里面干什么?”
    “好像是事务室的人有事找他。”
    讲师狐疑地说:“事务室早已关闭,大家都走啦。而且今天轮到我检查门户和锁门
的。有人在里面的话,不能锁大门啦。”
    “但……”阿一回头,见到里面的灯都熄了,“唰”地脸色一变。“——不好了。”
    “请跟我来!”阿一捉住讲师的手,拉着他跑进去。
    “老师!开灯!”阿一边走一边喊。“淳一!淳一!小心啊!”
    灯光“啪”地亮了——淳一靠着墙壁而站。
    “淳一!”
    “快跑!”淳一说。“危险!快跑!”
    见到淳一用力按住的旁腹一带有血渗出时,阿一倒抽一口凉气。
    “老师!快来!”他大声喊。“赶快,叫救护车!”
    阿一扔掉书包,冲到淳一面前。
    “傻瓜!快跑啊!”淳一跪到地面,往前跌倒。
    “淳一!”
    “跑……”淳一用沙哑的声音说。
    阿一见到那里站着一个男人——不,他背着光,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你?”阿一忘掉恐惧。“我要杀你!”
    他向男人撞过去。
    “为什么?”那男人说。
    讲师跑过来。
    男人一把推开阿一,一晃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红色签字笔?”晴美说。“那么一来……”
    “所以我才来的。”
    片山在剧场的观众席望向舞台。
    “那张海报……改正名字的,也是红色签字笔呀。”晴美说。
    “然后有田死了。村井贞夫被杀后,名牌用红色签字笔划排他的名字。我不认为是
偶然或巧合。”
    “可是……若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舞台上,刚好是野上惠利和丹羽刊在演对手戏。福尔摩斯也在沙发上“领衔主演”
着。
    “这时,猫打哈欠。”黑岛说。福尔摩斯真的打个哈欠。
    起了一阵哄动,镁光四闪。
    “那是什么?”
    “给新闻界的公开彩排罗。”晴美说。“福尔摩斯成为明星的话,我不如开公司当
经理人好了。”
    “喂……”
    “开玩笑的。福尔摩斯怎会做那种事?”晴美说。“哎,假如是同一名凶手的
话……”
    “从太川被杀的事说起,死了三个人。它的接触点是——”
    “那间诊所的心理辅导疗程?怎么可能!”晴美瞪大眼。
    “想想看。太川死了,南原当总经理。村井贞夫死了,敏江从丈夫的枷锁中释放一
一有田的死不是真正目的。海报上更正的是谁的名字?”
    “惠利哦。万一惠利死了……”
    “多半就由丹羽刊当主角吧。”片山说。“换句话说,他们在心理辅导室彼此倾诉
的烦恼根源,都—一解除了。”
    “可是……是谁做的?’
    “知道的话,我就不在这里啦。”
    “说的也是。”说着,晴美赫然一惊。“那个叫相良一的男孩,他的对手——”
    “我知道。石津去了那间补习中心了。”
    晴美望向舞台。
    “可能是出于同情……但有必要为别人杀人么?”
    “不晓得。世人有各式各样的人,有那种人也不奇怪。”片山说。
    “叭当”一声,后面的门发出声响打开。
    “安静点!”黑岛怒吼。
    “是石津。”晴美站起来。“在这边!”
    石津跑过来。一看他的模样,片山就知道有事发生了。
    “片山兄!”
    “有事?”
    石津点点头。“名叫室田淳一的男生,在补习班被刺了。”
    “然后?”
    “救护车送去N医院了。好象没刺中要害,但有出血——”
    “走!”片山焦急地起身走出去。
    “喵”一声,福尔摩斯飞速奔过来。第十五章 归来
 
    车子靠向K大厦前面停下来。
    岩井则子正要开门之际,田口说:“外面好冷。脖子一带弄暖一点才下去较好。”
    “哦,忘了。”则子扣好大衣的纽扣,把丢在一边的颈巾轻绕在脖子上。“跟你在
一起时,忘了寒冷这回事。”
    说着,则子从前座探前身去吻田口。
    “今晚真抱歉。”
    “没法子呀,你有急事嘛。”田口微笑。“我先回公寓。如果提早回来的话……”
    “我叫你。”则子点点头。“我不晓得要花多久时间,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事。”
    “那叫片山的不是刑警吗?”
    “嗯——但愿不是令人沉重的事就好了。”则子与田口的手相握。“我走啦。”
    “嗯。”则子开车门离开。“风不太大哦。那么,拜拜。”
    “天冷了。你快进去。”
    “不。我等你的车看不见了才走。”
    田口笑着关起车门,开动车子。
    则子挥手。当然田口不能看后面,只看到他的左手在挥动。
    ——走吧。
    则子往大厦走去。
    其实今晚不是有辅导的日子。可是接到片山晴美的通知说:“希望你紧急召集大
家!”
    而且是“人命攸关”的事,则子总不能不照她既意思去做。
    今晚本来是跟田口约会的日子。
    急促地走向夜间出入口的当儿,则子也因自己不在乎寒冷的事而吃惊。
    跟你在一起时,忘了寒冷这回事……就像十几岁少女的台词,说出来吓了自己一跳。
田口丰年近四十,明知他离过婚,却不能阻止她对田口的恋慕。
    恋幕……的确,现在的则子对田口一往情深。
    说来也很奇妙。在同一幢公寓碰过好几次面,一直没什么感觉。一旦用不同的眼光
看他之后……
    所谓的爱憎,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
    则子已经和田口在自己的房间里共度一宵——仿佛第一次尝到爱的喜悦。
    当她的手搭在夜间入口的门钮上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年轻声说。
    “嘎?”则子回头,见一名年约甘四五岁的年轻女子气喘喘地站在那里。“有什么
事吗?”
    “呃……对不起,刚才我看到了。”
    则子莫名其妙。“看到什么?”
    “你和田口丰在一起吧,在车上。我……是田口先生的下属。我是处理事务的。”
    “哦。那个与我何干呢?”
    “你是田口先生的恋人吧?”
    则子一时语塞。
    “——那是私人的事,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她说。
    那女子说:“不。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的。”她把心一横似地接下去。
    “我和田口先生,已经交往了一年多。可是他最近突然对我很冷淡……我察觉到,
他一定是喜欢别人了。”
    “且慢。田口先生是单身的。他和谁交往是他的自由吧。”
    “当然……我很明白。”女子稍微垂下眼睑。“如果哭泣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也
可以忍耐着一个人哭泣。他是很受欢迎的人物,我明知道的,却还是一头栽了下去。”
    “哎,我很忙。有事要办。那些话改天再谈好了。”则子不理会她,准备走进大厦。
    “我不能和他分手的!”女子喊着说。“我有了田口的骨肉!”
    ——则子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噢,医生,晚上好。”保安员中林,从夜间接待窗口探脸出来。
    “咦,今晚又是你?”则子一面拿下颈巾一面说。
    “嗯。今晚本来是另外一个轮班的。但他说‘临时佳人有约,帮我顶档’。你猜他
说什么?他说‘反正你闲着’!好失礼呀!”
    见到中林鼓起面庞,则子笑了。
    她在记录簿上记下名字。
    “今晚迟了点——可以帮我开暖气吗?”
    “是。当然,已经开了。”中林一面戴上耳机一面说。
    “谢谢……获救了。”
    真的。当身心都冰冻了的时候,真的需要暖气。起码在房间里暖和下来……
    搭电梯上到八楼时,‘S诊所’的门开着,里面的灯光也照到没有亮灯的走廊上。
    “医生,辛苦啦。”接待的大冈宏子走过来,帮则子把大衣挂到大衣架上。
    “大冈小姐,今天没事?”
    “片山小姐待别交代。说希望我也在。”
    “哦——究竟有什么事呢?”
    则子为刚才发生了那件新奇的事觉得感谢。
    “晚上好。打搅你们啦。”片山晴美带着福尔摩斯一起出来。
    “发生事情了吗?”
    “呃……其实是家兄有话要告诉大家。”晴美说。
    走进房间时,丹羽刊、村井敏江和相良一已坐在那里。
    “我们也通知了南原先生说希望他来一趟。”晴美说。
    “你哥哥……”
    “我想他正来着,很快就到的。”晴美看看腕表。“不过,医生还一无所知,让我
简为地说一遍吧。”
    “嗯……”则子完全一头雾水。只是警视厅的刑警如此特意地召集自己所负责辅导
的人,看来事情不寻常。
    则子在平时坐的椅子上坐下时,晴美说明了事件的概要。对则子来说那是有点匪夷
所思的事。
    “请等等。”则子说。“那么说来……除了太川以外,其他人也……”
    “村井敏江女士的先生遇害了,室田淳君被刺重伤。”晴美说。“还有,跟剧场的
排练场被纵火的事合起来想,三次都是用红色签字笔什么的订正过。这不是巧合吧?”
    “可是——”
    “用红色签字笔订正的事完全没公开过,知道详情的只有凶手而已。”
    则子因冲击而暂时无言。
    “是我的错。”相良一无力地说。“淳一是我害的……”
    “别担心。”晴美轻拍少年的肩。“淳一君并没有恨你。你这样子自责,不是对淳
一君失敬了么?”
    相良一有点吃惊地看晴美。“也有那种想法的呀。”
    “对。年纪大的人不是有句话说顺其自然么?”
    福尔摩斯讽刺地“喵”了一声。
    接待处的电话响起,大冈宏子接听,立刻又探脸进来。
    “晴美小姐,你哥哥打来的。”
    “是。”晴美飞去接电话。“——喂?你在干什么呀?大家都到齐啦——哦。知道。
我会警告的——那你赶快来吧!”
    晴美回来说:“室田君一挽回性命了。”
    “好了!好了!”见到相良一雀跃得当场跳起来的样子,则子吓一跳。她没想到阿
一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感情。
    而且——他哭了。掉个不住的眼泪,他也没擦去。
    大冈宏子回到接待处,打电话回家。
    平时她是绝对不为私人用途使用这里的电话的,但今田没法子。
    “喂??”
    “噢,妈?”聪子接电话。“我听了你的留言录音啦。”
    “哦。抱歉。今天有急事。”
    “没关系呀,又不是第一次。”
    “话是这么说……我尽早回来就是了。”宏子小声说。“小心哦。”
    “是。”
    听到聪子的声音,宏子稍微松一口气,悄悄放下电话。
    聪子收线后。走到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
    马路对面的街灯下,有个竖起大衣衣领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是刑警。虽然是轮班的,
但在寒冷中,站在外面也是不容易的事。
    聪子一个人吃过晚饭后,决定先洗个澡。
    她不希望母亲回来时,以为聪子不洗澡等她。
    明天要上课,不能太迟睡。
    聪子走进浴室,快速洗过浴槽,然后放热水,十五分钟左右就会注满的。
    回到客厅,开了电视,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晚报。
    川北还没捉到。尽管母亲没说什么,但她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假如她知道川北来
找过自己,也可能会晕倒。
    片山先生很慎重地派刑警来保护自己,可是聪子一点也不担心。
    老实说,在剧场的厢位上跟川北私下在一起时,虽然毫无记忆,但毕竟是有血缘的
父女关系,似乎有什么从心底涌上来的感觉……
    说期待似乎不够慎重,而她的确有点盼望某种戏剧性的境遇。所以,当川北坐在旁
边,告诉她说“我是你爸爸”时,聪子觉得他并不是“外人”。
    聪子有点失望,同时松一口气。
    想到母亲含辛茹苦地独自把她带大,而她居然对川北有“父亲”的感觉时,不由对
母亲产生了亏欠之情……
    聪子站起来,再度窥望外面。
    街灯下没有人影。
    刑警先生跑去哪儿了?聪子也不怎么在意,走进浴室,停止放热水,开始宽衣。
    噢,洗头水用完了。
    记得买了新的——她穿着内衣裤走到厨房,打开橱柜。
    “有了!好极啦。”
    洗发水、护发素等,拘泥于“这个适合我”的年代。
    她拿着新的洗头水,正要回去浴室——
    “嗨。”川北说。
    聪子反射地盘臂在胸前,往后退。
    “在爸爸面前何必含羞呢?”川北笑了。“喔,你也长大了啦。”
    望着脸青青的聪子,川北穿着大衣坐在椅子上。
    “幸好那名刑警所穿的大衣适合我穿,以前爸爸魁梧多了……”
    聪子拼命让自己镇定——刑警被干掉了!
    怎办?身上这副打扮,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穿衣服。”聪子说。
    “好哇。是不是要洗澡?爸爸等你好了。”
    “不……”
    “也许办完事情回来再谈也好。那么,你去穿衣服吧。”
    “是……”
    “不要跑哦。”川北说。“这个也是从刑警身上拿来的。”
    “咯噔”一声放在桌面的是手枪。
    聪子不得不言听计从。
    小小的房子,如果打电话,他马上知道。
    穿上衣服回来一看,川北在客厅看晚报。
    “——你想怎样?”聪子说。
    “当然先去见你妈啦。”他说。第十六章 危机
 
    “久候啦。”片山轻轻致意。
    “好迟呀!”晴美瞪他。
    “我是赶过来的。”
    “片山兄,我……”石津站在门口。
    “你在接待处一带等着好了。”片山叹息。“南原先生呢?”
    “大概快到了——”
    大冈宏子还没说完,“呱嗒呱嗒”地,南原快步走过来。
    “对不起!”
    “你忙着,不好意思。”片山说。
    “哎,其实我是在宴会途中溜出来的。必须马上回去——”他把大衣“啪”地脱掉,
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盘起二郎腿。
    那些动作,跟以前的南原判若两人。
    “对了,有何贵干?”
    片山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说明一遍。
    “太川总经理遇害时,有没有什么暗示性的东西寄去你那儿?”
    南原明显的有了头绪,露出恍然的表情。
    “没想到是这种事……起初我也不怎么在意。”他从上衣掏出名片夹子。“这封信,
放在我家玄关里。”
    片山把那张纸打开来看。
    “正误表,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字体哪。”
    晴美也过来窥望。
    “误是‘太川部长’,正是‘南原悟士部长’——简直像是书本改正错字的订正
嘛。”
    片山把那张纸交给大家轮流看。
    南原说明他发现信件时的情况。
    “在武村社长找我谈话之后的事。我以为是公司的总务做的……心里在意,所以带
在身上。”
    “不明白。”则子呆然。“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凶手好像知道大家在这里的谈话似
的。”
    “是这么回事了。”片山点点头。
    “可是……这里的谈话事绝对不对外泄露的。”则子说。“那是我的义务,我是绝
不说出去的呀。”
    “应该是的。”片山点点头。“如此一来……”
    南原耸耸肩,说:“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我们中间?好哇,我想表示感谢哪。本来
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终于到手了。可是,我没动手哦。”他望望其他人。“哎,村井太
太,你也是,你先生去世后,就能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相良君也能回到第一的位子去
了。那不是我们所盼望的吗?”
    敏江和相良一对望一眼。
    “——的确。我只想跟他离婚,却没有勇气提出……我下不定决心独立生活,外子
对我似乎也有不满……”
    “我也觉得不考第一的好。”相良一说。“一生漫长得很,不可能永远持续第一。”
    “原来如此——看来因获得‘订正’而满意的只有我一个——噢。”
    手提电话响起,南原从口袋拿出来。
    “——我是,南原——唔,我现在就回去——其后的安排是——喂?喂喂?”
    插入杂音,南原咋舌,先挂断再打过。
    “——喂?是我。听到吗——妈的。”
    就在这时候,福尔摩斯突然抬脸,向南原奔过去。
    “什么?对不起,我要走了。”南原站起来。“失陪了。”
    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
    “哥,福尔摩斯……”
    “哈——南原的电话之所以打不通……”
    福尔摩斯把脸凑近南原坐过的沙发垫的接口,竖起前肢的爪,拉着沙发布“噗嗤噗
嗤”地挠着。
    片山等人连忙跑上前去。
    “对不起。”江田美香喊。
    在窗口深处戴上耳机入神地听着的中林抬起眼睛。
    “什么事?”他摘下耳机问。
    “呃——有位片山先生叫我来的。我叫江田美香。”
    “片山先生?”
    “他是刑警。他说他会在这里的诊所……”
    “哦。那就上八楼吧。请在这本薄子上写个名字。”中林把记录簿拿到窗口边。
    “哦,有笔吗?”
    中林把原子笔递给美香,美香正要写名字时,南原从里面走出来。
    “抱歉!我赶时间。”他从美香身边经过时,碰了她一下。
    “啊笔!”原子笔从美香的手掉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我再拿一支给你。”中林说,走到深处的橱架前,打开放备用品的抽屉。找了一
会,找到一支黑色原子笔。
    “——你用这个吧。”
    回来时,美香正好奇地拿起中林的耳机,贴到耳朵上。然后皱起眉头。
    “——你在听什么呀?”
    片山和晴美撕开沙发的接口,窥探里面。
    “有什么?”
    片山伸手探索沙发垫里面塞着的空间。碰到某种硬物。
    拉出来一看,是个连接电线的小箱子。
    “这是……”
    “窃听器。还有发讯装置。”片山说。“这个东西使南原的电话产生杂音——有人
在偷听这里的谈话,然后企图‘订正’大家的一生。”
    “可是,谁呢?”则子站起来。然后脸色一变。“那个耳机……”
    南原行色匆匆地走到外面的马路。
    “在胡说什么!”他脱口而出。
    我是凭自己的实力当上总经理的!
    那有什么不对?太川的死,不是因我的关系。那还用说!
    南原站在路边准备截计程车,他在宴会途中离开的关系,没用公司的车。计程车来
了。可是。有人!
    正当咂嘴表现厌烦时,那部计程立刻靠到旁边停下。
    是在这里下车的——运气真好!
    南原急急跑近那部计程车。
    里面走出来一名穿大衣的高大男人,还有一名少女。
    “对不起——可以吧?我赶时间。”南原说。
    “不行!”男人说。
    南原的脚已踏上车内。
    “为何不行?”
    “我还要用车的。车子在等着。”
    “有啥关系?我赶时间。你另外再截好吗?我给你钱。哈!”南原掏出钱包。“多
少?五千四够了吧?”
    男人用冷冷的眼光看住南原。
    “钱我不要。是我截的计程车。”
    “你说什么?不讲理的家伙!”
    南原这才发现那名少女惊怯的样子——这男的是谁?
    “不要!爸爸!不要!”少女喊着说。
    南原以为对方开玩笑。不管怎样都好,坐计程车用不着带枪吧?
    “喂,别做傻瓜了吧。”南原说。“好吧。我等下一部。”
    “傻瓜?你说我是傻瓜?”
    男人气得发抖。然后——手抢走火了。
    南原觉得胸口好像被锤打到,痛得踉跄倒退——什么事?怎么回事?
    少女发出悲鸣。计程车“膨”地关上自动门,一下子绝尘而去。
    南原站不稳。伸手摸一摸胸口,某种温暖的东西弄湿他的手。
    血——我流血了吗?
    “喂……”南原说。“开玩笑吧?”
    我是总经理。对。总经理哦。我不须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我是凭实力当上总经理
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被人开一枪?
    什么人……我有许多下属。什么人快来!快来代替我——死!我是总经理。我不可
能死的!
    突然,南原的意识中断了。就象有人按了电视遥控器的钮一样,一切的记忆,所有
能望到的,一下子消失殆尽。
    片山等人搭电梯下到一楼,急急走向夜间出入口。
    “假如他在那个房间一直偷听我们谈话的话,大概已经跑啦。”晴美说。
    “总之,先证实再说。”片山说。“喂,晴美。你在这儿等好了。万一对方有武器,
反抗起来就危险了。”
    “可是……”
    “我和石津去一趟。”
    可是,晴美不安于一个人等待。稍微落后几步,她也跟着片山和福尔摩斯的后面走。
    “如何?”片山窥望窗口。
    “不在——跑啦。”石津说。
    片山拿起耳机,拉着电线——前端连接的不是录音机,而是黑色小箱。
    “接收装置呀——果然。”
    这时,岩井则子也走过来。
    “抱歉。我在上面坐立难安。”
    “果然是那名保安员。他用这个在房间里盗听。”
    “是中林君……他为何要做那种事……”则子似乎还挂着不相信的样子。
    “石津,你联络这大厦的管理公司,调查中林的住处。”
    “是。”
    石津开始搜查管理的抽屉。
    “中林君多半是开车来的。”则子说。“我见过一次。”
    “如果看到,认得出他的车吗?”
    “大概可以。”则子点头。“出去外面,左转就是停车场。”
    片山和则子出到外面,绕向大厦旁边。则子停步。
    “应该是这部了。”
    片山走近那部车,窥望里面——车子还在,意味着中林还在大厦中。
    “他用这部车撞死村井太太的先生?”则子说。
    “不,那部是贼车。他从一开始就准备杀了他的。”
    “我不明白!那么心地善良的男孩……”说着,则子苦笑。“不行呀,心理辅导医
生说这种话……结果只知道一件事,人心难测啊!”
    “到了那个年纪,所有人都有过去哪。”片山说。
    “哥哥!”晴美奔过来。福尔摩斯跟她一起。
    “怎么啦?”
    “刚才福尔摩斯在看柜台上面开启着的记录簿……你看这个。”
    在停车场的照明下打开簿子一看,写在最后的名字是“江田美香”。
    “对了,我把那女孩也叫来了。可是——她没上去呀。”
    “你看着记入时间。”
    “才过几分钟……”片山脸色一变。“搞不好——”
    “跟中林在一起?”
    “车子还在这里。回去吧!中林在附近哦。”
    片山等人回到出入口时,石津正走出来。
    “片山兄。刚才有谁来过?”
    “你说什么?”
    “我听到脚步声——好像不是出去,是进来的。”
    “为何不阻止?”
    “刚好有联络电话打来——听说那名监视大冈聪子的刑警被干掉了。”
    “被干掉了。”
    “被打至重伤。好像是川北做的。”
    “那么,大冈聪子呢?”
    “不在家——片山兄,川北把枪拿走了。”
    片山叹息。
    “妈的!干嘛所有事情一起发生!”
    “你生气也没用的。”晴美说。
    片山叫石津负责联络,等候援助,在大厦周围加强守卫之后才搜查内部。
    “对了,请上面的人先回家的好。”
    “也好。我去好了。”
    “慢着——岩井小姐,这栋大厦的夜间出入口,只有这里是吗?”
    “应该是的。”
    可是,中林是这里的保安员。只要他愿意,就能使用别的出入口。
    人手有限,与其寻找中林,不如尽快让大家离开危险的地方。
    “我们先上去。石津,你和福尔摩斯守住这里。”
    片山陪着岩井则子和晴美,走入电梯。
    “——大冈女士的先生是杀人犯?”
    在电梯里听说了川北的事,则子瞠目结舌。
    “正在逃亡中。”晴美点点头。“万一他把聪子小姐带走了……”
    “必须告诉她母亲才是。”
    对片山而言,那是很沉重的工作。虽然聪子叫他借问,但若大冈宏子因此责怪的话,
他也无话可说。
    到了八楼,见诊所的门关着,则子说:“咦,我出来时是开着的。”
    片山停步,用手按住她们两个。
    “慢着!”
    “哥——”
    “说不定……退开点。”
    片山拔出手枪。
    “不会吧……”则子脸都白了。“大家还在里面哦。”
    “危险,退后吧。”
    晴美按住则子的肩膀带她退离诊所的门。
    片山作个深呼吸——如果把石津带上来就好了,他想。
    门从里面打开了。
    “片山先生。”大冈聪子站在那里。
    “好极了!你们没事呀。”
    情形不是很好。
    从聪子后面突然伸出头来的是川北,而且手里握住的枪,越过聪子的肩膀瞄向片山。第十七章 疲于奔命
 
    “刑警先生吧?”川北说。“让开。我要把这女孩带走。”
    “不行。”
    “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
    “你无法从这里出去的。这幢大楼已经被包围了。”片山说。
    川北笑了一下。
    “别胡扯了。你刚刚才见到我,怎能马上叫人通缉我?”他摇摇枪口。“让开。抑
或你想我开枪打她?”
    “我们不是通缉你。刚才有个杀人犯潜入这幢大楼!因此警方的人赶来援助了。”
    片山当然害怕。可是,现在是聪子的人身安全第一。
    “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北川说到一半就打住。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而近。
    “怎样?我没说谎话吧。”
    但只能依言去做。片山把枪轻轻放在地上。“放开她。你不能带着她跑的。”
    “胡说。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来这儿的?”
    则子骇然,踏前一步说:“宏子女士呢?”
    “危险啊。”晴美阻止她。
    “我妈没事。”聪子说。“她在里面的房间。跟其他人一起……”
    “我有话跟你讲。聪子,走吧。”川北催促。
    聪子看住片山,然后垂下眼睛,跟川北一起往电梯方向迈步。
    “不要动哦。”川北把片山的枪踢到远处,按了电梯的按钮。由于电梯继续停在八
楼的关系门马上开启。
    聪子走进去,按了一楼的掣。
    “别搞花样哦,要不然我杀了她,自己也一起死。”川北说着,按了“关门”的擎。
    门安静地关上。在那刹那间,聪子一把推开川北。川北站不稳。
    聪子侧着身。在开着的门之间一口气挤过去,投身在地。
    “聪子!”川北的声音响起。可是门完全关上了,开始下降。
    “做得好!”片山跑上前去扶起聪子。”晴美,你带她和其他人躲起来!川北可能
会再来。”
    “知道。”晴美搂住聪子的肩。“不过,哥哥——”
    “什么?”
    “石津和福尔摩斯在下面等着。万一遇到川北的话——”
    对。石津大概想不到川北会下来吧!
    “走楼梯下去!”
    片山上前捡起手枪,急速地冲下楼去。
    “小心!”晴美喊着,楼梯方面已传来“哒哒哒”,以及呼痛的声音。
    “没关系吧。”晴美摇摇头。
    这时,大冈宏子从诊所跑出来。
    “聪子!”
    “妈——我没事。”聪子坚定地说。
    则子说:“我把他们三个带出来。”
    她走进诊所去了。宏子和聪子母女暂时相对伫立一会。
    “聪子……”
    “我的亲人,只有母亲一个。”聪子说。
    晴美看着她们母女相握着手的情景。则子把村井敏江、相良一、丹羽刊三人带了出
来。
    “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晴美说。
    则子想了一下。“下面一楼有储物室。那里也能上锁。”
    “那就走吧。”晴美催促。
    “中林君跑到哪儿去了呢?”则子边下楼梯边说。
    “那男孩居然是凶手……”大冈宏子似乎难以置信的样子。“他是个很有同情心的
人哪。”
    “太过有同情心啦。”晴美说。“说不定,他捉住一名女孩做人质哪。”
    “刚才——”聪子停步。
    “怎么啦?”
    “——川北带我上来时,电梯是停在最高一层的。”
    “最高一层?”
    “嗯。在R楼。”
    “是顶楼呀。”则子说。“刚才晴美小姐和片山先生下去以后,我等得不耐烦,跟
着从后面下去了……那时电梯是在一楼的。”
    “可是,当我们想上来时,电梯在R……”
    “在那段时间,有人上了电梯啦。”晴美望望上面。“那么说……”
    “中林君他们在顶楼啊!”则子说。
    片山跑到一楼时,心脏快破裂了。
    有人说下楼比较轻松,胡说八道。
    “石津——”片山喘着气喊——
    “什么事?”石津倏地出现。
    “——你没事?有脚吗?”
    “现在没事。有三部巡逻车到了,首先请他们分为内外两路接应。”
    “哦……”片山累垮垮地坐倒地原地。
    “片山兄!”石津吓一跳。“你肚子饿?”
    “不要紧……福尔摩斯呢?”
    “刚才还在那边的……咦?”
    “喵。”福尔摩斯从正面大堂方面跑回来。
    “有人出去了?他妈的!”片山擦汗。“一步之差。川北跑啦!”
    “从哪儿跑掉的?”
    “待会说明。”
    片山累得连话也不想说。
    这时,从某处传来电话的响声。
    “好像是窗口处。”
    石津奔过去。片山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片山兄!晴美小姐找你。”
    “嗯……喂?是我。看来被川北跑了——你说什么?”
    “中林多半在顶楼上。”晴美说。
    想到又要爬楼梯,片山浑身打个冷颤,后来知道这回可以用电梯才松一口气。
    “顶楼吗——好,我去看看。”
    “小心。我也会去。”
    “不,太多人去的话,可能刺激他。我没有问题的。”片山收线。“——石津,这
里拜托了。福尔摩斯,走吧!”
    “喵——”福尔摩斯用“你真的没问题吗?”的表情看片山。
    “巡逻车又来了。”中林说。“冷不冷?”
    “有一点。”
    当然觉得冷。顶楼上四面冷风的关系。
    “你是……江田美香吧。”中林用稳定的语气说。
    “对……”
    “我最拿手记住人家的名字和脸孔的。”中林在手中把玩匕首。
    刀锋不时闪光,使美香不寒而采。
    在顶楼的一角——两人坐着的地方,并排着许多排气的通气管。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哦。”中林想了一会。“——对了那天在地下铁……”
    “嘎?”美香瞪大眼。突然想起。
    她见过这张脸。只是一霎眼的事。
    “你是当时那个女人?”
    “如何?我扮女装很成功吧?我喜欢研究那种东西。不是喜欢女装,而是喜欢欺骗
别人的眼睛。”中林愉快地说。“放假的时候,我以女装出门哦。常有男人上前搭讪说:
‘美女,要不要陪我兜风?’什么的。不过,我可不喜欢‘美女’的叫法。”
    美香盯着中林,问:“为何把那个人推下去?”
    “我呀,运气很坏的。一直以来……”中林的眼睛望着远方。
    又有一部巡逻车的警笛声靠近。
    “中三时,我的成绩是全级最好的,考高中时,可以很轻松地就考进志原学校。可
惜去考试场的电车中有小偷,他把钱包里面的钱拿掉,然后将钱包放进我的书包,我毫
不察觉。突然,在我抵达车站时,他们捉住我,拉我进站长室。我说与我无关,他们怎
样都不信,结果到了将近中午才澄清,放我回去——当然,我不能参加考试。”
    中林俯视自己的保安员制服。
    “现在这种打扮,但一想当时的事,就会打寒颤。”
    “真是不幸。”美香说。
    “高中时,我参加田径部。我跑得很快,跨栏赛跑不知赢了多少次。高三时,有个
大型比赛,如果胜出的话,我可以不用考试,直接保送进三间大学。我绝对有自信哦。
从记录来看.我应该第一位。可是……”中林摇摇头。“比赛前一晚,教练从学校开车
送我回家,在十字路口闯红灯,撞到货车。教练重伤,我也骨折,自此断送了运动员的
生命。”
    中林叹息。
    “我想,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我什么坏事也美做。干嘛只有自己遭遇如此不幸?”
他说。“——你冷吗?不要紧吧?”
    美香点点头。即使说冷,他也不会让自己回去吧。
    “结果,我进了一间三流大学。就职后,做的也是毫无兴趣可言的事务工作。假如
当时我获冠军的话,大概可以进一间以运动著名的有名企业吧。”中林笑了一下。“说
来好笑。我进的公司,三个月就破产了。当然什么退职金都没有。我走投无路——就做
了现在这份工了。”
    风势稍转强。中林似乎完全不觉得冷。
    “在这里当接待员不久,听闻上面的诊所在做心理辅导,我想听听他们谈些什么。
要装窃听器是很简单的事,盖因我夜间多数时间在这里嘛——起初,光是听人家谈话就
很有趣了。旁听人家的不幸是很愉快的事。可是听着听着,我开始觉得那些不是别人的
事。他们都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如果当时不是这样的话’……那种心情,大概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于是……”
    “某日,我无意中看到画中的‘正误表’,突然想到了。想到了人生也许可以‘订
正’。我之所以站在这种立场和处境,可能就是为了执行那个任务……”
    “于是你杀人?”
    “嗯——不过,人真奇怪,我帮他们做了好事,他们并不感激我。没关系,总有一
天,他们一定会感谢我的。”
    美香一直注视中林脸上那种近乎纯真无邪的表情。
    “——对不起啊,让你受寒了。”
    “可是——”美香说。“假如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话,就不能做‘正误表’
了吧?是对是错。由谁决定?”
    中林有点冷淡地望着美香。
    “我告诉你这些事,看来是‘错’的了。”他站起来说。“来,起身。”
    片山在顶楼以下的一层出了电梯后,再走楼梯上顶楼。
    楼塔的门半掩着。
    “福尔摩斯……好暗呀,你看得见吧?”片山小声说,手握着枪,悄悄潜入。
    冷风迎面吹来。
    在哪儿?很暗,不能马上掌握四周的情形。
    就在这时候,传来“救命”的呼声。
    是江田美香。片山冲出去。
    在顶楼的一角,高及胸膛的栏杆处,有两个扭动搏斗的影子。太暗了,只能模模糊
糊地看到而已。
    福尔摩斯尖叫并停步。
    “怎么啦?”片山问。他也发现了。
    两人是在栏杆的对面互相扭打。如果福尔摩斯扑上去的话,他们可能一起掉下去。
    “住手!”片山喊。“你已经被包围了!停止反抗吧!”
    他紧握手枪,伸直手腕瞄准。
    两人的动作停止了——虽然看不清楚,却能凭服装看出端倪。
    “放开那女孩!”片山说。
    “我和他一起死。”一个声音说。“你在那边看着吧!”
    “不要!”
    不能瞄准他的脚。四周太暗,而且两个身体相叠的关系,只能瞄准胸部以上。
    片山单膝就地,左手托住枪的底部。
    “过来栏杆这边!”
    “抱歉!我要带她一起赴黄泉!”
    “放开她!不然开枪啦!”
    如果迟疑的活,江田美香就没命了。片山下定决心,扣动扳机——
    福尔摩斯霍地纵身跳起,前肢搭住片山的手。
    手闪动了一下。那一瞬间,子弹发射。
    “喵!”扬起叫声。
    “福尔摩斯!你干什么?”
    福尔摩斯扑向栏杆。
    片山也追上去,顿时吓得呆立在那儿。
    偎靠着栏杆倒在那里的,是穿保安员制服的人,另外一个不见踪影。
    难道开枪打中了江田美香?
    “喵。”福尔摩斯开朗地叫。
    片山走近去看——穿上制服晕倒的,乃是美香。
    “交换来穿呀。”片山叹息。
    中林跟美香只是交换上衣,做成是跟失去知觉了的美香搏斗,让片山向美香开枪。
    福尔摩斯识破,于是干扰片山的射击。
    “片山兄。”石津赶到。“刚才有人掉下去——”
    “是中林。”片山突然坐倒在地。因他想到美香是在栏杆外侧那块狭小的地方晕倒
的缘故,双膝突然发软。
    “没事吧?”
    “别管我。赶快把她搬过这边来!”片山的声音几乎是在悲鸣。
    “哥哥的脸色最难看。”
    “不要管我的事。”片山说。
    “片山先生救了我一命……好感动啊!”美香独自沉醉在感激的情绪中。
    石津把美香抬到大厦保安的房间,她已完全复原了。
    从美香的口中知悉有关中林的心事后,则子殷切地说:
    “我以为自己能帮助人的——居然没察觉他有这种心理毛病,是我不好。”
    ——大厦内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上跑下。
    已经半夜了,丹羽刊、相良一和村井敏江已先回去,但为搜索逃走了川北,以及死
去的中林的事,片山等人还不能离开。
    “对不起。”声音说。大冈宏子带着女儿进来。
    “大冈女士,你还没走?”则子回头说。
    “嗯……川北的事令我……”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你不须要付上任何责任的。”
    “谢谢——片山先生,小女给你添了好大的麻烦。”
    “哪里哪里……被川北打伤的那名刑警,伤势好象不重,性命无碍了。”
    “好极啦!”聪子拍拍胸口。
    “阿刊小姐非常担心哪。”纯子说。
    “丹刊小姐?”晴美说。
    “嗯。在那里闲聊时,我稍微泄露了有关川北的事。她从报上得悉北川逃走的消息,
担心地给我电话……”
    “噢,那么说,在休息时她打的那个电话,是为川北的事……原来这样。”晴美点
点头。“聪子小姐,还不能安心哦。”
    “不要紧!有片山先生陪着我嘛。”聪子说着时,美香霍地站起来。
    “喂——那是什么意思?”
    “嘎?”
    “请不要随便叫我的义太郎做事!”
    “哦。”聪子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和片山先生相过亲哦。”
    “相亲?”
    “哎那种事——”片山想打岔。
    “我呀,跟他感情要好到互相交换传真哦!”
    “什么嘛,黄毛丫头。”
    “我十六岁了!”
    “去吃儿童餐吧。我十八岁了,已经可以结婚啦。”
    “原来你这么老了呀。”
    “放马过来吧!”
    “什么嘛!”
    两名少女之间火花四溅,片山佯装不知……第十八章 演出成功
 
    第一幕结束,掌声四起。
    “爆满呢。了不起。”晴美说。
    “可以吗?你把福尔摩斯丢在一边。”片山在位子上伸懒腰。“喂,石津,起身
啦。”
    石津在呼呼大睡,被片山一捅,赫地醒过来。
    “了不起!真棒!”他大声说,周围的观众吃了一惊。
    “我去看看惠利。”晴美站起来,出到大堂,往后台走去。
    今晚是第一场演出,惠利第一次独挑大梁。福尔摩斯的“处女舞台”演出当然很顺
利,后半场出场机会很多。
    “惠利!好样哦。”晴美挥挥手说。满头大汗的惠利叹一口气。
    “紧张死了!不过,感觉非常舒服。”她红着睑兴奋地说。
    “喂,擦掉汗水,重新补妆吧。”黑岛说。
    “是。”惠利坐到镜子前面。
    丹羽刊也在这边补妆。
    “福尔库斯如何?”晴美问。
    “它大概不能跟我签专属契约吧?”
    “报酬要很高的。”
    福尔摩斯悠闲地在那儿躺着。
    “——惠利演得还不错。”黑岛小声说。“请别告诉她本人。不然她会自满。”
    “是。”晴美微笑。
    “有田不在,我忙死了。”黑岛叹息。
    那是含有真实感的语调,晴美忍俊不禁。
    “那么,结束以后,我来接福尔摩斯。”
    “喵。”
    晴美走出后台,穿过人潮汹涌的大堂。大堂里挤满买饮料的人。
    “啊,晴美小姐。”有人喊,回头一看,是大冈聪子。
    “噢,你来啦。”
    “嗯。我妈今晚有工作,她说明天看。”
    “谢谢。”
    聪子看起来十分开朗。虽然还没找到川北,但似乎已不影响大冈的母女的生活。
    “片山先生呢?”
    “哥哥?他来啦。完毕后,他要带福尔摩斯回去的。”
    “那么,我来伏击他好了。”
    “请便请便。”事不关己,晴美也乐得好玩。
    晴美走开后,聪子把纸杯果汁喝尽,在开演前五分钟的铃声响起时走进洗手间。洗
了手出到大堂时,大家已陆续到观众席中。聪子也往接近自己座位的入口走去——
    “聪子。”
    回头以前,她已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一你来干什么?”聪子用压低的声音说。“这里人很多哦。”
    “我懂。”川北说。
    “快去吧!”
    “聪子……我再来求你,跟我一起走。”川北拿起聪子手。聪子没有甩脱那双手。
    “不能。”她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能扔下母亲吗?那种事我做不出来。”
    “可是——”
    “爸爸。”聪子说。“我并非不相信,关于我是你和别的女人所生的事,以及母亲
领养我的事……可是,血缘是什么?就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女,更加显出母亲的伟大,
爸爸你明白么?”
    “那个……她这样子养活你,我的确很感激她的。”
    “若是那样,你就不要管我和妈妈。那是你向她表示感谢的唯一方法了。”
    川北把聪子凝视了片刻。
    铃声响了。
    “开始啦——被人见到不好。你走吧。”聪子快口说。
    “好吧。”川北松手。“我明白了。”
    “抱歉。”
    说着,聪子快步走进观众席去。
    川北慢吞吞地离开剧场。
    怀里的枪还有两粒子弹,川北本来打算今天把两粒都用掉的。结果,他留下了一粒。
    其后只要找个地方自尽就行了。
    仿似突然从梦中醒来般,川北打量一下黑暗的四周,然后往他决定了的方向迈步。
    舒适的起居室。
    福尔摩斯在沙发上打呵欠。
    “那猫是真东西?”
    “大概是机械猫吧。”
    “用遥控器操纵的吗?做得好像啊。”
    附近传来那样的私语,晴美忍住笑意。
    舞台上,丹羽刊和惠利走了过来。
    “你的心情我很了解。”阿刊说,卷起手中的杂志,坐在沙发上,轻抚福尔摩斯。
    “你不了解的——谁也不了解我。”惠利疲倦地坐在单人的扶椅上。“那个时候,
不是这样的。”
    “什么那个时俟?”阿刊问。
    惠利稍微往前托着腮,望向暖炉。
    这段排练的戏,晴美已看过无数次,大致上记得台词应对……
    奇怪——晴美皱眉。时间拖得太长了。
    惠利……轮到你的对白啦。
    惠利在舞台上僵住了。
    说不出台词!
    怎会这样?重复了那么多次,已念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不管怎么迷糊都能说出来才
是!
    突然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不记得台词!
    汗水渗出——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点!一定想得起的!
    对,没问题的……
    可是,白纸就是白纸,怎么翻也是白纸。
    相隔太久了。观众席开始发生骚动。
    愈焦急愈想不起来。
    福尔摩斯伸个大懒腰,跳到地面,走进沙发背后。
    阿刊把撕下的纸条悄悄扔到沙发背后。福尔摩斯街起它,穿过沙发后面,拿到惠利
身边。
    惠利赫然望住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街在嘴里的——是剧本的这一页。
    可以读出第一行的字句——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当然是指我去那儿学插花的那段时间啦。”惠利说。
    她和阿刊四目交投——阿刊的嘴角轻微笑意。
    观众席发出如释重负的感叹声。
    惠利那流利而冗长的台词在剧场里回响……
    落幕了。
    同时惠利呆坐在舞台上。
    阿刊惊异地弯身问:“你没事吧?”
    “真不像话。”黑岛走过来。“你想弄垮我吗?”
    “师傅……请换主角,让阿刊代替我。”惠利说。“我不行了……那么丢脸。”
    “别担心。”阿刊说。“不管怎样老练,都有那种事的。我第一次上舞台时,把台
词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跑出走廊去问哪。”
    “阿刊……”
    “自那以后,每次演出的第一日,我都带着剧本。我是想到可能对什么人有帮助。”
    “谢谢。”惠利紧握阿刊的手。
    “别哭——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要上舞台哪。”
    惠利终于站了起来,晴美走过来。
    “惠利!辛苦你啦。”
    “晴美!为我捏一把汗了吧?”
    “寿命因此缩短三年啦。”
    “抱歉。”惠利笑了。“——有件事,我要告白。”
    “什么事?”
    “我说差点被男人偷袭的事……是假的。那天是想找迟到的借口,想到夸张的话反
而更逼真……阿刊,对不起。纵使被降级,我也毫无怨言。”
    “傻瓜。”黑岛用拳头敲了一下惠利的头。“反正说了大话,不如说你和男人睡觉
睡过了头。演员嘛,不怕说大话的。”
    “对不起。”惠利缩脖子。
    “惠利还是小孩子。”
    “喵。”福尔摩斯的叫法好像是说“是啊”,众人哄然大笑。
    ——首次演出,总算顺利结束了。结尾
 
    片山在打瞌睡。
    并非每次都在搜查一科打瞌睡。今晚看完话剧后,又要值班,现已凌晨一时。爱困
也是情有可原的……
    传来“咯哒咯哒”声,他睁开眼睛。咦?传真吗——什么呢?
    困意不翼而飞,他站起来,往传真机方面走去……
    “义太郎,晚上好!”
    唉,又是她。片山苦笑着看下去。
    “今晚又是我一个人。刚才外面有点声响,令人觉得有点恐怖,因此把这个传给
你……”
    片山眨眨眼。传真的文字到此中断,后面有个奇怪的圆形——
    不是。而某种液体在传真纸上散开的样子……就这样原样传过来。
    这个不可能是……是血吗?
    “外面有点声响……”
    片山提起那张传真,对留下来的同僚喊一声:“出去一下!”然后急速地冲出第一
科。
    然后……
    大致上,他不知道对方住在哪儿,居然来到了对方的家。
    后来想一想,好像是在车上打电话给晴美问到的地址的。
    总之,当他察觉时,已经气喘如牛地站在江田家的门前。
    玄关的门开着!果然有古怪。
    “美香君!我是片山!”他喊着。不是客套的时候,他直直走进屋内。
    “美香——”
    打开客厅的门,当事人美香站在那里。
    “你来了!”
    “你……”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美香跑过来,一把捉住片山的手臂。“欢迎回家!”
    “那么……是你故意那样做的了?”片山满脸通红地说。
    “什么那样做?”
    “你的传真……那个……”
    不可能有血飞溅到传真上的!是自己傻瓜,一时大意没察觉。
    “呀,我有工作在身——”
    “我做了消夜。一起吃吧!”美香把片山拉着走。
    “喂……”
    “我又没说要你陪我喝咖啡到天亮!”
    没法子,片山只好笑说:“好吧。”
    “成功啦!”美香把片山带到饭厅。让他坐下,然后迅速弄热饭菜。
    “半夜做事时,你吃什么?”
    “嗯?哦,吃便利店的饭盒。”
    “对身体不好哦。让我做便当给你吃不就好了。”
    “你是高中生哦。学校功课第一。”
    “我有念书呀。今晚读考试的书。”
    “所以做消夜?”
    “嗯——来,做好了!”
    美香欢天喜地的,跟片山一起就座。
    “片山先生,你会独身到几时?”
    “不晓得……我有个可怕的妹妹。”
    “在我成年以前,你要独身哦。我会去抢夺你的。”
    “在那之前,帮晴美找个老公吧。”片山边吃边说。“——好味道!”
    “是?”
    “嗯……”
    晴美这个时候,一定在打喷嚏了。
    这样想着时,片山打个老大的喷嚏。
    一定是晴美和福尔摩斯在说我的坏话!
    片山带着有点没出息的想法,埋头吃着美香所做的消夜。
    ——说不定,我适合当保姆哪。
    抬起眼睛,遇到美香开朗的笑脸。尚未知道人生明暗面的开朗。
    片山蓦地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感觉有点伤感。
    “——不吃了?——
    “不,吃呀。相当好吃——嗯,好吃。”
    片山忙不迭地继续吃饭。
  

三色猫之私奔序曲
  “义太郎……等一等。我已经……走不动了!”
  “晴美!坚强点!加油!加油!被他们捉到我们就完了!”
  雨愈下愈猛,仿佛要将在暗路上行走俏两个人打倒似的。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几乎被激烈的雨声淹没掉。他们的身体时即时离,唯独双手紧紧相握。
  “晴美!怎么啦!你在哪儿?”少年忽觉手下一松,不由惊慌大喊。
  “我……我在这里。”脚畔传来的细蚊声,几经辛苦才穿过雨的夹缝传到少年的耳际。
  “晴美!你怎么样?”男人蹲下去,抱起那个又湿又冷的身躯。
  “我不行了……义太郎,听我说,你一个人走吧!”少女呼吸困难地发出哀声。
  “你说什么话!我怎能抛下你一个人走?当初是为了我们一起逃才这样做的……”
  “可是……我们始终……不能获得谅解和饶恕啊!与其一生都要逃避……”
  “不要说这种懦弱的话!我们不是都知道才逃出来的吗?来,还有一点路而已。到了渡头就有船。快走吧,不然他们就赶到的了!”
  “……好。对不起。”少女的声音比较振作起来。“我不再说泄气的活了!”
  “这才对嘛。来,站起来。捉住我的肩膀!”
  “嗯。”女人蹒跚着站起来,突然回头一看,发出惊怯的叫声。“你看!”
  一排昏黄的灯火,透过雨幕摇晃着走过来。
  “他们追来了!快走!”
  有如运动会上二人三足比赛似的,他们步履蹒跚地往前拼命跑。
  骤然间雷声轰隆,伴着闪耀的白色电光,他们已经抵达河堤之上。
  “到了!”他们不禁欢呼。当然,刚才的闪电,也使他们的身影落入追赶者的眼中。
  “快点!”他们沿着被雨冲松的河堤斜坡滑着下去。就在那时再度闪电,船只停泊的渡头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啊!没有船!”少女绝望地喊。
  “他妈的!”少年低咒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
  “雨大水流急。船一定是被雨冲走了!”
  “我们怎么办?”
  他们紧靠在一起,站在渡头的木板上。无法改变的事实,像黑色的漩涡一般在他们眼前回旋。
  “我们跳下去!”
  “义太郎!”
  “说不定有救……若是被他们捉回去,我们永生不能再见面了!与其这么痛苦,不如死掉更好!”
  “我也是。”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跳下去?”
  “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好!”
  他们紧紧相拥。寒冷的感觉骤然消失,彼此的体温传给对方,变得十分温暖。
  “在那边!”头上传来嘈杂的人声,河堤上陆续出现黄色的灯。
  “走吧!”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渡头的前端,纵身跳下黑暗的流水中。流水好像把他们吞没似的,不发出任何水声,只有雨水打在水面上溅起的泡沫,又继续无止境地往前奔流。
续曲(一)
  “真是头痛。”
  “可不是吗?”
  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坐在咖啡室里,听到后面座位传来的对话,忍不住想笑出来。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好笑,只是石津是个二十五岁的大男孩,个子粗犷,虽然不像那些掉筷子也大笑一场的女学生,可是总觉得有些滑稽……
  “真是头痛。”
  “可不是吗?”
  又来了。石津拼命忍住笑声。由于背后的两个人坐了整整十分钟,说来说去就是这两句对话。石津为了打发时间随便算一下,总共重复了十二次,因此禁不住想笑。
  说点别的吧!石津祈祷实现了。他们终于展开新的对话。
  “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十二年啊!”
  “现在的相貌大概完全改变啦。”
  “完全改变啦。”
  “这么大的东京……”
  “东京好大啊!”
  “对于不知长相如何的人,怎样去找?”
  “怎样去找才好?”
  “不过,如果空手回去就会挨骂,甚至被赶出镇!”
  “被赶出镇啊!”
  “有没有好办法?”
  “好办法?”
  “真是头痛。”
  “可不是吗?”
  又回到原位。石津觉得好像是在听相声,可是他们谈话的语调十分认真,带了点地方口音。从“空手回去”这句话猜测,显然是从乡下地方上东京来的外地人。
  听他们的谈话,好像是来找人。可是这里是东京,即使知道地址和名字都不一定找得着,何况漫无目标?
  邻座的对话又有进展的征兆。
  “而且,又不知道他们两个用什么名字啊!”
  “不知道哇。”
  “还有问题。究竟他们是否确实来了东京?”
  “就是嘛。”
  “即使来了,不一定还在嘛。”
  “是呀,不一定在。”
  石津心想,这个男人大概是鲤鱼的亲戚,喜欢死心不息地勇跳龙门。
  “在此之前还有问题,现在根本不清楚是死是活!”
  “不清楚是死是活的。”
  “真是……头痛!”
  “可不是吗?”
  世上竟有这般无聊的人。要找两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人海茫茫,找到了才是奇迹呢。如果找得着,不妨请他们当目黑警署的顾问,一定可以轻易地找到通缉犯!
  “石津先生!你一个人在眯眯笑什么?”
  不知何时,晴美站在他面前。
  “晴美小姐,你来啦!”石津的脸立刻松弛下来,发射“恋爱中”的光芒。
  “等了很久吗?对不起哦。”
  “没有。我一点也不无聊哩。”石津由衷地说。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没有哇!我绝对不敢……”
  晴美笑起来。“说笑罢了!你的工作不要紧吧?”
  “我今天休假。”
  “每次都是遇到哥哥出差的时候,你就休假。”
  “哦,片山兄出差出去了?”石津假装不知,其实事先调查得一清二楚才敢提出约会。
  片山晴美,二十二岁。小个子,丰腴型,可爱得令石津之辈想一口吞下去。她在“新城市文教中心”负责文教讲座的事务。其兄片山义太郎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 科的刑警。晴美所服务的文教中心发生过一连串的命案,遇到前来调查的石津,对她一见钟情。此后,晴美牵连到无数的凶杀案,石津都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左右。
  “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吧!”
  “好哇。不过,我想喝杯咖啡。”
  “好哇。喝十杯都可以。”
  石津就像十几岁的初恋少年,心跳得不知置身何处,完全没留意到邻座的相声什么时候沉默下来。
  “福尔摩斯好不好?”
  “好。他说很久没见你,十分想念。”
  “那……真荣幸!”
  石津露出生硬的笑容。福尔摩斯是片山家所养的三色猫,母的。它与一般的猫大不相同,不同之处稍后分解。
  石津那么说,其实他患有极度的惧猫症。
  “福尔摩斯的名字,在猫而言可真特别!”
  “我觉得很好哇。”
  “哦。不过,片山兄的名字也很少有……”
  “是呀。义太郎,太严肃了,比较适合你。”
  “石津义太郎吗?不错嘛。”石津点点头。“你叫石津晴美的话也不错。”
  这是绕圈子求婚术。晴美若无其事地说:
  “喝了咖啡就去吃饭。你要请我上哪儿去?”
  “嗯……只要晴美小姐喜欢……”
  “好极了!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烤蛋菜饼店。”
  晴美和哥哥相依为命,她知道刑警的月薪有多少,所以没有非分要求石津带她上“美心”之类的高级餐厅。
  “是吗?可是……不妨吃吃法国菜嘛。”
  “算了。我今早刚吃过法国菜。”晴美一本正经地说。
  “今早?”
  “是的。我吃了法国面包!”
  邻座两个男人伸长脖子,目送石津和晴美走出咖啡室以后,其中一名秃头的小胖子说:“你……你有什么看法?”
  另一名中年男子长得又高又瘦,身上穿的是不称身的西装,领带歪在一边。他说:
  “你认为呢?”
  “我想不是巧合。义太郎、晴美……”
  “但是她自称兄妹……”
  “也许是伪装的。”
  “也许是的。”
  他们的对话终于回复正常状态。
  “他说是片山。会不会是取自片冈义太郎的‘片’和山波晴美的‘山’……”
  他们恍然大悟地对看一眼。
  “跟踪他们两个!”
  你推我让他付帐之后,一肥一瘦急忙冲出咖啡室,悄悄跟在漫步行走的石津和晴美背后。续曲(二)
  “怎么找得到呢?”
  片冈秀二郎端起威士卡杯,一饮而尽。
  “你怎知道?”
  “那还用说。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呀!”
  “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希望找着他们呢!”
  女人裸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流露做爱之后的慵懒。
  秀二郎喝光杯里的威士卡后,一下子拉开窗帘。
  “不要这样!”女人慌忙拉起—条毛毯遮住身体。“被人看到怎么办?”
  “这里是酒店的三十楼,怎看得见?”秀二郎笑道。
  二十五岁的片冈秀二郎,典型的有钱二世祖,生活态度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皮肤晒得黝黑,然而眼神极不健康。由于自命不凡,并不太受女性欢迎,属于自负过剩的花花公子。
  “那是你的亲兄弟,你不想见他么?”女人问。
  秀二郎嗤之以鼻。“血浓于水这句话,在我身上并不实用。问题是钱。如果老哥还活着,他会把老爹的财产全部拿去。”
  “属于你该得的那一份总不会少吧!”
  “钱当然是愈多愈好。不对吗?”
  “当然罗。”女人点点头。
  田所久子刚满二十岁,是大学生。她上大学的宗旨是“猎男人”,这个想法始终如一。父亲是独资公司的社长,她是独生女,标准的女玩家,跟秀二郎不分高下。
  “有人从乡下出来找他,不对吗?”
  “嗯。我家来了一个,山波家来了一个。不过,在东京不可能找得着。”
  “假如当事人自己出现呢?”久子说。
  “怎么可能?”
  “他们两个离家出走,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吧!现在几岁?”
  “这个……”秀二郎苦苦思索,他不擅于使用脑筋。“十二年前,老哥好像是十七岁……”
  “那就二十九啦。”
  “哦,是吗?”
  “真没出息,这也算不出来。女的呢?”
  “山波晴美?她呀……那年大概十四岁吧!”
  “十四?这么小就有勇气离家出走。了不起!”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
  “有何不可?那就二十六了。”
  “年龄有什么相干?”
  “一个二十九、一个二十六,知道金钱的好处了。不妨在报上登个寻人广告看看,一定亲自出现,如果加上‘父亲病危’的字眼,肯定奏效。一定会来要求分财产!”
  “出现就糟了。家里干嘛故意出来找他嘛!”秀二郎的表情索然,埋进沙发里,拿起酒瓶正想倒在杯里,被久子一把抢走酒瓶,面有愠色地俯视秀二郎。
  “你该适可而止了。是不是想做酒鬼?现在酒店底下的地下道躺了一堆流浪汉。你想成为其中一份子吗?”
  秀二郎被她的气势压倒,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撒娇说:“知道啦……”
  “我呀,喜欢的是有钱的你,若是被我发现你躺在地下道,我会踢你一脚,然后扬长而去!”
  “别说得那么难听!”
  “你怎不想个办法,靠自己去找找看有什么头绪?”
  “我自己去找?”
  “对呀。你说一定找不到什么的,万一找到了怎么办?”
  “找到的话……那也没法子呀。”
  “你愿意眼睁睁把财产送给两个离家出走的人?”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不然怎办?”
  久子裸体坐在床边,拉起毯子里住身体之后说道:
  “你要先把那两个人找到!”
  秀二郎以为听错了。“胡说八道!”
  “有办法呀。刚才我不是说过,登个寻人广告么?你试试看,不会白白做的。”
  “可是……”
  “难得来到东京,怎能令两个乡下佬先找着?”
  “不一定找得到!”
  “不一定找不到!”久子说,突然有所省悟。“对了,那两个乡下佬现在住哪儿,你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他们就住在我的公寓里!”
  “什么?”
  “不然今天为什么约你来酒店?”
  “干嘛不早说麻。”久子微怒,接着笑起来。“那也好,假如他们找到了,你会马上知道。”
  “是啊。不过,他们一定先打电话告诉乡下的老爹。”
  “所以要做点什么。他们在东京住到几时?”
  “听说找不到就不准回去。”
  “哟,好可怜。”久子笑了。“看来真是要帮忙了。”
  “寻人广告?”
  “这点钱不要吝啬。你出钱,联络地点是我家。”
  “你家?”
  “是的。那就不必担心被两个乡下佬知道了。”
  “万—……万一老哥真的出现,怎么办?”
  “唔,怎么办呢?”久子站起来。“我去淋浴,一边洗一边想。”
  说完,她全裸着走进浴室。听到花洒的声音后,秀二郎迫不及待地倒满威士忌酒,一口气干掉,这才松一口气。续曲(三)
  “唉,终于是白走一趟!”
  下到东京车站的月台时,根本刑警边伸懒腰边说。
  “可是,毕竟比预定时间提早回来呀!”片山说得十分开朗。他很容易患思乡病,虽然不过出差几天。,
  “明天还是当作出差,在家好好睡一觉!”
  “根本兄!你不是说明天一早就上班吗?”
  “算了。在家里也是被老婆呼来喝去的,上班去吧!”
  “你家不是有好太太和可爱的孩子……”
  “孩子啊,不开口的时候才可爱,平时野蛮得很!”
  “原来这样的呀!”
  “你也快点娶个老婆吧!”他们开始下楼梯。“你是不是跟妹妹一起生活?”
  “是的——”
  “家事都是你妹妹做的吧!那就难啦。”
  “什么事?”
  “娶老婆的事呀,如果一个人住,就会希望有人照顾自己,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凄凄惨修地躺在冷冰冰的棉被里,那时更会想到结婚,起码有人说句好话安慰自己。对不对?”
  “说的也是。根本兄也是因此结婚的吗?”
  “是啊。可是结婚之后,我感冒躺在床上,老婆却趁机外出逛街去了!”根本苦着脸说。片山禁不住笑起来。
  “不过,你们看来很幸福啊!”
  “还好吧!我和我老婆其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根本咧嘴一笑。
  “喂,赶快把你妹子嫁出去吧!”
  “为什么?”
  “有你妹子在,你就不会想到结婚。一旦剩下你一个人时,尝到不方便和寂寞的滋味,你就自然想娶老婆啦。”
  “可是妹妹说,我不结婚的话,她就不放心嫁人!”片山苦笑着说。
  不觉间,他们来到检票处。根本望望片山,奇怪地问:“你的手提箱呢?忘了拿是吗?”
  “呃!”片山大叫一声。“糟糕。放在列车上……”
  “赶快去拿回来呀!”
  目送片山慌张地冲上楼梯的背影,根本不住摇头叹息。“我现在了解他妹妹不放心嫁人的理由了……”
  片山义太郎,二十九岁,东京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神探——之子。生来性情温和,喜欢和平,与世无争,自觉不适合吃刑警这行饭。外形高瘦,女性化的斜肩膀,长着一张柔和的娃娃脸。
  由于自称刑警却不能获得对方信任的关系,有时反而产生好处,但他本身却因此丧失自信心。他是遵从殉职了的父亲留下的遗言而成为刑警的,认为做了几年已经尽了义务,曾向顶头上司栗原警长提出辞呈……然而一直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只好无奈地天天赴任。   “你没事吧,石津先生!”
  走下计程车时,晴美担心地问。
  “我没什么……”石津也下了车,左眼圈肿了一块。
  “对不起,我只是想喝一杯……”
  晴美的酒量很好,不像她哥哥一点酒也不能喝。这晚石津请她吃过蛋菜饼之后,她不想马上回家,提议喝点酒。刚好来到一家酒廊前面,不料跟一名正从里边出 来的小伙子撞得正着。石津立刻站出来挡在晴美前面维护,对方以为他存心打架,卷起袖子跳开三四米外,使起架势。石津也准备应战,没留意到对方的伙伴从后面 包抄过来。
  “危险!”晴美大喊。石津一回头,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老拳。当然两秒钟后,对方也安眠在马路上。
  “唉,真不好玩。身为刑警竟跟平民小卒打架,被上司知道准挨骂!”
  “幸好那班流氓没带刀子,不然你现在可能躺在救伤车里面了!”
  “棺材车也说不定!”
  “不要乱讲!到了。进去一下,我替你治疗脸上的大红痔!”
  片山兄妹的公寓距离东中野站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一幢普通的双层公寓二楼。
  “进来吧!”晴美开了玄关的门,催促石津。打开饭厅的灯后,照亮躺在里边房间的小狮子——不.三色猫。
  “福尔摩斯,对不起啊。肚子饿了吧!待会烧鱼给你吃。先让我替这个人治疗一下!”
  “嗨!晚安!”石津挤出亲切的笑容,向福尔摩斯挥挥手打招呼。对于有惧猫症的他而言,这是极其感人的表现了,然而眼前三色猫傲慢地漠视他的存在,对石津的友好态度不屑一顾,一股劲地钻到晴美的脚边去撒娇。
  “好啦好啦,知道了。不过,这个人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让我优先替他治疗好不好?”
  “晴美小姐,我没关系的。你先照顾福尔摩斯吧!”
  石津把高大的身体尽量缩小,躲在屋角。他不是客气,而是担心引起福尔摩斯不快的话,会妨碍他追求晴美。
  “好吧!我一下子就做好。”
  “慢慢来,不用急。”
  福尔摩斯虽然没说“这才像话”,不过已经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端坐在自己的餐具前,等候晴美烧鱼。
  这只三色猫的芳龄不详,然而胡须笔挺,体型纤美,毛色柔软而有光泽,一看就知道正值花月年华。轮廓分明,宛如小家碧玉型的美女,体毛是黑、 白、褐三色组成,然而配色独特。背部是褐与黑相间,腹部全白,前肢是右黑左白,十足围棋模样。加上脸部是均匀的三色共分,好像三色霜淇淋似的,具有强烈的 特征。
  “好啦!”晴美把烤好的烧鱼放到福尔摩斯的饭碟里。“呼呼,好热。小心!”
  石津出神地望着晴美为三色猫消除烧鱼热度的动作。心想:结婚之后,晴美对自己是否亦是如此温柔?
  “小心汤很热,不要烫到哦!”
  上班时送他到门口说:“早点回来哦!吻我一下。”
  石津闭起眼睛做着甜蜜的梦……
  “对不起。石津先生。好啦,现在我替你敷药……”
  晴美趁福尔摩斯专心吃鱼的时候,到厨房把有鱼腥味的手洗干净之后回来,发现石津已经靠在墙边呼呼大睡。
  “傻瓜!”晴美不由噗嗤而笑,叉起手臂想该怎么办……
  “已经十一点半了……”片山一边上楼梯一边看表。有位好心的乘客捡到他留在列车上的手提箱,交给列车员,那位列车员又将手提箱交给另一位列车员……结果,花了两小时才转到负责遗失物的部门。
  不过,总算平安领回失物。片山觉得饥肠辘辘,又不忍心吵醒晴美。打算自己烤面包吃了就去睡觉。
  片山开了门,摸黑进到屋里。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听到一声喵。福尔摩斯就端然坐在眼前。
  “嗨!特地迎接我吗?”片山轻抚他的头。“晴美大概睡着了吧?”
  进到饭厅后,片山脱掉上衣,解开领带,大叹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下,喃喃自语道:“累死了!”
  福尔摩斯伸出不露爪的前肢,轻轻去叩片山的大腿。
  “怎么?想喝水是吗?”
  福尔摩斯走向用拉门隔开的另一个房间,然后望着片山叫一声。
  “叫晴美起来?不好吧!你想吃什么,我来……”
  福尔摩斯再高声叫,打断他的话,表示有事。
  “好啦,什么事呢?”片山只好站起来,过去拉开隔门。“她不是睡了吗?你看,睡得烂熟……”
  片山的嘴巴合不起来了。不错,晴美好端端地睡在棉被里,没有模仿玛莉莲梦露的裸睡。令片山目瞪口呆的是——他看到石津蜷曲着身子,发出比空调还响的鼻鼾声,睡在晴美的旁边。
  饭厅的灯光弄醒了晴美。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回来啦?啊,那么早哇!”然后打着哈欠掀开棉被。
  “早?已经太迟了!”片山怒吼。
  “怎么啦?半夜三更哇哇大叫,邻居被你吓死了!”
  “吓死的是我!那……那个是什么东西?”
  “吓?”晴美回头一望,眼都大了。
  片山用力一拉棉被,大喝一声“起来!”
  石津被他踢个人仰马翻。
  “片山兄!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趁我没把你从窗口丢出去之前赶快滚!”
  片山怒不可遏,虽然那张娃娃脸生起气来也没有什么魄力,不过已经够瞧的了。
  “我只是上厕所去了,四周太暗,结果……”
  “结果钻进隔壁房间的晴美的棉被里去了?”
  “正是这样。不愧是片山兄,深明大义!”
  这时候说奉承话完全无效。
  “快滚!不然我叫福尔摩斯咬你一口!”
  此言一出,石津脚都软了,慌忙跳起来。“我知道了!失陪了!”然后踢拉着鞋子冲出大门外。
  “哥哥!你呀!”晴美好像也生气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是清白的,你何必那么生气?”
  “你在袒护他吗?”
  “也不是的……”
  “即使真是睡昏了头才钻进你的棉被,表示他在潜意识里对你……”
  “你又不是佛洛伊德,胡扯什么嘛。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摆出不理人间事的姿态,静静安睡去了。
  另一方面,石津离开片山的寓所,在夜路上蹰蹰独行,一边嘟囔着道:“搞得乱七八糟的……”
  就在那时,背后有人把他叫住:“请问……”
  “你是谁?”
  被人殴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又被片山赶出公寓,石津心情极其不佳,因此粗暴地反问。回头一看,这才发觉是一肥一瘦两个陌生男人。
  “有点事情向你请教……”胖的那个说。石津觉得他的声音在哪儿听过似的,不由扭扭头。
  “不会打扰您太多时间。”
  “对,不会太久。”
  一唱一和的两个声音,使石津即刻省起,他们就是下午在咖啡室邻座表演“相声”的那两个人。这么晚了,叫自己干嘛?看样子又不像是拦路打劫的强盗。
  “好吧!什么事?”石津说。
续曲(四)
  “事情麻烦透了!”古川巡警叹一口气,交替望望那两具尸体。然后对站开一边发抖的少女说:
  “喂,麻烦你去叫医生来吧!”
  少女吓得缩起身体。抖着声音问:
  “是不是请仓持医生?”
  “镇上除了他还有谁是医生?”古川粗鲁地说,接着有点悔意。“你告诉他,请他到桥下的河边来一趟,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是!”少女松一口气似的点点头。“我马上去叫医生来。”
  “不必走得太匆忙。”古川说。“已经半夜了。这个时间在城里赶路,反而引人注意,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要讲出来,知道吗?”
  “哦……”
  “只能告诉仓持医生,然后回家睡大觉。知道吗?”
  “知道了!”
  少女冲上河堤,过了桥,匆匆忙忙地走开。
  “不要走得太快!”古川大喊,不知少女听不听得见?除了河水的奔流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古川在不远的岩石上坐下,望着倒在河边的两具死尸。
  一具是片冈公三郎,另一具是山波干造。同样是二十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刚才那位发抖的少女叫小烟千惠子,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看来事情因她而起。
  两具死尸的手里各拿一把刀,不偏不倚地插中对方的心脏,任何著名外科医生都无法下刀下得这么准!
  这是年轻气盛造成的结果。为了一个小姑娘争风吃醋而自相残杀,证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悲复可叹!也许对方只在灵前献一炷香就了事……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就能解决。一个是片冈家的小儿子;一个是山波家的小少爷。对于双方父母而育,都是最钟爱的幼子。然而两个世家世代不和……
  古川还在望着尸体感叹时,桥上传来脚步声,月色之下,出现仓持医生穿旧西装的身影。
  “医生!来得好快!”古川走上河堤去说。
  “千惠子冲进我家来,吓我一跳,醉意被她吓醒了!”
  仓持发着牢骚。五十多岁的他,打扮有点邋里邋遢的,却是镇上公认的医生,颇得人缘,而且富有人情味,称得上仁心仁术。
  “听说是公三郎?”仓持问。
  “还有千造啊!”古川说。
  “真是作孽!”仓持唠叨一句。“先让我看一看。”
  “在河边。您下得来吗?”
  “笑话!比起你来,我还精神多呢!”
  古川不由苦笑,他才刚满四十五岁。
  “那么,请您小心,留意脚下。”
  仓持踏着令人心跳的步伐从河堤下去,终于平安下到河边,一面喘气一面神气地说:
  “看!我还挺管用的吧!”
  古川跟着下去,仓持立刻开始检验那两具死尸。
  “两人互刺而死的吧!”
  “真是愚昧!”
  “可不是吗!不过,事情不会就这样了结。”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古川点点头说。“最近,片冈和山波的对立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现在又来了。”
  “晤。年轻一辈又趁机制造骚乱了!”
  “片冈家的泷川,以及山波家的村内,一起上东京去了。”
  “我听说了。是不是去找义太郎和晴美?现在才派人去找他们,为的是什么?”仓持似乎不吐不快似的。“如果要找他们回来,当初何必拆散他们呢?”
  “他们是仇敌的孩子呀……假如还活着,年纪已经不小了吧!”
  “义太郎有二十九了吧!晴美嘛,也有二十五六啦。可是他们被这样的浊流吞没掉,大概活不成罗。”
  “尸体并没有浮上来呀。”
  “那也不一定活得了。”
  古川有点不相信地望着仓持。“医生!你想庇护他们两个吗?听你的口气,好似不希望他们活着!”
  “我当然希望他们活着。”仓持用恳切的语调说。“如果他们在东京的一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不过,如果找到他们,片冈和山波两家都会感到高兴。因为其他孩子都不长进。只是,要他们回来继承这一带土地的财产,对他们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仓持摇头叹息。
  “我想不是好事。假如他们没死,我宁愿他们静静地过日子,不要回来!”
  “我很明白您的心情。”古川点点头。“不过,现在发生这种事情……”
  “所以很麻烦。”仓持强硬地说。“假如他们在这个时候回来,你想会怎样?又要卷入两家的斗争里。”
  “可是,假如他们回来,说不定从此结束两家的斗争。因为已经是闭门两家亲了呀!”
  仓持愁眉苦脸地说:“会有这样的好结果吗?”然后耸耸肩说:“能够找到就是奇迹。来,当前之急是解决这次的事件……”
  “当然,必须在传到他们耳朵之前通知县警……”
  “不可能。千惠子已经讲出去了!”
  “我会留在这里。你赶快去找救兵吧!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知道!唉,真是糟透了!”古川苦着脸说:“这里拜托您啦。”然后准备爬上河堤去。
  就在那时,传来车子靠近的声音,正朝着河堤猛速开过来。不久,一部旧款的大轿车紧急刹车停了下来。一名六十开外的健硕男人,穿着和服,从河堤一口气奔到河边。
  “我的儿子!公三郎呢?”
  古川还来不及回答,片冈义一已经看到横卧在河边的尸首。
  “公三郎!啊!”片冈义一奔过去,双手抱住泛白的头伤心欲绝。
  古川跑上前去安慰说:“真是不幸!请您冷静……”
  “住口!”片冈勃然大怒。“把你的枪借给我!”他冷不妨地用手去抓古川腰际的手枪。古川大吃一惊,伸手压住手枪不放。
  “你想干什么?不行,放手!”
  “我要打死他!我要让杀死公三郎的人吃一粒子弹!”
  “镇定些!对方也死了呀!”
  “我不管!这样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不能这样……”
  二人正在激烈争论时,突然有人大声喝住:
  “不准动我的儿子!”
  抬头一望,桥上站着十名大汉,正在俯视河边。大声怒喝的是个跟片冈体型相反的瘦子,年龄也在六十上下。
  “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我就要你的命!”
  山波幸造的话平静而冷淡,却有可怕的回响。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一直沉默的仓持介入他们之间,愤怒地说:“他们尸骨未寒,你们这样做简直是耻辱!除非你们也想陪死,不然就等自己儿子葬礼结束之后再吵吧!”
  片冈和山波隔着一道桥彼此怒视一会,最终山波先开口说:“好吧。医生。一切遵照你说的去做。在葬礼期间,我答应不惹事。”
  片冈还在气头上,不过也勉强点点头说:“好。为了儿子,我会好好忍耐,直到葬礼结束为止。不过……”
  “够了!”仓持说:“你们都回去吧!”
  “我要把我儿子带回去!”片冈走近公三郎的尸首。
  “对不起,现在不行!”古川阻止他。
  “什么?这是我儿子的遗体,为何不能……”
  “你不懂吗?”仓持严肃地打断他。“这是凶手案,必须经过县警调查。调查完毕自然将遗体交还给你。你必须等候警方的联络!”
  “好吧!”山波说。“我可以陪在儿子身边吧!”
  山波下到河边,片冈也过来。他们一同站在儿子身边,带着憎恨的眼光彼此怒目相视。
  “哎!”古川走到仓持所在的地方,脱掉帽子拭去额上的冷汗。“幸好有你帮忙,差点又有人死了!”
  “真是愚昧的老顽固!”仓持无奈地感叹。“其实是他们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完全不知道!”
  “葬礼之后又有骚乱了。能不能做点什么……”
  “唔。”
  “如果找不到义太郎和晴美,事情终究无法解决啊!”
  “解决事情是你的义条啊!”
  “话是这样说,可是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古川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总之,先去县警局报案再说!”
  “是!”
  目送古川过桥离去之后,仓持医生站在河边,若有所思地凝望河边的流水……第一幕 错误百出
   
1  “咦,醒啦?”
  见到片山带着瞌睡的苦瓜脸走出来,晴美大吃一惊。
  片山应了一声,穿着睡衣一屁股坐下,张开大嘴打着哈欠,叹息着闭上眼睛。福尔摩斯吃过早餐,受到他的感染也打个哈欠,然后开始猫式洗脸。晴美已经整装完毕,准备上班。   “今天是出差补假,可以迟点去,干嘛不多睡一会?”
  “晤。”
  “想吃什么?”
  “可以啦。待会我自己烤面包吃。”
  “好吧。那我出去了。”
  “晴美——我想过了。”片山突然用深沉的语调说。
  “想过什么?早上吃面包还是吃饭吗?”
  “喂!我在认真说话!”片山光火了。
  晴美窃笑。“对不起。我以为你开玩笑。好吧!说说看是什么事?小妹洗耳恭听!”
  “就是……昨晚的事。”
  “石津先生的事?原谅他吧!”
  “其实,他的人品也不坏!”
  “是啊,他是彻底的大好人!”
  “如果……昨晚真有那么一回事,我不会生气,你说出来听。”
  “你说什么呀?”
  “即是……石津和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晴美皱起眉头。“不可告人的关系?你不信任我?”
  “女人大体上都不能信任!”
  “因为你时常被女人抛弃的缘故!”
  “什么时常,偶尔而已。喂,别管我的事。我是在谈你和石津的事!”
  “我不是说过,什么都没有吗?”
  “没有的话最好……”片山似乎半信半疑的样子。
  “如果有什么的话,你想怎么样?”晴美半带认真地说。
  “呃,无可奈何。只好狠狠揍他一顿,然后让你们结婚。”
  晴美噗嗤一笑。“你就像从前的顽固父亲——不过,请放心,我和他真的没什么,而且目前不想结婚。”
  “是么?那就好。报纸呢?”
  片山觉得有点放心又有点扫兴的样子。打开报纸,先翻社会新闻版。这是刑警的习性表现。
  “嘿!竟有这种傻瓜。”
  “什么?”
  “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决斗,结果互刺对方,马上死亡!”
  “那真够浪漫!是不是发生在东京的故事?”晴美听了居然很高兴。
  “不。乡下地方。”
  “我想也是。大城市的男人都无情的。”
  “若是石津,也一定为你决斗!”
  “说的也是。昨天晚上……”晴美把昨晚遇到事的说一遍。
  “哦,有这回事?不过,警官与小流氓打架可不是体面的事啊。”
  “他是为了救我才打架的!”
  “好吧,待会我打电话向他道谢好了。”
  “记得这样做。现在他一定像淋湿的长毛狮子狗一样垂头丧气了。”晴美说着站起来。“我走啦!”
  “唔。”片山的眼睛继续盯着报纸。“咦,这是什么,寻人启事?”
  “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你看!‘义太郎、晴美,父亲病危,紧急联络!’”晴美也过来看报纸。“啊!真有趣,世上居然还有别的人叫义太郎的!”
  “还有晴美。若是巧合,那就好玩了!”
  “就是嘛。啊。不能跟你胡扯了,我要迟到啦!”
  晴美拿起皮包,急急冲出门外。
  片山慢条斯里地叠好棉被,洗脸,换衣服,然后吃多士和咖啡的自制“欧式”早餐。
  片山也是生来劳碌命,放假日在家里反而无所事事。一晃眼,已经九点半。
  “反正没事,不如去上班吧!”他喃语一句,这才想起要给石津打个电话。刑警的工作大都在外活动,只有早上才会留在警局里。
  他拨去目黑警署,传呼石津,不稍一会就听到他的声音。
  “石津吗?我是片山。”片山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搅你工作。”
  “不,哪里……”石津含糊地说。
  “昨晚真抱歉。一场误会,请别放在心上。还有,听说你为了救晴美而被别人打伤?我要说声多谢!”
  “没什么。”
  石津的声音有点怪,好像对陌生人说话的语气。片山压低声音问道:“喂,怎么?上司在你旁边?”
  “不,没有……”
  “那为什么?你有点反常嘛。”
  对方沉默片刻。过了一会,传来石津严肃的声音。
  “是我不对。我没弄清事实真相,对不起。我从此不再提晴美的事。”
  “喂,等一等。你在说什么……”
  “请你好好照顾晴美。祝你们幸福!”
  片山不由回头望望电视机。他以为电视节目的台词跟电话线混在一起了。
  “喂,石津……”
  卡嚓一声,对方收线了。片山愣愣地握着话筒坐在那儿,好不容易才回个神来,放好电话,对福尔摩斯说:
  “我睡醒了没有?”   “他妈的!居然发生这种事!”
  片冈秀二郎刚刚看过早报,气得抱着头坐在床上。
  “你的弟弟被人杀死了?”
  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运动衫的田所久子望着报纸说。
  “是啊,跟山波的儿子互刺而死!”
  “那真不幸。”
  秀二郎苦笑一下。“其实他的死与我无关,我才不管。不过,老爹很疼地,他最懂得讨老爹的欢心。”
  “你父亲不喜欢你?”
  “是啊。在老爹的心目中,老哥第一,公三郎第二,我排最后。”
  “好可怜。你是多余的!”
  “所以我才来东京过自己的生活!”
  “你不回乡下去吗?”
  “回,一定会举行弟弟的葬礼,非回去一起不可。”
  秀二郎在久子的房间里。久子是大学生,她的房间另有玄关出大门,进出不必受父母管束。
  “爸爸妈妈各谋发展找爱人,我当然无所顾忌。”这是田所久子滥交异性朋友的原由。
  “喝咖啡吗?自己做吧!”
  秀二郎只好苦笑着走下床。久子望着报纸说:
  “寻人广告也登出来了。”
  “是吗?”
  “他们知道发生命案,也许真的会出头。你还是早点回公寓比较好。”
  “好吧!”秀二郎进浴室洗脸出来,开了煮咖啡器的掣。
  “假如你哥哥不出头,你家的土地财产全部归你所有罗。”
  “就是这么回事吧!”二人不自禁地相视而笑。
  “希望一切顺利。”
  “什么希望一切顺利!不能这样说。你要‘使’一切顺利才对!”
  “不要乱讲。”
  “有我在,怕什么!”
  久子走过来,在秀二郎肩膀上拍一拍。
  “总之,喝完这杯咖啡,赶快回公寓去吧!”
  “不要赶我走嘛!”秀二郎的手又想伸到久子的运动衫底下。久子推开他的手说: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看,咖啡煮好了!”
  “好吧!”秀二郎叹一口气。迅速把咖啡喝掉,然后站起来说:“我走啦。”
  “一有什么就打电话给我!”
  “OK!”
  推开玄关的门,一下子就出到外面。久子的声音追过来。“喂!记得不能喝酒哦!”
  秀二郎吓一跳,久子好像看穿他的心意。
  “知道了!这么一大早怎会喝酒?”
  刚才喝的是咖啡。对他而言,一日之计在于“酒”。没有酒怎么开始一天的生活?回到公寓,先喝它一杯再说!   “喂喂!石津先生是吗?”晴美对着话筒喊。“喂?我是晴美啊。是不是石津先生?”
  吃过午饭后,看看还有时间,于是摇个电话去目黑警署,没想一下子就接通。可是……
  “有。”
  “终于回答我了。怎么啦?为昨晚的事生气?对不起啊,哥哥自以为是的一场误会……他没打电话给你吗?”
  “刚刚接到片山的电话了。”
  “哦。请你原谅他,好不好?”
  “不……请求原谅的是我啊。我太笨了!”
  “你说什么?”
  晴美的脑子混乱起来,是不是拨错电话号码?
  “石津先生,请你冷静些……”
  “我们不会再见了。祝你和片山先生永远幸福……”
  石津挂断了电话,晴美吓得呆住。
  昨晚被人打了一顿,石津就变傻了。还是为自己的恋爱心焦如焚,近乎疯狂?美丽的女人真是祸水……
  晴美在她常去的咖啡室里,放下电话后回到位子坐下,还在想着石津的怪异反应时,听到有人叫她。
  “晴美!”片山急急脚地走过来。
  “哥哥!你要上班?”
  “我在附近经过,知道这时候你会来这里,所以……”
  “哦。那就叫杯咖啡吧!”
  “我要一杯橙汁。”
  叫过橙汁之后,兄妹二人对望一眼,同时开口说:
  “我刚刚打电话给石津……”
  到此打住。片山缓缓地点点头说下去,
  “他是不是有点古怪?”
  “古怪?简直到了错乱的地步。”
  “他对我讲一大堆梦话,好像发烧了……”
  “痴心空想,简直到了发狂地步!”
  “他叫我好好待你,祝我们幸福!”
  “他说祝我和片山先生永远幸福!是不是很怪!”
  “永远幸福?那不是对兄妹说的祝词呀。”
  “当然啦。那是针对夫妇说的好话!”
  “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片山拧拧头。
  “哥哥,你再问问他看。”
  “喂,别搅我,我忙得很!”
  “忙得有时间在这里喝咖啡——不,橙汁?”
  片山叹息不已。“你真啰嗦。好吧,下班回家的时候,如果遇得上,我再跟他谈谈。”
  “小心点。他也许会发狂!”
  “不会吧!”听晴美的口气,好像石津是疯子。
  “我要赶时间,先走啦。”片山快快喝掉橙汁站起来。
  “如果晚归,记得打电话给我!”晴美嘱咐一句。
  片山离开后.晴美慢慢喝着咖啡,不经意地环视四周,不期然遇到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西装领带的装束。但不称身,有些土气。他的视线一与晴美相碰,慌忙移开。
  过一会,他又悄悄偷看晴美。晴美盯着他,他又转头去看相反方向,并非色狼似的拼命盯着自己。
  “他是谁?”
  晴美努力回忆,没有记忆的陌生脸孔。若是侦探社的人,应该可以技巧一点监视的。
  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钟头,晴美无奈地站起来,结了帐,把收据谨慎地放进钱包里,准备过后向片山讨回喝橙汁的钱。
  晴美服务的“新城市文教中心”,位于五十层摩天大楼的四十楼。她在踏进大厦之前猛然回头,果然见到那名高瘦的中年男人跟在后面。见晴美回头,他慌忙移开视线,故意跑快几步走开了。
  “怎么回事?”
  晴美低喃一句,耸耸肩,转身推开旋转门进去。
   
2  秀二郎经不起诱惑,不理田所久子的叮咛,途中转进一间熟悉的酒廊。
  一口气灌下去一杯酒后,秀二郎终于舒畅下来。他就像沙瓦兰蛋糕一样,必须含有些许酒精才是正常状态。
  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中午。那两个乡亲若是知道早上刊登的事件,势必插翅飞回乡。
  秀二郎开门进去,刚进玄关,立刻嗅到“二人组”之中胖子的味道。他是父亲派来的泷川。
  “秀二郎少爷!”泷川朝他高喊一声,吓他一跳。
  “那么大声,吓死人了。”
  “对不起,只是大事不好了……”
  “我知道了。”秀二郎随便挥挥手,进入起居室。泷川呆呆地望着他。
  “你……你已经知道啦?”
  “我看报纸了呀。爸爸打了几次电话来?一定气得暴跳如雷吧!”
  “电话?什么电话?”
  “对呀。他没打来?”
  “不,我还没告诉老爷。还有你说什么报纸?”
  这回轮到秀二郎莫名其妙。
  “什么什么的!还用说吗?就是公三郎死掉的事。”
  “什么?公三郎少爷他死了?”泷川抹掉额上的汗水,顿时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沙发里。“那就糟了……”
  “赶快打电话吧!爸爸一定叫你速速回去!”
  “可是……那件事怎么办?”
  “哪件事?”秀二郎皱起眉头。“你连公三郎的事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如此慌张的?”
  “少爷你……果然不晓得。”
  “晓得什么?说来听听着。”
  “即是……呃,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钱包?别人的钱包千万不要随便捡哦!”
  “不,我是说义太郎他们的事。”
  秀二郎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能的事。”
  “连我也不相信,确实找到了。”
  “两个都找到了?”
  “我想是的。”
  “怎么找到了?你们在东京逛来逛去就找到了?”
  “正是如此。”
  “我不信!”秀二郎在沙发坐下。“详细告诉我,怎样找到的?”
  泷川重复了几遍,秀二郎陷入沉思。
  “义太郎、晴美。汉字写法也是一样。”
  “是的。不过姓片山。也许是取自片冈的片、山波的山……”
  “见到当事人的脸孔没有?”
  “见到晴美小姐了。”
  “肯定是她本人没错吗?”
  “这个……相隔了十二年,我也不太清楚。”
  “山波的女儿啊。喂,山波家派来的那个人叫什么?”
  “村内。”
  “村内?他怎么说?”
  “他说女大十八变,十二年了,女人尤其变得厉害……他没什么自信,正在跟踪她。”
  “哦。那你还没把事情告诉爸爸罗。”
  “是的。还没有把握确实的证据,万一搞错岂不糟糕?人头落地都有份!”
  秀二郎又开始沉思,可是绞尽脑汁还是转不过来,一点头绪都没有。
  “好吧!你先去吃午餐,回来再说!”
  泷川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出去以后,秀二郎马上拨电话给久子。
  “喂!久子!你在呀!”
  “当然在。我只有放假才去学校!什么事?”
  “是这样的。”秀二郎把泷川的话重复一遍。
  “好像佛家的因缘故事!”
  “你看呢?会不会认错人?”
  “我怎么知道!也许真有一对兄妹是相同的名字,纯属巧合。如果他们真是你们要找的人,也是巧合!”
  “那该怎么办?”
  “还用说!究竟是哪一种情形,必须确定呀!”
  “怎样确定?”
  久子叹一口气。“你自己动动脑筋好不好?”
  “拜托。我就是脑筋不够灵光!”
  “好吧!那么,我们傍晚碰头。”
  “现在马上碰头也可以!”
  “我要睡午觉!记得,来之前不准喝酒!”
  “知道啦。啊,还有,如果老爹叫我回去怎么办?”
  “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能随便回去!你就说,好像找到他们两个了!”
  “什么?可是实际上……”
  “你就含糊其词,说是好像找到一点线索了,而且想亲自调查,家里自然不会强迫你回去!”
  “好吧!我明白了。”
  “你可不能说得太肯定哦,过后才有藉口自圆其说!”
  “知道了!”
  收线后,秀二郎吁一口气。久子果然是聪明女!
  秀二郎又拿起酒杯,斟了威士卡。电话适时响起,他拿起话筒,还没说什么,对面已传来父亲的怒吼声。
  “你在干什么?你没看报纸吗?”
  父亲的声音洪亮刺耳,快要震破耳膜了。
  “啊,爸爸!”
  “你弟弟死了!还不赶快回来?明天举行葬礼。”
  “我知道。可是,我……”
  “怎么?你不想出席弟弟的葬礼?”
  “等一等。爸爸。你听我说……即是……好象找到线索了!”
  “线索!什么线索?”
  “就是义太郎大哥……”
  “什么!”声音比刚才大一倍,秀二郎慌忙把话筒移开。“真的?找到了?”
  “爸爸听我说,只是好像有点……”
  “哦?他果真活在人间啊!”
  “还不清楚,爸爸!”
  可是,片冈义一根本没有把秀二郎的话听进耳里,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就相信他没死。哎,我后继有人了……”
  “爸爸,事情只到有可能是的地步而已……”
  “好。你不必参加葬礼,继续留在东京等候,小心看着,别让义太郎又跑掉了!”
  “还没正式找到……”
  “明天的葬礼结束后,我会去你那边!”
  “爸爸,听我说!”
  “最迟后天中午,我一定到!”
  “等等!爸爸,不要太快,还没找到哇!”
  秀二郎发现自己对着沉默的话筒吼叫,气得摔掉电话。   当天傍晚,仓持医生抵达东京车站。
  他不常旅行,身上的衣服和行李箱并不时尚。他还是一套穿旧了的西装和领带,手上提的行李箱,乃是出诊用的公事包。
  当然,他不是到东京出诊的大牌名医。站在东京车站的大月台时,觉得自己故乡的破车站小得可怜。加上人多,他只好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应该来接我了……”他望着表自语。忽地有个年轻男子急急地走过来,不小心从斜后方碰过来。
  “啊,对不起。”对方立刻道歉。外表像老实的白领职员。
  “哪里哪里,我也发呆似的没留意……”
  “真是对不起。”男人再度道歉一番,然后迈步离开。仓持无意中发现男人的右手紧握,心底喊声不好。接下去的瞬间,男人的身体一个踉跄,居然摔倒在月台上。
  “哎哟!”男人痛苦地呻吟一声,全身动弹不得。仓持一个箭步上前,从男人的上衣口袋里拿回自己的钱包。
  “不要以为我是乡下的老头子好欺负!”仓持捉住男人的手。“这次放过你,快走!”
  “啊……对不起!”男人如做梦似的,向仓持低头谢罪,然后扶着扭痛的腰肢,瘸着腿混进人潮中消失掉。
  “在东京,的确不能粗心大意!”
  仓持不住叹息。发生这种意外事件,周围的人并没有过来看,大家只是回头望望就走开了。如果发生在乡下,一定成为当天的热门话题。大都会的人看起来都很忙碌,即使目睹他人的灾难,非但不出手援助,简直就漠不关心。仓持愈想愈觉得可怕。
  “先生!”一个响亮的女声传来。回头望见一名年轻女子跑过来。亮橙的毛衣米色牛仔裤,长发披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颜。
  “先生!”她一下子拥抱过来。
  “喂喂喂!别来这一套!”仓持也乐得眉开眼笑。“好吧?晴美。”
  “呃,先生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你也是啊!”
  “真的吗?我已经做了人家的母亲啦!”
  “你说你是高中生,没有人不相信。”
  “先生总寻我开心!”晴美纯真的笑起来。
  “孩子呢?”
  “外子在照顾他。”
  “不过半岁吧。喂奶啦、换尿片啦之类的,很不容易呀。”
  “他喜欢嘛,让他做好了。”
  仓持摇摇头感叹。“现代的男人真难理解。”
  “总之生活在一起嘛。肚子饿不饿?”
  “呃,中午没吃饭,饿得呱呱呱叫啦。”
  “真是的。晚饭在我家吃,挨不到那时候了吧!我们先到地下去好了。”
  “搭地下铁?”
  “不。地下有餐室街,先吃点简单的面条如何?”
  “好哇。”
  他们开始走下去。晴美替仓持拿公事包,一边笑着说:“先生老样子,十年不变。”
  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没有死,并且住在东京的事,仓持从一开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天,义太郎和晴美纵身跳下浊流,几经辛苦才爬至岸上。全身湿透,所带出来的钱财都被河水冲走殆尽。二人里逃生,当晚躲在岸边商量,是否一死了之来得好。
  那时,晴美突然想起仓持来。如果先生肯帮忙……于是他们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在那里向人借电话联络仓持。三十分钟后仓持赶到,用他那部出诊用的旧车 载他们到另一个远离的市镇。在旅馆里住一晚,第二天买了些衣服给他们,再把手头仅有的一点钱送给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去东京。
  转眼就过了十二年……
  “千造真是不幸啊!”走进东京车站地下的面店后,仓持说。晴美低下头去。
  “他是自食其果。谁叫他做那种傻事!”
  “大好青年,为何自己缩短宝贵的生命呢?”
  “镇里一定天翻地覆了。”
  “直到明天葬礼结束之前都不会有事,问题在于往后的日子。”
  “怎么说?”
  “义太郎的父亲和你的父亲为这件事一定会反脸的!”
  晴美惊愕地摇摇头。“到底要死多少人才能消气?”
  “唉,的确头痛。”
  晴美突然盯着仓持,问道:“先生。你是不是来劝我们回去的?”
  “为什么这样想?”
  “假如我和义太郎回去,就能阻止这场纠纷……”
  “你太聪明了。”仓持苦笑不已。“不过,我不是为这件事情而来。除非你们本身愿意回去又另当别论。”
  晴美立刻摇头。“不可能!我不想回去!”
  “你父亲财产和土地,全都不想要?”
  “当然不要!只要他们让我安静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仓持咪咪一笑。“且让那两个顽固的父亲自相残杀去。都不是孩子了,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
  “那么你老远的上东京了,为了……”
  “主要是想确定你们的心意。还有,片冈家派了泷川,山波派了内村上京来寻找你们。我想先通知你们,而且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正也。”晴美微笑着回答。“你说的村内,我仿佛记得是个高高的瘦子……”
  “他们这样贸然到东京来,不可能找得到。”
  “那么这个广告是……”
  “广告?”
  “今天早上登在报纸上,我带来了。”晴美从牛仔裤的口袋拿出一张撕下的小纸条给仓持看。“我想是针对我们说的吧!”
  “唔……联络电话是哪儿?”
  “不晓得。”
  仓持想了一下,站起来说:“好,我打去看看。”
  “先生!”
  “如果有人听,我就说打错了,马上挂断。”
  仓持走到店门的红色公共电话前,拔了广告上的电话号码。响了片刻没人听,正想放下话筒,有人接了。
  “喂,我是村内。”一个缓慢的声音。“奇怪,村内马上接听,不经接线生,看来不是酒店。”
  “是我,仓持。”
  “先生!”村内好象松一口气的样子。“您找秀二郎少爷吗?他出去了。”
  原来是片冈秀二郎的公寓!
  “不,没关系。我有别的事来东京,没有特别的事找他。”然后试探地问:“找人方面有什么进展?”
  “这……正在头痛呢!我想向老爷报告,回来又不见泷川……”
  “报告?报告什么?”
  “已经找到小姐与片冈家的大少爷!”
  “什么?”仓持不由看着店里头的山波晴美。“你把事情详细说说看!”
  回到座位去,仓持将听来的情形告诉晴美。
  “那一定是认错人了。”
  “就是啊,吓了我一跳。他说的地址是这个,根本不对。你不必担心。”
  “片山义太郎、晴美……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山波晴美感叹地说。
  “泷川和村内跟踪他们,一定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吧!”仓持笑道。然后开始吃送上来的面条。   “片山!”搜查一科的栗原警长叫住准备回家的片山义太郎。
  栗原的个子小而胖,稳重的娃娃脸,长相也不像是警界人物,不过比片山好一点。
  “找我有什么事?”一站在栗原面前,片山立刻觉得胃部一阵收缩。这次又有什么案件要他承办?虽然办案是刑警的本份,可是片山自有遁词,由于他老早就提出辞呈,只是栗原把信扣留起来不予答覆而已。
  “你家的猫小姐好不好哇?”栗原的话十分意外。
  “啊?喔,托你的福。”
  干嘛在这时候提起福尔摩斯?不是想向他借猫去捉家里的老鼠吧!
  “其实这样的。”栗原从抽屉取出一个纸包。“这是鱼干。客人送给我的。不过,刚好内人出外参加法事去了,我又不想亲自动手烤来吃,那么麻烦。如果赏脸,请你做给猫小姐吃吧!”
  原来是这回事,片山松一口气。
  “谢谢你的关心,多谢了。”
  片山接过纸包,一股鱼腥味冲鼻而来。
  “上次的事件得你大力帮忙,算是酬谢了。”栗原狡笑一下。“也许还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请做好心理准备!必要时还得恭请猫侦探亲自出马!”
  栗原难得开玩笑,片山只好唯唯诺诺。
  “不过,你对怪事件倒是顶拿手的喱!”
  “哪里,也没什么拿手……”片山知道不对了。
  “刚才听到一件妙事,我想很适合你。”
  “你的意思……”
  “不是发生在这里。有没有着早报?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决斗,互刺而死。”
  “呃,看到了。我妹妹还说充满浪漫情调……”
  “对不起令妹。经过县警调查,发现那是凶杀案呀!”
  “凶杀案?可是,两名当事人都死了呀!”
  “他们互利对方的胸膛而死。然两边的刀柄上都没有指纹!”
  “真的吗?怎么可能?”
  “就是啊。如果真是互刺而死,不可能没有指纹。即使一边先刺对方然后自杀,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指纹擦掉的呀!”
  “换句话说……”
  “有第三者,把他们两个杀掉了!”栗原说。
   
3  “我什么也不知道!”小烟千惠子哭哭啼啼地说。
  古川巡警一直盯着她。然后怒吼:“你不可能不知道!是你报警说,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错手刺对方而死的!”
  “是的,可是……”
  “他们错手刺死对方。换句话说,二人当时紧握自己手中的刀,对不对?”
  “对,是的。”
  “可是,刀柄上没有指纹!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啊!”千惠子发出歇斯底里般的喊声。
  “好了好了,镇定些。好好想一下吧!”
  古川的手扶着派出所的旧桌子,注视千惠子那张嘤嘤啜泣的脸。“他们在河边决斗时,你在哪儿?”
  “我在桥头上。”千惠子答道。“当时,我和公三郎正在回镇里的路上,来到桥上,只见千造在等着。”
  “你和公三郎回镇?在这以前一你们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个干嘛?”千惠子撅起嘴巴。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好吧,然后呢?”
  “千造看到我们就想扑过来,我根怕,躲在公三郎身后。接着公三郎说。‘我来跟你玩两手。但是不能使千惠子受到伤害,我们去河边吧!’……”
  “后来他们就下去了?”
  “是的。我已经怕得闭起眼睛不敢看了!”
  “那就怪了,不是你挑唆他们打架的么?”
  “你含血喷人!”
  “好吧!那么,你就没看到他们拿刀决斗的情形罗!”
  “嗯……我……”千惠子期期艾艾地说:“好像看到,又好像没有……”
  “看到还是没看到?他们手里是否拿着刀?”古川大声责问。千惠子终究沉着脸耸耸肩承认:
  “我没看到,不过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嘿嘿呵呵的,总之是喊声。”
  “又不是打柔道!不过,他们可能本来没有带刀!”
  “什么?”千惠子惊异地瞪大眼睛。
  “不是吗?你也承认说并没有看到他们手里拿刀!”
  “这……是啊。”千惠子一脸狐疑的表情。
  “所以,很有可能是,第三者把公三郎和千造两个杀掉了。”
  “是谁?”
  “我怎知道?”古川说,“总之,当你看到时,他们两个已经倒在地上了,是不是?”
  “是的。”
  古川沉默地点点头,望望在一边静听的县警警官杉田的脸。
  “明白了。”那位外表看来很能干的中年刑警走近千惠子,温和地说:“当时你很害怕,也许什么也听不见。不过,有没有听到脚步声啦、溅水声之类的声响?”
  千惠子思考一阵,摇摇头说:“没有。”
  “是吗?”杉田刑警叹一口气。“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千惠子离去之后,古川苦着脸说:“她一定又去到处散播谣言了。这女子很烦人!”
  “有什么关系?反正没有头绪。”杉田刑警不太介意的样子,悠闲地点起香烟,吞云吐雾起来。
  “你吸得很熟练嘛。”
  “可不是吗?去年为年终晚会苦练。”杉田一口气喷出五个烟圈。“反正没眉目。如果那两个年轻人是被杀的谣言传出去,凶手也许又会有所行动。”
  “你认为他们真是被杀的吗?”
  “你有其他看法么?”杉田回问一句。“刀柄上没留下任何指纹,除非有人把指纹擦掉了。你没有这样做吧!”
  “那还用说!”古川愤慨不已。
  “而且没有别人靠近过尸体。”
  “对。啊,仓持医生除外。”
  “仓持?他是医生啊。”
  “是的。我请他察诊尸体的。”
  “他能信任吗?”
  “当然啦。他是镇上唯一的医生,终生住在这里。”
  “那就不必问了。”杉田清楚地说。“叫他来谈谈。”
  “他已经去了东京。”
  “去了东京?”杉田勃然大怒。“飞去的吗?”
  “不,搭火车去的。也许是去探望病人的儿子嗯……”
  “为何特地选这个时候去?”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的作风向来奇特!”
  “奇特?”杉田的眼睛顿时发亮。“通常杀人犯都是作风奇特的人。这个家伙值得怀疑!”
  “不会吧!”古川摇摇头。“如果仓持医生可疑,不如说千惠子是凶手更值得可疑!”
  “刚才那个少女?”杉田有点出乎意料的样子。“晤,这也是有可能的。”
  “不,我只是假设而已。”
  “她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也可能有别的男人,于是想跟他们分手。当他们开始决斗时,其中一个刺死另外一个,少女假意拥抱胜利的那个,然后夺刀刺死对方。”
  “你是说真的?”古川吓得瞪大双眼。
  “我的推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呃……没什么不对……可是,她不会有那种胆量!”
  “一个人被逼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电话适时响起。古川松一口气,拿起话筒。他怕继续谈下去,搞不好会演变成发逮捕令捉拿仓持和千惠子!
  “我是古川。啊,什么?”古川倾耳专注地听了一阵,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真的吗?好,知道了!”
  古川放下话筒然后说:“不可能的……”
  “喂,发生什么事?”杉田不耐烦地问。他无法忍受别人知道的事自己不知道的情形。
  “片冈家的人打来的,说死者的父亲突然去了东京。”
  “什么?”杉田脸色一变。“值得怀疑!他可能就是凶手!”
  古川大吃一惊。“你是说,片冈杀死自己的儿子?”
  “谁晓得!这种事,现在已不稀奇了!”
  “不,他只是有重要事才去东京的。”
  “什么重要事?”
  “听说,已经找到失踪多年的长子了!”
  “失踪多年的长子?”杉田模仿鹦鹉学舌。“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古川把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一起私奔的始末叙述一遍。听完后,杉田盘起胳膊沉思半刻。
  “到茫茫大东京找到他们?难以置信。”古川一直摇头。
  “假如山波家也听到消息,一定也赶去东京。这样一来,两个小伙子的葬礼就得延期了。”
  “我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啦!”杉田说。
  “哦?你知道是谁吗?”
  “很简单。”杉田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搜查的第一步是找出因被害人之死而得益的人物。片冈公三郎、山波千造之死,什么人得到利益?”
  杉田好像演戏似的顿一下,古川摇摇头。
  “我想不出,那两个人死了谁会得益。勉强地说,大概是我们市镇全体得益吧,除掉两个搞是非的家伙……”
  “你还不懂吗?我问你,片冈和山波是不是资产家?”
  “是呀。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
  “他们死后由谁继承财产?”
  “片冈家还有一名少爷,叫作秀二郎。至于山波家就后继无人了。”
  “喂,动动脑筋吧!那两个失踪的人又如何?”
  “如果找得到,就变成义太郎和晴美两个是继承人了。”
  “那就肯定是他们干的了!”杉田下此结论。古川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胡说!两个失踪了十二年的人,突然回来,杀死自己的亲兄弟?”
  “杀人动机足够有余!”杉田若无其事地说。“人类为了金钱,什么事做不出来?”
  古川抹掉额头的冷汗。这个刑警真是叫人头痛,单凭片面之词就断定凶手是谁,万一不是怎么办?
  “不能怠慢了!必须马上行动!”杉田站起来。
  “你想怎样做?”
  “他们两个在东京,我当然要去东京罗!”杉田自以为是地作出决定。   “喂,石津!”片山在目黑警署前面叫住刚刚出来的石津。
  “啊,片山先生……”石津蓦地神色惶恐不安。“好……好久不见……”
  “昨天不是刚见过吗?”片山失笑。“怎样?陪我喝一杯吧,有没有空?”
  “嗯……”石津踌躇不决的样子。
  “你可以喝酒,我喝可口可乐就行了。”片山的邀请方式有点扫兴。
  “可是,晴美小姐不是在家等你吗?”石津怯生生地问。
  “没关系啦。我愈迟回家她愈高兴!”片山拉住石津的臂膀说:“来,走吧!”
  石津就如被人上了手铐似的,表情苦涩地点点头。
  结果,他们两个走进一家咖啡室。石津叫了一杯威士卡掺红茶,降低酒精成分。
  “我喝了也不会醉。”片山啜着奶茶说。“来,可以讲出来吗?”
  “讲……讲什么?”
  “别装蒜了。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晴美不再跟她见面,又说祝我们永远幸福什么的。晴美担心得很呢!”
  “我很抱歉!”
  “不必抱歉,只要说出真相就行了。你和晴美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片山压低嗓音。“她是说什么都没有,真的吗?我不会生气的,把真相告诉我吧!”
  “真相?什么真相?”
  “昨晚,你不是钻进晴美的棉被去了么?”
  “那……那个纯粹是巧合!我根本没动她一根手指!真的!我发誓!”
  “好啦好啦,我信你就是!”片山慌忙说。
  “我绝对不会对人家的太太动手动脚的!”
  “哦。”片山点点头,突然反问:“什么人家的太太?”
  “我应该早点发觉才对。”石津继续用独白的语气说:“片山先生和晴美小姐之间的感情那么好,而我偏偏不知究意地向晴美小姐提出约会,难怪你显露不寻常的敌意……”
  片山张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石津接下去。
  “怎么看你们都不是两兄妹嗯……我没看出来,真是大笨蛋!”
  “你……你傻掉啦?你是说,我和晴美不是兄妹?”
  “我知道了。你们只是对外人伪装是两兄妹……”
  “什么对外人?不管对外对内,我们都是两兄妹啊!”
  “我晓得怎么做的。”石津神色落寞地点点头。“请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片山禁不住叹息。什么原因导致石津突然失常?
  “好,既然你这样说,请你调查我和晴美的户籍看看!我们的父亲生前乃是警视厅的著名干探,大家都知道我和晴美是不折不扣的两兄妹!”
  “可不是吗?我会留意这点,请不必担心!”
  这个家伙有神经病了!
  “好,到我家来,你亲口问问晴美吧!”
  “怎么可以……我不能够随便打扰人家夫妇的和睦生活!”
  片山真想一掌劈死石津!   福尔摩斯的嘴里塞满竹夹鱼,突然从饭碟抬起脸来,喵了一声。
  “怎么?有客人?”晴美发觉福尔摩斯看着玄关,然后静静走过去,它的步法有些紧张感。有人站在走廊外面,而且是可疑人物。
  晴美立刻站起来,急忙从橱柜取出一支木棒。这支木棒不是要来打棒球,而是防身用的武器。
  白天好像有人跟踪自己,说不定就是那个男人!
  晴美不声不响地穿上凉鞋,从防盗眼望出走廊——果然是他!那个高瘦的苦命相中年男人。他来干什么?正在门口走来走去,心神不定的样子。若有正经事找自己,何不按门铃?一定另有古怪!
  给他吃一棍吧!晴美和福尔摩斯对望一眼,点点头,喊一二三的口令后。冷不防地推开大门。刚好外面的男人站在门前,而且正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呢!结果一目了然。他被房门打个正着。摔到走廊的另一边去,跌个四脚前天!
  福尔摩斯不容错过,立刻伸出前肢捉住男人的前胸,张牙舞爪地发出恐吓的吼声。晴美高高举起木棒,准备一棍打到男人的脑门上。男人苍白着脸说:
  “等一等,我……我什么也……”
  “你不乖乖就范,我就把你当西瓜一刀两断!白天是你在一直跟踪我吧!到底为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没有……大小姐,是我,我是村内呀!”
  大小姐?晴美觉得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干嘛叫我大小姐?”晴美用力紧握手中的木棒。“赶快从实招来,不然……”
  晴美凶神恶煞地恐吓对方。如果被石津看到她此时的凶样,恐怕要重新考虑跟她的婚事!
  “好像发生一点误会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晴美回头一看,是个五十五六岁左右的朴实男士,悠悠然地盘起双臂望着她。
  “仓持先生!救命啊!”那叫村内的男人惨叫道。
  “我知道。请问,片山晴美是不是你?”
  “是的……”凭直觉知道对方不像坏人,于是晴美放下木棒。福尔摩斯也松开村内退在一边。村内慌忙爬起来,躲到仓持身后。
  “真是对不住!”仓持苦笑着说:“真是冒犯了。我叫仓持,是个医生。其实有点事想找你……村内,你先回去吧!”
  “是,是。”村内迫不及待地冲下楼梯离开了。
  晴美不好意思地将木棒摆到身后藏起来,说:
  “那么,请先进去再谈好吗?”
  “谢谢。这是府上的猫?”
  “对。叫福尔摩斯。”
  “好聪明的猫就跟主人一样。”仓持钦佩地说。
  晴美的心情顿时开朗,客客气气地请仓持进到屋里。
   
4  “什么?几时?”片冈秀二郎发呆地握紧话筒。“知道了。”然后放下话筒,嘴里嘟嘟嚷嚷地从电话亭走出来。
  “怎么啦?”田所久子迎上前去。
  “老爹决定延期举行公三郎的葬礼已经起程来这里了。”
  “什么?”久子大吃一惊。
  “而且,那个老不死山波听到消息,他也赶着来了。听说今天晚上就会赶到!”
  “因为你并没有阻止你的父亲的原故。”久子责备他。秀二郎脸色一沉。
  “谁说的!我拼命阻止了,可是老爹根本不听!我又不能透过电话绑住他不准他来!”
  “好啦好啦,何必哇哇大叫。头都给你喊痛了!”
  “找个地方喝一杯吧!”
  “你就懂得喝酒!”
  “我不喝酒就受不住了!”
  “好吧!”久子坐进驾驶席里。“只能喝一杯哦!”
  秀二郎欢天喜地地坐到助手席上。久子开的是“飞霞”小型车,直线型的设计,十分时髦,久子很喜欢。
  久子的车开往附近的酒店。
  “我们去酒店的酒店间,你就不至于酩酊大醉了。”
  “我不会喝太多的!”秀二郎鼓起腮说。
  到了酒吧,秀二郎先一口气干了一杯掺水威士卡,再叫第二杯。久子一边用吸管搅动姜汁啤酒一边沉思。
  “第二杯,总算有点酒味了。”秀二郎好心情地说。
  “也许事情还不至于太糟糕……”久子喃喃自语。
  “嗯?什么事?”
  “还用说。两边的父亲大人一同上京来的事呀!”
  “怎么又谈父亲?不要管他!咱们今晚就在这儿过夜吧!”秀二郎伸手揽抱久子的腰肢。
  “放手!”久子不耐烦地拂开他的手。“现在是谈正经事的时候,你连这个都不能分辨么?”
  “知道了。”秀二郎叹息连连。“那怎么办?”
  “我正在想呀。结果变成所有的关系人都集合到东京来了,对不对?”
  “关系人?”
  “你的父亲,还有山波,以及最重要的义太郎和晴美,也许也在东京。还有你……”
  “仓持先生也来了。”
  “他是谁?”
  “镇上的医生。他是好人,我也承蒙他的照顾。”
  “是不是那次互刺杀人事件负责验尸的人?”
  “嗯,大概是吧!”秀二郎点点头。“因为他是镇上唯一的医生。”
  “他来东京干嘛?”
  “不知道。刚刚我打电话回公寓,泷川这样说而已。”
  “那就有趣了。”久子的目光闪亮。“如果在东京又有什么事发生的话……”
  “发生什么?”
  “算了。”久子慢慢喝光姜汁啤酒。“你也可以结束了吧!”
  “再喝一杯,好不好?”
  “随你。”久子耸耸肩。
  “不过事情也真奇怪。我不认为有人会杀公三郎和千造!”秀二郎喃喃地说。久子望着他的脸。
  “你说的是什么?”
  “我没告诉你吗?刚才我听泷川在电话里说的。”
  秀二郎将刀柄上没有找到指纹的事讲出来,久子听得双眼发光。
  “这么重要的事,干嘛不早点说?”久子用手肘去撞秀二郎的小腹。秀二郎正在喝威士卡,一下子呛住了。
  “原来是谋杀案,愈来愈好玩啦!”久子说。
  “有什么好玩?”
  “为争财产的谋杀案件,不是很像小说故事吗?”
  “这又不是小说!”
  “我晓得。只是,故事舞台转移到东京……”
  “即使有事发生也不稀奇呀,因为财产的继承人还活生生地存在!”
  “你指大哥他们?”
  “你不也是继承人吗?”
  “如果你找到大哥,我们应得的那份就少得可怜了!”
  “如果他死了呢?”
  “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大哥死掉的话,或是找到了,突然意外死亡……”
  “怎会那么顺利?”
  “即使没死,若是杀人被捕的话也可以!”
  “大哥杀人?杀什么人?”
  “杀谁都可以。总之是该死的人就行了。”久子若无其事地说。
  “乱讲!不可能的!大哥的为人十分认真!”
  “谁知道?认真的人一旦钻牛角尖,更加可怕!”久子说。   “原来令兄是刑警先生,失敬失敬!”仓持先生听了晴美的简介,郑重地说。“你们都是青年才俊啊!”
  晴美一边倒红茶一边说:“不,他不行呀。虽然人很善良,可惜太懦弱了。没有被开除算是奇迹啦!”
  福尔摩斯的身体不住摩擦晴美的脚,发出撒娇的嗲声。晴美说:“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喝泡乏的茶对不对?”然后取出新的茶包,为他泡红茶。
  仓持愉快地旁观着。“城市的猫可真时髦啊!”
  “这个家伙是特别的!”晴美得意地说。福尔摩斯不敢对热气腾腾的红茶马上伸舌头,端正地坐在杯子面前。
  “这么说来,他们认错我们两个了?”
  “是的。可谓完全巧合。他们接到了使命就匆匆上京来,焦虑的心情是可以了解的。不过,那个晴美已经二十六,而你比她年轻得多。他们看不出来也是笨蛋!”
  “谢谢你的赞美。”晴美露出甜美的笑靥。“不过,把我和哥哥看成私奔的夫妇,未免可笑!”
  “请你原谅他们的无礼。”
  “我会的。又没有受到特别的伤害……”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仓持慢慢啜着红茶。
  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同时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先生!仓持先生!”
  “是村内!发生什么事?”仓持皱着眉头起身开门。
  “对不起,又来打扰!”
  “怎么?你没有回秀二郎的公寓?”
  “我在路上打电话回去了,结果听见坏消息——千造和公三郎少爷,好像不是错手互刺而死的!”
  “这个我知道。电视新闻报导过了。”仓持说。
  “是吗?”村内不由泄气。“那么,山波老爷和片冈先生一起到这里来的事,您也知道了?”
  “山波和片冈都来了?”仓持大吃一惊。
  “这个您还不知道?好极了!”
  “一点也不好!可是为何……他们儿子的葬礼还未完成呀!”
  “两位元老爷听到消息说找到义太郎和大小姐,马上露出坐立不安的样子。”
  “找到了?”仓持瞪大眼睛。“你们通知他们说找到了?”
  “好像是秀二郎少爷打电话告诉片冈老爷的。”
  “笨蛋!”仓持脱口而出。“你们搞错对象了!”
  “搞错对象?”轮到村内睁大眼睛。“那么这位小姐是……”
  “很遗憾,我不是你们的大小姐!”晴美说。她的话中含意是最清楚不过,村内顿时踉跄后退,抱头呻吟。
  “怎么办?如果山波老爷知道了……”
  “这是你自以为是,自作自受的结果!”仓持冷冷地说。
  “可是,这位小姐的面貌确实……”村内盯着晴美的脸,似乎要看穿她。
  “你死了心吧!赶快回公寓去!”
  “哦……先生,你在哪儿过夜?”
  “帝国酒店。”仓持不经心地说。晴美听了吓一跳。
  村内无精打采地下楼梯时,又有脚步声传上来。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见到村内就喊:
  “就是他!片山兄,他挑唆说你和晴美是两夫妇!”
  “啊,石津先生来了!”晴美听到声音,急忙走出去看。
  叫村内的男人正从楼梯中央冲上来,好像跳弹床似的腾空而起,然后摔倒在走廊上。
  “痛死我啦……”村内惨叫。
  “你这混蛋!”石津出现了。“你想破坏我和晴美小姐的感情,用心何在?若不从实招来,我就把你丢下楼去!”
  “石津先生!”晴美慌忙上前打圆场。“镇定一点。只是一场误会罢了……”
  “原来是这样的呀!”听了仓持的解释,片山才恍然大悟。“石津先生也理解得太快啦!”晴美斜瞥石津一眼,石津羞愧得低下头去。
  “好啦,总算误会冰释。怎么?”片山后来是问福尔摩斯。它在片山的上衣周围嗅来嗅去。
  “噢,差点忘了。”片山从上衣口袋掏出栗原警长送的鱼干纸包。“这是你的礼物。”
  “你看!”晴美对石津说。“哥哥只是为福尔摩斯买礼物,可没我的份呢!我们哪像是感情和睦的私奔夫妇?”
  “请不要折磨我了!”石津擦掉额头的冷汗。
  “不过,那件案子的确奇怪。”片山把栗原的见解说出来。“他们两个互刺而死,刀柄上却没有指纹。”
  “应该不会有人碰过尸体。”仓持说。“小烟千惠叫我去的时候,有古川巡警在看过。古川去联络县警时,有我在看守尸体。”
  “那么,指纹是在何时被人抹去的呢?”
  “看来还是被人谋杀的。”晴美说。“不然就是从一开始就戴了手套。”
  “有个奇妙的地方。”仓持说。“他们两个不偏不倚地一刀刺中对方的心脏。如果互刺而死,不敢说没有可能那么准确,若是谋杀的话……如果真的发生格斗,想要一刀刺中对方的心脏并不容易啊!”
  “唔,有道理。”片山盘起手臂作沉思状。“喂,福尔摩斯,你有什么看法?”
  “哥哥!福尔摩斯正在享受鱼干,不要干扰他!”
  “咦,名探也被食物冲昏了头!”片山不由苦笑。
  晴美望着仓持说。“不过,您说的故事真叫人感动。十七和十四岁的小情人逃亡,十二年来有您从旁照应,的确是人间美事!”
  “对了,我有一个要求,也许会给你们造成不便……”
  “什么事?”晴美说。“只要我们能力做得到的话,请说。”
  仓持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其实,我想请你们两位暂时冒充他们。”
  “什么?”片山石津大喊。“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那么紧张嘛!”晴美说。
  “我刚刚松一口气,怎么又……”
  “先听先生说说也不得事的!”片山好像事不关己。
  “我知道对你们不方便。”仓持说。“不过,我想让他们两个平静地过活,不要卷入谋杀啦、争遗产之类的纠纷里。如果他们知道找错对象,又会开始 重新寻找。我想不一定找得到,但也不是没可能。若是找到了,他们小俩口好容易得来的幸福又会弄得乱糟糟的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很明白。”片山点点头。“可是,实际上是不可能这样做的。我和晴美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的事,一查就知道了。即使不去调查,他们的父亲一上京来,一眼就识破真相啦。”
  “诚如所言。”仓持说。“所以想请你们两位从这里消失踪影,那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片山和晴美面面相觑。仓持继续下去。
  “即是说,你们两位确是以兄妹的名义住在这里,总觉得会被人发现,因此又躲到别的地方去……”
  “那是不可能的。我和晴美都有工作啊!”
  “说的也是……”仓持沉思一阵。“不错,你说的对。尤其片山先生的职业是刑警,不能随便蒙骗了事……”然后拍拍膝头,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无理要求。”
  “哪里哪里。帮不上忙,我们也过意不去。”晴美遗憾地说。
  “啊,这么晚了?”仓持看看表,吃惊不已。原来这样前后两度向晴美和片山解释来龙去脉,不觉得将近半夜。
  “打搅太久了,对不起……”仓持站起来。
  “没关系。一定找不到他们两位,请放心。因为东京确实太大啦。”
  “我想是的。”仓持微笑。“那么,告辞了。”
  他正想出玄关时,楼梯传来彭彭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片山皱起眉头。
  “会不会是村内?”
  “不会吧!他一定浑身骨痛了!”仓持说。
  话没说完,门上已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势如破门。
  “是我!快开门!”
  听到声音,仓持眼都大了。“片冈的父亲!”
  “就是那个义太郎的……”
  仓持点点头,同时大门打开了,片山忘了锁门。
  门口出现一个魁梧的红脸男人。一见仓持就说:“先生,你先来啦?我是听泷川在秀二郎的公寓里告诉我这里的地址……”
  “片冈先生,听我说……”仓持还没说完,片冈已经一把推开他,然后望着呆在那儿的片山和晴美。突然大叫:“义太郎!”
  迅雷不及掩耳。片冈义一穿着鞋子冲进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发愣的片山,带着泪声说道:“你还活着啊!爹就相信你没死!无时无刻不在掂挂着你啊!”
  片山慌忙躲开说:“不,我不是。放开我……”
  对方看来一大把年纪,居然也很有力,紧紧捉住他的手臂,怎样都挣不脱。
  “石津,帮帮忙好不好?”
  听到片山的求救讯号,石津马上站起来。就在那时,另一个声音响起。
  “在这里!”一个跟片冈同辈的瘦子冲进来。
  “山波!你也来了?”仓持念一句凯撒大帝被暗杀前的台词。山波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时,一进来就东西张西着,嘴里念着:
  “晴美在哪儿?我的晴美呢?”然后看到晴美,大叫一声“晴美”,就朝着她扑过去。
  “哇!”晴美想逃,然而屋子实在太小,一下子就被山波抱得动不了身。
  “晴美!你长得这么大了……”
  “哎,石津……救命啊!”
  片山和晴美两人先后发出SOS求救讯号,石津困惑了。
  不过只是困惑了十分之一秒,立刻有所决定。他把求救顺序颠倒过来,上前揪住山波的衣襟。
  “老头子!放开晴美!”
  牛高马大的石津力道非凡,轻量级的山波被他用力一拉,结果是滚出走廊外面。
  “你没事吧,晴美?”他上前扶起晴美。
  “嗯,没事。只是吓一跳……”
  “石津,我呢?你不管我啦!”片山还在奋力挣扎,企图挣脱片冈的手臂。
  石津从后面捉住片冈的双臂,大喝一声:“放手!”
  可惜片冈不像山波那么容易对付。他也跟山波一样,滚到玄关下面去,不过紧抱着片山一起。
   
5  “片山,怎么啦?”
  见到片山撑着腰愁眉苦脸的样子,邻座的根本刑警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腰痛……”
  “你又不是新婚!”根本取笑地。
  “没什么好笑的。”片山沉着脸说。的确,被人认错招来横祸,一点也不好笑。
  可是,那个片冈义一难道记不得自己亲生儿子的模样?虽然相隔十二年,那时的义太郎又不是三四岁,已经十七岁了,怎会分辨不出来?
  “是不是老糊涂了?”晴美这样说。也许是吧!
  昨晚,石津好不容易才把片冈和片山分开。眼看片冈和山波又爬起来追过来,他们三个同喊一声“逃”,飞也似的冲出公寓,当时也不晓得干嘛要逃,在外头徘徊了三十多分钟,最后跑回去看看,人都跑光了。大概是仓持把两个老头劝走了。
  究竟他们相不相信自己认错人?片山百思不解。大体上,人类愈老愈顽固,一旦相信什么就不轻易改变想法。难道他们不记得自己孩子的脸?也许打从 心底盼望眼前的片山和晴美就是亲生儿女,所以把记忆连根拔起重新修正。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他们两家是为了微不足道的竞争而失去儿女的,算是自作自受 吧!
  “总之,一切与我无关。”片山低喃一句,准备工作。根本又叫住他。
  “片山。麻烦你替我把这份档交给警长,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有事出去一下。”根本立刻起身走了。
  栗原不在,好像在会客。大概不是急着要的档吧!可是档上头用红笔写着“紧急”的字眼,片山只好耸耸肩说:“拿过去给他好了。”
  栗原在会客室见客,片山轻轻敲门进去。栗原瞥见他一眼,表情不是生气,反而像是松一口气的样子。
  “有什么事?”
  “根本兄叫我把这份档……”片山递过文件给他。
  “文件?啊,差点忘了。”栗原接过文件,起身对客人说:“失陪一下,我马上回来。”
  那个长相有如小企业老板的客人忙不迭地说:“请便。”
  栗原和片山一同走出会客室,叹一口气说:
  “幸好你来,终于摆脱他了。”
  “他是谁?”
  “记得那宗互刺决斗案件吗?他是那个县警局的刑警,叫杉田。”
  “他来说什么?”
  “简直胡说人道。”栗原回到自己办公桌。“他说被害人一死,从中得利的是他们的兄弟。”
  “兄弟?”
  “正确地说,一边是哥哥,一边是姐姐。他说两边都要继承庞大的财产,肯定是杀人凶手。至于证据,根本没有!”
  “好过分的刑警!”
  “而且,那两个人在十二年前就失了踪。他叫我帮忙寻找!”
  “叫搜查一科帮忙找人?”
  “当然咱们不能帮忙找人。”
  “你拒绝了吧!”
  “是想拒绝的。可是见他一番诚意喋喋不休,始终开不了口。幸好你进来解围。”
  “不敢当!”
  “不过真有趣。那两个失踪的人,名字叫义太郎和晴美,好不好玩?”
  片山的脸上浮现痉挛似的笑容。“那真好玩……”
  “可不是吗?必须设法把那位宝贝刑警赶走……”栗原摇头叹息,瞄一瞄根本的档。“这个倒不急……”
  栗原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对片山打个眼色。“希望有事找我就最好不过了……”然后拿起话筒。
  “我是栗原。哦——知道了。马上派人过去。”突然紧张地探前身体问道:“被害人叫什么名字……好!”
  栗原迅速记录下来,然后慢慢把话筒放回原位,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不怀好意”的望着片山。
  “发生命案了吗?”片山惶恐地问。
  “晤。不过有点问题……看来不是寻常的命案。”
  “什么问题?”
  “被害人名叫……”粟原把话中断,然后认真地说:“看样子,那个杉田刑警所说的不尽是胡说八道!”   晴美吃过午饭,走进常去光顾的咖啡室。昨晚的闹剧搞得太晚,睡眠不足,不禁哈欠连连。
  “片山晴美小姐是吗?”
  有人站在旁边喊她。抬头一望,是位婷婷玉立的美女,笑盈盈地望着她。若是哥哥看到一定马上闹贫血。
  “不错,我是片山。”
  “果然是你。”美女点点头。“可以打扰一下吗?”
  “好的,请坐。”
  她是谁?不会是劝人买保险的女经纪吧!
  “我……叫晴美。”美女轻轻致意之后说道。
  “啊。你就是仓持先生所说的那位……”
  “是啊。我听先生谈起昨晚的事,想向你亲自道歉。”
  晴美目不转眼地盯着另一个晴美,心想:长得这么标致的人儿,被人认错也顶不错。
  “你怎晓得我在这儿?”
  “先生从村内那里打听到你的工作地点,我去看过,猜想你会在这儿。”
  “原来这样。”
  “家父给你增添麻烦,真过意不去。”
  “没关系。光荣之至呢!请问现在怎么称呼?”
  “我姓三浦。”
  “你先生对外自称三浦义太郎,是吗?”
  “哦?不,不是的。”三浦晴美惊讶地睁大双眸。“那么,先生并没有把事情说得太详细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丈夫不是义太郎。”
  “什么?”这次轮到晴美瞪大眼睛。
  “外子姓三浦,经营小咖啡室。我们结婚两年了。”
  “啊……”晴美内心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逐渐破灭。“那么,那位义太郎先生呢?”
  “义太郎在三年前找到理想对象结婚了,有个孩子。我也有个小宝宝……”
  “是这样的呀。”
  “我和义太郎还是好朋友。”三浦晴美说。“当初我们不顾一切私奔时,还是小孩哩。两个相依为命地挣扎过一段时期,虽是同居形式,也想相爱。可 是逐渐长大之后,发现彼此只把对方当兄妹看待,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我们经过好好的商量之后,决定分开来住,各自找生活。我们各有工作,当然时常碰面, 可是已经不是情侣身份,而像兄妹一样。”
  晴美点点头,开始明白她的心情。
  “后来,我们各自结识异性朋友,很自然地男婚女嫁了。不过,我们没有入籍,恐怕家里查出来知道住所。外子十分了解我的处境,我也没有什么不满,但为孩子的将来着想,我想我会找个时间弄清楚现在的户籍的。”
  晴美起初感觉的失望。逐渐烟消云散。他们虽是私奔而来,可是没有继续束缚自己和对方,而且从爱情培养成为另一份真挚的友情,确实难能可贵。
  “你们能够维持这种关系,真是了不起。”晴美说。
  “是么?”三浦晴美露出美丽的微笑。
  “片山晴美小姐,你的电话!”柜台有人喊她。晴美过去接电话。
  “晴美吗?是我。”片山的声音。
  “哥哥。怎么啦?”
  “发生怪事了。片冈秀二郎被人谋杀啦!”
  “片冈……他是谁呀?”
  “秀二郎,就是那个义太郎的弟弟。”
  “哦,住在公寓的那个人呀。是谁杀了他?”
  “我知道就不必辛苦了。”片山说得合情合理。
  “这么一来,那位片冈老爷连续失去两个儿子了。”
  “问题就在这里。”
  “怎么说?”
  “剩下的只有义太郎。这样他就不能继续隐姓埋名的躲藏下去了。”
  “为什么?这些事与他无关呀!”
  “不是这么简单。”片山把杉田刑警上京“寻凶”的事讲述—遍。“换句话说,他认为片冈义太郎就是杀弟凶手,为了将财产独占为己有!”
  “那真岂有此理!”
  “总之,他的两个弟弟都被杀了,警方当然会尽全力寻找失踪哥哥的影踪。”
  “这点我不能帮上忙么?”
  “胡说。我只是一名普通刑警!”
  “说的也是!不过,只要找到真凶就解决问题啦。”
  “你可说得轻松。不跟你谈了,我要去现场看看。再见。”
  晴美放下话筒,回到座位上。
  “打搅你了,对不起。我要走啦。”三浦晴美想站起来。
  “等一等。”晴美阻止她。“我刚才接的电话,跟你有点关系。”
  晴美把片山所说的话重复再说一遍。
  “那么,义太郎受到嫌疑了?”’
  “不,这是那位糊涂刑警胡乱猜测而已。我哥哥还不至于那么不明事理,请别担心。”
  “我必须事先告诉义太郎……不然他从报纸上知道消息,恐怕会大吃一惊。”三浦晴美不安地说。
  “你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幸福,却被卷入这种纠纷里,真是不幸得很。”
  “也许是个重新思考的机会。”三浦晴美沉吟道。“有关户籍的事,反正都要找个时间弄清楚。”
  “说的也是。只是无缘无故地牵入谋杀来,多麻烦。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别人会以为你们意图拿财产,还有……”
  晴美恳切地说。
  “还有什么?”
  “也许有人想狙击你们……”
  “不会的!”三浦晴美瞪大眼睛。“我们已经跟死掉没有两样!”
  “可是事实上,你们还活着呀!”晴美加重语气说道:“也即是说,你们有权利继承那笔庞大的财产呢!”
  “我们不要财产!”三浦晴美清晰地说。
  “如果凶手也这样相信就好了……”晴美沉思着说。   “到底警长在打什么主意?”片山摇摇头自言自语。
  原本他想马上赶去片冈秀二郎的凶杀现场,可是栗原警长突然间吩咐,叫他代替处理那份急用的文件。正当他做好准备要出去时,栗原的电话就到了。
  “片山。你家的猫小姐好不好?”
  “你说福尔摩斯?它可比我精神得多了。”
  “那你来这里以前,先转回家去把它带来。”
  “把福尔摩斯带去现场?为什么?”片山不由反问。
  “你来了就知道!记得,一定要把猫带来!”
  片山觉得愤愤不平,但是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因此现在他和福尔摩斯并肩坐在巡逻车的座位里。
  “你有什么看法?”片山问。福尔摩斯一副“我怎知道”的表情,蜷在座位上假寐。片山耸耸肩说:
  “现场里不至于摆着一堆竹夹鱼吧!”
  巡逻车停在一幢八层楼高的公寓前面。那幢公寓虽然只是中上级,凭片山的月薪终究买不起。现在的年轻人真奢侈,都被父母宠坏了……
  “过这种生活,难怪不得好死!”
  片山带着半嫉妒的心情走进公寓。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下了车,接着以轻快的脚步走向电梯。
  站在电梯前面的员警问:“是不是片山先生?”
  “是的。”
  “请上七楼。现场在七零三室。”
  片山谢了一声,按一下上升的电梯钮。正在等电梯下来时,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比晴美年轻一点,正以急促的脚步走过来。
  片山不由闪过一边。那位少女并没有露出吃惊表情,甚至长相非常可爱,还有相当有知性的气质。通常这两种优点只会出现在小说或电影的女主角身上。
  电梯的门打开,少女和福尔摩斯立刻踏进去。片山却呆在那儿纹风不动。
  “你不坐吗?”少女惊讶地问。
  “啊,不……”他想说请先上去,又怕引起警官注意,于是苦着脸,硬着头皮走进电梯。
  “几楼?”少女问。
  “七楼。”
  “咦,跟我一样。”少女按了“7”的钮,电梯的门徐徐关上,开始往上升。
  “可爱的猫!”少女微笑着对正襟危坐的福尔摩斯说,然后对片山说:“外面有员警哩!”
  “是啊。”片山在心里说:这里也有一个。
  “发生什么事呢?”
  “命案。”提起工作上的事,片山比较轻松些。
  “命案?哎,什么人死了?”
  “七零三号室,一个叫片冈的年轻人……”
  片山还没说完,少女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捉住他的手臂。片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逃,可惜身在狭窄的电梯里,遁地无门!
  少女喘着气说:“真的吗?你是说……片冈秀二郎?”
  “是……是啊!”片山好不容易才答上来。
  “不会的!”少女双手掩脸,踉踉跄跄地就在片山身上靠过去。片山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到电梯门边。他的运气不好,电梯正好来到七楼,门在左右两边打开。这样,片山就和少女纠缠着滚跌出电梯走廊外面。
  根本刑警就站在眼前,瞪大眼睛说:
  “你在干什么?几时变得这么风流?”
   
6  “你没事吧?”片山硬撑着把少女扶起来。
  “嗯……”少女站起来时,似乎还未从冲击里恢复过来。
  根本惊讶地问:
  “怎么样?他对你做了什么不轨的事?”
  片山气煞了。“胡说!她好象认识片冈秀二郎!对不对?”
  少女点点头,问道:“他……真的被人谋杀了?”
  “很遗憾,是真的。”根本回答。“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的情人。”
  “哦。你叫什么名字?”
  “田所久子。”
  根本想了一下,说道:“那就有点问题向你请教。请先进去,等你镇定下来之后再回答我们的问题吧!”
  根本抱着胳膊说:
  “片山!你的伙伴呢?”
  “你说福尔摩斯?来了呀。咦?”片山在周围东张西望一下。“奇怪,刚才明明坐在门口的。”
  “还是一样聪明伶俐。你比它差多了!”根本嘲笑着道。
  “口下留情好不好?对了,警长干嘛要福尔摩斯……”
  “你一看就知道!”根本使劲去拉那道厚重的钢门。“我也刚来不久,看了吓一大跳!”
  “到底……”
  “百闻不如一见,请!”
  片山踏进屋内,窄小的公寓玄关上摆满鞋子。进去就是客厅和饭厅厨房相连的长形房间。由于只有片冈秀二郎独居的关系吧,厨房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厨 具,除了煤气炉、烘箱和烤面包机之外,找不到摆餐具的橱柜,只有一张餐柜,上面摆着咖啡器和面包盒而已。客厅这边倒是沙发,音响器材和装饰架齐备,可是杂 乱无序,说明主人是个散漫懒惰的人。浴室上挂着裸女的海报。
  “这个房间很邋遢!”片山冲口而出。
  “是他叫我来替他整理房间的!”后面传来少女的声音。
  片山回过头去。
  “你是田所……久子小姐吧!有关装修房子的事是最近谈起的吗?”
  “是的,不久以前的事而已。我构想了很久,今天特意把改装后的图纸拿来跟他说明,谁知……”少女说着又开始啜泣。片山生平最怕女人哭,赶快把视线投向别的地方。
  屋里有一道短短的甬道,甬道的正面和左边各有一道门。
  “根本兄,现场在哪儿?”
  “睡房。正面那道门就是。”
  片山跟在福尔摩斯后面,打开甬道正面那道门。
  “我来迟了!”片山一进门就喊。在里头忙碌着的几条大汉一同回过头瞟他一眼。
  “你来啦!”栗原愉快地跟他打招呼。“猫也来了?欢迎之至!”
  “警长,到底……”话没说完。片山眼都大了。
  “小心足下,地面湿了!”
  其实是个不值一提的睡房。洋室的房间,地上铺着地毯,有张双人床,此外有个洋式衣橱和镜子,可说没啥情趣。不过,它跟普通睡房不同的地方有二。
  一是双人床上躺着一具男尸,身穿睡衣,敞开胸脯,乍看之下没什么外伤。二是睡房里面到处淹水。
  这里是凶杀现场,当然有尸是不足为奇的事,奇异的是触目皆水。当然水位并没有淹到胸膛那么高,然而地毯全都吸满了水,脚一踩上去就吱吱地渗出水来。仔细一瞧,片冈秀二郎的尸体也是湿漉漉的,睡衣紧贴在身。头发像是涂了太多润发油似的贴在头皮上。
  “怎么回事?简直是火灾现场嘛!”片片山战战兢兢地踏进去说。
  “不错。片冈秀二郎的生命之火熄灭了!”栗原稀有地吐出一句文学修辞。他的性情就是这样,一遇到棘手案件就格外高兴。不过他很少解决问题,跟小说中的名侦探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我要你把府上的猫侦探带来呀!我知道他最拿手处理这种奇案!”栗原狡猾地笑着说。
  至于福尔摩斯。端坐在睡房门口,带着如履薄冰的心境,悄悄用前肢沾沾湿透的地毯,然后慌忙缩回去。
  “城市的猫怕水啊,真不管用!”片山不由失笑。福尔摩斯有点生气,斜睨他一眼,然后装出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开始在湿淋淋地毯上行走。
  “死因是什么?”片山问。栗原耸耸肩。
  “还不知道。南田大爷尚未驾到。”
  话一说完,传来一句“各位久等啦”的呼声,南田验尸官走了进来,身上的装束只比流浪汉好一点。
  “我们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我又不是超人!你以为我会飞呀!”
  南田反唇相讥,同时打个大哈欠,然后走向床边。这才发觉脚下的水声。
  “怎么?大象在这里小便了吗?”吐出一句令人喷饭的独特形容词。
  南田在检验尸体时,片山把田所久子的事告诉了栗原。
  “好,找她问问看。”
  “她好像受到很大的刺激……”
  “那又怎样?难道见到我就会情形恶化?”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你就捉住她的手叫她不要怕好了!”
  栗原毫不在意地走出睡房,片山急忙追上去。
  田所久子依战苍白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失魂落魄地凝望空中。
  “你就是田所久子吗?”
  栗原突然大喊一声,顺手拿过一张椅子放在她前面,一屁股坐下。田所久子被他的来势吓得缩起身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的……”
  片山不禁冒火。警长对待少女,不能温柔一点吗?
  “你是片冈秀二郎的情妇,是吗?”
  田所久子吞一口唾液,更正说:“情人。”
  “还不是一样。你们有没有肉体关系?”
  田所久子垂下头不说话。栗原再问:
  “有没有?”
  田所久子用蚊子似的声音低语:“有,有过几次……”
  “哼。那么,他被人谋杀的事,你心里有没有头绪?”
  “不知道。我还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她迷惘地摇摇头。“他……真的死了吗?会不会误认是别人……”
  “要不要认一认尸?如果你肯这样做,我们会很感谢。”
  田所久子有一刹那的迟疑,立刻肯定地说:“好。”
  “那么,跟我来!”
  在栗原的催促下,田所久子走向睡房。片山跟在她身后,半路上她突然踉跄几步,片山慌忙上前搀扶。
  “不要紧吧!”
  “对不起。我没事。”久子的脸泛起红湖。片山有如摸着烧烫的茶壶似的急忙抽手。
  “进去吧!”栗原仿佛视若无睹的样子,用下巴一指她。
  田所久子深吸一口气,直走进睡房,对脚底下湿漉漉的地毯不屑一顾似的走到床边。
  南田发现她,退开一边问:“你认识他?”
  田所久子一见到尸体就闭上眼睛,双手掩脸。
  “没错是他吧!”栗原说。她沉默地点点头,然后哽咽着问:
  “是谁做出这样的事?”
  栗原问南田:“找到死因没有?”
  “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多半是心脏麻痹!”
  “什么?心脏麻痹?那就不是谋杀案罗!”
  栗原的声调透露明显的失望之意。
  “我没说不是谋杀呀!”南田说。这时,福尔摩斯踏着湿地毯走过来。南田一见大喜。“咦,猫小姐也来啦!”
  “它的嘴里衔着什么。”片山蹲下去,从福尔摩斯嘴里拿下一张小纸片。“好象是什么东西的标签。”
  “给我看看。”栗原接过去。“这是威士忌酒的标签尾端。”
  “是吗?我不喝酒,所以不认得。”
  “作为刑警必须通天晓!你要学习喝点酒才行!”
  “不要强人所难啦!”南田插嘴说:“猫小姐干吗要衔这个过来,懂不懂?”
  “嗯?你是说……”
  “假如这条‘鲈鱼’原来就心脏不好,却又喜欢杯中物,喝个烂醉如泥的时候,被人泡进冷水里。这同样是谋杀哩!”
  “真的吗?说得好!”栗原转眼间精神百倍。“喂,田……”
  “田所久子小姐。”片山帮忙提醒。
  “田所久子!这个男的是不是酒鬼?”
  “他……时常喝酒的。”
  “喝到过量的程度?”
  “是的。我常劝他戒酒,他不听……”
  “你知不知道他的心脏本来不好?”
  “他曾说过心脏不太好。高中时代,上体育课的时候通常要出外考察什么的……”
  “这是懒惰虫最爱使用的藉口!”
  田所久子气愤地睨视栗原。“如果你有空说他的坏话,何不赶快捉拿凶手?”
  这一招谴责在栗原身上不实用。他淡然问道:
  “你爱不爱他?”
  田所久子满脸红晕。“我爱不爱是我的自由!”
  “说的也是。你是真心爱他的,如果发现他另有女人……”
  “什么?”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有别的女人,你会愤怒吧!”
  “我会杀掉那个女人的!”
  “不是杀那女的,而是杀死他。对不对?他爱酗酒,你也知道他心脏不好,所以……”
  “太过分了!”田所久子气得声音颤抖。“你是说,我杀了他?”
  “是你杀的吗?”栗原淡淡地问。
  田所久子没有回答。突然哇一声大哭,冲出睡房。片山实在忍不住了。
  “警长!你太过分了!”
  “你觉得她可怜吗?我要刺激你的斗志啊!”
  “啊?”
  “情人被杀,女人就会感情激动,这时如果让她爆发一下,她会很快平静下来。你去对她说些委婉的话吧!她一定肯讲出一些不想告诉警方的话!”
  “有这回事吗?”片山对栗原的女性哲学半信半疑。当然他也承认对女性心理一窍不通,不敢否定他的话。
  “快去!”栗原催促他。片山只好苦着脸走出睡房。
  田所久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已经不哭了。见片山走过来,她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一时激动……”
  “警长向来都是这样,请别在意。”片山的声音硬邦邦的,喉咙有痰咯住。清了三次喉咙才恢复正常调子。
  “怎样?你猜到什么人对他有仇恨?”
  “我不清楚……听说他的家里最近发生许多麻烦事。弟弟死了……”
  “他弟弟好像也是被谋杀的。”
  “我读报纸读到了。那么,凶手是同一个人?”
  “可是地点相隔太远啦!”片山又干咳一声。
  “他的家人从乡下来这里住着,所以我们很少碰面……”久子幽幽地说。
  片山这才想起,不知那班家伙怎样了?泷川和村内,还有片冈和山波都到东京来了。片冈和山波到底在哪儿投宿?照理片冈应该住在儿子的公寓才对。
  事情到了这种田地,片山第一次发觉,那两个私奔者本身的立场也处于微妙状态。调查起来,当然还要跟片冈和山波碰面,有关的恩恩怨怨还未告诉栗原警长……
  “提起精神来面对现实吧!”片山毫无把握地勉励她。
  “谢谢你的关心。”田所久子又低头垂泪。
  片山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他再假咳二声,开始工作上的正题。
  “对了……那个睡房不是浸满水吗?你晓得什么原因?”
  “嗯?啊,我想是床坏掉了。”
  “床?”
  “那是水床,要在垫里面装满了水……大概是床垫破掉,所以水流出来。”
  “原来是水床啊!”片山恍然大悟。
  疑问好像解开了,可是水床为什么会弄坏而水流出来的问题并没有解决。这点先告诉栗原比较妥当。
  “你在这里等一下。”片山正想站起来时,听到睡房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怪叫声。
  “你留在这儿!”片山直冲进睡房。
  “刚才是什么声音?”
  “这位小兄弟呀!”栗原说。“他负责检查衣橱。”
  “猫儿在衣橱前面喵喵叫,我一打开柜子,就有尸体……”那年轻的刑警肤色苍白一片。片山十分同情他,由于同病相怜。
  从衣橱跌出来的是个穿睡衣的男人。不过,身上穿的是花睡衣,怎么看都像女人睡衣,穿得十分局促。
  “啊!”片山禁不住喊一声。“——他是片冈义一!”
  “你认识他?”栗原诧异地问。
  “他是被害人的父亲!”片山说。
  栗原的眼睛透出可怕的光芒。“片山!你怎知道他是被害人的父亲?”
  “不,啊,这个……”片山想解释,可是叫他在短促的时间内说明前因后果是不可能的事。
  “总之,说来话长……”
  “唔……”有人呻吟。栗原与众人对望。
  “是你吗?片山?”
  “不是我。我在讲话,不能同时呻吟!”
  又传来“唔”一声呻吟。
  “警长!那是……”年轻的刑警指向翻身过来的片冈义一。他正在打哈欠。
  “笑死人了!”南田窃笑。“不是死掉,是睡了!”
  片冈张大喉咙重复打着哈欠,眼睛眨了几下,突地喃喃自语:“怎么那么冷啊!”接着发现站在眼前的粟原等人。
  “咦?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员警!”栗原大声说。
  “员警?员警来这里干嘛?”片冈说着,蓦地发现片山的存在,立刻脸部发亮。
  “义太郎!啊,原来你们帮我把义太郎找回来啦!”
  片山焦急地退到门边。可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片冈,已经快如闪电似的朝他扑过去。
  “放开我!”
  话没说完,片山已经被片冈一把抱住,一起栽筋斗倒在湿漉漉的地毯上,就如滚跌在水里的情形一样,惨不忍睹!第二幕 以眼还眼
1  片冈玲子轻轻推开工作室的门,喊一声“义太郎”。
  尽管丈夫说过。当他在工作时不要干扰他,可是现在实在有话要说,不能顾虑太多了。
  “怎么啦!”丈夫从桌上抬起睑来,看到他温和的睑,玲子松一口气。最近丈夫的情绪不好,时常发脾气。
  “昨晚没睡过?”
  “睡了两三个钟头。”
  “这样会搞坏身子的。请他们多延一点点时间给你吧!”
  “没关系。这些稿子一赶完,我就轻松了。”
  “你整天说这句话,身体要紧呀!”
  玲子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片冈义太郎的手重叠在妻子的小手上,对她微笑。
  “不要担心。”
  “是不是有心事?”
  “什么?没有哇。”
  “不要骗我,我知道一定有事。”
  “我像个说慌的人吗?”义太郎笑了。
  “晴美打电话给你,说些什么?”
  “唔……她说我们老家发生许多纠纷,乱糟糟的。”义太郎说。“不过与我无关,不必理会。”
  玲子似乎欲言又止,但终于改变主意说:
  “我去泡咖啡,喝不喝?”
  “好的,给我五分钟就过去。记得多放咖啡粉!”
  玲子不觉莞尔。
  她把水壶摆在煤气炉上,呆呆地等候水滚,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情绪。
  玲子今年二十五岁,三年前跟义太郎结婚,两年后生下女儿美沙子,一家三口的生活乐融融的。
  玲子的体质虚弱,外表看来不太健康,其实她没什么病,只是容易疲倦。几年前她从九州独自上东京谋生,在朋友引线下,替一名插图画家跑外勤,认识了写文章的片冈义太郎。
  从谈恋爱到接受求婚的过程并没有特别之处,后来听义太郎提起复杂的实情,玲子大吃一惊。不过。在她心目中,义太郎是个诚实有为的青年,只为坚持自己的意念才离家出走。有关暂时不能让她入籍,以及义太郎断绝亲友来往的事,玲子全都谅解,然后答应嫁给他。
  孩子生下来后,须早日澄清户籍的事了。可是对于这么重大的问题,玲子居然假装漠不关心。而这些日子……
  “水开了。”义太郎的声音,把玲子唤回现实。
  “啊,对不起。”玲子急忙泡咖啡。
  义太郎在饭厅的餐桌前坐下,拿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但不点火。
  “抽一根烟有什么关系?”玲子说。
  “还是不抽了,我说过要戒烟的。”义太郎把尚未吸过的香烟丢进烟灰缸里。
  “你怕晴美不高兴?”
  “怎么会。她只是小姑的角色罢了!”义太郎笑道。
  玲子倒了一杯咖啡,摆在丈夫面前。
  “美沙子呢?”
  “还在睡午觉。”
  “好快,已经开始学走路了。”
  玲子踌躇一下才说:“听说秀二郎被人谋杀了。”
  “我知道。”
  “晴美打给你的电话,就是谈这个?”
  “嗯。”
  “他是你的弟弟呀。”
  “我没有家属!”义太郎说,继而轻笑。“其实不能这样说吧!”
  “你打算沉默下去?”
  “不,他们会找上门来。”
  “谁?”玲子有点害怕地瞪大眼睛。
  “我父亲啦、员警啦……因为是谋杀案,没法子。”
  “好可怕!”
  “没事的。听晴美说,负责办案的刑警平易近人,对我们的事通情达理。他跟我同名哩,他妹妹也叫晴美!”
  “那真稀奇!”
  “不会有事的!”义太郎伸伸懒腰。
  “仓持先生来了!”
  “哎,好想念他!”义太郎急忙走出玄关去。“先生!我听晴美说你来了东京,正在想着您会不会转过来看我们!来,请进!”
  仓持医生的脸上浮现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你看起来精神很好,陪我出去一下可以吗?”
  “好哇。”义太郎点点头,回头对屋里的玲子交代一声。
  “玲子,我出去一下。”
  义太郎他们所居住的所谓公共屋屯,属于市街住宅区,相当靠近市中心。工作上交通便利,相对的可供孩子们游乐的场所就很有限,只有一个儿童公园而已。
  名义上叫公园,其实接近庭园的形式。长方形的空间,面积只有两间教室大小,四周被低矮的铁丝网栅环绕。里面有沙地、秋千、铁棒和滑梯等道具。虽然住宅区内的孩子数目不多,但由于没有其他游乐场所,所以经常十分拥挤。
  “城市的孩子真是可怜。”仓持有感而发。
  “先生。今天来有什么事?”
  “你听说秀二郎的事了吧?”
  “是的。听说他的私生活不检点!”
  “他是纨绔子弟的样板啊!”对于死去的人,仓持并不客气地批评。
  “父亲一定很失望了。”
  “我就是为这个而来。”仓持坐在秋千周围的短栏上。“对片冈而言,他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可是我已经……”
  “你这么以为,你父亲却不那么想啊!”
  “让他去吧!我不管。”义太郎脱口而出。
  “山波那边也是。千造一死,只剩下晴美了。他们两个老的真可怜,可惜我无能为力!”
  “他们现在觉悟了吧!”
  “对了,这次好像是谋杀案。继公三郎、千造之后是秀二郎——我看不是巧合,不容易解决呀!”
  “当然是的。”
  “这么一来,警方当然对你们产生兴趣了。”
  义太郎呆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别吓我。你是说,我和晴美受到嫌疑?”
  “警方的理论很单纯。他们要找的是被害人死后,可以从中得利益的人。”
  “话是那么说,可是……秀二郎那家伙,总会有人对他怀恨的呀!”
  “当然警方不敢逮捕你们。”仓持点点头:“问题是,你们的生活从此不得安宁了。”
  “那是无可奈何的事。迟早终须有个了断……”
  “还有乡下那班家伙的问题。自从公三郎和千造的事情发生以后,镇里处于一触即发的不安状态!”
  “他们还在对峙不休吗?哎,真是的!”义太郎摇头叹息不已。
  “你必须回去一趟,知不知道?”
  义太郎遥望着秋千上的孩子们,终于抬头看着仓持说:“我知道。唉,十二年了……”
  “镇里一点也没变,真令人失望。”仓持苦笑着说。
  “午安。”义太郎向一名牵着小孩的主妇打招呼。妇人拖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肚子也有七八个月了。
  “呀,片冈先生,我以为你们全家外出了呢!”
  “没有。最近我都没法子休假。”
  “你太太出去买东西?”
  “应该在家的。”
  “刚才我拿传阅板到你的家去,叫门没有回音啊!”
  “是吗?也许在打瞌睡吧!”
  妇人歪歪脑袋说:“是么?可是大门锁了,而且所有窗帘都拉上了……”
  窗帘全部拉上?义太郎与仓持面面相觑。
  “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仓持说。
  二人快步走回义太郎所住的那一栋楼,上楼梯的步伐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
  “不可能外出的呀!”义太郎担心地说。
  “先进去再说。”
  义太郎拼命拧门锁,发现大门上了锁。
  “锁住了!玲子!玲子!”
  义太郎急得拼命按铃,可是里头毫无反应。
  “你没带锁匙吗?”
  “我没想到会吃闭门羹呀!玲子去了哪儿?”
  仓持突然匍伏在走廊上,义太郎见状大吃一惊。
  “你在干什么?”
  “门底下的缝隙塞住了!”仓持站起来说。
  “怎么回事?”
  “门下原有条一公分左右的细逢,可以望见屋里的情形。现在完全塞住了,好像贴住胶带!”仓持苍白着脸说。“赶快借隔壁家的露台过去!”
  “难道开了煤气……”
  “不知道!总之要快!”
  义太郎拼命用力拍隔壁家的大门。“对不起,我是片冈!”
  隔壁家的主妇出来开门后,义太郎说句抱歉,猛地推开她冲进去。仓持也紧跟在后。
  露台是用一道涂漆的胶合板隔开的,外边镶上铁框,乍看像是铁板,其实是紧急时避难用的通路,一敲就破。
  义太郎用脚踢破胶合板,冲进自己家的露台。
  “玲子!”
  “打破玻璃进去!”仓持喊道。
  义太郎拿起露台上放着的水泥砖头,用力去敲玻璃窗。具有相当厚度的玻璃应声而碎,义太郎伸手从里面开了锁,一下子撞门而入。
  煤气的味道冲鼻而来,义太郎把紧闭的窗帘完全拉开。
  “玲子!美沙子!”
  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玲子抱住美沙子,倒在起居室的中央。
  仓持奔过来说:“先把煤气关掉!然后将所有门窗打开!”
  “是!”
  厨房里,煤气炉的胶管被拆掉了,煤气迸流溢出。义太郎忍住眼睛的刺痛关掉总掣,再把窗子门户—一打开,然后走到玄关。
  大门上了锁,门下的缝隙被胶带紧贴塞住。义太郎用力把胶带拆开才能把门打开。
  附近邻居的主妇陆陆续续地探头出来张望。
  “请熄掉火!”义太郎大喊。“这里漏煤气!请你们把火全部熄掉!”
  主妇闻言,慌里慌张地回到屋里去了。义太郎冲回起居室。
  “先生她们没事吧?”
  “不要紧。并没有吸入太多的煤气!”仓持大声说。
  “那就好了!”义太郎骤然间全身放松,瘫坐在地。
  “不过,美沙子还是婴孩,必须赶紧将她们母女送去医院。喂,快打—一九,叫救伤车来!”
  义太郎陷入半失神状态,好不容易才回神过来,慌忙过去拨电话。
  “喂!喂喂!”他回头告诉仓持。“没有人听!”
  “怎么可能!消防局没有休假的呀!”
  “可是确实……”义太郎到一半停住,“先生,你看!”
  义太郎拿起电话,线已经被人用利物切断了。
   
2  片山向医院的受理柜台出示员警证。
  “煤气中毒的片冈玲子住哪间病房?”
  “走到尽头,向右转就是。”
  “谢谢。”说完,片山正想迈步,又救护士叫住。
  “喂,那是谁的猫?”
  福尔摩斯坐在片山脚下,被护土瞥见。
  “它是警犬。”
  “什么?”护士眼都大了。“明明是猫……”
  “它善于乔装!”片山不经意地,不理那个目瞪口呆的护士,率领福尔摩斯快步走过去。
  片山依言穿过走廊,从尽头右转,见到一张相识的脸孔。
  “你不是仓持先生吗?”
  “很高兴见到你。”仓持微笑。“片山先生吧!哦,府上的猫先生也来了?”
  福尔摩斯抬头望着仓持的脸喵喵叫。
  “它在抗议说它是雌性,不要称呼它‘先生’!”片山传译。“对了,片冈义太郎先生的太太,是否意图用煤气自杀?”
  “就是啊。我也吓一跳,幸好我们及时赶到。”
  “原来这样,情形如何?”
  “没什么大碍,不会留下后遗症。请进去吧!”
  仓持正想开病房的门时,里面有人开门出来。出来一个跟片山年纪差不多的青年。
  “正好。”仓持说。“片山先生,他就是片冈义太郎。”
  “幸会幸会,我就是片山义太郎。”
  “哦,就是你呀!”两个义太郎的手相握。
  “你太太怎么样?”
  “哎……”义太郎的表情有点暖味。
  “怎么?情况很严重?”仓持诚恳地问。
  “不,已经恢复精神了。她只是说有点头痛。”
  “那是免不了的,不要担心。”。
  “你晓不晓得你太太为什么理由自杀?”片山问。
  “刚才我问过了,事情有点古怪……”义太郎发现走廊上有张长椅。“我们坐下来谈谈……”
  “很古怪。”义太郎重复地说。“她说她并没自杀,而是被人偷袭!”
  片山顿时紧张起来,换句话说,变成杀人未遂事件。
  “那就奇怪了。”仓持说。“玄关的大门上了锁,出露台的门也……”
  “对,全都上了锁。”义太郎点点头说。
  “凶手会不会配有销匙?”片山说。
  “不会的。只有两把锁匙,两把都在屋里好好放着。”
  “你能肯定吗?”
  “肯定。由于最近玲子不见了一把锁匙,无可奈何之余,只好换了新锁。还有,门下的缝隙是从里头贴上胶带的。”
  “胶带如何处置?”
  “我把它拆了下来,现在还摆在那儿。”
  “说不定可以取到指纹。既然你太太那样说,我们必须寻这条线索夫拉查凶手的下落。”
  “拜托了。”义太郎低头致意。
  片山走去接待处,打电话联络搜查一科。
  “什么?又有命案?”栗原大吃一惊。
  “杀人未遂而已,不过还有一点疑问。”
  片山把事情扼要地说一遍,栗原大喜。
  “我立刻派根本去鉴别一下。”
  “我也去看看好吗?”
  “也好。记得带福尔摩斯去!”
  片山觉得无趣。干嘛凡事都是福尔摩斯优先考虑?
  片山回到病房,直接向片冈玲子问话。
  “你就是那位义太郎刑警?”玲子已经坐在床上,看来精神不错,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孩子在她旁边睡着。
  “听你先生说,你是被人偷袭的,能不能把当时的情形告诉我?”
  “好。”玲子紧张地点点头。“当时,我等外子和仓持先生一同出去以后,就进浴室去洗衣服。我把浴缸留下的洗澡水汲进洗衣机去,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用布压在我的脸上。我嗅到一种特别的味道,一下子就意识模糊了。”
  “大概是歌罗芳。”仓特说。
  “其后的情形我就不清楚了,我很辛苦地张开眼睛时,发现美沙子躺在我身边,接着闻到煤气味道,立刻抱起美沙子想逃,可惜身体沉重,有心无力。我用尽力气才爬到起居室,然后失去知觉……醒来时,已经来到这里。”
  片山点点头。“明白了。玄关的锁匙是怎么回事?”
  “外子他们出去以后,我以为他们很快回来,所以一直开着,没有上锁。”
  “你肯定没有锁吗?”
  “是的。”
  “你知道偷袭你的是什么人吗?”
  “这嗯……”玲子歪歪脑袋,“发生在一刹那的事……”
  片山没有深加追究。当她嗅到歌罗芳麻醉剂的同时,不可能发觉对方戴手套与否或是身高如何的。
  “当时的状况确实不可思议。”片山说明当时屋里是属于密室状态。“你能不能想起什么?”
  玲子摇摇头。“难怪义太郎以为我想自杀。可是,我不会自杀的!”她望望身边的美沙子。“即使自杀,我也不能带着这个孩子一起死……”
  片山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们会竭力搜查真相。”
  出到走廊后,片山问义太郎说:“怎样?虽然你太太那样说,照你猜想,她有没有自杀的动机?”
  “确实,她有一点神经衰弱。”义太郎说。“不过我想她不会无缘无故自杀的!”
  “女人都很坚强,尤其是做母亲的人!”仓持说。
  “怎么说呢?”
  “做了母亲的女人,不容易为一点小事就泄气,除非患有育儿神经衰弱。不过,玲子没有那种迹象。”
  “原来这样的呀!”片山恍然。
  “你有没有见过女人生产的过程?”仓持问。
  “不,没有。”
  杀人现场倒是见过不少,生产现场却是前所未见。
  “那种场面真是惊心动魄。女人是出死入生才把孩子生出来的,不会为一点小事就萎靡不振而闹自杀。”
  “哦。这么说,确实是有人想对玲子夫人下毒手了……”
  片山说。
  “我不晓得原因,不过一定是的。”仓持说。
  “明白了。现在我要去义太郎先生的寓所,鉴识科的人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去,我先跟内子说一声吧!”
  片冈义太郎回到病房去了。
  片山的心耿耿于怀。如果片冈玲子是被人狙击的对象,那就可能一而再地发生。不会就此了事。
  “片山兄!”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回头一望,但见石津大踏步走过来。
  “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晴美告诉我的。哇!”
  石津怪叫一声跳起来。因为福尔摩斯从他的脚畔施施然的钻过去。
  “还是怕猫,真没出息!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晴美叫我转告你说那个晴美想见你。”
  “喂!你在打什么暗号?”片山皱皱眉。
  “对了!有两个晴美呀!”
  “你是说,我家的晴美叫你转告我说,那个三浦晴美想见我?”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好吧!我会先去一个地方……”片山蓦地想到,“对了,你现在有没有空?”
  “我很忙。”
  “对不起,麻烦你在这个病房前面护卫一下好不好?片冈玲子有可能被人狙击!”
  “可是……”
  “拜托了,待会我会叫人来轮班。片冈先生,咱们走吧!”
  片山把发呆的石津丢下不理,自顾自扬长而去。
  “胶带上只查出一个人的指纹。”鉴识人员说。
  “那一定是我的了。”义太郎说。
  “我能不能取下你的指纹?”
  “好的。”
  片山环视室内。确实,这种公层住宅的密封性很好,可谓是煤气杀人的最佳结构。
  “片山!”根本刑警走过来。“怎么样?这种情形只有可能是自杀了。”
  “可能。”
  “门户全都从内部上锁,门下贴着胶带。你有什么办法证明是谋杀而不是自杀?”
  “贴胶带的地方有诡计。”
  “什么?”
  “先把胶带贴在门上,然后出去外头,用吸尘机的吸嘴,透过缝隙把胶带吸紧,那就紧贴到地面了。”
  “原来如此。”
  “这是迪森卡想出来的诡计。不过。这次的情形嘛……”片山迟疑起来。
  “这次行不通?”
  “如果在走廊这样做,所发出的声音就会吵到邻居。而且,吸尘机必须使用电力才能用。”
  “说得有道理。那就只有可能是自杀未遂了。”
  “但她本人说不是……”
  “也许心情不好才那样说。”
  “我也这样想。不过,电话线切断了。想自杀的人不会做到那个地步。”
  “说的也是。”根本沉思一阵。“那么凶手是怎样出去的呢?”
  “我若知道就什么问题都解决啦!”
  “真是怪事,棘手得很。”根本扭扭头。“喂,交给你办啦!”
  “交给我办就惨了。”片山连忙喊:
  “福尔摩斯,你看出什么端倪了没?”
  福尔摩斯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像没特别的事想发言,来到片山身边坐下,开始打哈欠。
  “对不起,麻烦了大家……”义太郎走过来说。
  “哪里,这是份内的工作,而且我们同名,我不觉得是别人的事。”片山微笑着说。
  “我以为过去的恩怨一了百了……”义太郎的表情阴沉下来。“现在不得不回故乡一趟了。”他叹一口气,突然说:“有人来了。”
  玄关方面有人声,义太郎走出去,片山跟着。
  玄关里,站着一位美貌的年轻女性。
  “义太郎!我听说玲子的事了。她没事了吗?”
  “没什么大碍,不过需要住院留医。”
  “那就好了。美沙子呢?”
  “嗯,她没什么,健康之至!”
  义太郎回头对片山说:“我来介绍,她是晴美!”
  “幸……幸会……”美女当前,片山的声带变得僵硬而不自然,“听说你有事找我……”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见见你。因为你跟义太郎的名字一样。”三浦晴美微笑着说。
  片山觉得她有所隐瞒,也许在义太郎面前不便启口。
  一名鉴识人员走过来。
  “电话方面也找不到指纹。凶手大概带着手套。”
  三浦晴美困惑不解地说:“凶手?她不是煤气中毒么?”
  “好像有人企图谋杀她!”义太郎说。
  “怎么会……”晴美脸都白了,“到底是谁想置玲子于死地?”
  “不知道。这次的事件可能跟别的案件有所牵连,千万不能疏忽。”片山说。
  “你打算怎么样?”义太郎问晴美。
  “你若回去的话,我也一起回去。”
  “哦?可是我和你都有小孩,我倒无所谓……”
  “没关系,外子去照顾他。当然不能离开太久。”
  “是么?三浦君也辛苦啦。”
  “他喜欢看孩子呀。没问题,只要休业三天就可以了。”
  “那也好。总之,必须把事情搞清楚。”义太郎点点头说。
   
3  “你有个漂亮的妹妹。”三浦晴美说。
  “她呀,嘴巴很唠叨!”片山耸耸肩。心想,晴美对外的人缘倒是很好。
  他们坐在巡逻车里,先把片山义太郎送去医院放下来,现在是送三浦晴美回家的路上。一群上沉默居多。
  “这猫很可爱。”三浦晴美又主动开口,并且轻抚躺在她与片山之间的福尔摩斯。
  “对了,关于玲子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什么事呢?”片山问。
  对方停顿不语。片山想,她大概不能成为电视记者。
  “我想玲子也许真的企图自杀!”
  “哦……根据什么理由呢?”
  三浦晴美又顿了一下。“她一定不想让义太郎知道真相,所以说是被人偷袭……虽然这样会使义太郎担心,总比让他知道秘密的好!”
  “什么秘密?”片山加强语气。“请你坦白说出来。假如不会不方便的话。”
  “你说这么客气,我倒是愿意主动说出来了。”
  “每个人都有保守秘密的权利。玲子为什么想自杀?”
  “玲子有病,病名我也不清楚。不过,从她的说法来看,大概是癌……”
  三浦晴美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不知是不忍心说,还是不想被开车的警官听见。
  “真的?”片山一时不知如何措词。
  “她说她的母亲也是死于同样的病,她说最多只有一年……”
  “一年……”
  “她一定是不堪其苦,所以想自杀了之。”
  片山陷入沉思。确实,片冈玲子的身体看起来病弱,但是如果有绝症,仓持医生怎么没有发现?这点必须搞清楚。若是没病,应该还有其他自杀的原因。
  对了,现在就是调查的绝好机会。她还要住院,就以检查煤气中毒后遗症为理由,替她照爱克斯光,一照就知道是不是癌了。
  我的头脑还不错吧!片山自鸣得意,悄悄用手指戳一戳旁边的福尔摩斯。
  “哇!”福尔摩斯怪叫一声。侧头一看,福尔摩斯好端端地坐在三浦晴美的腿上。换句话说,刚才碰到的是三浦晴美的屁股。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福尔摩斯……”片山红着脸不住道歉。
  “没关系。”三浦晴美噗嗤一笑。“你为人果真如你妹妹所说的那样好玩!”
  片山难为情地望向窗外,他知道那是贬多于褒!
  “啊,前面的转角处就可以了。”三浦晴美对开车的警官说。
  “那幢高级公寓?”片山抬头望到一幢高层公寓。
  “不。”晴美摇摇头。“我们住不起那么豪华的公寓,从旁边的巷子进去才是。”
  “听说你们家开店做生意。”
  “一间小咖啡室而已,要不要进去坐坐?”
  “可以吗?”片山也想见见晴美的丈夫。“那就把车子开到店前……”
  “不行。如果附近的人见我坐警车回来,大家吓一跳的。”
  片山见惯了警车,所以没有特别感觉。普通人看在眼里,一定误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就打搅两三分钟好了。”
  片山和福尔摩斯一同下车,走向三浦晴美的咖啡室。
  四面都是高级公寓。一间精巧的咖啡室坐落其间,店名叫“晴空”。
  “店名是外子从我的名字取意的。”三浦晴美有点不好意思。美丽的晴空。看来三浦是个爱妻的人。
  店里内部很深,相当宽敞。正面是柜台,摆了五张桌子。
  “你回来啦!”有个穿围裙的男人挥挥手。三十岁左右,小胖子,外表一看就知是好好先生。
  “玲子怎么样?”
  “没事了,不太严重。母女都平安。”
  “那就好了。”
  “正也呢?”
  “一直在睡。这小子实在孝顺父母,哈哈!”
  话没说完,里头传来婴孩的哭声。
  “还说呢!来啦来啦!”三浦晴美冲进去。
  “欢迎光临。”三浦回到柜台里,片山自报姓名。
  “那真失敬,我听晴美提过。”三浦伸出手来。“我叫三浦真。真实的真,一个字而已。”
  “幸会……你太太遇到一点麻烦事,一定困扰极了。”
  “没法子啦,我是知道她的往事才跟她结婚的,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这儿不卖酒……”
  “咖啡就行了。还有……可以给我一点红茶么?”片山发现福尔摩斯用爪去拉他的裤脚,只好追加。
  “红茶给小猫咪,好高级的品味!”三浦真愉快地笑了。“好的,请等一下。”然后开始泡咖啡和红茶。
  片山慢慢呷着咖啡,福尔摩斯伸出猫舌头,小心翼翼地舔着红茶时,三浦晴美抱着孩子出来了。
  “他喝饱牛奶,心情好极了。小正,你看小猫咪!”
  正也是个活泼健康的在孩,好奇地望着福尔摩斯,嘴里依依哦哦地发出稚语。福尔摩斯也抬起头来,很感兴趣地研究正也。
  “孩子像妈妈呢!”片山说。他对女人来手无策,对孩子却很喜爱。因为,他没被小孩子抛弃的经验。
  “晴美,你决定怎么做?”三浦说。
  “我想回去一趟,该是把一切弄清楚的时候了。”
  “那也好。”三浦点点头。“可别把财产带回来哦!”
  “知道了。”晴美笑道。“这个人呀,不允许太太出自己有钱!”
  在这时代算是罕有的男人了,片山想。
  “我去两三天就回来,小正拜托啦!”
  “知道。我们是男同志,相处融洽。对不对,小正?”三浦可谓溺爱孩子的父亲,从他的言词可见一斑。
  一部小型货车,在店前停下来。
  “啊,送冰块的来了。”三浦说。
  “今天送迟了,快要用完啦。用来做冰咖啡的冰块,自己的冰箱很难做的。”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
  店门开启,送冰块的用一个铁钩钩着一块大冰块提着进来。对方一进门就说:
  “对不起,方块冰没货了,改送大块的。”
  “那就麻烦啦。”三浦不悦地皱起眉头。
  “没关系啦。”三浦晴美调解说:“今天就用制冰器自己做一点,不然就把大的切小也一样,”
  “没法子啦,记得明天一定要方块的!”
  “是。肯定送到。”
  “请你把它摆进冰箱去吧!”
  送冰块的似乎来惯了,直接走进店里面。柜台背后有个架子,架子侧边摆着冰箱,传来放冰块进去的声音。
  “辛苦啦,慢走!”
  送冰块的走了以后,三浦回到正题。
  “几时出发?晴美。”
  “还不知道。”晴美望望片山。“秀二郎被杀的事件尚未解决……”
  “是的。警方不喜欢跟搜查有关系的人随便移动……”
  “我听令妹说,那边的县警也派人来了。”
  “对,那个刑警姓杉田。怎么提起这个?”片山问。
  “听说他对我和义太郎起疑心。”
  “什么?”三浦摇头叹息。“员警怎么全是饭桶……啊,对不起,我冒犯了。”三浦慌忙向片山低头赔罪。
  “不要紧。”片山笑了。原来警界不仅只有自己是饭桶……
  “我要走了。我会再跟你们联络。”片山站起来,掏出钱包。“咖啡和红茶,一共多少钱?”
  “不要钱的,就当我们请你喝茶。”三浦晴美压住片山的手。
  “不行,生意归生意。”片山在这些小处上很执着。“而且,刑警不能随便接受款待的。”
  三浦晴美不由笑起来。“你真好玩。好吧,那就收你三百元咖啡费用,红茶不收钱,算我请小猫咪的客!”
  “好的。”片山付了三百元,带福尔摩斯离开晴空咖啡室。警车已经先回去了,他们站在路边等计程车。
  “夜深了,不会有客人上门啦。”三浦晴美望望外边说:“打烊了,好不好?”
  “还有十五分钟,若是平日客人更多。”三浦真打着哈欠说。
  “你这人实在太规矩了。看,困了吧!”三浦晴美睨她丈夫一眼,电话适时响起。
  “这里是晴空咖啡室。我是晴美,什么?现在?”
  “我有急事想见你。”仓持的声音。
  “可是先生,你可以直接来这儿呀!”
  “我有些话不能让你丈夫听到。”
  “好吧!我马上去,地点就在附近。仓持先生。”
  “什么事?”
  “你的声音有点奇怪。是不是感冒了?”
  “不,空气不好的关系,喉咙很痛……”
  “哦。那我马上出来。”
  三浦晴美放下话筒,正想告诉丈夫一声,发现三浦坐在柜台里面的椅子上,已经垂下头呼呼入睡了。
  “傻瓜!”
  “嗯?怎么?”三浦眨眨眼睛醒过来。
  “什么怎么了。刚刚仓持先生打电话来,叫我出去公寓旁边的公园一下。”
  “公园?他找你干什么?”
  “不知道。他说有事找我。”三浦晴美解掉围裙,进到屋后去看正也,肯定他睡熟以后,出来对三浦说:
  “我马上回来。小心打瞌睡后被人偷掉钱箱哦!”
  三浦晴美说着笑,离开咖啡室,走向刚才片山惊叹的那幢公寓方向。
  夜凉如水,快十点钟了。这一带行人已经不多,不过他们还是开店做到晚上十点。由于靠近巴士站,有些客人在等班次少的巴士时,偶而还会进咖啡室去坐坐。
  公寓后巷有个小型儿童公园,这个时间当然不会有孩子出来玩。
  “先生。”晴美四处望过,试喊一声,没有回音。她走进公园里面,再喊一声。奇怪,应该是在这里的。
  再等一会吧!三浦晴美在环绕沙地的栏杆上坐下来。到底仓持找自己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而且要到公园来……洗过的衣服还没有收呢!晴美担心地眺望快要下雨的云空。
  “先生怎么啦?”她自语着,不经意地回头一看……
   
4  “那位玲子女士命不长了?”
  片山晴美听了哥哥的话,禁不住回问一句。
  “这是高度机密!”片山重复地叮咛。他本来答应那个晴美保密,可是敌不过这个晴美的质问,终于泄露出来。加上片山不擅于隐藏心事,而晴美的嗅觉又比常人敏锐。她发现片山守口如瓶,仅仅威胁说: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做饭给你吃!”
  片山就把一切原原本本地供出来。
  “他们好不容易获得幸福,遇到这种事,太可怜了!”
  “在未调查之前不能肯定。明天一早就去医院……”
  “也好。不过……”晴美沉思一阵。“那个玲子如此深信自己只有一年命,应该有其他原因。”
  “她说得那么具体,一定有原因。”
  “不过很怪。”晴美说。“如果医生诊断出玲子只有一年命,通常不会告诉当事人的呀!”
  “喂!你以为是我说的?”
  “废话!我是说,假若玲子正式接受医生的诊断,通常医生只会告诉她丈夫,而向当事者隐瞒真相。”
  “有道理。”
  “可是实际却是当事者知道,她丈夫被蒙在鼓里。换句话说……”
  “那不是正式诊断的结果,而她本人深信不疑……是不是别人这样告诉她?”
  “愈来愈古怪了!”晴美的眼睛开始闪亮。“我们来整理一下事情状况好吗?”
  “你又来了。”片山不耐烦地说。“起码要等吃过晚饭再说好不好?”
  “一边吃一边谈也可以呀。事情起于片冈家和山波家的先祖世代对立。片冈家的长子义太郎和山波家的长女晴美相爱,然后私奔。日月如梭,不觉过了十二年……”
  “你说得太快了。”
  “然后,片冈义太郎娶玲子为妻,生下美沙子。另一方面,晴美嫁了给三浦真,生下正也,他们的婚姻都没有正式呈报。接着是片冈家的三男……什么名字?”
  “公三郎。”
  “对。公三郎和山波家的独生子千造互刺而死。”
  “其实是谋杀案,因为刀上没有指纹!”
  “二男相争的女主角小烟千惠子,她与这次的事件好像无关,对不对?”
  “接着是片冈秀二郎被杀。喂,给我一碗茶饱饭!”
  “等一下嘛,他的死因是什么?”
  “心脏麻痹。不过平日已是酒精中毒,心脏衰弱之辈。血液检查中找到大量酒精。”
  “即是说他喝醉了?”
  “烂醉如泥。”
  “那一泡水就肯定是令他受到刺激而引起心脏麻痹啦!”
  “为他健康着想,他睡的是装满水的水床。为了健康,他应该戒酒才对——喂,茶泡饭……”
  “等一下。是谁推荐他用水床的?”
  “他的女友田所久子,她承认是她推荐给他的。”
  “晤。也许他们两个都湿了。”
  “你说什么?”片山睁大双眼。
  “听着。凶手先把烂醉的片冈秀二郎放在床上,然后割破木床。水像喷泉一般不停地喷到秀二郎身上,他立刻全身湿透……”
  “完蛋了。”
  “嗯。最可疑的是田所久子!她是他的情人,老早就知道他的心脏不好,对不对?”
  “没有杀人动机呀。我们查过,他们并没有闹翻,也没有各自发展找新情人。而且他们还没结婚,即使秀二郎被她杀了,她也得不到遗产。”
  “说的也是。总之,片冈公三郎、秀二郎以及山波千造都被谋杀了。”
  “其中两个还是问号。喂,茶泡饭!”
  “然后是片冈义太郎的妻子遇害,假装是煤气自杀,其实是杀人未遂。”
  “实际上不是自杀未遂吗?窗户全部关闭,玄关门下贴着胶带。外人根本办不到!”
  “那么动机呢?如果是谋杀,凶手怎样从屋内贴胶带,又怎样逃出去?”
  “大概化成烟了。喂,茶泡饭……”片山终于死了心说。“我自己来。”
  他盛了一碗饭,用热茶浇在上面。
  “结果呢?若是片冈家和山波家发生继承遗产的竞争,存活下来的就只有……”
  “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两个。”
  “他们不可能是凶手的,对不对?”
  “那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突然兴起要钱的欲望。如果光凭印象就知道凶手是谁的话,我们就轻松了。”
  “说的有理。不过,我相信他们两个!”晴美说。
  “我吃饱了。”片山放下饭碗。“你的分析完毕了?”
  “整理完毕,现在才开始分析!”
  “适可而止好不好?我要洗澡了。”
  “还没煮水呢!我去点火。”晴美走进浴室,很快就回来。“三十分钟才能煮开。”
  “希望这段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
  “痴人说梦!首先,那些关系者到东京来?”
  “片冈和山波家的父亲,还有仓持医生。对了,还有那个跟踪你的男人。”
  “你说村田吧!他是山波家的仆人。”
  “片冈家派来的仆人叫泷川。”
  “假如他们两个有所隐瞒,就是候补嫌凶!”
  片山在思考着时,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
  “片山兄!晴美小姐!”
  “是石津!”晴美出去开门。“怎么回事?”
  “对不起……”石津的肩上扛着一名失去知觉的男人。当然不是像行李一样扛在肩上,而是扶着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怎么啦?你又跟人吵架?”
  “不是。他喝醉了。”石津皱眉说。
  “他是谁?”
  “咦?他不就是那个杉田刑警么?”
  “啊?”晴美大吃一惊。“你说那个从县警局来的人?据说他一心相信义太郎他们是凶手……”
  “就是他。石津,怎会变成这样?”
  “唉。请让我进去再说。”
  石津呷了一口晴美端上的茶后,叹了一口气说:
  “真是好茶,好比玉露!”
  “别贫嘴了,快说!”
  “事情是这样的。他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找上目黑警署来,说要见我,又跟主任说想借用我一阵子。”
  “你挂上‘不准外借’的牌子不就行了?”
  “可不是吗?主任本来以为他说一阵子是一两小时,就答应了。谁知一问之下是借两三个礼拜,吓了一跳。可是一旦答应又不能反悔,不过叫我尽量提早逃出来!”
  “他不叫你不用回来已经够了!”片山大笑,马上严肃地说:“然后呢?怎会变成这样?”
  “然后他提议喝酒庆祝我们相识,就去喝酒了。我的酒量不错倒无所谓,但他酒量不行,偏偏又装豪饮。喝着的时候,他向我问起你们的事。”
  “我们的事?”
  “对,片山兄和晴美小姐的事。又问你们几岁啦、月薪多少啦……”
  “这些事你怎知道?”
  “我很恰当地回答了。”
  片山和晴美不安地对望一眼,石津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还问,你们有没有古怪的地方。”
  “古怪的地方?什么意思?”
  “别生气嘛,又不是我说的。”石津没好气地说。“我很诚恳地告诉他,你们都是好人。尤其晴美更好……”
  “多管闲事!”
  “总而言之,他好像误信你们是那两个私奔者!”
  “什么?还有人这么以为?”
  “听他的口气,好像是的。”
  “这个人行动慢了一拍!”晴美说。
  “可不是吗?当我想再问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好古怪的刑警,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请你们收留他一晚吧!”
  “我们不代收行李。”
  “那就摆进储物箱里……”
  “没法子啦。”晴美耸耸肩说:“让他在这里过夜好了。”
  “在这里过夜?”片山吓一跳。
  “他终归是刑警,你们的同行啊!总不得让他露宿街头!”
  “石津!你想办法带他去别的地方吧!”片山苦口苦脸地说。
  “饶了我!他很重啊!”
  “算啦。看样子,他睡到天亮都不会醒的了。”晴美说。那个杉田已像特别快车过隧道似的打着鼻鼾呼呼入睡了。
  “就让他睡这个房间好了。石津,太晚了,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过夜?”晴美问。
  “可是……”石津害怕地望望片山,片山禁不住笑起来。
  “今晚我跟晴美睡,你陪这位大爷睡!”
  “知道了!”石津不好意思地说。   片山突然醒过来。很暗。望望枕边的钟,半夜两点半。为何醒来?片山悄悄偷看晴美的模样,晴美发出平静的呼吸声。今晚,石津并没有潜进来的动静。
  片山翻了个身,蓦地听到什么响声。也许自己是被这个声音弄醒的。咯嗒咯嗒,来自石津他们睡的房间,像是开关抽屉的声音。
  难道是小偷?片山顿时紧张起来。三名刑警凑巧睡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闯进来,这个小偷的运气未免太坏。
  石津当然天塌下来也不会醒,福尔摩斯呢?通常一有声音就会醒,过来通知片山的了。看来大侦探也有失威的一刻!——好吧!且让本人空手擒贼!
  片山悄悄爬出棉被,来到隔门处,贴耳静听。不是那种咯嗒咯嗒的声响。
  可惜自己住的是破公寓,难保拉隔门时不发出声音。无可奈何,只好一口气拉开冲过去。
  万一对方拿着刃物呢?总不能在妹妹和石津面前出丑!这么一想,顿时信心大打折扣。
  片山决定拉开隔门,一阵嘎啦声响后,片山怒喝:“什么人?”
  同时朝那个站在幽暗中的人影扑过去,把对方压倒。
  “石津,开灯!好家伙,不准乱动!”
  “怎么回事?”晴美的声音响起,同时亮了灯。
  在片山的拳头殴打之下呻吟的,赫然是杉田刑警!   “原来你假装喝醉?”晴美惊讶地问。
  “是的。那点儿酒才不能摆平我哩!”杉田一边用湿毛巾敷着肿成一块的脸颊,一边叹息。
  “这个有什么好神气?”片山沉着脸说。“你用骗人的手段混进来睡觉,深夜偷偷翻抽屉……不是君子所为!”
  “我承认自己不对。可是,你几乎杀了我!”杉田说。
  “说得太夸张了吧!”片山没好气地说。
  “你们到底是不是片冈义太郎和山波晴美?从实招来!”杉田气呼呼地说。
  片山叹一口气,看着石津。
  “喂!这个人是不是你的亲戚?”
  “我跟他非亲非故……”石津睡眼惺松地说。
  “总之,我一定可以揭发你们的真面目!”杉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真是无可救药!石津,你干嘛带他回来?”
  “哥哥,不要责怪他啦。好好跟你的主任解释清楚,推掉这份差事吧!”晴美笑道。
  片山摇头叹息。“已经四点了,快要天亮啦!”
  这时,电话朗朗响起。片山皱起眉头,半夜三更有电话,八成不是好现象。
  “片山家。”晴美接的电话。“请等一下。”然后喊片山。
  “哥哥,根本先生找你。”
  “我就知道没好事。”片山唠叨着接过电话筒。
  “片山!你睡醒啦?正好。又是命案!”
  “什么人被……”
  “你知道三浦晴美的咖啡室吗?她的丈夫被杀了!”
  片山愣愣地放下话筒。那个小胖子、好好先生……
  “晴美好可怜……”晴美喃喃自语。   “石津,你也跟我来。”片山开始准备出动。
  “可是,我还没得到上司的许可……”
  “算是做副业当我的助手吧!”
  “知道了。”石津不情不愿地打着哈欠站起来时,有一样东西从大腿掉下来。什么东西?好象暧洋洋的……
  福尔摩斯在他脚底下伸懒腰。石津哇一声惨叫,跳起三尺高。
5  晴空咖啡室前面停着几部警车。入口处的门上垂挂着“预备中”的告示牌。
  片山他们一进去,见到根本站在里面。
  “根本兄!现场在哪儿?”
  “这里。”根本闪过一边去。
  三浦真坐在正面柜台的对面,从他后面的架子上直垂一条绳子下来,先端的环套在三浦的脖子上。三浦的喉咙有血溢出,染红整个胸膛。
  见到这么凄惨的光景,片山有如冻僵了似的呆立不动。
  “喂,你没事吧!看你脸都青了!”根本喊他说。
  “啊,是吗?我刚刚吃过菠菜的关系!”
  “没出息的大力水手!你出去外边休息一下好了!”
  片山很单纯地欣然接受。做了一阵深呼吸,贫血现象减轻了。石津也走出来。
  “好可怕的血!咦,你怎么啦?”
  “我在做暖身运动!”片山说完走回店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山问。根本用手指一指套在三浦真脖子上的绳子。
  “那条绳子的环状部分,对着脖子的地方,被人用黏接剂固定了一把利刃!”他指指连接到架子上面的绳子继续说:“绳子沿着架子的背侧去到大冰箱对面,看 来被害人当时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凶手悄悄用绳圈套到他的脖子上,绑紧之后,垂到架子和冰箱的另一边去。只要从对面用力拉,刃物就吃进喉咙去了。”
  “为何采用这种杀人方法?故意让人流血,真是大逆不道的坏嗜好!”石津愤愤不平地说。
  “杀人本来就是一种坏嗜好!”根本率直地说。“怎么南田还不来?我们等了好久啦。”
  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片山的头脑开始正常运作。
  “根本先生!三浦太太呢?”出现了一名刑警。
  “不知道。她不在!”
  婴儿的哭声更响亮了。片山想,早知道带晴美一起来。
  “什么人替孩子换换尿片吧!”
  “我不会换尿片!”
  “我也不会……”
  最后推出片山做代表。他哭丧着脸,把哭个不停的三浦正也抱起来,尝试哄他。然而婴儿哭得更响,也许是担心被片山鸡手鸭脚的抱法弄跌在地吧!
  “石津过来,轮到你了!”
  “不行!我还独身未娶哩!”
  “我知道。你来抱抱看嘛!将来你总要跟睛美结婚的,现在就趁机会学学抱孩子不好吗?”
  石津的眼睛发光,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改变。
  “真的?好,交给我吧!”
  石津天性容易受哄。他人高马大,双手也大,被他抱在怀里反而有安全感吧!正也马上不哭了。
  “片山兄,你看我,不错吧!”石津心花怒放地说。
  “拜托了。我担心孩子的母亲!”
  片山从屋后回到前面的店铺,刚好南田验尸官赶到。
  “这个世界怎么充满杀气?”南田嘟囔不休。“又是你们这班冤家,是不是想跟葬仪社合作提携业务?”
  “啰嗦什么?赶快验尸吧!”根本不吃他那套。
  “根本先生!”管区内的刑警过来说:“发现者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回家了。”
  “哦。片山,你去问问话吧!”
  “知道。”
  片山走出外边。天色逐渐变浅蓝,开始清晨的气氛。
  发现尸体的人是早上才回家的上班族。领带歪了,衬衣最上面的一粒钮扣松掉,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装束。
  “我还不能回家吗?”对方气鼓鼓地说。
  “有点话想问你,很快就问完的。”
  “快点好吗?我还要赶在早上九点以前上班!”
  “当你发现尸体时,情形是怎样的?”
  “我昨晚做通宵工作,跟别人同坐一部计程车回家,到这附近下车,然后慢步走过来,看到晴空的门还开着,挂着‘营业中’的告示牌。已经凌晨四点 钟了,我以为是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室,心想不妨进来喝杯咖啡再回去,于是进来张望。里面很暗,可是柜台那边却有光亮,隐约看到有人坐在那儿。我就走上 前去看罗,不料——哇!”男人大叫一声,片山吓得跳起来。
  “就是这么个情形。”男人不经意地说。
  “明白了。”片山瞪他一眼。“请把你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我姓丹下,名左膳,住在……”
  “喂!正经一点好不好?”片山气愤地说:“有人死掉了,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好好好,不要生气嘛。是我不对。”男人嘻皮笑睑地说。“我的确是姓丹下,丹下幸男。地址是——喂,你有没有听?”
  片山记录到一半,发现三浦晴美从马路上走过来。
  “失陪一下。”片山走出去。
  三浦晴美有点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见到片山大吃一惊。
  “晴美小姐,你怎样啦?”
  “片山先生,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被人打晕了。”
  “打晕了?被谁?”
  “不清楚。昨晚十时左右,仓持先生打电话来,叫我到附近的公园去……”
  “仓持先生找你?”
  “不过,一定是别人,他的声音有点古怪。可是当时我毫不怀疑就出去赴会了。公园里不见人影,我等了一阵,冷不防被人从后头一击,晕了过去。”
  “有没有受伤?”
  “没什么大碍,顶多肿了一块。不过,我自此晕过去,醒来时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原来这样的呀。”
  “片山先生,怎么这个时候……”三浦晴美说到一半,这才发现店前停着的警车,脸色一变。
  “发生什么事?”
  “哎,实际上是……”片山不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石津抱着婴孩出来。
  “片山兄!他好像睡着了。”
  “小正!”三浦晴美奔上去。“对不起,让你抱这孩子……”片山也跑过来。
  “晴美小姐,你先生……”
  晴美正想伸手抱孩子,听到片山的话停下来。
  “外子他……”
  “他被人谋杀了!”
  “真!”
  三浦晴美冲进去,立刻传来凌厉的叫声。接着,根本搀扶她走了出来。
  “请你坚强一点!”
  “多么……好惨啊!他死得……”
  三浦晴美跪倒在马路上,任由泪水直流而不理。片山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婴儿感到气氛不对,马上张开眼睛哇哇大哭。
  终于三浦晴美抬起脸站起来。“对不起,让我抱他。”她从石津手上接过婴儿。“肚子饿了吧!乖,妈妈现在就泡奶给你喝!”然后摇摇晃晃地进到屋里。
  片山浑身僵硬地望着她的背影,石津噙着眼泪啜泣起来。
  “她好可怜。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唉,我也不知道。当前之务是……”
  可是,实际上她无家可归啊!片山说不下去。
  “刑警先生。”那姓丹下的男人走过来说:“刚才那位是不是死者的太太?好漂亮啊!”
  “是又怎样?”片山不悦地说:“说出你的地址吧!”
  “这么年轻就做寡妇,太可怜了。”丹下淫笑着说:“再过两三个月就会开始想男人。那时喊她一声,她马上投怀送抱哩!”
  “混蛋!你在胡说什么!”片山不由大怒,握紧拳头,准备殴他一顿消气。
  有一个人比他更沉不住气。片山还在准备摆架势时,石津的拳头已经打中丹下的下巴,使他跌个人仰马翻晕在地上。
  “做得好!”片山拍拍石津的肩膀。“进去吧!”
  三浦真的尸体已被抬上担架,用布盖着。
  “死因不言而喻,好残忍的杀手!”南田说。
  “死亡推定时刻呢?”根本问。
  “昨晚时间十一点至十二点前后。”
  “当场即刻死亡吗?”片山问。
  “对。死者本身几乎没有感到痛苦就死了!”
  大家不由心里一宽。
  “那么,那条绳子是否拉得很紧?”
  “嗯,吃进肌肉去了。虽然刀很利,还是需要相当力道才行。”
  “片山,你有什么想法?”根本问。
  “我在想,凶手为何用这么费事的办法杀人?”
  “好坏参半啦。”南田说。“对凶手而言,最大的好处是不怕喷上满身血。如果那把刀割断喉咙,一定大量喷血。那时凶手只要走远一点就行了。”
  “坏处是什么?”
  “就是不知被害人几时会醒过来,而且设计上做得那么复杂,足以留下行凶证据。”
  那时,店后面的房间传来三浦晴美的声音。
  “吃饱啦?好乖,快睡吧……”
  “大家要留意那位太太!”南田说。
  “为什么?”片山等人面面相觑。
  “她受到太大的刺激,反而冷静下来。不过,恐怕突然承受不住。必须派人监视,小心她自寻短见!”
  “这点不在我们工作范围内。我们人手不够!”根本说。南田知道多说无谓,于是沉默着走了出去。
  “多事的老头!”根本苦笑一下。“片山!这个女人交给你管啦!”
  “交给我?”
  “你好像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要推辞啦!”
  根本提出的理由相当无力,不过片山也没有拒绝。
  “咦?福尔摩斯呢?”忙了一阵,才发现不见福尔摩斯的踪影。然而善解人意的它,立刻从后面的房间探出头来,短促地叫了一声。
  “你在那儿干什么?那里有什么?”
  福尔摩斯走到大冰箱前面站着。三浦晴美正抱着孩子茫茫然地站着不动。片山难过得移开视线。
  从冰箱上面往下垂着一条绳子,离地大约一公尺。
  福尔摩斯望着片山,似乎有话要说。片山发现绳子这一端也做成环状,看起来比另一端套在三浦脖子上的形状小。如果用力一扯……片山不解地摇摇头。如果凶手当时是用手去扯,何必做成环状?
  “怎么样?”根本走过来。
  “这条绳子有没人移动过?”
  “没有。除了把它从死者脖子上解开之外,一直保持原状。为何这样问?”
  “不……那边的情形我明白,这边我就不懂了。你看!”片山走去后头,根本跟着。“这边也是结成环状。用意何在?绳子并不太滑,用手去拉足够有余。”
  “有道理。”
  “即使把绳子做成环状来拉,位置未免太低了。如果这样的话,必须蹲下来才拉得动。”
  “原来如此,那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不懂。”片山摇摇头。回头见三浦晴美把孩子轻放到棉被里安睡,不由问道:“你没事吧!”
  “嗯。他睡着了。”
  片山本来是问她,她似乎有意回避。接着自语着说:
  “不晓得还有没有牛奶?”
  三浦晴美走到冰箱前面,随随便便地把那条夺去她丈夫生命的绳子拨开,顺手把冰箱的门打开。片山觉得不寒而栗,开始明白南田吩咐他们留心晴美的含意。
  “快喝完啦,该买一点了。”三浦晴美望望内部的情形,一边不经意地把冰箱的门用力带上。奇怪的是,门扉半开着。并没有关好。
  “咦?奇怪。平日好好关上的。”晴美自言自语。
  福尔摩斯叫了一声。用前肢去碰冰箱的脚部。
  “晴美小姐。这个门平日都很快的关好么?”片山问。
  “是的。我们故意把前面的部分垫高,随手一推就自然关起来了。”
  片山再把半开的门轻轻一压,又是到了离二三公分的地方停着,没有关上。片山蹲下去检查冰箱的脚部,发现下面可以用螺丝调整高度。
  “根本兄,你看。”片山抬起头来。“前面两只脚好像放意弄低了。”
  根本趴在地上比较一下。“唔。好像是的。”
  “螺丝不会自己随便移动,一定有理由。”
  片山和根本一同蹲着思索。
  “请问……我可以把门关上了吗?”三浦晴美怯生生地问。
  “啊,请!对不起!”二人同时站起来。
  “喂,福尔摩斯呢?”片山东张西望。
  “它在头顶上。”根本说。
  不知几时,福尔摩斯爬到冰箱顶上坐着。
  “下来吧!”片山说。福尔摩斯伸出前肢的脚尖去拉冷藏格的门。
  “什么?你要我打开它?”
  冰箱有两个门,上面是冷藏格。片山把门拉开,除了制冰盒之外,旁边摆着一些冷冻食品,中间是空的。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呀。”片山说。
  “怎么会?”三浦晴美说。“应该有一大块冰的。”
  对了。昨天进冰块的把一块几公斤重的大冰块搬来过……
  “是不是用光了?”片山问。
  “不。几乎没什么客人要冻饮,应该还留着。”
  “那就怪了。”
  “什么冰块?”石津好奇地问。
  “等一等。”片山用手触摸一下下垂的绳圈。“根本兄,这条绳子是湿的。”
  “哦?对。好像浸过水的样子。”
  “浸水……”片山喃喃自语。“如果这头的绳子绑在冰块上面……”
  “绑冰块?”
  “是的。那块冰起码三公斤重,如果利用它的重量去拉……我懂了!冰箱是为此才倾斜的!”
  “为何这么费事?对,我也懂了!”根本仰着去望福尔摩斯。“你是否想说这个?绳子绑着冰块摆在冰箱顶上!”
  “起初是这样放着,等冰块一点一点溶解之后,冰块就会滑向前。如果三公斤重的冰块一下子跌下来,它的力量就足以……”片山把话中断,三浦晴美一直倾耳细听。
  “他就是这样被杀的吧!”她静静地说。
  “恐怕是的。”
  “不过有可疑之处。”根本说。“在冰块溶解以前,被害人随时有可能醒过来的呀!”
  “那就不是确实的办法了,是可能性的谋杀吧!”
  片山不想在三浦晴美面前提到谋杀一事,他把石津拉出店外面。
  “石津,有事拜托。”
  “怎么?又要我替孩子换尿片?”
  “孩子的事交给他母亲就行了,我要你替我把晴美叫来。”
  石津的脸像六千瓦的灯泡似的顿时明亮。
  “你快去。我要晴美照顾她!”
  “知道了!我马上飞去找她!”
  “喂!不必跑去公寓……”
  打电话叫晴美来就可以了!石津真是个冒失鬼!
  片山发现福尔摩斯走到脚边。
  “这些事件是怎么回事?”片山叹息连连:“片冈公三郎、山波千造、片冈秀二郎……我愈来愈搞不懂了。然后是片冈玲子自杀未遂、三浦真的死……怎么想都没办法扯上关系。”
  片山找一张椅子坐下来,福尔摩斯跳到柜台上面去。
  “我想这些事件不是连贯性的。不过,片冈和山波家死掉三个,然后两边都剩下一个。他们的配偶,有一个命都丢了,一个差点丧命。这么一想,又不能说完全没有关连……”
  是否单纯的争夺财产?但从三浦真惨死的情形看,似乎除了金钱以外又卷入什么漩涡的样子。
  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晴美的浪漫想法。其实,世间的事哪有可能如此纯情无垢?就以义太郎和晴美两个私奔者为例,当初排除万难夺死逃亡,结果却各自男婚女嫁,不是太奇特了么?片山认为事情远没有想像中美丽……
  两对夫妇之中,有一边成为新寡文君——片山觉得,有必要重新调查他们的生活状况!
  “对不起!”管区内的刑警走过来。
  “什么事?”
  “刚才有人到派出所投诉,说他被一名刑警敲破了头……”第三幕 风暴
   
1  晴美拿好超级市场的袋子,按了一下电梯钮,电梯徐徐上升。也许为了防盗吧,这种公共住宅区的电梯门上有玻璃窗。从玻璃窗可以望见经过的各层楼地板的厚度,平常的电梯无法见到的景物映入眼帘,使她觉得十分有趣。
  其实,这种玻璃窗在发生火灾时更危险,可是在住宅区内,电梯内犯罪的危险性反而比火灾更高。
  这里是东京郊外的“新城住宅区”,其中一幢十一层高的楼宇的第十一楼,就是石津租来的单位。他一厢情愿地梦想将来跟晴美结婚,因此先租下这个两房一厅的单位,对于单身汉而言是一笔奢侈的开支。
  现在,晴美住在石津的寓所里。石津呢?却到片山那里去挤了。因为……
  到了十一楼,电梯的门打开。晴美拿出钥匙开门进到屋里。
  “晴美,我回来啦!”晴美说。
  是的,晴美是叫晴美。片山晴美与三浦晴美同住在石津的寓所里。当然正也也在一起,还有福尔摩斯。
  “我们的公寓,怎样招呼晴美他们来住?”
  当片山叫晴美来照段三浦晴美时,她首先这样说。
  “假如只有我和晴美母子还可以,万一遇到哥哥裸着身体从浴室出来时,晴美要躲到哪儿去才好?”
  “我怎会裸体走来走去?”
  “你不会穿着衣服洗澡吧!总之,你必须离开!”
  “为何我要从自己的家里被赶出来?”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接这份差事!”
  “你别无理取闹!”
  “难道你不同情他们?你要任凭他们无人理会了?”
  “我……好吧!我去石津那儿住!”片山自暴自弃地说。
  “对了!”晴美顿时欢呼。“这是好主意!”
  结果是采用片山的相反提议。把石津赶去跟片山住,晴美和三浦晴美母子搬到石津家里。虽然有点麻烦,不过也是逼不得已的临时措施。
  “晴美!”晴美进到饭厅四处观看,不见三浦晴美。里面的房间,小正也正在酣睡着,福尔摩斯蜷起身体在旁边看守。
  起初为福尔摩斯跟谁住的问题争论过。他们让福尔摩斯选择,结果是它决定跟晴美,确保肚子饿时有饭吃!
  名侦探并没有勤奋到废寝忘食地热心办案的地步!
  晴美走出露台,深深吸了口气。十一楼的风比较大,今天的风很干爽,令人不由想作深呼吸。
  从这里可以远眺广阔的住宅区景色。郊外的住宅区绿意盎然,山恋起伏,与钢铁森林似的城市中心住宅区大异其趣。
  晴美提议三浦晴美暂时来这里住,由于这里的环境比较幽雅,暂时离开她那间窄小的寓所,起码心境变得平稳些。
  “她到哪儿去了?”
  晴美低喃着,在屋里转一圈。有福尔摩斯在,应该不必担心发生什么的……
  “原来你在这里!”
  三浦晴美呆呆地坐在房间中央,见到晴美惊醒过来。
  “你回来啦。对不起,一时没留意。”
  “没关系。我买了糯米饭团,要不要吃一点?”
  “好。我去泡茶。”
  “有劳了。我把其他食品摆进冰箱去。”
  晴美知道,必须让她做点什么比较好。实际上,在这里住了一个礼拜,令她感触良深。虽然晴美也抱过别人的婴孩,然而眼见三浦晴美每天照顾正也的情形,发现看孩子困难多多,不是想像中那般轻松。
  晴美挑了一团红豆沙的馅给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吃了一口,很满足地回去正也身边。
  “它吃了一口就够了吗?”三浦晴美打趣地说。
  “它怕胖,不敢多吃哩!”晴美说。
  喝着热茶时,她们又陷入沉默。终于,三浦晴美开口说:“好快!已经一个礼拜了。”
  “就是呀。”
  “今天看报纸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过了三天而已。起初那几天好像不是自己的,像行尸走肉!”
  “我能了解的。”
  “现在回到自我了。给你们添了麻烦,真过意不去!”
  “哪儿的话。这几天不必上班,我觉得惬意得很!”
  “你们全是好人……你哥哥、石津先生……”福尔摩斯在房里喵了一下。“对,还有福尔摩斯!”
  两个晴美相视大笑起来。
  “有没有找到杀我丈夫的凶手线索?”
  “这……这两天我没打电话给他们。放心,一定捉到元凶绳之以法!”
  “他是大好人!杀的是我还有道理可言……”
  “不要这样想!”晴美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有正也在身边,不能胡思乱想哦!”
  恰好这时,正也哭了起来。
  “醒了……来啦!”三浦晴美急急奔进房里。   “你已经完全没事了吧?”
  片山问片冈玲子,一边接过她端上的红茶。
  “没事了。托福!”玲子微笑。虽然睑色依然仓白,不过似乎天生体质如此,不必太担心。
  “对不起,我想外子他该回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是个大忙人吧?”
  “呃,在旁人眼中,写文章的人大都生活悠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是礼拜天也到处溜达。其实他是等别人都睡了以后,夜里拼命工作,根本没时间好好休息。”
  “各行有各行的苦处。”片山点点头说。当刑警的人还不是没得好睡,随时准备出动?
  “晴美没事了吧?”玲子担忧地问。
  “我妹妹?她很好。啊你是说三浦晴美?对不起。我想已经没事了。”
  “哦,你是说,你妹妹也叫晴美?”
  “是的。只是两人的性格完全相反……”
  片山不好意思说晴美的坏话,只想趁机发泄积愤。
  玄关的门铃应时响起。
  “大概回来了。”玲子走出去,过一会传来以下的对话。
  “外子不在家。”
  “总之我想见见他。”
  不像是推销员的语气。片山往外窥探一下,是个矮小的秃头男子,顽固地挺立在玄关处。
  “你不是片冈家的……泷川吗?”片山说。
  “是的。刑警先生,是你呀。上回真是抱歉!”
  “没什么。你有事找义太郎先生?”
  “是的。老爷为着公三郎和秀二郎少爷的葬礼先回去了,嘱咐我无论如何要把义太郎少爷带回去。”
  “原来这样。可是……”片山的话还没说完,听见玲子用颤抖的声音在嘶喊:
  “不要管我们!为何不放过我们呢?我们过得如此幸福,为何偏偏打岔进来干扰我们?”
  “不,不是的……我们不敢……”泷川语无伦次地说。“我也是奉老爷之命做事……”
  “这女人不好惹。”泷川搔搔头皮说。
  “看来你要改变主意,不要再来麻烦她了。”
  “可是我必须向老爷报告……”泷川突然睁大眼睛,“对不起,打扰了!”然后慌张地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片山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但见玲子拿着菜刀望着大门。
  “太太,请你镇定些!”
  “哦?不,不是的。我只是想削梨子。”玲子难为情地浅笑一下。片山觉得她突然年轻起来。
  “要不要吃梨?”
  “好的。我是来者不拒!”片山坦白地说。
  刚好这时门开了,片冈义太郎走来。
  “我回来啦!你干什么?想恐吓刑警先生?”
  “不是的。”玲子双颊泛红,急忙跑进见房去。
  听了片山的叙述,义太郎笑了。
  “啊,刚才遇到的果然是泷川。我在奇怪,他为什么如此慌里慌张的。”
  “今天是奉上司的命令来找你的。”片山说。“他要我确定一下,你有没有意思回故乡?”
  义太郎的脸严肃起来,似乎在沉思。玲子站在他旁边等他说话。
  “我想,我必须回去一趟。可是,可以吗?”
  “你又不是重要涉嫌人,当然可以。”
  “是吗?那么,我会快去快回,让一切有所决断!”
  “义太郎……”玲子的手搭在丈夫的肩膊上。
  “玲子,你不必跟我回去,我马上就回来的。要说的话十分简单。”义太郎握着她的手。玲子还是不安心的样子,另一只手又放在丈夫的手上。
  “晴美女士打算怎样?”片山说。
  “她……也许不想回去。不过,这些事必须有个清楚的了结才对……”
  “明白了。”片山站起来。“待会我要去她那边,你要不要一起去?”
  “是吗?也好。玲子,那我出去一下。”
  “晚饭以前……”
  “当然,我会赶回来吃晚饭。”义太郎温柔地在妻子的脸上轻吻一下。玲子脸都红了。
  “不要这样……当着刑警先生面前哩。”
  片山也红着脸快步走向玄关,心里暗骂一声:同样是义太郎,人生境遇何以如此不同!   “有人来啦。”晴美抬起头来说。她正在为福尔摩斯烤竹荚鱼。福尔摩斯嗅到香味,早就坐在脚下等着了。
  “我去开门。”三浦晴美走出玄关去。
  “大小姐!”
  “啊!你是村内吧!”三浦晴美挤出一个笑容说。
  “好久不见了!”
  “不必客套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三浦晴美直截了当地说。
  “老爷打发我来,他说……”
  “叫我回家,是不是?我不想回去!”
  “大小姐!”
  “不要叫我‘大小姐’好不好?我已是别人的妻子——不,现在是未亡人了。”
  “是,大小姐。”村内明知故犯。三浦晴美叹一口气。
  “你走吧!”
  “可是,老爷千叮万嘱,一定要我把大小姐带回去……”
  “爸爸现在一定很高兴,因为我的丈夫被人杀了!”
  “不,没有的事……”
  “我不会改变主意。绝对不回家!你回去吧!”
  村内无精打采地嘟哝了几句,终于离开了。三浦晴美正想转身进屋,门铃又响了。
  “忘了什么东西没拿?”
  三浦晴美再度开门。站在眼前的是片山和义太郎。
  “那么说,你打算回去罗?”   三浦晴美左臂抱着孩子用奶瓶喂他喝奶。义太郎浮起一丝笑意说:“你做母亲的角色愈来愈有样子了。”
  “你还不是溺爱孩子爱到糊涂了?还笑我!”
  片山和晴美兄妹深怕干扰他们谈话,离远一点观望这幕温馨的情景。
  “你已经……没事了吧!”义太郎有点踌躇地说。
  “我?没事了。我已习惯于忍受悲哀的事!”
  “你的运气不好。”义太郎叹一口气。“晴美,到我这里来吧!我们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
  “怎么可以!”三浦晴美睨他一眼。“你有玲子在呀!”
  “玲子也是这样说的,有什么关系?我和你情同手足,只是兄妹吧!”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兄妹。”三浦晴美平静地说。“别忘了,我们曾经像夫妇一样共同生活。这样的我岂能介入你们的家庭?”
  义太郎没有回答。
  “而且,玲子只是口头上那样说而已,心里绝对不会愿意。我不是不信任她,而是站在她的立场这样想。不管怎么同情对方,如果一个女人答应丈夫将他的旧情人接到家里同住,表示她并不爱她的丈夫!”
  “我明白的。也许是你所说的把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以后?总会有办法生活下去的,我又不能一直接受片山先生他们的厚意……”
  “哎,没什么大不了,何足挂齿!”晴美插嘴说。
  “不。我不能继续消沉下去了,光是想念丈夫不是办法,人很容易衰老呢!我想早日开始做生意!”
  “你一个人?”
  “我还不知道,总之试试看。忙着工作,我就没空暇去绝望和胡思乱想了!对不对?”
  义太郎笑一笑说:“你跟从前一样好胜,不肯认输!”啜了一口茶又问:“那你决定不回那边了?”
  “回了又怎样?丈夫死了,那些土地对我已经失去意义。不过,你是应该回去的。你有妻有女,必须回去一趟,把一切弄清楚再回来!”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才叫你一起回去。晴美,听我说,以后你就有苦吃了。失去丈夫,加上那间店的抵押金尚未还清,凭你的力量不容易偿还债务啊!”
  “我可以把店铺关掉!”
  “你带着孩子,要找事情做谈何容易?你看如何?我跟你父亲说说着,我想他愿意拿一笔钱出来,让你继续经营下去。”
  “跟父亲拿钱?”三浦晴美凝视义太郎,脸上表情突然僵硬起来。“义太郎,你怎么……”
  “听我解释。不错,我们都抛弃故乡和家庭了。这点我很明白。可是现实之中,片冈家只剩下我,山波家只剩下你一个了。我当然不愿意被父亲的钱束缚,反正 我有工作,三餐不成问题。我只想让太太和女儿正式入籍,把户籍转来这里之后就回来,不要家里一分钱!可是你是个好人之家呀!而且还有正也。如果接受家里一 点儿帮助,并无伤大雅,有什么关系呢?”
  片山和晴美听了义太郎那一席话,对望一眼。晴美有同感,点点头表示赞成。可是另一个晴美顽固地摇摇头。
  “我们已经死了,义太郎。当那天我们一同跃身跳进浊流时就死了!事到如今,难道化身成为幽灵向家里要钱?我不答应。”
  义太郎垂下头去。三浦晴美停顿片刻又接下去。
  “谢谢你为我担心……可是,我不愿意接受父亲的施舍。与其要他一分钱,我宁可带孩子一同跳楼自尽!”
  三浦晴美轻描淡写的说法,更加令人心惊胆颤。
  “知道了。”义太郎叹了口气,笑着说道:“顽固的你.一成不变!”
  “你还不是一样?”三浦晴美放下奶瓶,把正也抱起来。
  “来,妈妈帮你打嗝儿……”
   
2  “拜托你们照顾她了。”坐在计程车里时,片冈义太郎这样对片山说。
  “有我妹妹陪着,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福尔摩斯在呢!”片山说。
  “她一点儿也没变。”
  “是个意志坚强的人。”
  “是的。这点尤在我之上。大凡女人做了母亲以后,在各方面都会妥协,她这情形却是有增无减,更强硬了。”
  “你还是决定一个人回去家乡?”
  “是的。”义太郎点点头。一路上二人沉默无语。然后,计程车在义太郎的家门口停下来。
  “谢谢你送我一程!”
  “哪里。用的是公费呢!”片山笑笑。“那么,决定哪一天出发以后请通知我一声。”
  “好的。”义太郎下了计程车。行个礼转身走。片山叫计程车开往自己的公寓,突然想到刚才应该下车的。
  已经入夜了,该是吃晚饭的时间。晴美不在家,等于没有厨师的餐厅,换句话说,唯有到外边打游击。
  不如坐计程车去吃东西,连晚餐的费用都开公帐……不行,警长精明得很,一定要他列出详细的帐单。吃了汉堡肉就不能喝咖啡……算了,还是先回家再说!
  “咦,石津那家伙回来啦?”
  片山嘀咕着上楼梯时,发现窗子是亮的。那就索性邀他一起吃饭好了。
  “我回来啦。”片山一边开门一边说。
  “哟,你回来啦!”回答的竟然是个女声。
  “对不起,搞错房间了!”
  片山慌忙冲下楼梯。回头一看,没错,是自己的家呀!门上的名牌写的明明是“片山”,不错是自己的寓所。
  刚才的女声。难道是石津发出的?一想到石津扮女装用女声的场面,片山顿时毛骨悚然。不可能的!他不会有这份闲情逸致……
  “刑警先生,你没有搞错呀!”
  大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个死在水床上的片冈秀二郎的情人田所久子吗?
  “这是你自己的家呢!请进!”
  “打搅了!”
  田所久子噗嗤一笑。“你真好玩!来,晚饭预备好了,进来吧!”
  田所久子穿上围裙,一如年轻妻子的装扮。片山进到屋里后,顿时目瞪口呆。餐桌上摆着生鱼片、天妇罗、烤鱼等等。还有味噌汤冒着热腾腾的烟,宛如过节一般。
  “希望你喜欢吃……”田所久子笑盈盈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
  “我呀,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是啊。总之,我出来了,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去朋友家嘛,又伯马上被父母找到。去男朋友家嘛……”
  “男朋友?你不是片冈秀二郎的……”
  “他是情人。跟男朋友是不同的……”
  片山既没情人也没女朋友,压根儿不明白其中区别。
  “男朋友是男孩子。我怕在男人家里过夜,万一他在半夜过来侵犯我怎么办?——来,吃饭吧!”
  肚子已在咕咕叫了,片山慌忙假咳一声。反正饭菜都历准好了,不吃白不吃。于是他开始狼吞虎咽!
  “味道如何?饭够不够软?”
  “恰恰好。”
  “真的?这是本小姐有生以来第一次烧饭!”
  “什么?那这些菜,也是你第一次做的?”
  “这些全是外边买回来的!”田所久子微笑着说。
  “原来如此。”
  从外表看她的家庭科目成绩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若是亲自做出全部菜式就不得了了。
  “为什么来这里?”
  “呃,是这样的。我考虑了许久,觉得请员警保护才是最安全的。你们做员警的不会侵犯女孩子吧!”
  “那个当然!不过,我要马上通知你的家长!”
  “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才来找你的。”田所久子说,“我知道你是非常斯文的人,一定肯听我的要求。而且你是员警,一定不会对我非礼的,对不对?”
  似懂非懂的一番话。片山吃饭了,好不容易回复镇定。
  “不过,你不方便在我这里过夜的!”
  “我是指望你才专程来的。拜托啦!”
  田所久子突然靠过来。片山跳起来。又来了!他妈的!为何每次都是我被女人攻击!
  “不要逃嘛!”
  “我没有逃。只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何必讲得那般冷酷无情?我来要求保护,员警怎能拒绝?”
  “这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总之,我需要你的保护!”
  说完,田所久子扑过来,刹那之间跟他完全接近。片山怪叫一声栽倒在地,田所久子的嘴压在片山的唇上,胸前的压力紧迫片山的胸膛。他在内心呐喊:需要保护的是我啊!
  就在那时,石津开门进来了。
  “片山兄!这么早就回来啦!”定睛一看,眼都大了。
  “对不起!”石津惊慌地逃出门外。
  片山好不容易才挣扎起身。
  “刚才什么人来过?”
  “是你多心罢了!”田所久子泰然说道。   片山晴美突然醒来。房间很暗。离开一点的地方,三浦晴美睡在婴孩旁边,安静地发出睡眠中的呼吸声。
  什么东西?原来是福尔摩斯在用前肢轻碰着晴美的脸。
  “福尔摩斯,怎么啦?”晴美低声问。
  福尔摩斯走到隔门边,短鸣一声。
  仔细一听,玄关传来金属相碰的声音。有人在开锁!
  “是不是小偷?福尔摩斯,拜托你了!”
  晴美跳起来。三浦晴美还在静静安眠。本来想叫醒她,考虑一下又改变主意。自己曾经出生入死,化险为夷,小小的小偷算什么?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了!
  于是晴美捉起防身用的木棍,穿着睡衣走出饭厅。往外张望一下,大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了进来,好像在尝试拉开门上的挂链。
  晴美蹑足走近门边。挂链拉开了,小偷一定在为闯空家而暗喜吧!是个运气不错的新手小偷儿!
  门开大了。晴美悄悄走到门边,用力一推门钮。
  “哇!”对方的手被夹住,痛得哇哇大叫。   “对不起!”晴美一边为石津的手包绷带一边道歉。“干嘛不先喊一声呢?”
  “我知道你们睡了,不想吵醒……”石津搔着头说。
  “骨头有没有夹到?”
  “没关系。我是硬骨头,没事的。”石津露出抽筋似的笑容。
  “哥哥到底想干什么?”晴美气愤地说。“趁我不在,公然把女人带回家,成何体统?”
  “当时给我的感觉,他们俨然是夫妻一样!”
  “他忘了有你在吗?而且,哥哥不会有人爱上的呀……”
  晴美不解地说。
  “说的有道理。”石津认真地点点头。
  “我们过去看看吧!”晴美站起来。
  “去公寓?”
  “都半夜了,他还会上哪儿?石津,你的手受了伤,还能开车吗?”
  “没问题。”
  “那就好了。你飞车吧,敢不敢?”
  “敢呀!”石津立刻龙马精神。“不过,她怎么办?”
  “你说晴美?”晴美往里边望了望。“她睡着了,不要紧的。福尔摩斯,你也来!如果哥哥被那女人侵犯了,咱们合力把她揍个遍体鳞伤!”
  “喵!”福尔摩斯好像很赞成似的出到玄关。
  “我要锁门才去。”晴美抓起钥匙。“对了,我还得换衣服。石津,闭起眼睛!”
  “是!”石津摆出义犬的忠实脸孔,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双手握拳,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以啦!”听晴美一宣布,他才全身松驰下来。
  二人一猫轻轻推门出去,晴美顺手锁上大门。
  一按电梯掣门就开了。再按“1”的按钮,电梯徐徐下降。
  “这部电梯速度好慢。”
  “公共住宅都是这样的。”
  “绝对不会违反速度……咦,好像有人经过外边。大概是这幢楼的住客,没有什么奇怪。”
  他们好不容易才下到一楼。石津的红色跑车就停在大楼门前。
  “福尔摩斯坐在后面,我们坐前面。”晴美如此宣布,然后等石津为她开车门。适时,一部计程车在不远处停下来。
  下车的人竟然是片山!
  “哥哥!怎么啦?”晴美瞪大眼睛。
  “一言难尽!我遇到不幸的事!”片山摇头叹息。
  “是不是被女人欺负了?”
  片山吓了一跳,问:“你怎么知道?”然后发现石津站在一边。“原来是你。刚才是你回去了吧!干嘛不救我一把?”
  “跟女人接吻的男人求救?难以置信!”
  “可是,你明知道我的弱点……”片山还在埋怨不休。
  “那个女人是谁?”晴美问。
  “田所久子。”
  “啊!片冈秀二郎的情人?你这大傻瓜!”
  “她死缠着我不放,又不肯回家。”
  “那你现在怎么能来这里?”
  “我假装投降,趁她洗澡的时候逃了出来!”
  “真是靠不住!绝对不能让她在我们家里过夜!你快回去,跟她好好谈判!”
  “可是晴美……”
  “可是什么?没有人愿意被赶出家门的。振作一点!”晴美暴躁地说,突然有所醒觉,加上一句:“哎,当然也有例外情形。”她发现石津是被他们赶出家门的缘故。
  “总之,你跟石津一起回去,把田所久子赶出去吧!在必要时叫石津把她揪出去!”
  “她又不是小猫!”
  福尔摩斯抗议似的叫一声,声音尖锐得不寻常。
  “福尔摩斯,怎么啦?”晴美蹲下去问。福尔摩斯发出又长又尖的叫声,并且往天空看。
  片山他们不由仰头观望。十一楼的露台上有个人影探深出来,同时高喊:“救命啊!杀人啊!”
  “晴美!快点上去!不晓得发生什么……”
  片山、晴美、石津以及福尔摩斯冲进大楼。
  “糟糕。电梯停在十一楼。”晴美拼命按上升的钮。
  福尔摩斯开始爬楼梯,这幢楼的楼梯刚好沿着电梯旁边扶摇而上。
  “我也走楼梯。”片山大喊。“你留在这里把守。因为不知道犯人从哪边逃走!”
  “知道了。片山兄,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你别从门缝里把人看扁好不好?”
  片山跟在福尔摩斯后面直冲上楼。留下石津和晴美在楼下,担心地面面相觑。
  “不要紧吗?万一他在半路遇到犯人……”
  “我是担心他爬上十一楼时。已经死翘翘了!”
  片山很顺利地上到五楼。福尔摩斯已经跑远了。片山边走边喘气,一边勉励自己。
  他的速度突然下降,上九楼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快要破裂了。
  从十楼上十一楼时,片山是匍匐而上的。嘴里直咒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好不容易才看到第十一楼的电梯。
  “晴美小姐!”片山大嚷,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到电梯开始下降,透过那个长方形的电梯玻璃窗,可以望见三浦晴美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除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在电梯里面!
  他只看到一条手臂。穿黑衣的手臂,戴着手套,手里握着一把刀!接着的瞬间,电梯往下消失了。
  片山跌跌撞撞地冲到电梯前。福尔摩斯走到石津家的大门前,尖锐地叫着。
  “对了,正也……”片山蹒跚地站起来。打开玄关的门。福尔摩斯冲了进去。
  里面的灯亮着,婴孩的床却是空的,棉被乱成一团。正也到哪儿去了?
  “福尔摩斯!帮忙找小孩!”片山大叫。
  福尔摩斯走进大房间,把头转来转去,突然尖叫一声,走向壁橱。
  “是不是在里面?”片山拉开壁橱的门。里面有几张多余的棉被重叠着,福尔摩斯用鼻尖拼命向里头钻。片山将上面三张棉被拿起来,看到正也的脸。
  “岂有此理!”
  婴孩快要窒息了!片山抱起婴孩。他好像没有气力哭泣!脸色发紫,已经奄奄一息!
  “也许有得救!福尔摩斯跟我来!”
  片山嚷一阵,抱起婴孩冲出房间。电梯正慢吞吞地从二楼下去一楼。
  “还是走楼梯下去好了!”
  片山紧紧抱着小正也,开始下楼。十楼、九楼、八楼……比上搂快速多了。
  可是,运动神经不好的片山开始疲倦。从四楼下到三楼之际,双腿不听使唤,往前扑倒下去。
  福尔摩斯尖叫。快要跌在地上了!奇迹似的,片山在千钓一发之间,把婴孩抛给福尔摩斯。说时迟那时快,福尔斯斯,好好把婴孩衔住了!
  片山滚落在楼梯口。当他感觉痛楚的一刹那,同时觉得全身支离破碎,顿时失去知觉。
   
3  “哥哥,你醒醒啊!”晴美的脸朦朦胧胧地出现。
  我怎么啦?片山觉得自己好像喝了太多酒,第二天酒醒之后的样子。这里似乎是石津的寓所。
  对了。我从楼梯滚下来。为什么?因为抱着婴孩。谁的婴孩?三浦晴美的。她呢?对了,她在电梯里面……
  “晴美……”片山虚弱地叫了一声。自己命大,竟然跌不死……
  “晴美小姐。”石津的声音。他一定是趁自己晕倒的时候亲近了晴美!“片山兄他……”
  “我看是绝望了。可以准备葬礼啦。”
  什么?绝望?葬礼?片山吓得打冷颤。
  “好。你准备花多少钱……”
  “最便宜的就可以了。其他钱留作我们结婚用吧!”
  “好极了!”
  这个混蛋!老子还没死呢!
  “这么一来,你的劳苦之根从此解脱了!”
  “是啊。他也不是坏哥哥,除了啰嗦一点、糊涂一点、吝啬一点之外……即使活着也没什么作为的!”
  什么?片山火冒三千丈了。自己还没死就被拼命诅咒说坏话!好没心肝!
  “喂!我还活着啊!”片山终于跳起来大声喊。
  晴美和石津失声大笑。“我们知道你死不了!”
  “什么?原来你们作弄我!”片山不由苦笑。
  “正也救活了!”
  “真的?那就好了。我怕跌坏了他呀!”片山放下心头大石。“三浦晴美呢?她没事吧!”
  “她受了重伤,神志不清。”晴美的脸布满愁云。
  “她是被人刺伤的吧!凶手是谁?”
  “不知道,还找不到线索。”
  “怎么不知道?”片山反问。“石津不是在电梯前面等着么?”
  “是啊。当时我在地下,发现她倒在电梯里,腹部流血,已经失去意识了……”石津说。
  “有人跟她一起坐电梯下去的呀。”
  “不,只有她一个!”
  “怎么可能?”
  “哥哥,为何这样说?”晴美问。
  “我看到了!我爬到了十一楼时,电梯正好下降。我从玻璃窗看到三浦晴美的脸,还有另一个的手,手里握着刀!”
  “这就奇怪了!”晴美说。“凶手并没有坐电梯到地下哇!”
  “你没有看错吗?”石津怀疑地问。
  “不会的!我肯定有人在里面!”片山强调着说,然后拍一下手。“我想到了!凶手在半途出去,再从楼梯逃跑了。因为,当时你们忙着叫救伤车。对不对?”
  “你说的对。”晴美说。“当时石津看顾着三浦晴美,而我专心护理婴孩,忙着送他们进医院。”
  “凶手就是趁那个时候逃掉了!”
  “那就奇了。我们一直站在一楼等候电梯从十一楼下来,可是,凶手并没有下来啊!”
  “是的。”石津点点头。“那部电梯在途中并没有停下来。”
  “什么?”片山顿时哑然。“不可能的!”
  “却是真的!”
  “哥哥,是不是你的错觉?”晴美说。“你把晴美的手误认为是别人的手……”
  “没有的事!我亲眼看到刀子!刀子有没有在电梯里?”
  “没有。”
  “的确是有人刺她一刀啊!”
  “所以说,我们认为晴美是在外头被刺,然后坐电梯逃命的!”
  “不对!我肯定有人跟她一起下来!”片山坚持地说。“喂,福尔摩斯,你也帮忙说点什么呀!”
  福尔摩斯蜷缩在屋角,对片山的话置若罔闻。
  “确实,电梯是以相同的速度下来的,下得很慢,我们有点等得不耐换了。”
  “让我想一想。”片山思索起来。“当我们走进来时。电梯确实是在十一楼。然后我奔上楼去,爬到十一楼,可是,那时电梯才开始从十一楼下去而已。”
  “大概被人一直按着开关的吧!”石津说。“不然就是用什么把门顶着了。”
  “会不会是电梯下到地下,然后再上去?”
  “那是不可能的。”晴美摇摇头。“电梯一到,我们立刻发现三浦晴美晕倒在里边,其后一直按着紧急的擎,电梯并没有再上去!”
  “真的?你们会不会站在不同的电梯前面?”片山开始胡诌。
  “胡说!这幢大楼只有一部电梯而已!”
  “不管一部还是一架,问题是凶手怎样从电梯里面消失踪影!”
  “假如凶手当时一起坐电梯的话!”
  “我们去看看!查查看,电梯里面有没有秘密的藏身之所!”
  “电梯里面有藏身之所?”石津瞪大眼睛。
  “对。说不定挖退路跑掉了。走吧!”
  片山坐起来,瘸着腿一拐一拐地走向玄关。晴美和石津对望一眼。
  “哥哥没事吧!也许应该替他验验脑波!”晴美严肃地说。石津同意地拼命点头。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快来!”片山怒吼。
  “现在不要惹他为妙!”石津悄悄地对晴美说。“他会大发脾气,甚至动粗!”
  福尔摩斯也打着哈欠跟着他们走出去。
  电梯上来了,片山走进去看一遍。
  “没有地方可以藏身!”
  “当然啦。哎呀,电梯下去了。有人在下面按钮了。”
  “石津,你把电梯暂停一下!”
  “哦。”石津看看阶数,已经过了七楼。他用手按“6”字,电梯马上停在六楼。
  “石津,你出去外面。晴美,你躲在角落上。对了。OK。石津,看到晴美吗?”
  “没有。”
  “那就对了。凶手当时躲在这个角落上,而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三浦晴美身上。”
  “不可能的。不管当时怎么注意她,也不应该没有发现有人躲在那里。别忘了,我曾经加入无数的搜查工作,身经百战……我肯定当时里面没有人!”晴美说。
  “可是……”
  还在争论不休时,电梯已经抵达地下。片山他们走出去。别的住客挤了进去,电梯又往上升了。
  “咦?石津呢?”
  “大概丢在六楼没下来。”
  一会儿,楼梯方面传来吧达吧达的脚步声。
  “哎,做了一场好运动!”
  “比起昨天的我,你轻松多了!”
  “我想起来了。”石津说。“电梯顶上有个出口,我想是用来修理或检验的。”
  “那就是了!”片山喜悦地大叫一声。
  “别那么大声!我们再坐一次看着。”
  电梯箱子的天花板仍旧纹丝不动。
  “没办法,到管理处去问问看好了!”
  三人一猫走出外边,太阳已经升高了。
  “哥哥,还痛不痛?”晴美问。
  “全身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不碍事。”片山说。“对了,必须到医院走一趟。还有,我们的房子怎么样啦?”
  “不是时候吧!我没回去看过!”
  “田所久子不会鹊巢鸠占,赖死不走吧!”
  “不会的!”
  管理处对电梯的事一窍不通,最终问到定期检查电梯的维修公司。
  “天花板的盖子?”话筒的另一端传来惊讶的声音。“你要打开来干什么?”
  “我是员警,在搜查上有这个必要。”
  “哦。知道了。不过不容易打开来的!”
  “是吗?有没有可能从那里爬出去?”
  “除非有人想触电而死,不然的话……”
  忙了一顿,电梯公司答应傍晚过来一趟。
  “肚子饿死了,什么地方有东西吃?”片山发着牢骚说。
  “附近有间餐厅。”石津说。
  三人走进那间适合家庭的餐厅用饭,福尔摩斯没有提出投诉,蹲在晴美脚边一起“聚餐”。
  “三浦晴美真是不幸的人。”
  “动机何在呢?”
  “不可思议啊,她根本不想要山波家的遗产。丈夫被人杀,她成为未亡人。杀了她,还有什么人得利?”
  “片冈公三郎、山波千造、三浦真……一个个被杀了,一定有人得利……”
  “会不会是复仇?不过,三浦真不像会惹人怨恨的呀!”
  “可疑的毕竟还是义太郎,对不对?”
  “加上姓氏好不好?好像是我可疑似的!”
  “这一连串的命案,并没有共通之点!”
  “如果三浦晴美得救就好……”
  食物来了。石津食欲旺盛,不受事件进展的影响。女侍应在排列刀叉时,不小心将一把餐刀滑跌在地。
  福尔摩斯跳起来。
  “对不起!”女侍应是住在附近的兼职太太,她微笑着捡起跌落的刀子。福尔摩斯抬头盯住她的动作……
  “你要什么?”片山说。因为福尔摩斯跳到他的腿上,前肢搭在餐桌上,轻轻在一碰餐刀。
  “你也想用餐刀吃东西?”片山笑起来。
  “不是的,哥哥。它有话要对你说!”
  “哦?想说什么?”
  “我懂了!”晴美和石津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石津,你发现什么?”
  “不,没什么。”石津慌忙摇头否定。“晴美小姐,请说!”
  “我发现,除了玲子女士是煤气中毒之外,其他一连串的事件都有共通性存在。”
  “你指什么?”
  “这个!”晴美拿起福尔摩斯碰过的餐刀。
  “刀?哦,即是说,凶器就是刃物?”
  “是的。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是用刀互刺而死。三浦真是被勒在绳子上的刀杀死的。还有三浦晴美,也是被刀刺伤……”
  “凶手喜欢用刀。”
  “通常来说,用刀杀人流血很多,不是太方便的凶器。看来是身上携带的东西!”
  “习惯用刀的人是……”
  “医生。对不对?”
  晴美瞪大眼睛。“你说仓持先生,不可能吧!”
  “不可能的事却一直发生。”片山说。“对了,石津,你刚才说你懂了,是不是有所发现?”
  “不,没什么。”石津假咳一声。“我的想法跟睛美的差不多一样。”
  “说说看嘛。无论任何小疑点都可能是线索!”
  “呃……待我整理一下再告诉你。”
  需要整理吗?片山耸耸肩。看来是多此一问。
  “吃过饭,到医院去看看吧!”
  “好的。希望晴美女士恢复健康……”
  三人沉默进食。石津有点食欲不振的样子,不过配莱方面吃剩的只有两条炸薯条和一条红萝卜。
   
4  “没什么事了吧?片山。”站在病房前面的根本刑警一见片山就问。
  “嗯。幸好没有折断骨头。”
  “那就好啦。”根本说着,然后依序跟睛美和石津打招呼。
  “你不是目黑警署的吗?听说你动手打人。”
  “那个人口出秽言,该打!”晴美说。
  “三浦晴美的情形怎样?”片山问道。
  “还是老样子,处于危险状态。”根本望望病房的门说。
  “希望她能得救!”
  “假如她见到凶手,搜查起来就省事多了。”根本点点头说。
  “孩子的情形如何?”晴美问。
  “已经恢复正常,差那么一点他就成为孤儿啦!”
  根本的性格不惜,就是缺少一点细心,跟片山的差别在此。片山则是同情心过剩。
  “对了,片山,你有没有看到凶手?”
  “怪就怪在这里。”片也把自己所目击的事,与石津证词不一致的事说明一遍。
  “晤,的确奇妙。会不会是你的错觉?”根本说。
  片山气愤,为何他们只相信石津而不信自己?
  “总之。凶手从电梯顶盖逃走的可能性不能排除。电梯公司会派人在傍晚时过去检查一趟。”
  “也好。”根本不太在意的样子。“这些事件诡橘难测,有如走过云里雾中。”
  “杀死秀二郎的涉嫌人找到没有?”
  “没有。他的情人田所久子,我们查过了,找不到杀人动机。他也不像去是结怨的那种人。不是很受欢迎,大致上就是可有可无那种人物。”
  “跟哥哥一样!”晴美调侃着说。
  “什么意思?”
  “好啦。片山,你的“另一半”来了!”根本说。
  回头看,片冈义太郎和仓持医生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我刚接到消息……”义太郎扭曲着脸问:“晴美她……没事吧!”
  “目前还不能说。”片山说不出安慰的话。“不过,孩子倒是平安无事了。”
  “真的吗?那就好了……”义太郎不断重复这句话。
  “拿出精神来。”仓持拍拍他得肩膀,然后对片山说:“我想见见主治医生。”
  “好,我问问护士看。”
  “主治医生姓小田。”根本对片山交代一句。
  片山和仓持会见医生后,义太郎站在挂着“谢绝面晤”牌子的病房门前,疲倦不堪地垂着肩,最后在走廊的长凳坐下。
  “晴美小姐……我有话想告诉你……”石津蓦然地嗫嚅着说。
  “哦?什么事呢?”
  “其实……”石津欲言又止,晴美催促他,他踌躇一阵,最后摇摇头说:“没什么了。忘了吧,请别挂在心上。”
  “我不会生气的。你说嘛……不是想趁这个时候向我求婚吧!”
  “不不不。这么重大的事,怎会……”
  “你太夸张啦!”晴美不由苦笑。
  “晴美小姐,我发香,不管片山兄遭遇什么,我一直站在你这边,像义犬一样常伴你左右!”
  义犬?那么猫又如何?福尔摩斯似乎很不满地抬头望石津。石津这才记起它的存在,连忙交代一句:
  “记住我的话。不管片山兄遭遇什么,我一定站在你这边!”然后匆匆离开。晴美愣愣地目送他。
  “今天每个人都神经兮兮的!”晴美耸耸肩。“除了我,啊!还有福尔摩斯以外!”   仓持跟主治医生聊过之后,片山问他。
  “希望有多少?”
  “好像不太乐观的样子。不过并非完全绝望。要看这一两天的情形而定。”
  二人走回三浦晴病房的路上,片山突然想起来。
  “对了,我有一事请教。是关于片冈玲子的事。”
  “玲子?她怎么啦?”
  片山把三浦晴美告诉他。片冈玲子相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讲出来,仓持苦笑不已。
  “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难道不是事实?”
  “当然不是。”仓持毅然说道。“前些天发生煤气中毒骚动时,医生很仔细地检查过了。如果她有什么不妥,早就知道啦。”
  “那她为何如此深信不疑?”
  “不知道。不过,她有神经衰弱症倒是事实,天生体质衰弱。也许是从书本上的知识胡乱猜测,杞人忧天罢了!”
  “是这样的呀!”
  “我也替她看过几次病。下次我再问问看,到底是谁告诉她这样消极的话。”
  “拜托你了。”
  “这些事件还要持续到见时呢?呃,我不是责怪警方,只是我猜不着是谁,根本无法防备。”
  “啊,差点忘了。”仓持说。“山波听说自己的女儿晴美受了重伤,又到东京来了。”
  “山波又来了?”
  “这件事当然瞒不住片冈家,他也跟来了。”
  片山叹一口气,事情似乎愈搞愈复杂。
  “我有一个想法。”仓持说。“万一晴美有什么三长两短,山波家就因此失去继承人了。”
  “是的。”
  “这么一来,我就无法捉到凶手真正的目的何在。所以我想试探一下,凶手的意图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
  “义太郎和晴美,乃是所谓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仓持突然说出一些文不对题的话。“你晓得,朱丽叶是用什么手法跟罗密欧私奔的吗?”
  “嗯哼……”片山假咳一声。虽然他读过莎士比亚的作品,但是详情记不清楚。他看过这部电影,女主角是奥利花荷西吧!只记得她的胸脯很大……
  “对,好像是吃药袋死的。”
  “对了。当然现实中不可能有那种药。可惜她无法联络罗密欧,最后还是以悲剧收场。”
  “相反。我想请警方放风声说晴美的伤势很轻,以此胁迫凶手采取行动。”
  “啊?”
  这个办法很普遍。可是实际上能不能逼凶手现身却是疑问。万一凶手真的现身了,而晴美被杀,纵使把凶手逮捕归案,也是警方的失策。
  栗原警长一定因此被开除,当然自己也难逃噩运。主动辞职和开除乃是两码子事,大不相同哩!
  片山考虑一下,推托地说:“让我跟上司商量一下……”   “好哇,不妨试试看。”栗原说。
  “啊?可是……”片山接不下去,他怕挨骂。
  “反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栗原站起来,走到写满案件关系人名单的黑板前面。“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之死究竟是否谋杀,不知道。片冈玲子煤气 自杀未遂,不,也许是杀人未遂。可是方法呢?凶手呢?毫无线索。只有三浦真是用显明的办法被杀的。还有片冈秀二郎,恐怕也是谋杀吧!水床不会那么容易破, 大概是有人故意弄破的。总之,目前找不到凶手的任何眉目。然后是山波晴美被刺。”
  “她是三浦晴美了!”
  “还不是一样?”栗原随便挥挥手。“关于这个,听你说,凶手是在电梯里面消失了。”
  “千真万确!”
  “我又没说是假的!”栗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总而言之,这些命案一点也不确实!”
  “这是个不确实的时代!”片山卖弄一句文艺腔。
  “命案也进入不确实的时代?”栗原摇摇头。“以片冈秀二郎和三浦真的死为例,那种死法究竟确不确实,还是未知数呢!”
  福尔摩斯轻轻跳上栗原的桌面,喵了一声。由于晴美留在医院,片山就把它带到警视厅来。
  “你也这样想么?英雄所见略同!”栗原愉快地笑着,很熟悉地伸出手指抚摸福尔摩斯的鼻端。
  “三浦晴美被刺的事,我想……”
  “我知道。她还没死。”栗原用手摸摸下巴。“那叫仓持的医生,似乎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
  “是的。如果他就是凶手,而我们接受他的提议去做,不是很危险吗?”
  片山把片冈玲子煤气中毒的事除外,其他案件全是使用刀子的共通点指出来。
  “原来如此,这是猫小姐的想法,对吗?”
  为何不说是我的想法?片山心里极不愉快。然而事实如此,有什么法子?
  “看来片冈秀二郎的情形,也是用刀把水床割破的。而且。仓持是医生,他应该知道秀二郎的心脏不好!”
  栗原的眼睛开始发亮,表示案件有点眉目的讯号。
  “仓持可疑。可是他没有杀人动机呀!”
  “这点问题,日后自然会招供!”栗原胡诌着说。
  “可以逮捕他吗?”
  “找不到证据呀!而且,他为什么那样建议?你有什么看法?”
  “不知道。只是觉得着他心存不轨,轻信他的话很危险!”
  “这个程度的危险我当然知道,可是为了解决命案,冒多少危险也在所不辞!”
  片山有点不祥的预感,世事总是这样,好的预感很少应验,坏的预感多数不幸言中。
  “可是,三浦晴美真的受了重伤,怎能使她假装轻伤?”
  片山还在抵抗,虽然明知无谓。
  “找人冒充她,请个女警官代替她躺在床上。”
  片山吓呆了。“对方会轻易受骗吗?”
  “你听好。不管凶手是仓持还是另有他人,当然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对方一定将计就计,我们也来将计就计!”
  “什么将计就计?麻烦你说清楚些好不好?”
  “等等。我在整理思绪。”
  警长不能走旁门左道啊。通常搜查采取正攻法,是栗原坚持的原则,怎么可以突发奇想?
  栗原正想开口说什么时,桌上的电话响起。
  “根本吗?什么事……真的?知道了。”
  旁人听起来,栗原就像在听一个等于报告“捡到一百元”的普通电话,可是片山知道一定不是寻常的事。
  “什么事?”片山问。
  栗原不答。他又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把写在“三浦晴美”名字旁边的“杀人未遂”四个字之中的“未遂”两个字擦掉。
  “她死了?”片山明知故问。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设下圈套了。”栗原沉吟一阵,望望片山。“喂,不必如此垂头丧气呀!”
  “当然垂头丧气。如果她得救就好了!”
  “你想也无济于事。知道吗?我们对外发布说她死了,其实不妨当她还活着。”
  “那不是很麻烦吗?”
  “对凶手而言,最怕的是三浦晴美恢复意识,如果听说她死了,就会松一口气。当对方放松之际,再把她还活着的谣言放出来。即是说,为着保护三浦晴美的安全,必须发布说她已经死了!”
  “原来如此。”
  确实,这个办法也许可以诱使凶手中圈套。这么一来,需要有人做替身了。
  “必须找个适当的人做替身。”栗原望望福尔摩斯,认真地说:“当然不可能找你。”
  片山抵达石津住的新城住宅区时,已经四点多。
  石津已经离开医院,片山以为他回家了,谁知扑了个空。没法子,只好下到一楼,刚好还到电梯公司的作业员来到,片山把事情说明之后,请作业员打开电梯的顶盖。
  可是,天花板的顶盖的确镶得很紧,作业员站到脚凳上,并且使用螺丝起子,依然打不开。为慎重起见,他伸头上去窥望,只见积满尘埃,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除了这里以外,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从电梯出去吗?”
  “没有,除非把地板撬开!”作业员笑道。
  片山坐计程车去医院。下车时,后面跟着的两部计程车也相继停下,同时车门打开。
  先下车的是山波幸造,晴美的父亲,身边跟着的是随从村内。第二部车是片冈义一,泷川慌张地走出来。
  山波发现片山,停下来搭讪。
  “你是刑警先生吧?我女儿晴美的情形怎么样?”
  片山迟疑一下,问道:“你们刚到吗?”
  “我们是从东京车站直接来的。”
  那就还不知道实情了。
  “嗯,是这样的。……”片山最不善于担任这种职务。正在难以启齿时,听到一阵怒骂声。先行过去的片冈义一被他的儿子义太郎推出来。
  “出去!”义太郎抖着声音说:“你不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呢?”
  “义太郎,你听我说!”
  “废话!滚回去!”义太郎作势要打父亲。“杀死她的是你们!”
  山波听到脸都青了。“晴美……死了?”
  “哼,你也来啦。对,晴美死了!如果你们不来找我们,就不会发生这种惨事了!”
  “且慢!晴美是我的女儿。我一直在找她!”
  “找她?为了杀她?是不是?”
  “胡说八道!”山波的脸僵硬起来。
  “等一等!”片山介入他们。“各位……不能在死者面前吵架啊!”
  这句陈腔滥调,居然有点作用。义太郎压抑内心的激动,叹口气说:“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
  “让我见见那个孩子。”山波认真地说。
  “不行!”义太郎说。
  “为什么?连父亲也不能见死去女儿的最后一面?”
  “总之。警方不准我们见她。这是命令!”义太郎说着转头问片山。“片山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片山含糊地推托说。一定是栗原警长下令,不准死者的亲友见到尸体。虽然引起怀疑,不过正是目的所在。
  “先进去再说吧!”片山率先走向病房。
  走廊最里边有个候诊室,但见片冈玲子抱着美沙子坐在那里,仓持医生站在地旁边。
  “哦,全体集合起来啦。”仓持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片冈玲子的表情蓦地僵硬起来。
  “片山,你来一下。”根本刑警在三浦晴美的病房前面叫住片山。在他走开前,仓持拉拉他的手臂。
  “刑警先生,请你问问看,干嘛不准我们见到晴美的尸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上头的命令。”
  片山急忙躲也似的走到根本面前。
  “你听警长说了吗?”根本压低声音说。
  “嗯。听说要找个替身……”
  “就是呀,警长愈来愈神经了。不过是命令,只有照做!”
  “现在怎么办?”
  “这里的医生跟警长直接说过了,三浦晴美的遗体暂时寄放在此,然后,把替身睡的病床搬出去!”
  “然后呢?”
  “把她送你妹妹住的——即石津刑警的房间去。”
  “送去那边干什么?”
  “那边有个普通葬礼用的聚会所。已经准备妥当了。”
  倒是布置周到、可是为什么这样做?
  “把替身放进棺材里面安置。”
  “活生生的人,放进棺材里?”
  “当事人觉得无所谓,还有什么好讲?”
  天下竟有如此好事者,片山觉得遍体生寒。
  “懂吗?待会告诉那些人,明天才让他们跟遗体会面。当然谁都会觉得奇怪,不过为要确定凶手在不在其中,知道吗?”
  片山搔搔头,感到这种做法未免太过牵强附会。
  “替身现在在哪儿?”
  “在隔壁的病房,从远处看就像是三浦晴美的病房。现在要推出来了。”
  根本打开房门,喊道:“OK。推出去吧!”
  两名男护士拆掉车轮的锁制,病床开始移动。片山越过根本的肩膀眺望一下那个全身盖着白被单的替身。当她离开病房之前,脸罩部位的布掀开一下,片山吓呆了。
  原来是自己的妹妹晴美,她向片山偷偷打个眼色。
  警长真是岂有此理。妹妹又不是女警,竟然找她做替身!可是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他只好紧绷着脸,回到候诊室。
  “刑警先生……”山波奔过来。
  “对不起!请你们等到明天才能见面!”
  “岂有此理!”山波勃然大怒。
  “对不起,这是命令。”
  “命令又怎样?你们没有权利阻止死者的家长见到女儿的遗体!”
  就在这时,片冈义太郎发现推到走廊上的病床。
  “就是那个!她是晴美啊!”
  那个确实是“晴美”。
  “是的,可是现在不能……”片山说。
  “走开!”山波冷不防地推开片山,片山身材瘦长,一时失去重心,跌个四脚前天。接着山波、义太郎和仓持接二连三地冲过去追病床。
  “福尔摩斯!阻止他们三个!”片山大喊。
  福尔摩斯在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眼前的闹剧,但是,没有行动的迹象。病床一直往前移动,三人在背后穷追不舍。刚好来到转弯处,一名手提氧气瓶的女护士背向他们走来。
  “危险!”片山急得大声叫。
  来不及了。那名护土著着实实地摸到病床,病床立刻旁边倾倒。
  “哇!”晴美大叫一声,掀开白布跳起来。从后面赶上得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山波当场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义太郎回头问。“请你解释一下。”
  片山站起来,叹一口气。福尔摩斯若无其事似的,在诊室的长椅上打哈欠。
  “我想他们弄错了……”片山假咳一声,“我妹妹睡着了,被他们当遗体运走……”第四幕 因果
  “你们全都疯了!”片山乱发脾气。
  “不要这样大火气,你会弄哭小正也!”晴美说。
  正也已经复原,喝过牛奶之后开始安然入睡。。
  这里是住宅区内的聚会所,通常用作学艺教室,有时作为举行将棋大会,或是自治会董事的集会场所。葬礼的情形,只要打通就可用作慰灵仪式。三十多平方米的榻榻米房间,可以教日本舞蹈、插花、茶道、三弦琴等等课程。
  “布置得一点情趣也没有!”
  “当然啦,又不是咖啡室。”
  房里只有片山和晴美,加上小婴孩和福尔摩斯。正面安置着灵柩,四围有花装饰,却是空棺。验尸解剖应该在傍晚结束,不料延迟了,所以遗体还没送来。
  三浦晴美和丈夫的遗照挂上黑缎带,那是把彩色做成黑白的放大照片,称不上好看,便是临时紧急派上用场,只好勉强使用。那是片山拿到警视厅的摄影部紧急冲洗出来的照片。
  “这孩子成为孤儿了。”晴美说。
  “片冈义太郎说过,他要领养这个孩子。”
  “真的?那是好事。不过,玲子会怎样想?”
  “晤……也许山波会提出领养吧!两个亲生子女都死了,正也是唯一的孙儿啦。”
  “如果把他交给山波抚养。晴美一定会变鬼讨回来!”
  “女人执着起来真可怕!”片山苦笑着说。
  “对了,刚才你说所有人都疯了,什么意思?”
  “不是吗?连你在内。你为何答应做死者的替身?”
  “我觉得没什么危险!”
  “不幸暴露真相,说不定是富翁失马。”
  “是吗?”晴美回头望望福尔摩斯。它在凭吊客人用的坐垫上蜷成一团。
  “福尔摩斯也许旁观者清。”
  “不过,我们的名侦探不高兴的时候不会合作的!”
  “有什么办法?你又没有给它薪水!”
  “我们给它最好的鱼干呀!”片山提出反论。“还有,石津那小子到哪儿去啦?”
  “不晓得。他喜欢神出鬼没!”晴美说。“对了,哥哥。我们的公寓怎样啦?”
  “糟糕!忘了田所久子的存在了!”
  时间上的关系,片山一直没有回过公寓。
  “说不定搬进去住了!”
  “开玩笑!已经八点钟,应该有人到啦!”
  “大概快来的了。”
  “会不会有寿司之类吃的东西送来?”
  “我叫了人送来。若不填饱肚皮你就心情恶劣,对不对?”
  “乱讲!我才不会……”说到一半,片山的肚子已在叽里咕噜地叫了。
  恰好这时,寿司店和酒铺的人来到了,把寿司、啤酒、果汁类一起送来。
  “糟糕!忘了带碟子茶杯过来!”晴美拍拍额头。
  “附近有卖的吧!”
  “八点多,店都关门了。好吧,我到石津家去拿。”
  晴美把睡熟了的正也轻轻放在坐垫上。“你帮忙看一下。”
  “喂,我……”
  “我马上回来!”
  晴美离开了和式聚会所。不知福尔摩斯作何想法,突然从坐垫跳下来,跟在晴美后头出去了。
  “咦,你也来?”晴美一边穿凉鞋一边说。“不过,你连一只碟子也拿不动哩!也好,跟我一起去。”
  晴美和福尔摩斯走出聚会所,往二三十米距离的楼宇走去。那是石津所住的那栋楼。
  晴美按了电梯的扭,发现电梯停在十一楼,不由叹一口气。每次遇到急事都这样,她焦急地仰头观看楼数表示灯。实在太慢了,慢得叫人不耐烦!
  突然她呆住了,原来下降的电梯每一楼都停。
  “一定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晴美独自发唠叨。七、六、五……终于来到地下。
  那一刹那,她想到三浦晴美躺在血泊中的情景,不觉毛骨悚然然。当然,电梯里面已经清洗干净了。
  门一打开,晴美惊呼一声。有人倒在里面!仔细一看,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脑袋靠在角落上,嘴里唠唠叨叨的。原来是醉酒鬼!
  “喂!你在干什么?”晴美走过去大声喊。那个疲倦的中年酒鬼抬起一双醉眼望望晴美,突然站起来说:
  “不行!今天我不想带醉回家!”
  “喂!你搞错对象了!”
  “啊!”男人眨眨眼睛。“这是哪儿?”
  “电梯。”
  “啊,我以为是我家玄关。”
  “几楼?”
  “九楼。”
  晴美分别按了“9”和“11”的钮,问道:
  “你为什么下来?”
  “我上去过,可是怕见老婆的脸……”
  “是你按各层楼都停的吧!”
  “呃,我想延长恐怖到来的那一刹那!”
  “真累!我要上十一楼呢!”
  “我没见过你,你长得好漂亮!”
  “多谢!”
  男人还坐在地上,冷不防伸手进晴美的裙底。晴美大吃一惊,举脚就往对方的脸踢过去。福尔摩斯“护花”有责,伸爪在他脸上抓去。男人惨叫一声。
  “九楼到了。”晴美一把提起他的头发,把他拖出电梯门口。男人呼痛。刚好电梯口打开。晴美一脚踢过,男人呀呀声滚出外边。
  “男人全是下流的东西,分秒疏忽不得!”
  晴美气愤地说。福尔摩斯喵一声,表示同意。
  电梯上到十一楼了。晴美打开石津家的大门进去,先把饭厅厨房的灯亮起来。
  “碟子、酱油……已经有筷子了。还要一些茶杯吧!带几个去好呢?杯子杯子……”晴美自言自语着,打开餐橱架,把必要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托盘上面。
  “这样该够了.不够再回来拿也可以。”晴美叹一声。“走吧,福尔摩斯。”
  回头一看,不见福尔摩斯的影子。
  “福尔摩斯,你在哪儿?”
  怎么叫都不见回音。里边大房间的隔门拉开十厘米左右,大概在里面吧!”
  “福尔摩斯……你在哪儿?”
  晴美拉开隔门。没开灯,里头黑漆漆的。晴美踏进去寻找萤光灯的开关,光管闪动两三次才亮。晴美回头张望,吓得差点喊出来。
  “哦哦,乖乖不要哭……”片山抱着哭泣的正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晴美那家伙在干什么,说好马上回来的。
  片山实在不会哄孩子。婴孩是非常敏感的,当他不满意抱他的对象时,就会以哭表示内心不快,想要换个使他安心的人。片山当然没有这个本事。
  “喂,拜托,不要哭了。”
  这样交涉,并不能令到婴孩止哭,反而哭得更厉害。正当片山快要哭出来时,听到一个女声说“晚安”。
  “啊,玲子夫人。”片山松一口气。
  “正也怎么啦?”片冈玲子微笑着说。
  “妹妹把他塞给我,自此不知所终了!”
  “那么让我来抱好了!”
  “麻烦你。谢谢你的帮忙!”片山叹息不已。
  “大概尿湿了……果然是。”
  “那边有尿片……”
  “好的。”玲子用熟练的手法替正也换尿片。一到玲子手中,他就神奇地停止了哭声。
  “孩子真是诚实又坦率!”片山苦笑不已。
  “确实。是不是肚子饿了?”
  “刚刚我妹妹喂他喝过了。”
  “是吗?看,多么有趣!”玲子逗着正也玩,正也睁大眼睛开心地笑了。
  “晴美一定觉得牵挂。真是遗憾。”玲子望着三浦晴美的遗照,沉重地说。
  “是的。你没跟你先生一起吗?”
  “外子有事外出,我趁出来时转过来一趟……”
  “哦。你家的美沙子呢?”
  “附近有位熟悉的太太,我交给她代为看管。”
  “那么,能不能请你暂时照顾孩子?我妹妹迟迟未返,我想去看看……”
  “不如让我去吧!这里没人在,似乎不太方便。”
  “请你留在这里也一样……”
  “可是……山波和片冈家老爷会来,我怕单独应付不来。”
  “哦,说的也是。”
  “你妹妹在哪儿?”
  “她在那幢楼,十一层建筑的最高一层。请你叫她赶快回来,好不好?”
  “好的,我会转告她。”
  片冈玲子抱着正也离开了,片山顿时松一大口气。肚子饿得顶不住,他抓起一块寿司就往嘴里送。
  “原来你在这里,找得我好惨!”
  片山听到声音,寿司塞住喉咙,哽得眼珠翻白,好不容易才吞了下去。站在眼前的竟是阴魂不散的田所久子。
  “是你!”
  “就是我呀。你一去不回头,找得我好苦!”
  “你强人所难呀!”
  “不过,幸好知道你在这里。”田所久子坐下来。
  “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搜查一科的人打电话到公寓找你呀。对方以为我是你妹妹,我就趁机问明你的下落了。”
  “原来这样。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用说,我来找你还有什么事?”
  片山跳起三尺高。“我不会跟你一起生活的!”
  田所久子噗嗤一笑。“傻瓜。我不是为此而来,以后也不再提的了。”
  “那你来的目的是……”
  “秀二郎的父亲也会来,对不对?”
  “对。还有其他关系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是关系人呀!别忘了我和秀二郎有特别关系!”田所久子理直气壮地说。如此关系人,片山前所未闻。
  这时,山波幸造带村内来到。他一身黑丧服,满脸沉痛之色。本来应该由他做丧主,又怕死去的晴美不高兴,只好由警方出面。
  片山解释说,验尸展剖拖延了,还不能让他把遗体领回去,他也不再生气,只是木无表情地点点头。
  接着,片冈义一在泷川的陪同下出现。他是一副严肃的脸孔。
  最后一同驾到的是片冈义太郎和仓持医生。
  “对不起,片山兄,麻烦你们多多。”义太郎低头致意。
  “不,没什么……我们把守灵仪式做得这么简单……”
  “没关系。”义太郎望着三浦晴美的照片,感叹地说:“晴美没有宗教信仰。她常说,在现实中,人间没有幸福可言。这么做对她也是好事!”
  山波突然怒道:“你杀了我的女儿,还敢说风凉话?”
  义太郎也气了。“你还没醒觉吗?晴美之死,以致千造君之死,还不是因为你说要找她才发生的?”
  “什么!假如十二年前你不诱拐我的女儿,现在她一定过着幸福的日子!”
  “慢着!”片冈义一霍地站起来。“你想找碴儿讹赖我的儿子?”
  “什么讹赖!我说的是事实!”
  “往口!”义太郎打断他们。“休得在遗照面前无礼闹事!”
  山波和片冈不服气地嗤之以鼻,不过总算不说话了。
  “各位!难得有寿司有饮品,大家吃一点吧!”田所久子用轻松的语气说。众人呆呆地望住她。
  “这个女人是谁?”片冈问。
  “你是片冈先生吧!我呀,我叫田所久子,是秀二郎的情人呢!诸多多指教!”
  “哼!我家秀二郎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吗?”
  “这是什么话!”田所久子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你在跟你家财产继承人的母亲说话呢!”
  众人听了困惑不已,沉默片刻。
  “你说什么?继承人的母亲?”问的是片山。
  “是啊,我怀孕了,怀的是秀二郎的骨肉!”
  片冈呆住了。“乱讲!”
  “什么乱讲?你那位义太郎少爷不是放弃继承权吗?表示后继无人。而我怀的孩子就是你的孙子了!”
  “怎知道那是不是秀二郎的孩子?”
  “闹上法庭你就知道了!不过,希望你现在就承认他。你会的,对不对?”
  “义太郎!你愿意被这样三八的女人抢夺财产吗?”片冈气急败坏地说。义太郎冷冷地笑一下。
  “这件事与我无关!”
  “我家的孙子呢?”山波突然发言。“他在哪儿?”
  “正也在……”片山正想说什么时,义太郎打断他的话。
  这次目标转向山波。
  “你家的孙子?开玩笑!晴美不会把孩子交给你抚养的!正也会由我抚养,不用你操心!”
  “多管闲事!我的孙子当然由我抚养!”
  “妄言妄语!女儿死了,你没掉过一滴眼泪……”
  “好了好了!守灵时刻请不要吵架!”仓持打岔道。
  “可是……”义太郎似乎意犹未尽。
  “现在不是谈论财产或孙子的时候!”仓持责备他们说:“大家不是来追悼晴美之死的吗?”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不敢再出声。
  “刑警先生,我能喝杯啤酒么?”田所久子说。
  “啊,好。可是,没有杯子啊!晴美她……请你等一下。”
  片山走出聚会所,急忙走向十一层楼的建筑物。到底晴美怎么回事?而且刚刚玲子也去找她了……
  片山走到电梯前面时,刚好电梯下来,门一开,出来的竟是晴美,还有一个碍眼的石津。
  “咦,哥哥,你来接我?”
  “怎么去那么久?还有你。”片山的眼睛变成三角形。“你们在上面干什么?”
  “我们在聊天,对不对?”
  “对呀。现在是对话的时代嘛!”石津用往时的开朗语气说。片山的嘴歪到了一边。
  “那么,杯子和碟子……”
  “在石津拿的纸袋里面。对不起,累你久等啦。”
  “我也饿了。”石津说。
  “你也吃一份、那就一定不够了!”
  三人一同迈步走,片山突然省起。
  “福尔摩斯呢?”
  “大概在楼梯上玩耍吧!”
  “哦,对了,片冈玲子呢?她说要去接你的。”
  “真的?那就怪了,我没看到她。”
  “怎么会!难道走迷了路?”
  “不会吧,就在眼前。”
  片山不安地仰首观望十一层高的大楼。
  “谁在照顾正也?”晴美问。
  “就是……”片山说到一半,听到聚会所传来震耳的吵杂声,混着“王八蛋”之类的相骂声。片山他们慌忙加脚步。
   
2  “你们两个住手!”仓持怒喊。
  山波和片冈正在扭成一团,嘴里骂着难听的话,又打又骂地乱战着。
  “加油,不能输哦!”在旁声援的是田所久子。
  义太郎一脸鄙视的表情,远远旁观他们大打出手。
  “全是傻瓜,今晚是守灵之夜啊!”晴美气愤地说。“石津,你去教训他们一顿!”
  “好!”石津露齿而笑,突然瞥见旁边的啤酒瓶,拿起一支,用门牙一咬,盖子就开了。然后走到两个搏斗中的人身边,像是举行严肃的洗礼似的,当头把啤酒浇上去。
  “哇!你在干什么?”
  片冈和山波狼狈地分开来。
  “我想让你们头脑清醒些!”石津说。
  “好家伙!”片冈飕声扑向石津。石津至少是个警官,学过柔道,立刻敏捷地闪开。
  说时近那时快,片冈朝正面的灵拒直冲过去。旁人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着实地撞到棺木上。接着简单的组合台发出嘎拉嘎拉的声响,棺材随着倾倒下来。
  “真是不像话!”晴美跑过去看。突然吓得屏住呼吸。
  棺材的盖松开了。理应是个空棺,可是……
  “棺材会动!”田所久子首先脸色变青。
  盖子掀开了。出来的不是吸血鬼伯爵,而是比吸血鬼更平凡,像个落魄失业汉的中年男人。
  “你……不是杉田吗?”片山呆呆地问。
  “他是谁?”仓持医生问。
  “他是县警局的刑警,负责调查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案件。”
  “不错!”杉田从棺材里出来,巡视眼前的一行人。“刚刚是谁碰跌棺材?”
  “是我……”
  “你是片冈义一吧!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拘捕你。”
  “拘捕我?”
  “等一等!”片山对杉田说:“你躲在棺材里边干什么?”
  “还用说,听取口供啊。”
  “听取口供?”
  “我在暗中等候其中一个不小心泄露秘密的人!可是偏偏他来干扰……”
  “等一下!你怎样爬到里边去的?”
  “我趁这里四下无人时偷偷进来的。本来是想在棺材里面安装窃听器,当我开棺时,发觉里面是空的。想想偷听不如直接亲耳听见过瘾,所以爬进里边去!”
  “空的?片山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义太郎问。
  片山再把赶不及领尸的事解释—遍。
  “怎么,原来我们对着空棺守灵?”仓持愣愣地说。
  “开什么玩笑!”片冈义一愤然起立。“我走了!”
  “这种情形下,自然不能守灵!”仓持说着率先走出去,片冈和泷川跟着。山波粗鲁地叫了村内一声,他们也拂袖而去了。
  片山叹一口气,对杉田说:
  “这里不是你的管区,你来插手未免太过份了!”
  “你要我放手不管这件事?办不到!”杉田羞红着脸。
  “不管妨不妨碍,我一定要把凶手捉给你们看!”
  “你所要管的,只是公三郎和千造命案而已!”
  “你把界限分得这么清楚,不配做日本员警!”
  “你……”
  “总之我不会放弃!”杉田强调着,然后像参加阅兵仪式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他好像很生气!”石津说。
  “在我们家被哥哥打了一顿的关系吧!”晴美说。
  “片山先生。”现场里只有义太郎还没走。“晴美的遗体在医院吗?”
  “不,已经移到大学的法医学病室去了!”
  “晴美真的死了吗?”
  “这个……”
  “我不信。”义太郎平静而明晰地说:“晴美太不幸了。确实,就如山波所说,如果我在十二年前没有带她离家出走,也许现在她可以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现实之中,她的丈夫被杀,连自己也遭受杀身之祸……太悲哀了!”
  义太郎的声音有点哽咽。片山、晴美和石津一言不发地听他说下去。
  “她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不,周围的人有义务使她幸福。可是……我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是我迫使她走上悲剧的路!是我杀了她……”义太郎喘一口气,顿了一下再说:“所以,在我没有见到她的遗体之前,我不相信地死了。原谅我,我在说傻话……”
  “怎么会呢?”晴美说:“我很羡慕你们两个呢!你们各自男婚女嫁,还这样为彼此着想!”
  “不……不是这么美丽的故事!”义太郎摇头。
  “什么意思?”
  “是我抛弃了她!”义太郎说。
  谁都无法开口。义大部的手交叉放在背后。走向面向大门的玻璃窗。
  “我和晴美私奔后,生活愈来愈苦。她把一切都奉献给我,到了这时候,爱情变成一种重担。我想过回故乡,又不能够。刚好这时遇到了玲子。”
  对了,片冈玲子怎么回事?片山突然担心起来。
  “晴美一点也不知道。她相信我,即使我夜归,甚至在外头过夜,她都不会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她这样使我更难受……然后,玲子怀孕了。我不得不对她坦白一切,要求分手。当然,晴美气疯了,她说要先杀我然后自杀,她拿着菜刀追我。结果,我还是跟玲子在一起了。”
  “你所说的眼睛美说的完全不一样。”晴美说。
  “是的。她是凭自己的毅力克服一切,然后嫁给三浦君。她是坚强地站了起来,我对她充满感谢。如果我发生不幸还说得过去,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好不容易有了幸福……”
  “可不是吗?嫁了好丈夫,生了孩子,终于幸福的日子来了,丈夫却死于非命……如果晴美就这样死去,实在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很明白你的心境。”片山点点头。“不过,假如她还没死,我当然知道。请你不必过于期望!”
  “我知道。”
  “哥哥。”晴美有所发现。“正也呢?”
  “对,我正在担心。”
  “你不能推卸责任!”
  “不是的!在你们来之前。玲子夫人先来这里,她把正也抱出去了!”
  “玲子来了?”义太郎惊讶地问。
  “你不晓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的。”这次轮到片山大感惊奇。
  “不。我曾问她要不要—起来,她说要照顾美沙子。”
  “她说她把孩子交给附近的朋友看管。”
  “大概改变主意了吧!”
  “那就奇了。她说她去找晴美的。到哪儿去了呢?”
  “我们到附近找找看吧!”晴美说。
  “会不会先回家了?”片山问。
  “那也应该交代一句才回去的呀!”
  “说的也是。万一玲子遇到不测……”
  “不会的!一定是迷路了!这一带的景色从哪个角度看都差不多的缘故!”
  “还有,她也许不想见到山波和片冈家老爷子!”
  “对,她曾经这样说过。一定在外边!”片山说。
  “对不起,我能不能帮忙一起找她?”义太郎说。
  “当然可以。一起走吧!”
  石津依依不舍地望里吃剩的寿司,最后才离开聚会所。
  “玲子!”
  “玲子女士!”
  一行四个人朝不同的方向呼喊。四周一片黑暗,不是抱孩子散步的时间。
  “玲子!在的话回答我!”
  “玲子女士!”
  四个人又聚集在聚会所前面。
  “不在,看来多半回家了……”片山说。
  “我觉得不对劲。”义太郎似乎大惑不解。“如果玲子来了这里,应该会告诉我一声的。”
  “如果她没去石津的家,表示……”晴美抬头望望那幢十一层高的建筑物,突然说不下去。
  “哥哥……你看那边……”
  片山顺势往上望。那幢大楼是一梯三伙,其中三面是房间,一面是平胸高的扶栏,一面向大马路。片山仰头望见的正是面对马路这边。在三搂的扶栏上,清清楚楚地浮现一个探身出来的女人身影。
  “是玲子!玲子!”义太郎大喊。
  “她抱着正也!”晴美倒抽一口冷气。
  “玲子!你在那里干什么?快下来!”义太郎再喊。
  可是,玲子完全不理不睬,也没下来的迹象。
  “她在干什么?”
  “我上去看看。”晴美迈步走向建筑物。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不要过来”,吓得马上止步。
  “玲子!你怎么啦?”义太郎困惑地问。
  “我想死!”
  “什么?”四人面面相觑。
  “我要跟这个孩子一起跳下去!”
  “不要乱来!”义太郎大城。“到底发生什么事?”
  “因为,我杀了晴美!”
  片山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
  “玲子……真的吗?”
  “是的。因为,我不想让她把你抢夺过去!”
  “你在说什么?”
  “到了最后,你还是属于她的,一直都是如此。即使你跟我结婚的时候、我生美沙子的时候……也许你并不这样想。但我知道。你只是暂时离开她,将来还是会回去的。我是你的临时避难所而已!”
  义太郎呆若木鸡似的听着妻子的声音。玲子的声音是抑扬顿挫,单调而不带一丝感情,更加令人觉得摄人心魂和紧张。
  “晴美结婚时,我才安下心来。这样她就不能把你抢去了。可是,三浦先生一死,你就说要把她和正也接过来住了!”
  “那只是出于同情!”
  “不是的!对你而言,晴美是独—无二的人。而我这么爱你,你只是同情我,可怜我罢了!”
  片山悄悄对晴美低语:“必须设法阻止她!她可能会跳下来!”
  “嗯。可是该怎么做?我怕过去反而刺激她……”
  “我不愿意失去你。”玲子继续。“所以我才刺她一刀。可是后来愈想愈怕,我怕万一被你知道……”
  “玲子!下来吧!我们两个慢慢再谈好不好?”
  “不,没有必要再谈了。我要跳下去了!”
  “不要!”
  “我对不起小正也。可是,晴美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寂寞,我把孩子带去她身边……”
  “她是说真的!”片山低语。
  “总之必须进去里面……”
  就在这时,楼梯方面传来嘈杂的相骂声。
  “出去!你这王八!”女人的歇斯底里叫声。
  “你这臭婊子!”男人反唇相讥。
  “他是刚才那个醉汉!”晴美吓一跳。
  玲子听到声音,突然往上看。
  “是时候了!”晴美一推片山的背。片山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楼的大堂,踉跄着爬楼梯上去。
  “我也去!”石津说,晴美制止他。
  “不行!两个人不在的话,她会发现的!”
  “义太郎!”玲子回过脸来,“美沙子交托给你了!”
  “不要,玲子!”义太郎狂喊。
  玲子的身子探出扶栏外边,臂弯里的正也好像快要滑跌下去了。
  “哥哥!快点!”晴美叫,片山正从二楼上三楼。
  玲子已经跨在扶栏上。裹在娃娃连身服里的正也,从她的臂腕跌了出去。
  “哇!”晴美发出恐怖的惊呼,然而奇迹似的,正也的身体垂在栏杆外边,并没有掉下去。
  “玲子!”义太郎大叫。
  玲子不露一丝迟疑,一纵身就往下跳。
  “让开!”石津那高大威猛的身体撞开义太郎,往前冲去。玲子的身体直直掉下来,被石津用身体挡住了。他们一同跌进树丛里,发出呼隆巨响,然后消失掉。
  片山冲上三楼时,已经不见片冈玲子的身影。迟了!
  “咦,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的前肢搭在栏杆上,身体夹在扶手的窄框中间,双脚正吊在半空吧嗒吧嗒乱动。片山奔上前一看,差点窒息。
  原来福尔摩斯用它的锐齿咬住正也的连身服衣襟。所以正也的身体吊在外恻。
  “福尔摩斯!你没事吧!”
  片山弯下去抚摸它的身体。如此一个小小身躯,居然撑得住一个婴孩的重量,可谓神奇。
  “福尔摩斯,不要死!我马上叫救伤车来!”
  救伤车前不肯送猫进医院?片山迟疑一阵。不管那么了,即使用枪威胁,他也要把福尔摩斯送去东大医院的猫外科!
  “哥哥!”晴美在楼下喊他。
  “来了!”片山右手抱起正也。左手抱起福尔摩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3  “怎么样?”栗原警长来到医院的走廊,一见片山就大声喊。片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慌忙起身打招呼。
  “听说片冈玲子招供了?”
  “嗯。不过只是说她杀了三浦晴美。”
  “哦。其他案件深加追究的话,一定坦白供出罪状。”
  “她与其他案件无关。因她没有杀三浦真或片冈秀二郎的动机。”
  “是吗?那真遗憾。”
  “现在还是神志不清,不过性命保住了。当她跳下来时,石津在她下面挡住。”
  “石津是不是目黑警局的刑警?”
  “是的。”
  “真伟大!我们就以殉职处理他的后事吧!”
  “警长!石津并没有死!”片山慌忙解释。栗原有个坏习惯,愿意把活人当死人看。
  “他只是折断左手和左脚骨,受了重伤,要住院两个月,幸好当时跌在树丛堆里。”
  “吉人天相啦。听说婴孩也危在旦夕?”
  “福尔摩斯救了他一命。它故意把身体挤进狭窄的降缝中,得以支撑婴孩的重量。”
  “的确令人钦佩,给它一个员警总监奖吧!”
  “我想它本身比较喜欢鳗鱼!”
  “那就买最好的送给它!”
  喵一声,福尔摩斯已经跑到片山脚前坐下。
  “原来你什么事都没有哇!”片山欢呼一声。
  后面跟着的护士说:“替它照过爱克斯光了,没有任何异常。”
  “好极了,福尔摩斯!”片山一把抱起福尔摩斯。
  “你呢?好像什么都没有嘛!”栗原问道。
  “警长的意思是希望我折断颈骨才好?”
  “我没说过句话!”
  “我老早就提出辞职信了,而你……”片山开始埋怨时,福尔摩斯挣脱他的手,一溜烟冲出走廊。
  “福尔摩斯,你去哪儿?”
  片山呱嗒呱嗒地跟上去,但见福尔摩斯追上一名正要搭电梯的男人,扑过去捉住他的大衣。
  “好啦好啦,我不走就是!”男人苦笑着回头。
  “仓持先生!你怎会来这儿?”片山迎上前去。
  “只是有点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不放心什么?你晓得片冈玲子跳楼自杀的事?”
  “玲子跳楼自杀?不,我不晓得。”
  片山扼要地把事情讲述一遍,仓持听了深深叹息。
  “原来真的是玲子做的。”
  “你知道?”
  “我多多少少看得出来……”
  片山盯着仓持说:“你好象知道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仓持缓缓地点点头。“好的。该是说的时候了。”
  “到底你们要我们来几次?”片冈义一重重地坐在榻榻米上。
  “重做守灵的事,前所未闻。”山波也在发牢骚。“况且,晴美的遗体还没运回来吧!”
  “是的。可是有必要再召集大家来一次。”片山说。
  这里依然是聚会所的日本式房间。天色快暗下来了,前来聚集的还是原班人马。
  “先喝一杯再说。”片冈倒满一杯酒。“义太郎,你也喝一点吧!”
  “我不喝!”义太郎的眼光转向外边。
  “关于一连串的命案,我有话说……”片山说。
  “请说!”山波愤怒地指向义太郎。“杀我女儿的不是这个混蛋的妻子吗?也就是他杀死的!”
  “镇定一点!”片山说:“说到杀人,你们两位的少爷都做了!”
  “什么?”山波和片冈异口同声地说,脸色剧变。
  “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互相仇恨的两个家族,他们的孩子却彼此相爱,结果选择了死。可是,义太郎和晴美并没有死,他们逃出来了。”片山飞快地瞥一瞥义太郎。“当然,假如他们死了,世上的痛苦也就一笔勾销,就像为爱牺牲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可谓美好的结束。”
  “我不是来听你讲莎士比亚的课!”山波说。
  “请你安静!”仓持说。
  “可是义太郎和晴美活下来了,他们饱尝劳苦与烦恼,就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即使结婚了,说不定相处下去,也会经常夫妻争吵和发展婚外情。”片山望望山波 和片冈,接下去说:“这次的事件开端,起于片冈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死。谜团在于他们应该是互刺而死的,但是刀上没有指纹。因此产生他们是遭人杀害的疑 问。”
  “对呀。那是……”山波的话被片山打断。
  “实际上,他们确实是互刺而死的。”片山说。
  “那么指纹呢?”片冈问。
  “他们自己擦掉了。”
  “什么?”
  “在互刺之前,他们先把指纹擦掉,然后用衬衣的衣摆裹着刀柄,互相刺死对方!”
  “等一等。”山波说:“你是说他们一同自杀?”
  “正是如此。”
  听了片山的话,大家都愣住了。
  “罗密欧与朱丽叶。”晴美喃喃自语。
  “是的。很讽刺吧,另外一对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惜他们是男同性恋!”
  “胡说八道。”
  “你不可以诋毁我的儿子!”片冈和山波同时站起来。
  “小烟千惠子说的。她亲眼看到他们两个互刺而死。可是为了女性的虚荣心,她捏造说他们是为了抢夺自己而决斗,杀死对方!”
  “怎么会……太岂有此理……”片冈呢喃着。
  “这是事实。你们两家互相仇视,可是他们两个互相仰慕、知道你们绝不容许,因此为情一同自杀。不过,他们知道一旦留下指纹,你们两家又会互相拼杀,造成流血骚乱,所顾以决定消去指纹。”
  “公三郎太傻了……”义太郎摇头叹息。
  “那么,秀二郎是谁杀的?”片冈问。
  “我想,他是自然的心脏病发作而死的。”片山望望田所久子。“不是吗?”
  “我怎么知道?”
  “不过,用刀把水床割破。使他浸在水里的是你吧!”
  “我说我不知道!”
  “说是谋杀又不对,说是心脏病发作也不确实。大概趁他喝醉酒的时候让他跟女人做受。然后弄死他,做成是谋杀的样子。”
  “为什么这样做?”晴美问。
  “如果是谋杀,一定有凶手存在。从动机来看,首先是有人觊觎片冈家或山波家的财产吧!这么一来,涉嫌人物就是……”
  “其他剩余的兄弟!”
  “不错。义太郎先生最值得怀疑!”
  “不是我做的!”田所久子重复地喊。
  “可是,晴美女士的情形却说不过去。”片山继续。“千造已经死了。要使杀人罪名的嫌疑加诸于晴美女士身上并不容易。”
  “为什么要这样做?”
  “等一等。”片山制止晴美。“这么一来,唯一的办法是杀掉晴美。但是万一失手被捕岂不糟糕?因此凶手选择叫玲子杀晴美的方法。”
  “是谁叫她……”
  “凶手很早就暗示玲子说她患了重病,让神经质的她信以为真。加上玲子觉得结了婚没呈报户籍,产生妻座不保的不安情绪,又有人挑唆她说,义太郎又想回晴美身边,她更加深信不疑了。”
  “所以刺杀晴美?”
  “是的。她是个可怜人,暂时不会恢复正常的了。对凶手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你说的凶手……到底是谁呀?”田所久子一边喝啤酒一边问。
  “我知道。”晴美说:“一个能使玲子相信那些话,同时了解晴美和义太郎之间微妙关系的人。”
  “不错。是我做的。”仓持医生点点头。
  “不可能的。先生,你说的不是真的吧?”经过长长的一段沉默后,义太郎才开口说话。
  “事出必有因。”片山说。“从一开始就值得怀疑了。义太郎和晴美离家十二年,一直放弃没有寻找,为何突然间着手找寻他们?”
  “那是因为儿子死了——不,在他们互刺而死以前,他们就派人来找的。”晴美说。
  “是的。因为片冈和山波突然遇到某件事,不得不急着把他们找回来。”片山说着。看着山波和片冈的脸。“可以告诉我,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片冈慌忙移开视线。
  “请你不要找藉口赖我!”山波也忽不可遏。
  “警方一查就知道了。”仓持冷笑一下。“不妨坦白招供好了。你们有了共同的姘头,希望她为你们生儿育女,可是你们世代仇视,无疑是莫大讽刺!”
  “胡说。”
  “应该没有胡说。”片山点点头。“你们双方的原配都过世了,而女方却要求说,待孩子生下后,希望继承遗产。这种情形下,失踪的义太郎和晴美就 变成眼中钉了。万一他们活着回来岂不累赘?后来,你们听说他们没死,而且在东京生活,所以打发泷川和村内到东京找他们。不料这时发生公三郎和千造互刺而死 的意外,于是焦点一下子集中在义太郎和晴美身上。不巧警方出面搜查,找到了他们两位的下落。你们觉得请他们放弃财产的话难以启齿,而仓持先生捉住你的弱 点。”
  “最先找到他们的是我。”仓持说。“当然,我对片冈和山波之间的事了若指掌!”
  “于是仓持提出条件说,如果你们想知道他们的所在,必须把相当的财产分给他。仓持还建议,假如他们不存在了——即是死掉,或因谋杀罪被捕,那就天下太平了。你们答应他的条件……”
  “撒谎!胡说八道!”片冈怒道。
  “我先去找秀二郎,发现他已死了。”仓持说。“死于心脏麻痹,他是自食其果。不过,我希望造成是谋杀的样子,好对片冈他们有所交代。我碰碰床垫,觉得触觉有点异样,于是用刀割开来看,有水喷出来,吓了一跳。我让秀二郎全身湿透,故意留下谋杀的嫌疑。”
  “然后他挑唆玲子成功,迫她杀死晴美。”
  突然大门打开,几位刑警冲进来。
  “仓持先生,还有片冈和山波先生,请你们一起走吧!”
  片山站起来说。
  “无法置信!”晴美目送巡逻车离开后喃喃自语。“人类是肮脏的动物,猪还比较干净得多。你说是不是?福尔摩斯。咦。到哪儿去啦?”
  夜间的住宅区寂静无声。晴美从聚会所走到出马路的阶梯时,确实福尔摩斯也一起下来的。
  “福尔摩斯,你在哪儿?”
  四周都是花丛树木,寻找起来费煞功夫。晴美边走边喊,不见回音,顿时焦躁起来。
  “不管了!外面好冷啊!”晴美嘀咕着,打算回到会所里,这才发现已经绕过阶梯的另一边,从相反方向走反而更近。于是开始踱上斜坡路。
  晴美觉得无法释怀。假如仓持真是凶手,他为何不逃走,也不否认?如果他说的是真事,干嘛老早就让玲子以为自己有病?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晴美来到会所的后门,正想踏过草地回到正门时,突然听到脚底下传来“喵”一声。
  “哇!原来是你!吓死人了!”
  福尔摩斯抬头望望晴美,走到会所后头,然后停住,回头看着晴美,意思是“跟我来”。
  “什么事?”晴美好奇地跟着走。室内透出的光线穿过玻璃门,照在草地上,正好是那间和室房间外边。
  福尔摩斯悄悄地窥望内部。晴美也小心地眯起眼睛往内窃看。
  正面可以看到灵柩和晴美的放大照片。留在房间里的只有片冈义太郎。仓持、片冈、山波都被带走了,泷川和村内自然跟去,留下义太郎一个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田所久子应该还在才对。
  义太郎正在独斟独饮,晴美只看到他的背影。心想他一定痛苦极了!妻子是杀人犯、被害人是心爱的情人……他的情况实在比罗密欧更绝望!
  义太郎的背部在轻微颤抖,大概在哭泣吧!晴美想。
  声音隐约可闻。晴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在笑!
  是不是绝望到底的笑?不是。是一种十分愉快的笑声。
  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门开了,田所久子走进来。
  “都走了?”义太郎问。
  “嗯。真的被警方带走了。放心得下吗?”
  “当然。要不要喝一杯?”
  “好哇,奉陪。”田所久子端起啤酒,慢慢细嚼,心情舒畅地叹一口气。
  “我真不明白,那个医生干嘛说出那样的话?”
  “他有责任感。当初是他把我和晴美送来东京的。”
  “即使他招供出来,可是警方一调查,不就查出许多漏洞吗?”
  “纵使那样,我有足够的时间做我要做的事!”
  “你要逃亡?”
  “废话!好不容易财产才到手呢!我还要收养晴美的儿子,山波家的财产,最终也通通归我了!”
  “可是仓持医生……”
  “不必担心。既然他那样招供了,过后再改变口供,警方也不会信任他,而且没有证据,他奈我何?”
  “话是这样说……我还是不放心。”
  “没事的,交给我办吧!”
  义太郎把空杯子放在榻榻米上,伸手去拿另一瓶新酒,不意手尖一触,酒瓶滚在地上。义太郎扭过身子去拿。
  事出突然,晴美来不及缩回头,二人四目相投。
  义太郎的眼睛睁大,晴美一下子弹跳起来。
  “福尔摩斯,快逃!”
  晴美转身奔去。玻璃门打开了,义太郎握着酒瓶子冲出来,田所久子稍后跟着出到外边。
  晴美一时想不起该跑去哪儿,先去石津的房间再说!进去把门锁上就没事了。
  她想高声喊,或是去派出所,可是后面追得太接近,她只好直冲大楼入口。电梯居然停在地下。
  晴美和福尔摩斯冲进电梯,按了“关”的扭,同时按“11”字钮。电梯门慢吞吞地关起来。
  透过电梯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义太郎的脸。那么善良的一张脸,曾几何时变成一张充满杀意的脸,令人难以置信!
  无论电梯怎样慢,总比爬楼梯快吧!
  电梯上到二楼,停住了。
  “怎么回事?我没按呀!”
  门开了。晴美急忙再按“关”钮,门才慢慢关上。同时听到楼梯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来到三楼,电梯又停住了。
  晴美吃惊不已,看看电梯的警告书。
  “为着防止罪案,自晚上十一时至翌晨六时为止,电梯上落每层均会停留并自动开门。”
  为了防范,每一层都停!
  门关上的同时,看见义太郎出现在楼梯口!
  “福尔摩斯,我们要一口气冲出去!”
  晴美侧身躲在门边。四楼。义太郎已经在等着了!
  电梯安静地停下来,门又开了。晴美把心一横,一头往迎面而来的义太郎撞过去。
  出其不意之下,义太郎被她撞跌在地。不过,晴美也跌倒了。义太郎手上的酒瓶摔破了。
  义太郎抓起锯齿状的破瓶口对准晴美。同时,福尔摩斯往义太郎的脸扑过去。
  哇然一声大叫,义太郎的脸被抓,踉跄后退。晴美冲下楼梯。田所久子从下面上来了。
  “三八——”田所久子举起酒瓶就打。晴美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往她的脚猛踢过去。
  两人一同跌下两三级楼梯。田所久子的手指扼住晴美的脖子。晴美喘着气,奋力挣脱她的手。
  “不要动!举起手来!”男人的声音说。
  田所久子慢慢松开了手。站在眼前的是持手枪的杉田刑警。
  “你没事吧!”杉田对晴美说。
  “还好。谢谢你救命。他在上面……”
  福尔摩斯出现。义太郎用双手捂住脸呻吟。
  “你躲在什么地方?”晴美问。
  “棺材里面呀。我不死心!”杉田点点头说。
  “请你再到我家来,我要请你吃一顿丰富的晚餐!”
   
4  “情形怎么样?”晴美探头进病房。
  “晴美小姐!”被石膏固定在床上的石津见到她,喜出望外。接着看到跟在背后的片山和福尔摩斯,禁不住失望的神情。
  “快点好起来吧!”
  “谢谢你。”见晴美在为他削苹果,石津满脸甜丝丝的幸福表情。“事情都了结了吧!”
  “嗯,完全解决啦。”
  “那晚在守灵会上仓持先生所说的一切,实际上乃是片冈义太郎所做的吧!”晴美说。
  “那是仓持先生本身的意愿,故意那样说的。”片山说。
  “为什么?”
  “仓持先生早已猜到片冈义太郎是凶手,但是巴望他能自首供出一切,因此假认罪。可是片冈义太郎什么也没说。”
  “原来这样。害我差点没命!”晴美埋怨着。
  “那是预想之外的事。”
  “至少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晴美耸耸肩。“仔细一想,能使玲子深信自己患病,以为晴美要抢夺她丈夫的人,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她自己的丈夫!”
  “就是嘛。”
  “结果是为了财产吧?”
  “他不像三浦晴美那般意志坚强。出身纨绔子弟,很快就无法承受生活的压力,开始觊觎家中财产。直接原因起于公三郎和山波千造的死。他认为只要进行顺利,不单是片冈家,连山波家的财产也会归他所有。”
  “他如何与田所久子勾搭上的呢?”
  “义太郎晓得秀二郎的公寓所在地,也许是仓持先生告诉他的,于是造访秀二郎。十二年不见,秀二郎自然大吃一惊,后来邀他喝酒庆祝。他大概从仓 持先生口里听说过,秀二郎酒精中毒,而且心脏不好。在他来之前,秀二郎已经陪他父亲喝得七分醉了,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然后,义太郎把他搬到床上,再把喝 醉了的父亲塞进衣柜里,打算绞杀秀二郎。接着想起秀二郎睡的是水床,于是改变主意,改用刀子把水床割破,使秀二郎淹在水里引发心脏麻痹而死。当他做完一 切,准备跑掉时,回头一望,发现田所久子站在门口。将一切看在眼里。”
  “田所久子本来就对秀二郎厌倦了,于是决定跟义太郎勾结……”
  “他们大概有彼此同类的共鸣感吧!经过计划决定合作谋财害命。首先,玲子变成阻扰。因此久子设计谋杀玲子,并且安排得好像自杀一样。”
  “玲子不是自杀?”晴美睁大眼睛。“可是门匙——对了,如果义太郎是共犯,她当然有钥匙!”
  “正是如此。”
  “可是片山兄,门下贴的胶带又怎么解释?”石津问。
  “是这样的。首先只要在门上贴好胶带,出到外边。然后从门上的洞口插过粗铁丝,把另一边的胶带压到地面。”
  “门上有洞口吗?”
  “那种公寓的门必然有的洞口——报纸箱!”晴美恍然大悟地打手指。
  “不错。”片山点点头。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怎么?又是福尔摩斯看破的?女人真伟大!”晴美得意地说。
  那天,片山到片冈义太郎的公寓观察,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从内侧贴到胶带。当他注视大门时,不期然地发现报纸箱的存在。
  片山实验了一下,先把胶带贴在门上,接着产生问题了。报纸箱的内侧是个挂箱,下半部是盖子,而且是往下开的。如果不把盖子打开,即使用铁丝插 进去,只能抵达箱子部分。若是箱子的盖一直开着,当铁丝弯曲着把胶带贴在地面,然后拉出来时,盖子则无法关好。会不会是片冈义太郎随后关好的呢?如此一 来,他的举动必然会引起仓持医生怀疑。所以一定是从外面把盖子关好的。
  正当片山盘起胳膊辛苦思索时,福尔摩斯抬头盯着大门。然后……
  “结果呢?又是福尔摩斯想到了?”晴美追问。
  “原来门上还有另外一个洞。”片山没好气地说。
  “是不是被虫蛀开了?”石津问。”
  “锁匙洞?”晴美又问。
  “不是。那种门的旋钮在外侧,内侧没有锁匙洞的。”
  “究竟是什么?”
  “镶上凸镜的防盗眼……”
  “对!如果把凸镜打破……”
  “把凸镜打破了,外表看不出什么。再用尖物刺开一个洞,把一条绳子穿过去。事先是利用两条绳子,绑在盖子两端,一条从防盗眼拉出外面,另一条 从报纸箱的洞口拉出外面。从防盗眼一拉绳,盖子就往上开,再拉另外一条绳子,盖子就关起来了。事后只要用力一扯,绳子自然拉出外边,不留任何痕迹!”
  “田所久子承认是这样做的吗?”
  “吓呆了。他们做过精密实验,以为绝对不会看出破绽的。我们一看穿她的诡计,其后她就什么都招供了。”
  “她一个单身女子,倒是做得出来!”
  “玲子的身体本来就很弱。她当然胜任有余。当时,义太郎正想设法制造不在现场证明,刚好仓持医生上门来,邀他出去,变成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玲子得救了,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义太郎有意无意地表示他想回到晴美身边……”
  “对。玲子是个神经质的人,险些丧命变得更加神经质了。不知不觉地钻牛角尖,先杀晴美再自杀!”
  “幸好托石津的福大难不死。其实,义太郎也不想正也被他弄死,他想收养正也为子,将来分享山波家的财产。”
  “杀死三浦真的也是片冈义太郎?”石津问。
  “是的。如果他们两个不死,他就不能收养正也了。当三浦真一死,刺激了玲子对晴美的妒意。这是借玲子的手杀晴美的手段。”
  “为何使用那种办法?”
  “首先他冒用仓持医生的名字叫晴美出去,弄晕了她,再到店里去。片冈义太郎其实是个胆小鬼!”
  “见血就晕?名叫义太郎的人都这么窝囊啊!”
  “有什么好笑?总之,他不愿意亲自动手。那次是苦肉计,他去到店里,发现三浦在打盹,虽然事先预备好绳子和剃刀,还是不想直接下手。首先他想 先用绳子勒死他,见到柜台后面的架子是宽的,也想只要从后面拉他就可以勒死他了。走到架子后面时,看到冰箱,又发觉冰冻格的大冰块,于是想到把绳子绑在冰 块上,使冰箱往前倾斜的办法。又怕这样弄他不死,于是把带来的剃刀用强力胶黏在绳子上,才用比较麻烦的杀人方法。当他布置好一切之后,自己跑到店外去观 看……”
  “好残忍的男人!”
  “然后是玲子刺杀晴美。不过,片山兄,为何棺材是空的?”石津忍不住问。
  “对了,请等一下。”
  片山站起来,打开病房的门。仓持医生推着轮椅走了进来。
  “啊,晴美!你还活着啊!”
  三浦晴美的脸色有点苍白,清瘦了些,抱着正也对他们微笑。
  “让你们担心了。”
  “这是警长和根本兄的计划。”片山苦着脸说。“说是宣布晴美女士的死讯,使凶手松弛防备之心。连我都被蒙在鼓里,真不够朋友!”
  “他们怕你露出马脚呀!”晴美笑道,然后望着三浦晴美。“你……没事了吧!”
  “嗯。”三浦晴美点点头。“可惜做不成罗来欧与朱丽叶。其实,我也发觉义太郎变了。玲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好可怜啊!”
  “玲子女士的状况如何?”
  “精神方面受到很大的打击。”仓持说。“要花一段长时间才能复原。”
  “我会扶养美沙子长大成人,为了赎罪!”三浦晴美说。
  “不是你的错。”
  “先生……那个人变得那样坏,而我没有能力阻止他,毕竟是我的错。”三浦晴美的声音颤抖,眼泪盈眶。
  “你要回故乡?”
  “不!”三浦晴美断然说道。“我已经抛弃了故乡,再也不回去了。”
  三浦晴美和仓持离开后,片山深切地说:
  “女人真是坚强!”
  晴美接着说:“女人真悲哀!”
  石津顿了一下,说道。“女人真了不起!”
  晴美不禁笑起来。
  “对了。田所久子为何找上哥哥?”
  “那晚,片冈义太郎看到玲子带着刀出门,他要让我留在家里,所以使用美人计,叫田所久子来找我。”
  “结果造成反效果。”晴美点点头。“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义太郎有女性恐惧症!”
  片山假装没听见,问石津:
  “对了,你曾半途失踪,为什么?”
  “我知道。他以为是你刺伤晴美的。”晴美说。
  “我?”
  “那天我什么也没说,而你问我‘她是不是被人刺伤’。所以石津误以为你就是凶手,懊恼了一阵子啦!”
  “试想一想,我会是凶手吗?”
  “算了吧!对所有人怀疑是刑警的任务!”
  片山沉着脸说:“好吧!看在这回你也立了大功的份上,福尔摩斯,送他一个吻作为奖励吧!”
  “心领了,不妨请晴美小姐代劳……”
  片山面色一变。石津慌忙噤口不言。谢幕
  “我所怀念的家啊!”
  石津一边仰望那幢十一层建筑,一边夸张地说。
  “太夸张啦!”晴美笑他。
  石津扶着拐杖来到电梯前面。晴美、片山和福尔摩斯跟在后面。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出院的好日子啊!”
  大家都笑了。电梯来到,一行人陆续走进去。电梯开始缓缓地往上升。
  “对了,有一点实在想不通。”石津说。“片冈玲子怎么会从电梯消失了呢?”
  “这要等她恢复正常才问得出来。”片山说。
  福尔摩斯突然扑向晴美。
  “哇!你干什么?”晴美惊呼不已。
  “喂,电梯停了。”
  “刚才被它吓得撞到按钮上,变成每一层楼都停了。又不能取消不停……”晴美拍一下掌。“我懂了!”
  “懂什么?”
  “那个时候的电梯啊,原来福尔摩斯早就懂了!”
  “怎么回事?”
  “那晚玲子闯进屋里,刚好晴美不在房间,于是先把睡着的正也塞进壁橱里。当她出来时,晴美回来了。见她手里有刀,于是冲进电梯,玲子跟着追上,就在电梯里面争夺起来。不知谁的身体在争执中碰到按钮部分,将所有梯数的钮都按下了。”
  “之后呢?”
  “玲子当然想尽快下去,可是电梯每一楼都停。”
  “可是,下来的速度一致……”
  “速度一致!对,电梯一停,她立刻按‘关’,一停就按。你们在楼下等,觉得速度慢得不耐烦,其实,因为电梯是以一定的速度慢慢下来的关系!”
  “但是她……”晴美依然不明白。
  “她来到二楼时,听到我们的谈话声,立刻出去,然后躲在附近。趁我们叫救伤车来的时候跑掉了。”石津说。
  “这样,你们总算相信我的话了吧!”片山说。
  回到自己的屋里后,石津坐在沙发上,晴美却在忙这忙那地走来走去。
  “晴美小姐,不要紧的……”
  “别客气啦。哥哥今天不会发脾气的,对不对?”
  片山扭过脸去,遇到福尔摩斯的眼睛。
  “真的?那么,我希望继续折断骨头,哈哈!”石津快乐地说。
  福尔摩斯很俏皮地向片山打了一个眼色。  三色猫追踪
三毛猫ホ一ムズの追迹
作者:赤川次郎【序曲】
  那是一只凶猛的野狗。加上饥饿,正在虎视眈眈地注视孩子嘴里啃著的香肠,准
备突然猛扑上去。
  孩子还不满三岁,不晓得若想躲开那只身体比自己大的恶犬一击,最好是把香肠
扔掉,但他反而紧握在手开始奔跑。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孩子已被逼进死胡同里
走投无路,吓得哭不出来,只会缩起身子发抖。
  野狗发出低沉的狺狺声,一步一步逼近孩子。当它张牙舞爪的准备扑上前时,突
然有一样东西从围墙跳下来,落在它的鼻端。
  野狗高喊一声后退。可是,当它发现那个在眼前摆起架势的不过是只毫不起眼的
三色猫时,它再发出恐吓的吠声继续进攻。无论怎么看都是三色猫处于下风,而它居
然举起前肢的利爪去挠野狗的鼻尖。野狗确实沉不住气了,若它是人的话,这时已经
涨红著脸,怒不可遏啦。
  那个时候,孩子终于懂得站起来,哭著从死胡同飞奔出去。狗的注意力集中在三
色猫身上,根本无暇分心去看逃跑中的孩子。
  狗毕竟是狗。身体比猫大三倍。如今正朝三色猫步步逼近。三色猫后退到围墙
边,再也动弹不得。轮到野狗采取攻击的架势。
  正当那时,一只大黑猫突然闯进来。胖墩墩的身体比三色猫大上一倍。黑猫与三
色猫并肩而立,一边低叫,一边开始积极的攻势。面对两只猫,其中一只来势汹汹,
野狗霎时失去了斗志!
  它形式上吠了几声,冷不妨地掉头而去。
  「尊!尊!」随著呼声,出现一名穿学生服的少女。见到黑猫时说:
  「哎,怎么跑来这儿?我叫你不要下车的呀!」
  少女快步跑上前来,然后发现三色猫。「哟,好漂亮的小花猫!尊哪,你是不是
看上这位美女了?不行不行,车子在等著,咱们走吧!」
  黑猫拖著肥胖的身子,慢吞吞地跟著少女离开。
  三色猫盯著黑猫和主人的背影离去,接著听到「福尔摩斯,你在哪儿?」的叫
声,于是用轻盈的步调往声音的来处走去。
【第一章:杀人的下午 1】
  人的脚步声真有趣。晴美一边看著申请表一边制作听讲生卡片时如此想。发出咯
咯咯的皮鞋声、走路忽忙的是教英语会话的讲师泉田。急性子的他一到上课时间,一
定还在翻抽屉找听讲生名册、课本或讲义,然后迟到五分钟进教室。
  走路时吧达吧达像在拉拖鞋的是晴美的同事曾根,也是事务员。不过二十五六
岁,不会比晴美年长多少,然而是个老成持重的单身汉,晴美从未见过他急步快跑的
样子。
  铿、铿、铿的高跟鞋音,比泉田老师远高一个音阶的是晴美的上司竹森幸子。同
样是快速的鞋音,泉田老师的听起来忽忽忙忙,竹森幸子的听起来行动敏捷,正是有
趣之处。
  竹森幸子的脚步声,在晴美的受理柜台前面停下。
  「片山小姐!」
  「是!」晴美抬起头来。三十多岁的竹森幸子,身穿清爽的乳白色套装,婀娜多
姿地站在那里。
  「所长!有甚么事吗?」
  「插花班的申请有些重复了。」
  「对不起!我有点糊涂。」晴美连忙道歉。
  「不是你的错,这是前任的人马虎弄错的……目黑的真锅女士,缴纳了两次,马
上来了通知,可是得不到回音,对方很不高兴。麻烦你查一下,把钱退回给她。」
  「知道。」晴美拿出记事簿。「用现金挂号比较快,可以吗?」
  「也好。快到中午休息时间了,下午再办吧!」
  「好的。」
  幸子走几步又停下,靠著柜台问道:「怎样?工作辛不辛苦?」
  「一点也不。以前我在百货公司做事呢!现在可以坐著工作,太轻松了,而且这
里太安静,反而不习惯哪!」
  「那就好。有你帮忙实在太感激了,可别勤劳过度累坏了哦!」幸子露出笑颜。
  「不必担心。只要所长你喜欢,我就高兴了。」
  「老是叫我『所长』,不太好吧!好像我很老了!」幸子笑道:「当然我也不年
轻啦!」
  「你在说笑吧了。只是奇怪你还独身!」
  「我没时间,也没对象!那么,拜托啦!」
  目送竹森幸子的背影离开后,晴美不禁微笑著摇头。幸子是个美得连女人见到也
会爱上的女子,时髦俏丽,居然还是小姑独处。没有男朋友?晴美不相信。她不仅是
美女,而且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不可能没有护花使者环绕身边,必然跟男性有过缠绵
的恋情。
  二十二岁的晴美会那样想,由于她本身曾经跟一名有相当年纪的男性发生刻骨铭
心的恋情,虽然她正努力忘掉过去的悲哀记忆……
  晴美一下子跌进回忆里,蓦然回到现状,再度集中注意在工作中。
  「新城市文教中心」──这是晴美新的工作场所。
  新宿西口的摩天楼地带。其中一幢是五十层高的S大厦,文教中心就在第四十八
楼。虽然比不上某大报主办的「A文化中心」那样拥有八百间教室,却拥有烹饪、插
花、茶道等所谓的新娘学校课程,外加英语会话、吉他、绘画、文学等等文化讲座,
约有三十间教室。规模不大,然而受到好评,大致上所有教室都有满座的盛况。
  这间相当风雅的文教中心,是由某大百货公司出资经营的。晴美获悉这里要请人
的消息,也是百货公司的同事告诉她的。这间文教中心的理事长,就是那间大百货公
司的副社长。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存在,实质上的经营落在拥有所长头衔的竹森幸子身
上。她也经营得头头是道。
  片山晴美来此上班不过一个月光景。个子虽小,全身却很长肉,称不上美人,然
而脸型娇俏,人见人爱。性情纯朴,平易近人。今年二十二岁。
  正如刚刚告诉竹森幸子的,比起在百货公司一天站到晚的工作,这样子坐著办公
的工作十分轻松,心情也愉快。只有她一个负责受理,请假有点不方便,然而她并不
介意,日子过得相当平稳。
  「还有十五分钟。」
  晴美望望受理柜台对面的时钟。十一点四十五分。这时,电话响了。
  「新城市文教中心……是哥哥呀!你在附近?那么一起吃午饭吧!你上来五十
楼,我在电梯门口等你。好,待会儿见!」
  片山义太郎放下听筒,离开新宿车站西面出口地下广场一角的电话亭,往S大厦
走去。
  「慢慢走过去刚好……」他望著手表自语。「难得好天气,从地面走过去吧!」
  他从附近的阶梯上来,走进西面出口正面的大厦「山谷」。刮风的时期已过,乃
是春意盎然的一日。阳光耀眼,依然穿著冬天西装的他不由解开上衣的钮扣。
  片山在电话里告诉晴美,自己是因工作来到附近,其实是特地从四谷跑来的。他
早就想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妹妹的工作场所。父母双亡后,就他两兄妹相依为命,片山
等于担当父职。今天是趁执行任务的空档溜出来看晴美。
  二十九岁的片山,依然独身未娶。长得一副娃娃脸,女性化的斜肩,瘦长的身体
加上长脚,怎样看都不像刑警。为著继承殉职父亲的遗志,成为警视听搜查一课的刑
警。因著与生俱来的优柔寡断,自觉不适合当刑警,曾经提呈辞职书,可是……
  「究竟怎样呢?」
  辞职书提出半年了,音讯杳然。他到上司面前不知战战兢兢地问了多少遍,得到
的答案是:
  「知道啦!对了,那宗案子怎么样?」
  ──看样子,那封辞职书大概凶多吉少了。会不会就此拖到他退休为止?想到这
里,片山早已气馁了一半,不过最近也想开了,心情乐观不少。
  「S大厦……就是这儿吧!」
  新宿的摩天大楼,有如巨人玩的积木似的盘踞而立,对于先天性不太懂辨别方向
的片山而言,要他找出目标的大厦不容易。晴美说是「三角形的大厦」。在他看来,
根本分不出那一幢是三角形抑或四方形的。除非自己变成超人,从高空望下来!「镶
玻璃的大厦」──哪一幢不是镶玻璃的?最头痛的是她说「最高的一幢大厦」。抬眼
望,每一幢都很高,叫他去数一数阶数,肯定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才找到S大厦,走到前面的「馆内指引」一看,发现「新城市文教中
心」果然在四十八楼,这才安心下来。
  看看表,还有两三分钟就十二点了。时间恰好,找到电梯再说。这又费他一番功
夫。有从二楼到十楼的,有从十一楼到三十楼的……。曾有一次他想上三楼,结果上
错电梯,直接被载上第四十楼的眺望台。
  第五十楼是这幢大厦的最顶楼。片山终于找到四十八至五十楼的电梯,伸手按
钮,不消一会门就开了,出来一位美丽的女人。
  片山吓了一跳,接著松一口气,走进电梯。吓一跳是由于眼前突然出现美女,松
一口气是因为不必跟美女一同搭电梯。
  没有其他客人。他按了「50」的钮,正当门要关上时,刚刚出去的美女突然喊
一声「啊,对了!」立刻又飞进来。门关了,电梯开始上升。片山立刻脸青青。
  片山有女性恐惧症,尤其是怕漂亮的女人。搭电车时即使前面有空位子,若是旁
边坐著年轻的女人就绝对不坐。一想到坐下时,肩膀、手脚和屁股会不小心碰到对
方,马上冒冷汗。他怕对方以为自己是色狼。
  如今置身密封的升降机里。只有他和她两个!片山拼命吞口水,不单纯是为防止
耳鸣。
  她有三十五六岁吧!最初的印象是「职业女佳」,看起来有点严肃而予人好感。
挽起手臂拿文件的姿态十分好看,像一幅画,全身散发女人韵味。
  片山的脸一定十分苍白。因为她问:「你怎么啦?」
  有点鼻塞的声音。片山更加全身颤抖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没有……」
  「可是,你的脸色……」
  「真的没有甚么……」
  「是吗?」
  电梯慢慢降低速度,停在「48」,门打开。晴美就站在眼前。
  「哥哥!你来得正好!啊,所长,这是我的哥哥。」
  竹森幸子睁大眼睛看片山,以为他快晕倒了。
  五十楼的「彩虹」餐厅,靠窗的位子,可以俯视远处的风景。三人一同共进午
餐。
  「哦,原来你是刑警先生?」竹森幸子重新打量他。「工作很辛苦吧!」
  「啊,这个……也不怎么样……」
  片山还在嘴里咕噜著时,晴美笑道:「他要取代父职做这份差事,当然辛苦啦。
对不对,哥哥?」
  片山斜睨妹妹一眼。好家伙,她明知道自己一旦跟美女一起吃饭,根本食不下
咽!
  不同一般的酒店餐厅,商业大厦的午餐似乎专为迎合受薪阶段,价格便宜,片山
暗自松一口气。由于他目前的腰包状态并不十分富裕。
  用餐时间还好,可以不必说话。吃完饭怎么办?总不能说声对不起,拍拍屁股就
走,那对晴美的上司太不礼貌了。但又不能光对晴美讲话。晴美一定拼命逗他们两个
谈话的。晴美知道哥哥有女性恐惧症,必然设法帮他「治病」。
  由于沉默著进食,很快就吃完了。正当片山觉得困扰时,一名侍应走过来。
  「竹森小姐。」
  「甚么事?」
  「楼下的受理柜台有客人。」
  「我们应该出了告示牌,请他们等到一点钟的呀!」
  「对方好像很急……所以请教你该怎办。」
  「好吧!我马上去。」幸子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晴美起身说:「让我来。」
  「没关系。令兄特地跑来看你呢!交给我吧!」
  「不,这是我的工作。」晴美在这点上十分顽固。「而且,大概不会花太久时间
的。」
  竹森幸子不再坚持。「也好。那么拜托了!」
  晴美爽然快步走开。片山顿时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二等兵,面对敌人孤军奋斗。
  「令妹是个好帮手哪!」她说。「你一定很疼她吧!」
  「嗯……」有时也很恨她的,片山在心里低咒。
  「你们兄妹一起生活?」
  「嗯。啊,还有一只猫……」
  「真的?我很喜欢猫哩!」幸子的脸一亮。「只是如今住的公寓禁止饲养猫狗。
怎么样的猫?」
  「三色猫。」
  「那就跟我小时候养的一样嘛!」
  片山比较放松一点。「这猫有点特别,名叫福尔摩斯。」
  「很有趣的名字。是你带回来养的?」
  「不。怎么说呢?有段奇妙的故事,它一来就赖著不肯走了。」
  「那真是只怪猫。不过一定很好玩吧!」幸子轻轻笑起来,突然显得非常年轻。
她的笑声可用「银铃」来比喻,从片山的头顶贯穿至趾尖,使他不由轻微颤抖──不
行!这是危险讯号!
  「你的脸色又不好了。怎么啦?」幸子关切地问。
  只要下两楼。所以晴美不等电梯,直接走楼梯下去。
  必须让哥哥习惯跟女性单独在一起。晴美想。在这点上,所长是绝佳的对手啦!
晴美决定办完事后不要马上就回去。
  她从电梯甬道旁边出来,越过电梯前面走向受理柜台,见到走廊的沙发上坐著的
背影。
  「让您久等啦!」晴美亲切地打招呼。那妇人站起来。晴美吓了一跳!妇人的个
子很小,在这个春暖时季,居然像隆冬似的穿著长长的皮裘大衣,戴上毛线织的帽
子,下半部的脸用口罩盖著,挂上大型黑眼镜,手里还戴了布手套。几乎没有任何部
位可以接触空气!
  「对不起!」口罩下面发出含混的声音。「打搅您你休息时间……」
  「不必客气。」晴美振奋起来微笑。「有甚么事吗?」
  「我想报名。」
  「第一次吗?那么请来这里。」
  晴美走进柜台里头,把「中午休息至一时为止。抱歉,请稍候」的告示牌拿掉。
妇人慢腾腾地走过来。
  「我的装扮吓你一跳吧……我感冒了……」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解释。
  「呀,还劳烦你专程跑一趟……这是报名表。只要写上姓名、地址和电话就行
了。你要报名甚么班?」晴美握著钢笔,准备在听讲生卡片上填入班次记号。
  「全部。」
  「甚么?」晴美不由反问一句。
  「我要报名全部的课程。」
  「全部的……这里有烹饪、插花、吉他、英语会话等等各种课程啊──」
  「是的,全部。」
  晴美以为自己做梦。「即使全部都报名,可是有些上课时间重复,你不可能一起
出席的呀!」
  「没关系。总之,我要报名全部讲座的所有课程。我该缴多少钱?」
  「啊……入会费是五千元,学费必须先付三个月……总共三十班,大概要四十几
万吧!」
  「那好,这点钱我有带著。」妇人打开手提包,掏出一个厚信封,拿出一束一万
元的钞票,递到晴美面前。「请你把必要的拿去吧!」
  「等一下。让我计算正确的数目!」慌忙拿出算盘来。从钞票的厚度可以看出,
起码有一百张。晴美在百货公司做事时看惯了,一眼就分晓。
  「总共是四十三万七千元正!」
  晴美把那叠万元钞票数算一下,抽出四十四张,其余的还给对方。可以一目了
然,还给对方的那叠比较厚。
  她把妇人填好的报名表拿过来看。「金崎泽子。年龄五十岁……」。地址好像是
目黑区的高级公寓。
  究竟怎么回事?报名重复的班级也在所不惜。当然她没有权利过问,而且这是做
生意。客人报名愈多班次愈好。可是,晴美无法释怀。
  「找回三千元。」
  晴美把剩余的零钱还给妇人后,开始制作三十班分的听讲卡。
  「哎啊!」竹森幸子望望手表喊起来。「已经一点钟了!我们谈得入神啦!」
  「对不起!」片山低头道歉。其实没有必要道歉时他也习惯道歉。
  「不,是我不好。你特意跑来看妹妹,而我任意的胡扯……早知这么费时间,由
我去做就好了。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请别介意!」片山心想,一定是晴美故意不回来。
  「咱们走吧!我有事外出,直接下到一楼。你不妨到令妹那儿望望。下午的课程
从一点半开始。」
  二人走到餐厅的出口处。
  「结帐处在……」片山东张西望时,幸子说:
  「不必了。凡是在这幢大厦做事的人,帐单过后才寄来。」
  「可是……」
  「别担心,可以开公帐,不要介意。」
  「那真是……」片山暗里十分泄气。难道自己的外表如此贫困?
  电梯下到四十八楼时,片山别过幸子走出来。门扉关上时,她的笑靥随著消失,
他觉得全身关节僵硬得格格作响,彷佛快要散开了。
  他见到晴美正在受理柜台深处埋头工作。
  「晴美!干嘛不回来?」片山埋怨她。
  晴美瞪他一眼:「我在工作啊!」
  「哦,是吗?对不起!」
  片山见到那个全身包在大衣里的妇人,不由睁大眼睛。她是不是参加「忍耐大
赛」?
  「那我先走了!」
  「唔。今晚会不会迟归?」
  「不晓得呀!有时……」说到一半突然噤口。晴美把一张忽忙写下的字条摆给他
看,上面写著:
  「你后面坐著的人有点怪。跟踪一下!」
【第一章:杀人的下午 2】
   啪、啪、啪。长胶靴的声音,使晴美抬起头来。
  「午安,阿婶。」
  「哎,今天的天气真好哇!」
  每到下午两点,前来收拾烟灰缸和垃圾桶的阿婶就会准时出现。先是快手快脚地
把垃圾倒进推车的大布袋里,然后拿出塞在围裙里的布块,使劲地搓抹烟灰架的四
周。
  清洁工作相当辛苦,而她那将近五十的小身体,像是永远不知疲劳似的精力旺
盛。
  下午的课程从一点半开始,两点左右正是晴美最空闲的时刻。从柜台里头的橱柜
旁边撩开遮帘进去,就是事务所了。说是事务所,不过是个只有四张桌子的小房间。
一张是所长竹森幸子的,另外两张是曾根和晴美的,还有一张是中年同事相良的,今
天休假。相良是幸子的得力助手,无事不通,办事机灵,唯一的短处是不会使唤人。
  幸子还没回来,事务所里只有曾根一个人。
  晴美一进去,他就慌忙放下手中在读著的女性周刊,然后吁一口气。
  「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所长!」
  「唷,你在看女性杂志呢!好意思吗?」晴美笑他。
  曾根一个人打光棍的关系吧,晴美总觉得他脏兮兮的不修边幅。做事也很认真,
然而有点不负责任。幸子曾经开他玩笑,叫他「小老头」,十分贴切的绰号。
  「要不要喝点咖啡?我泡浓一点!」
  「好哇。这就不会打瞌睡了!」
  晴美泡了一壶满满的即溶咖啡,盛了两杯拿到柜台前,对正在歇息的阿婶说:
  「喝杯咖啡如何?」
  「呀,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哪里。请吧!」
  阿婶来到柜台前,脱掉布手套,啜了一口咖啡。
  「味道真好!舒服极了!」
  「累了吧!」
  「不会。我那死鬼老公是个渔夫啊!从早做到晚,他的对手是那些跟他一样大的
鱼哪!同他一比,我就轻松多了!」
  「哦?那可真是辛苦。」
  「可不是吗?他那么忙,我们竟然还有时间制造五个小孩出来,现在想起来真是
不可思议!」
  晴美不由噗哧一笑。这位阿婶,姓啥名谁都没问过,从围裙的口袋掏出一支弄皱
了的香烟衔在嘴里。晴美替她点了火,她很熟练的吸著,一边说道:
  「对了,我在这一楼的女子厕所发现这个。是不是这里学生的失物?」然后从口
袋拿出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
  「我先收存起来。」
  晴美接过以后,禁不住蹙眉。那副眼镜,很像是刚才那位怪妇人戴的。
  「它摆在洗脸台上面。」
  这时电话响起,晴美立刻接听。
  「这里是新城市文教中心。哥哥,怎么啦?」
  传来片山不耐烦的声音。
  「甚么怎么啦!我一直在楼下的电梯甬道等著。但你所说的怪客,根本没有下来
啊!」
  「唔。的确很怪。不过,世界上怪人多的是啊!」
  片山一边夹起肉片煮马铃薯一边说:「也许她是大富婆,钞票多到用不完吧!」
  「可是,犯不著把脸和身体那样子藏起来呀!」
  「有人不喜欢被人看到尊容吧!说不定是大明星哩!」
  「不可能!假如不想被人看见,大可托人报名啊!只要肯出钱,任谁都愿意代劳
的。」
  「说的也是。」
  「真是不放心……」晴美沉思起来。「哥哥,请你查一下好吗?我把她的姓名地
址带回来了。」
  「你别胡闹好不好?今天浪费我的时间白等一场,害我去不到该去的两个地方
哪!」
  「那就拉倒!」晴美撅起嘴巴生气。
  晚上八点。一幢极常见的民间公寓二楼。距离东中野车站徒步几分钟,十五和二
十平方公尺的房间两个,外加厨房、浴室和回所。家具和窗帘的色调都是晴美所喜爱
的明亮色彩。这就是片山兄妹的寓所。
  「我们的所长,很漂亮吧!」晴美改变话题。
  「嘎?唔……大概是吧!」
  「她还独身哩!」
  「这样说,就是老小姐罗!」
  「你真落伍!现在叫做职业女性哪!」
  「不晓得那么多,反正与我无关!」
  「还说呢!干嘛脸青青?」
  「谁叫你先走开!」
  「我想让你们两个在一起呀!多么美丽的手足之情!」
  片山张嘴吞下一口茶:「心领了!」然后舒一口气。「对了,中午的吃饭
钱……」
  「哎,已经用光了?通常应该……」
  「我是说今天那顿饭!」片山打断妹妹的噜苏,把中午没付帐的因由讲一遍。
  「哎呀,那么所长岂不是连我那份也一起付了?」
  「现在说这个……」
  「当时你应该告诉她说:『下次让我回请你吃一顿晚餐』才对!」
  片山觉得也是的。当时怎么想不出来?
  「现在还不太迟。明天打电话这样说吧!」
  「我打电话?」
  「当然啦!」
  「可是……万一对方答应了怎么办?」
  「你一定要打啊,不要使我丢脸!」晴美吓唬他,其实在心里伸舌头。所长大概
会拒绝的!
  「她还说她喜欢猫!」
  「所长吗?我不晓得咧!要不要请她来家里一趟?」
  「算了吧!我们这个破公寓!」
  「有何不可?你说咱家有只特别的三色猫,说不定她会来看看呀。」
  「喵!」坐在二人餐桌旁边的福尔摩斯叫了一声。
  「你看!连福尔摩斯也说,不愿意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福尔摩斯紧闭一下眼睛──以人比喻,就是无言的耸耸肩膀,然后低头继续吃盘
子里的东西。
  它是只雌猫,芳龄不详。从纤细的体型和毛色的光泽可以推测,应该未到中年。
称不上「美女」,脸型略为严肃。身上的三种颜色分配得异常独特,背部是褐和黑,
腹部全白,脸部则是白、黑、褐色三等分,前肢是右黑左白。这点是它与其他族类不
同之处,不容易认错。
  不过,福尔摩斯跟别的猫不一样的还不单是毛的颜色……
  「真可惜,我特地把地址抄回来的。」晴美望著写上「金崎泽子」的地址和电话
的条子。
  「不要多管人家闲事了吧!」片山打开晚报。
  晴美耸耸肩,把条子扔到一边,发现吃饭之后正在用前肢舐嘴洗脸的福尔摩斯,
好像很感兴趣的注视那张条子。接著走向晴美,用脚在她的手腕上敲一下。
  「甚么?要水吗?」
  福尔摩斯不回答,突地越过房间,纵身跃上摆电话的架子上。
  「怎么啦?」晴美觉得莫名其妙。福尔摩斯叫一声,这回轻身跳到地面,衔起刚
才那张字条,再度跃到电话机旁边。
  「我明白了!你是说叫我打那个电话看看?」
  「甚么事?」片山问。
  「电话!打个电话到那个妇人写的家里去!如果电话号码是乱写的,不是表示可
疑了吗?」
  「喂,万一打通了呢?」
  「那么,我就说是有些项目填漏了甚么的敷衍过去!」
  「不要胡来……」片山说到一半就住口。他深知晴美的性格,一旦决定了就绝不
动摇。
  晴美已经在一面看条子一面拨号码了。
  「奇怪……这个号码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边拨一边自语。自己有朋友住在
目黑吗?
  「喂……呀?」晴美瞪大眼睛回头望望片山。「……啊,对不起!」然后放下听
筒,喘一口气。
  「对了!这个电话号码……」
  片山从报纸抬起头来。「怎么样啦?」
  「原来这样!」晴美突然把字条伸到片山面前。「我打到警视厅搜查一课去
了!」
  片山把条子一把抢过去。
  「这个号码跟你的只差一个数,你应该见过吧!」
  「这是刑事主任的电话啊!」
  「甚么?刚才那个是你的刑事主任?拜托不要讲出去!」
  「还用说!可是,为何?你是不是抄错了?」
  「不会的!你以为这么容易抄错?」
  「唔,说的也是。的确很怪,目黑区不可能会有这个前头的号码的。」
  「我想,那个人一定是故意写下那个号码的!」
  「为甚么?」
  晴美睨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晴美在电话簿上查过「金崎」的姓氏,发现没有泽子这个名字。
  「等一下。这个地址是目黑的『S公寓』……」
  「你知道?」
  「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跟甚么案子有关……」
  片山扭头深思,怎样也想不起来。他连自己目前负责的案子关系者名单都差不多
忘了。
  「不行啦。明天吧,明天我去查查看。」
  「一开始就这样说不是好吗?」晴美得意地说,福尔摩斯也附和著应一声
「喵」。
  「好家伙!」片山笑著瞪它一眼。福尔摩斯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呵欠,然后一骨
碌躺下来,闭起双眼。
【第一章:杀人的下午 3】
  「目黑的S公寓?」
  「对。有听过吗?」
  「当然有啦。那是我负责的案子啊!」根本刑警一边点香烟一边说。「已经有两
年多了吧……」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早上。有人因彻夜工作而擦著睡意惺忪的眼睛。有人在绷著脸
沉思。有人在忙碌的拼命拨电话……坐在片山邻座的根本,乃是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刑
警,长相庄重威严。
  「那是甚么案子?」
  「有个独居的女人被杀了。女的不过二十五六岁,住的是相当高级的公寓。」
  「这么年轻,就买下那么贵的公寓?」
  「当然背后有资助人啦。凶手好像是她的资助人,不然就是女的情夫!」
  「三角关系?」
  「对。常见的那种三角形!」
  「结果谁是……」
  根本耸耸肩。「不知道。案子变成迷宫了。」
  「不能决定谁是凶手?」
  「根本没有眉目。她的资助人或情夫究竟是谁,我们找不到!」
  「不可能吧!」片山睁大眼睛。
  「真的。我们想尽办法调查过,压根儿没法子!到底是谁买下公寓给她住,是谁
养她的,以至遇害之前,那个穿运动上衣牛仔裤去找她的年轻人是谁,完全不清
楚!」
  「她的父母或是朋友……」
  根本摇摇头。「她在北海道的短期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只身上东京来。父母深信
女儿找到好差事,女儿也按月寄两万元回家,表面上使家人相信她在做事。她父母是
在女儿被杀以后才知道真相的。」
  「她的朋友……」
  「几乎没有朋友。这点真是不可思议。她是个绝世美人,否则不会有男人买下那
么豪华的公寓给她住啦!但她的确没有朋友。也许人缘不好吧!」
  「就因这个缘故被人杀害?未免太可怜了!」
  「可不是吗?美人多薄命!我家黄脸婆就幸福多了!」根本笑著把烟蒂揉熄。
「可是,片山,干嘛问起这件事?」
  「不……昨晚偶而见到那幢公寓,觉得彷佛在哪儿听过的样子。」
  「是吗?那幢公寓可真够气派,至今难忘哪!」根本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渺茫。
「在一张可以容纳三四个成人一起睡的大床上,女的穿著睡袍死在那里。敞开胸脯,
乳房之间中弹……并无大量出血,见到尸体时不觉得凄惨,反而予人雕刻或图画的印
象。还有一点,至今依然搞不懂。」
  「你指甚么?」
  「她的死相啊!一点儿也无痛苦的样子,彷如沉睡一般。怎么说呢?就好像十分
安详的表情……那女人是个谜。到了最后甚么都是谜……」
  似乎印象十分深刻!根本缓缓地摇头,整个人陷入回忆的样子。对片山而言,那
宗命案究竟跟昨天去找晴美的神秘妇人有何关连,完全没有头绪。说不定从一开始就
无关。仅是那个妇人所住的公寓,曾经发生过命案而已。
  可是,那个电话号码,怎么会是搜查一课的呢?
  「根本兄!」片山问:「你还记得被杀女人的名字吗?」
  「哦,叫做金崎泽子吧,应该没错!」
  「金崎泽子……」竹森幸子看著报名表。「她真的报读了所有课程?」
  「是的。四十三万七千元,付了现款就走了。」晴美站在幸子的办公桌前。「是
否应该不接受比较好?」
  「对方主动申请报名的,我们不能拒绝。不必担心。」
  「是吗?」晴美松一口气。「那就好。过后我有点在意……」
  「把这件事普通处理吧!相良兄!」幸子对邻座的人说:「你觉得怎样?」
  「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怪人。到目前为止都没甚么问题,也不怎样吧!」
  相良年约五十,是个内向耿直的中年人。虽然称不上风流倜傥,然而没有中年男
人的发福。前半部的头顶牛山濯濯,开始发亮了。为人处事平稳细心,晴美对他有相
当好感。即使是在比他年幼的幸子手下工作,他从来不显露卑躬屈节或厌烦的态度,
十分难得。
  「有甚么问题的话,告诉我或相良吧!」幸子把金崎泽子的报名表还给晴美时
说。
  「知道。对了,所长!昨天的午餐真是谢了。家兄说他觉得很过意不去!」
  「哦,这样的事算甚么!」幸子笑道。「你有个好哥哥哪!」
  「他呀,才不行哩!做人糊里糊涂。我在担心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怎办,不敢嫁
人哪!」
  「令兄有女朋友了吧!」
  「连门儿都没有!他有胆去交女朋友我就高兴啦!」
  「他长得十分英俊潇洒呀!」
  「家兄听了一定会晕倒!」晴美回到柜台。
  「现在大概在打喷嚏了!」
  话没说完,电话打了个大喷嚏,响了起来。
  「嗨!啊,哥哥!」晴美噗哧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嗯?没甚么啊!那件
事怎么样?」
  「事情有点复杂,晚上再慢慢说明。还有,假如那女的今天来上课,立刻通知
我,知道吗?」
  「好吧,我会留意……等一等,我替你接。」
  「接给谁?」
  「当然是接给所长啦!」
  「喂,等一等!我……」
  晴美不理,马上按了「通话保留」的钮,然后接去竹森幸子的桌子。「所长,对
不起,家兄的电话来了,说要向你道谢。」说完伸伸舌头。
  就在那时,从电梯出来一个满脸亲切笑容的男人。
  「啊,大町老师,早!」
  「早。今天天气不错,有点热起来了!」
  大町原是K酒店的主厨,现在在电视台主持「大町烹饪教室」的定期节目。为人
温柔一如海绵蛋糕,笑容比蜜还甜,颇受太太族欢迎。也许工作上专以太太小姐为对
象的关系,用词造句十分女性化。晴美对他感觉有点别扭,可是大町开的班在中心里
头,却是数一数二的吃香。
  「烹饪的材料送来了吗?」
  「送来了。您的助手们刚到……」
  「哦,那好。」大町正要走进教室时,晴美叫住他。
  「大町老师,这是听讲生名单。有三位新报名的。」说完,晴美把名单的复印本
递过去。
  「是吗?已经不能再收了,教室容纳不下啦。到此为止截止报名吧!」
  「我会转告所长的。」
  「拜托啦!」大町温和地微笑著,走向烹饪教室。晴美看看时钟。九点半。十点
开始上课,大概暂时不会有人来吧!
  昨天那个妇人会不会来?晴美不以为然。即使她报名了全部课程,却不可能全部
出席。可能压根儿就不打算来。可是,又为甚么报名呢?
  晴美把金崎泽子的事告诉了幸子,但是没把电话是胡诌的事讲出来。她希望没事
发生……可是,刚才哥哥的电话说是「有点复杂」,又令她耿耿于怀。
  「对啦,哥哥不知对所长说了没有……」正当她在喃喃自语时,一名青年从教室
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他是大町的助手之一。
  「甚么事?」晴美问。
  「对不起,请你叫医生来!老师晕倒了!」
  电话接通时,传来「我是竹森」的熟悉声音,使片山的身体像钟摆似的颤动不
已。
  「啊,我……我是片山。昨天真是多谢……」
  「不,彼此彼此。你特地跑来看妹妹,而我喋喋不休的,真对不起。」
  「啊……这个……那个……午餐的事……」
  片山想说请你吃个晚饭还礼,却又不知如何措词。他怕讲得不够诚意,又怕语气
太过强硬……
  由于片山沉默太久,幸子说声「多谢关照」,正要收线时,片山慌忙冲口而出:
  「请……请你吃个晚饭如何?」说完血液全冲到脸上。他知道对方一定拒绝的。
  出乎意料之外,对方传来吃吃笑音:
  「谢谢。只要你不觉得麻烦,我倒无所谓。」
  「是吗?对不起,那么……」片山习惯了凡事道歉。
  他又困惑了。应该请她到哪儿吃饭?事先没想过!
  倒是幸子十分老练的提议:「那么,就在楼下的『卡达哥咖啡室』如何?今晚七
点左右,怎样?」
  「是,好的。」
  「那么晚上见!」
  「好,谢谢,对不起!」片山又道歉一番,这才放下听筒,喘一口气,抹掉额上
的汗。他没想到她会答应。
  「喂!片山!」邻座的根本喊他。「是不是向人借了钱?」
  「没有哇……干嘛?」
  「你一直脸青青的,而且拼命向人道歉哪!」
  「不,只是跟人有个约会而已!」
  他的答案使根本吓得直眨眼。
  「片山!」声音来自刑事主任的位子。
  「有!」片山慌忙跳起来冲过去。刑警主任栗原警长抬起一张含笑的脸。小个子
的栗原浑身圆滚滚的,加上娃娃脸,看不出是警方人员,然而德高望重,深受部下尊
崇。
  「叫我是吗?」
  「嗯。我听根本说了,你对目黑S公寓的案子是否捉到甚么眉目?」
  「现在还说不上清楚……」片山把事情梗概说一遍。
  「哦。那么,昨晚那个电话是令妹打来的罗!」
  「是的。对不起!」
  「没关系。不过,事情也真奇怪哪!」
  「我已告诉舍妹,那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子一出现,马上联络!」
  栗原沉思片刻,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处理世田谷杂货商命案?」
  「是的。」
  「已经有眉目了吗?」
  「是的。正在查实对证的阶段,没我的事了。」
  「是吗?那么,请你负责挖挖这宗案子看看吧!」
  「这个命案?」
  「对。案子一度进入迷宫,这样一来又有进展了。说不定轻而易举的就能破案
呢!」
  「呃……」
  「不想干?总比处理新的凶杀案来得简单轻松吧!」
  片山乾咳一声。「多谢关照。但是此案原本是由根本办的,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
比较清楚……」
  「不是那么说。重新调查旧案时,通常新的看法会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请你无
论如何拔刀相助!」
  「知道!」片山只有点头允诺。
  「把资料找出来,好好检讨一下。交给你办啦!」
  「是!」
  片山回到座位上,突然回过头来问栗原:「主任!我的辞职表到底怎样了?」
  栗原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说道:「啊,那个呀!不知怎样啦?你交了吗?嗯,上
面还在保留著吧!」
  「是吗?」片山喃喃自语:「我的辞职表也进入迷宫了!」
  「怎么样?」邻座的根本问。
  片山答道:「老大吩咐我再调查S公寓谋杀案!」
  根本不怀好意地笑道:「那真令人羡慕!见到她时,记得代我问候!」
  「问候谁?」
  「金崎泽子呀!」
  「岂有此理!」片山心想,不管对方美到甚么程度,他可不愿意跟死人打交道!
  「那幢公寓的房子后来怎样了?」
  「不晓得。也许她的父母卖掉了吧!不过,那个单位发生过命案,大概很难找到
买家吧!」
  先去走一趟吧!片山一边叹息一边想。
【第一章:杀人的下午 4】
  下了巴士,片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无意中见到一家精致的咖啡室。手表指著
十二点正。他准备吃午饭时,趁机向店里的人打听那幢公寓的所在地。
  片山走进店里一看,发现里头很挤。中午休息时分,附近公司的职员都来了。当
他楞楞的站著时,一名女侍应前来招呼说:「请跟我来!」
  他被带到最里边的桌位上。也许学校提早下课吧,有个高中二左右的女学生在独
自吃著三文治。
  「可不可以同座?」女侍应问她。那名穿制服的女学生漠不关心地仰仰头,沉默
地颔首。
  「对不起!」片山坐下,叫了一客咖喱饭。女侍应端水来的时候他问:「请问,
附近是否有一幢S公寓?」
  「嗄?」女侍应大吃一惊。对面的女学生噗哧一声笑起来。片山大惑不解。女侍
应这才答道:「这里就是S公寓啊!」
  「这里?」
  「嗯。这里是S公寓的一楼。」
  片山不好意思的咕噜咕噜猛喝水。对面的女生好像在拼命忍住笑。梳一头怀旧的
超短发型,圆鼓豉的俏脸十分可爱。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吃著三文治,一边读著摊在桌
面上的岩波文库小说。她的慢节拍与周围喧闹的食客成对比,令人觉得奇妙而幽默。
  不过等了五分钟,咖喱饭就来了。片山开始狼吞虎咽,蓦地想到对座的女学生,
于是放慢速度,不知不觉间又加速祭五脏庙。
  吃完咖喱饭,一口气喝完白开水起身时,那位女学生正把最后一口三文治送进嘴
里。
  「多好哇,做学生的可以优哉游哉……」在缴纳台付帐时,片山不禁自叹。其
实,最近的学生好像多是麦当劳汉堡包的常客,像她那样一边看小说一边慢慢啃面包
的光景,令片山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出到外边仰头一望,这才发现的确是一幢壮观的公寓。总共十四层,又高又宽
大。外墙是沉著的红砖色,正面是阳台,可是不见有人晒棉被或衣物。在阳台晒衣物
有损美观,许多高级公寓都会禁止,这幢也属此类吧!
  片山横瞥一眼金色浮雕文字的「目黑S公寓」,踏进宽敞的玄关。电梯前面的大
堂很有酒店大堂的风格,摆著沙发和热带植物花钵。
  「有甚么事?」旁边的传达室窗口,穿制服的警卫员叫住他,声音宏亮。
  「有点事想请教。」片山出示警察证。「这里的一一零四号室,以前住著一名姓
金崎的……」
  「现在也是啊!」警卫坦率地说。
  「现在也是?」
  难道金崎泽子的父母住在这里?
  「是的。不过不晓得现在有没有在家……」
  「那么,我去看看。」
  「电梯前面有一排室内对讲机,你去问问看吧!」
  在三台并列的电梯前面,墙壁上陈列著写上房间号码的金属板和对讲机钮。「一
一零四」下面的确有个「金崎」的名牌。片山一按钮,立刻传来年轻女子的应声,出
奇的清晰。看来对讲机的品质十分不错。
  「你是金崎小姐吗?」
  「是的。」
  「我是警察人员。有点事情想向你请教!」
  「现在不在家!」
  「是吗?那我改天再……」说到一半才发觉:「你不是在家吗?怎么……」
  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蓦地发现,刚才那名女学生就站在他身边,对他吃吃
而笑。
  「你……刚才回话的是你?」
  「原来你经常这样粗心大意的……」说完捧腹大笑。
  「不准笑!」片山生气了。「我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逮捕你!」
  「好哇!请便!我以滥用职权的名义起诉你!」
  「你走开吧!我要找一个姓金崎的人!」
  「我就是呀!」
  片山半信半疑。「你又开我玩笑了……」
  「你不信人?可怜的人哪,你的名字是警官!」
  女学生从书包拿出一张定期车票给他看。学生证上面有她的照片,写著「金崎凉
子。十七岁」等字样。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
  「我是泽子的妹妹。」
  「这样子的呀!刚刚放学回来?」
  「嗯。上课期间考试,提早结束了。」
  「家里除了你,还有……」
  「就我一个。」
  「你一个人住这幢公寓?」
  「嗯。我的父母在北海道。」
  「可是……他们竟然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他们相信我。怎么,你想一直站在这儿谈话?」
  「啊,对了……如果方便,我想参观你的房间。」
  「好哇,请!」
  他们一同步入电梯。按钮之前,凉子回头说:「对了,你也要抱身份证给我看,
否则不公平!」
  片山耸耸肩,出示警察证。金崎凉子注视片刻,说道:「可以了。只是,你的照
片拍得不好!」然后大笑著按上升的钮。
  「啊,哥哥请你吃晚饭?」晴美假装大吃一惊。
  「嗯。他太多礼了,反而令我不好意思!」竹森幸子啜著饭后的咖啡说道。
  「家兄真是厚脸皮!真对不起,请别介意他!」
  「已经约好今晚。反正时间多的是!」
  「你这么说,不怕你的他生气?」
  幸子笑一笑。「假如有个他会生气就好啦……」
  晴美大感意外。她是个完美得连女性也无可非议的女性,也许这样反而让男人退
避三舍吧!哥哥的机会来了!
  「对啦,今早大町老师发生甚么事?」幸子问。
  「他突然觉得不舒服,不过在会客室休息一会就好了……」
  「是吗?一定是劳碌过度。又是电视台、又是学校的,加上到处出差,他不病倒
已经令人佩服啦!」
  「说的也是。」晴美在心里怀疑,到底大町是否真的过劳而倒下。他向来精神奕
奕的,不容易喊累。说不定是在听讲生名单上见到「金崎泽子」的名字而吓倒的呢!
  结果,那个妇人始终没有出现。晴美悄悄留意到,大町上课时心神不宁,好像有
点害怕的样子。晴美决定把事情告诉片山。
  「呀,山室老师来啦!」幸子喊一声。
  在电视台的「周一名片剧场」解说的影评家山室成弘穿著鲜艳的苏格兰呢花衬衫
翩翩降临,装扮不输电影明星。可惜头发有点单薄,还挺著大肚腩,身上的俏哥儿打
扮看起来未免滑稽。
  「今天来得比较早!」山室走到晴美和幸子的餐桌前坐下。「上午有个大学的电
影研讨会请我去演讲,提早结束了。他们约我吃午餐,我说另外有约拒绝啦。其实像
这样的小事大可不理会,只是他们是年轻人啊!我本身也对年轻人的想法感兴趣,跟
他们多接触,自己也变得年轻……现代的年轻人哪,对电影光是捉住片断的东西,根
本不懂戏剧理论!连蒙太奇也不懂!两小时的影片,不过是几部戏的组合而已。也许
是受电视影响吧!我可不拍这样没水准的电影……啊,给我一杯咖啡!」
  山室对站在一边等候的女侍应说。
  「老师的讲座很受欢迎呢!」幸子说。
  「那真感谢!说老实话,假如你有时间,不妨也来听听看,我会介绍一部好电
影!」山室笑道。
  山室在文教中心开讲「女性的电影入门」。因著他常在萤光幕上亮相,场面十分
踊跃。晴美带著好玩的心情听过,很佩服山室针对任何影片,都以教诲结束。譬如
《金刚》是对人类破坏自然的警告;《猛龙过江》是针对机械文明提控肉体的复权;
《007》系列是将现代男性压抑的欲望映像化等等。她想,制作人听了不知作何感
想?
  「对了!」山室吞了一口咖啡。「我有一位朋友的太太说她报名了;不知申请了
没?」
  「我去拿听讲生名册来!」晴美离席。
  「抱歉,干扰你的休息时间!」
  「哪里。」晴美走下四十八楼去拿名单复印本,回到餐厅时,发现山室和幸子正
在谈差利卓别灵的电影。
  「所以我说,他的艺术生命十分伤感。啊,谢谢你!」山室接过复印本看最后几
行。「有了!她很风趣的,从前是女演员。她说现在有时间了……」
  山室的话突然中止。
  「怎么啦?」幸子问。山室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楞然盯著名单。最终回神过来
说:
  「不,没甚么……没甚么!」
  「可是你的脸色……」
  「不要紧。啊,快要一点钟了,我该进教室去啦!」
  「一点半才开始上课,老师可以慢慢来。倒是我们要先走了。」
  别过山室离开餐厅时,幸子摇摇头说:「究竟怎么回事?先是大町老师,现在是
山室老师……」
  「真是奇怪!」
  不仅是大町,连山室见到名单也脸色变青。难道他们两个都对金崎泽子那个名字
有心病?
  不愧是一流公寓。走廊不是水泥建的,全都铺上地毡,彷如酒店一般。所有房门
都是厚重的木纹花样,门钮则是青铜色的浮雕,高贵美观。
  一一零四号室的门彷佛是特别定做的,镶上黑皮革。
  「好漂亮的门!」片山由衷赞叹。金崎凉子一边开锁一边答道:
  「姐姐喜欢黑色!请!」
  进到里头,片山更是叹息不已。客厅有自己的寓所三倍之大,而且是色彩统一的
摩登家 布置,令他怀疑这是不是一名高中生独居的所在?
  就在那时,他发现地面上有个黑物体滚过来。──是只黑猫。全身的毛蓬蓬松松
的,圆滚滚的胖身体,向著凉子的脚边直线滚过来。见到片山立时在三公尺前刹住。
  「我回来啦,尊!」凉子蹲下来抚摸黑猫的头。「不要紧,这个不是坏人,大概
不是吧!」然后促狭地抬眼望片山。
  「尊?有点像狗的名字哩!」片山露出笑脸。原来这位小姐也是喜欢猫的族类。
  「它兼做我的保镳!身强力壮哩!」
  「说不定可以跟我家的猫配成一对!」
  「哦,你也养猫?」
  「嗯,是只三色猫,名叫福尔摩斯。假如尊和福尔摩斯搭档,那就变成夺华生
啦!」
  凉子高兴地笑道:「那么,你家的猫是名侦探?」
  「唔……也许是吧!」
  「别忘了!」凉子一本正经地说:「写书的人是华生,我可不付版权税!」然后
对尊说:「饿了吧!我来做饭给你吃!」又对片山说:「你请随意坐坐吧!」
  说毕,带著黑猫走进里边去了。片山忐忑不安地信步徘徊。在豪华的场所无法安
心,乃是贫者的悲哀习性!
  客厅正面对著的玻璃窗阳台,明媚的阳光洒进来。这个阳台不同一般的公寓,没
晒衣物,而且宽敞到可以摆桌椅乘凉。
  不管是谁,把这么高级的公寓买给金崎泽子的一定非富则贵。起码值得五六千万
吧!片山开始理解根本刑警提起这里时不住叹息的心情。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凉子换上亮丽的毛衣长裤,端著红茶盘子进来。
  「啊,不必客气!」
  「唔,待会才晓得该不该客气!」
  凉子还是正经八百的,在沙发上坐下。
  「你一个人住太大了吧!」片山在她对面坐下。「一定花不少钱维修吧!」
  「嗯。不过放著不住太可惜了,况且我的爹娘偶尔来住。」
  「那只叫尊的猫是令姐养的?」
  「不是。是朋友怕我寂寞,好意送我的。」
  「这里可以养猫么?」
  「本来是不准的,只是单身女孩住有护卫的作用,所以获得特别允许。」
  「是吗?刚才你说令姐喜欢黑色,所以我才以为黑猫是她养的哩!」
  「乱讲!不过,哥伦坡的小说里不是有黑猫吗?一只被主人嵌在墙壁里的猫出来
复仇……」
  「嗯。从前也有人拍过鬼猫的电影呢!」
  「你的看法太低调啦!」凉子轻视地皱眉。「我的意思是,那只黑猫可能会替家
姐复仇──当然只是说笑!」
  片山不禁摇头。他不明白这个少女说的哪句才是真心话。
  「你从几时住进来的?」
  「去年春天,我升高中时。」
  「即是令姐逝世以后的事啦!」
  「这里封闭了一段时候。我上京来读书才再开的。」
  「那么,这个房间的布置……」
  「就跟姐姐在生时一样。那个原是来客用的寝室,」凉子指指其中一道房门,
「现在改成我的睡房。其他的保留从前一模一样。」
  见到片山环顾四周,凉子接著说:「你一定会想,我怎么敢一个人住在姐姐被杀
的房子吧!我可不在乎,还想一直住在这里,直到找出杀死姐姐的真凶为止!」
  凉子的声音含有斩钉截铁的意味,片山不由望住她的眼睛。瞬间,她又变回一名
天真无邪的少女。
  「警察先生,如今有何贵干?是否找到凶手的线索?」
  片山有点踌躇,可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于是把有关的怪事说明一遍。
  凉子听说有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人出现,不由瞪大眼睛,但不觉得恐怖,一直侧
耳静听片山的话。
  「真是怪事!」
  「可不是吗?!那个女人大概不再出现的了!你的心里有无头绪?我想她一定是
跟令姐相熟的人……」
  凉子耸耸肩。「不晓得。我们完全不知姐姐在这里跟些甚么人交往……」
  「发生命案时,你在……」
  「我没来这里。爸妈来了,可是她已经死啦,根本无济于事。当时我在医院里
哪!」
  「哪里不舒服?」
  「盲肠手术。出院之后,立刻参加姐姐在家里举行的葬礼……有关这幢公寓的
事,直到来此之前只是听说而已。」
  「据说令姐告诉家里,她是在东京做事的。」
  「对。连我也以为她一直在这里上班。」
  「你晓不晓得,这幢公寓是谁买给令姐的呢?」
  「我若知道还不讲出来吗?」凉子的语气激动起来。
  「你喜不喜欢姐姐?」
  「唔……说实话,她活著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我觉得她很无情。也许我们之间
的年龄差距太远之故,很少敞开心房谈话。尤其当她来到东京以后,从不写信回家,
连电话也不多一个。爸妈觉得担心,有时挂个电话过去,她嫌罗苏,立刻收线了……
当然我从未试过打电话给她。只有一次,我放暑假,想去东京玩,写信问她可不可以
在她那儿过夜,她马上回电,气势凶凶地说,她很忙,不要打扰她。即使我去了,她
也不会招呼我,也不接我去住!把我痛骂一番呢!我大哭一场!」
  「怎么那么不近人情!」
  「我也恨了,发誓不再跟她做姊妹……可是,当她被杀后我才明白,那时姐姐已
经辞职了,住进这幢公寓,所以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那么绝情的阻止我来,其实心
境是非常寂寞和悲哀的……」凉子用低沉的语气说。
  「也许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见不得人吧!」
  「我想是吧!所以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而来这里。从那男的立场看,这幢公寓
是他出钱买的,一定会找个时间过来看看的!」
  片山停顿一会。「假如知道他是谁,你会怎样?」
  「唔……」少女暧昧地笑笑。「大概杀了他!喔,不能这样告诉刑警先生吧!」
  「光是口头说说不是罪。不过,到时可别胡思乱想,最好马上通知我,知道
吗?」
  凉子盯著他看。「你说你叫片山?看来你的人很好嘛!」
  「多谢!」片山难为情地苦笑。「其实我完全不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仅仅偶尔
插足进来调查!对了,你说这里的布置原封不动,那么令姐的房间也……」
  「姐姐被杀的房间?是的,跟我来!」
  凉子站起来,穿过客厅来到自己睡房的反方向,撩开厚重的门帘进去。片山放下
茶杯连忙跟上去。门帘后面有个微暗的甬道,里头是另一道房门。
  「就是这个房间!」凉子推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这里没有窗口,所以很
暗。」
  片山越过凉子身边过去,伸手探索墙壁。「灯的开关在哪儿?」
  「没有开关。你看!」凉子说完拍了一下手掌。突然头项上面发亮,水晶吊灯的
光芒映照全室。不知房间有多大,但见里头摆了一张特大的豪华睡床,可见面积不
小。
  「吓我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拍拍手,用音感使灯火开关。瞧!」凉子又拍一次,灯又熄了,回复
黑暗。「你试试看,」
  片山有点顾忌,战战兢兢的拍一拍,灯不亮。
  「用力一点嘛!」
  这次使劲地啪一声,灯光马上溢满一室。
  「真了不起!」片山由衷钦服得五体投地。
  「姐姐喜欢新奇的事物。这个玩意其实很孩子气!」
  片山俯望盖上白布的大床──根本刑警是说,胸部中弹的金崎泽子,「露出奇异
的安详表情死在这里」。
  片山发现床边的桌上有个相片架,里面是空的。
  「里头的照片呢?」
  「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会不会是凶手拿掉了?假如是他们的合照的话!」
  那时传来短促的铃声。
  「电话!」凉子在房间的角落拿起听筒。「是,我是金崎。啊,信子。好,我
来。现在?不行啊。我不是一个人!」凉子促狭地看看片山。「我跟一个男人在床上
哪!」
  片山膛目。
  「待会儿见!」然后收线。
  「喂!你怎乱讲话!」
  「咦,不是真的吗?」
  他们离开卧室,回到客厅。
  「万一双手拿著行李时怎么开灯?」片山严肃地说。「对了,我还要去见见调查
书上提起的证人,要走啦!」
  「欢迎你随时来。下次要请你吃一餐!」
  「多谢了!」
  「有没有太太?」
  「没有。」
  「果然!」
  「这话是甚么意思?」
  就在那时,电话又响了。
  「一定又是信子──我是金崎!喂!喂!」凉子讶异的放下听筒。「奇怪,甚么
也不说就收线了!」
  「一定是打错电话。那么,一有甚么就跟我联络吧……」片山在名片背后写下家
里的电话号码。「半夜打来也无妨。只有妹妹和我两个人住!」
  「知道了。甚么妹妹,不是女朋友吗?」
  「不准开大人的玩笑!」片山假装生气。
  「那么,送客啦!尊!」那只黑色的毛球不知从哪儿飞出来,在片山眼前停住,
摆起架势。
  「你的保镳还真管用啊!」
  「所以单身女子也不必担心啦。」
  「再见了!」片山向凉子致意后,又对黑猫说:「失陪啦,华生君!」
  尊飞快的瞥女主人一眼,退到一边去。
  片山离开金崎凉子的寓所。她是个拥有奇异魅力的少女──被杀的泽子到底是个
怎样的女子?而且,少女和黑猫,似乎有点不太相衬的感觉。
  片山走进电梯时,才想起他跟竹森幸子吃晚餐的约会。
【第一章:杀人的下午 5】
  「这是谜一样的故事哪!」晴美的眼睛闪闪发亮。
  「就是啊。那叫金崎泽子的女人,结果没有亮相吧!」片山喝口红茶。「究竟她
跟真的金崎是甚么关系?」
  「她那副神秘打扮,谁晓得?给人的印象是年纪不小了,但也可能是扮出来的。
声音也可装年轻。对了!」
  片山吓得茶杯差点掉下。「干嘛大叫一声?」
  「说不定……说不定是男的!」
  「怎么可能!」片山瞪她一眼。
  六点半。这里是晴美办公的S大厦一楼的「卡达哥」咖啡室。片山约好竹森幸子
七点钟在这里等她,提前先来跟晴美碰头。
  「如果是小个子的男人,不是不可能那样打扮呀!」
  「那不是变成推理小说了吗?」
  「说起怪事,我也遇到一点。」晴美把大町和山室的事讲述一遍。
  「大町老师晕倒了,山室老师脸青青。怪不怪?」
  「可是,两个同时跟金崎泽子有关的话,未免太巧合了。也许是因别的理由
吧!」
  晴美有点不满的撅嘴。「啊,六点四十五分了。我要走啦,所长快来了!加油
啊!」
  「我是因你的缘故才约她的啊!」片山愁眉苦脸。「请人吃饭,应该去甚么地
方?」
  「哪里都可以呀。不过,面店未免不够情调,隔壁的酒店有餐厅……对了,差点
忘啦!」晴美拿出钱包,掏出几张万元面额的钞票递给片山。「可别再出洋相了!」
  「Thank you!」
  「有多记得还我哦!」晴美严肃地说。
  「知道了。还有,我把家里电话给了金崎泽子的妹妹。如果她打电话来,问她有
甚么事吧!」
  「好。我走啦。迟归不必打电话了,即使在酒店过夜……」
  「喂!你在胡扯甚么!」
  晴美笑著离开。有个善解人意的妹妹也真累!片山苦笑。不过,经过那次恋爱打
击,晴美真的刚强起来啦。
  七点正时,竹森幸子姗姗来迟。片山心如鹿撞的站起来。
  「等了很久啦?」
  「不……对不起。」他又忍不住道歉一番。
  「福尔摩斯,我们吃甚么?」晴美打开冰箱。「煮过新的太麻烦。冷冻咖哩或牛
肉汤吧!就牛肉汤好了!福尔摩斯,你也太奢侈啦!」
  福尔摩斯提出抗议似的喊一声。
  「好吧,既然也是家中成员之一,就吃牛肉汤加鱼乾如何?」
  福尔摩斯伸出舌头舐自己的鼻端。
  「我现在去烧鱼,你等一等吧!」
  晴美把竹荚鱼摆在网上点起煤气,然后将冰冻的牛肉汤放进电子 炉里。
  「解冻和加热需要十分钟。耐心等一会吧!」
  晴美望望时钟。七点半。哥哥和幸子正在用餐了吧!
  「哥哥的进展如何?年纪一大把了,对女人还是手忙脚乱,真是羞家!必须让他
跟所长那样的人交往一阵,也许会变得老练一点。」
  福尔摩斯漠不关心地在座垫上蜷成一团。
  「福尔摩斯,你觉得如何?两年前的命案,自称是被害者的女人,我认为可能是
男的,还有文教中心那两位讲师的异常态度……我有不祥的预感呢!好像有甚么即将
发生……说不定马上有电话响起,通知我『发生命案』……」
  福尔摩斯一言不发,用深思的眼神望著晴美。不知在想甚么,眼神高深莫测。
  电话霎时响起。晴美吓一大跳。
  「难道真是……一定是哥哥,已经遭人遗弃啦!」晴美拿起听筒说:「我是片
山。」
  「喂,请问片山刑警在吗?」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出去了。你是哪位?」
  「我叫金崎凉子。」
  「啊,我,我是片山的妹妹。你找家兄……」
  「发生怪事了。有怪电话,还有人跟踪的样子……」凉子的声音带著极度不安。
  「你现在在公寓里?」
  「嗯。一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发生甚么怪事?」
  「刚才接到怪电话,不出声就收线。已经第四次了。好像是要确定我在不在家似
的……」
  晴美顿时困惑。即使想联络哥哥,也不晓得他去了哪儿。万一凉子真的受到危险
的追迫……
  「喂,凉子。你的公寓不是有警卫吗?立刻通知他陪你,然后请人去报警,好
吗?」
  「可是……万一是我多心的话,岂非……」
  「哥哥若在,他会马上过去……」晴美中途下定决心。「好吧。我马上来!」
  「甚么?」
  「我现在马上过来。我会留话给哥哥,叫他随后过来陪你,好不好?」
  「那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在家等我吧!记得叫警卫上来!」
  晴美挂断电话,写了字条给片山摆在桌面。然后慌忙熄了煤气,关掉 炉。
  「福尔摩斯,对不起。发生紧急事态,请你忍耐一下吧!」
  福尔摩斯跟著起身冲到玄关,晴美回头一看,它「喵」一声示意。
  「你也要去?好,那么一块儿走吧!」
  晴美语毕,福尔摩斯已一纵身跳上她的肩膀。一人一猫冲出公寓,坐上一部计程
车在暗路上驰骋。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喝著饭后咖啡时,竹森幸子如此说道。
  「哪里,没这回事!是我不讲理的邀你出来……」片山连忙摇首谢罪。
  「我倒无所谓,反正时间多的是。只是觉得……你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
  「啊……只是有些回忆而已。」
  片山环视P酒店最高一层的餐厅──一样的情景,跟半年前没有两样。
  「是不是女朋友?曾经一起来过这里,对吗?」幸子一语道破。
  片山大吃一惊。「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失态。我真没用,又不善辞令!」
  「不。我不喜欢太会讲话的人呢!说一套,想的又是另一套。别想太多啦,会闹
胃痛的!」
  「妹妹也这么说。」片山从西装内掏出一个信封。
  「所以吩咐我把胃药带来!」
  幸子不由噗哧一声笑出来。「真是好妹妹!」
  片山苦笑。
  「那么,那位跟你在一起的……是你所爱的人?」
  「呃……可惜遭遇不幸了。」
  「对不起。我问得太多了。」幸子肃然。
  「不,已经过去了。」片山微笑。
  「呀,你终于会笑啦!」
  片山搔搔头。这才发现今晚的自己实在紧张过度了。
  晴美下了计程车,快步冲进目黑S公寓。传达室的中年警卫叫住她。
  「你找谁?」
  「我找金崎凉子。」
  「晚间的访客必须登记。」警卫拿出记事簿。「甚么名字?」
  「片山。」晴美不耐烦地回答。
  「一个人吗?」
  「还有一只猫!」
  警卫吓一跳。晴美把脚下的福尔摩斯抱起来给他看。
  「原来这样。这里禁止养猫养狗的,记得带它走!」
  「那还用说!对了,有谁去陪金崎凉子吗?」
  警卫一头雾水。晴美把事情扼要的说明一遍。
  「她没有跟我联络呀!我整晚都在这儿……」
  「怪了!不会有事发生了吧……」
  「少担心啦。这里不会允许可疑人物通过的。打个电话问问怎样?」警卫用手边
的电话拨了「一一零四」。
  「奇怪……没有人听!」
  「不可能的!请你来一下!」
  晴美走向电梯。警卫连忙追上去。电梯上升途中,他还在喃喃自语:「不会有事
的……」
  电梯停在第十一楼,晴美和福尔摩斯直奔一一零四室。按铃,没有回应,拉拉门
钮,黑皮大门应手而开。
  「门没锁!」
  警卫的表情紧张起来。屋里一片黑暗。
  「你在这里等,我先进去看看!」
  警卫阻止了晴美,悄然踏入门内。开了灯,立刻光芒四射。可是触目之处不见人
影。晴美走进客厅呼叫。
  「凉子!我是片山!」
  「去了哪儿?」
  不安涌上心头。不可能开著大门出外了。究竟发生甚么事?福尔摩斯突然尖叫,
穿过客厅,来到一道紧闭的门前,回头望晴美。
  「怎么啦?房里有甚么?」
  晴美走近时,听到里头传来吱吱咯咯的擦门声。晴美有点害怕,把心一横打开房
门。眼前出现一只大黑猫。想来刚才是它在搔擦门扉。
  「你是尊吧!为何关在这儿?凉子呢?」
  黑猫立刻穿过客厅,消失在一道垂帘下面。晴美急忙跟上去。尊走过幽暗的甬
道,停在正面的门前,回过头来。晴美迟疑一下,倏地打开房门。
  「多谢你的款待!」幸子低头道谢。
  「不不,哪里哪里……」片山不习惯接受美女的谢意,一时慌了神。
  离开餐厅时,已经将近八点半。风势很强,但从酒店到车站之间,却是一条很好
的散步道。
  「假如我们是情侣,这时该去中央公园散步吧!」幸子微笑著。
  「是,是吧!」按常理,女方先提议了,男方应该在礼貌上邀请说:「那么我们
也去好吗」。可是片山不会说,仅仅沉默著走路。内心却在翻腾著想:
  「说甚么呢?『天气真好』。好像写信。『今晚真凉快』。又不相衬!『我们再
找个地方喝茶聊天好吗』?不错。可是,应该怎么说出口?再不说就要分手了……」
  正当左思右想时,二人已经到新宿车站西面入口。幸子停下脚步。
  「再见了。我从这里搭计程车回家……」
  「是吗?」
  「今晚真愉快。谢谢你!」语气不含嘲讽意味,反而令片山觉得难受。
  「再见!」
  目送幸子坐上计程车离开时,片山才想起,起码应该送她回家。可是现在来不及
啦。片山只好耸耸肩走自己的路。马上就推翻念头想,幸子一定在车上骂自己说:
  「呆头鹅!世上没有比他更乏味的人了!守灵更加热闹些!」
  片山陷入自我厌恶的深渊里,沉重的踏上归程。幸子会对晴美说甚么?即使不说
自己的坏话,也不会称赏啦。
  会喝酒的人,这时必然买醉借酒消愁去了,可惜片山的酒量极小,根本不能喝。
带著怏怏的心情,九点多已经回到家里。
  「晴美!喂!晴美!」
  没有回音,只好自己掏钥匙开门进去。开了灯,立刻见到晴美的字条。他马上挂
电话去金崎凉子的公寓,一直是「讲话中」的信号。片山慌忙冲出自己的公寓。
  S公寓前面停著警车,还有人群驻观。片山涌起不祥的预感,急忙奔进里头。
  电梯上到十一楼。片山走出走廊,对门前站住的警官出示警察证:「我是警视厅
的人!」
  他一进去,晴美立刻从沙发站起来。
  「哥哥!」
  「怎么啦?她呢?」
  晴美沉默著领先走。甬道尽头的门大开,面熟的南田验尸官正在忙碌地活动。片
山晓得,金崎凉子遇害了。
  每次踏足命案的现场,他都觉得心情沉重。今天中午才刚看见那个青春活泼的少
女,竟然……
  站在房门口时,片山窒息了。凉子俯卧在那张大床上,全身一丝不挂。犹有生气
的白肌肤映入眼帘,他忍不住移开视线。
  南田发现片山。片山缓步走到床前。
  「好可怜哪。不过十七或十八而已。」
  「十七。」
  「咦,你认识她?」
  「嗯。因别的案子见过面……」
  「是吗?真是残暴不仁啊!先是手脚被绑而被强暴,然后遭人勒毙的样子。被杀
时间是八点以前吧!」
  「她打电话给我时是七点半。」晴美说。「其后马上遇害了。一定是连通知警卫
的时间都没有!」
  「你是几点抵达这儿的?」片山低咒一声才问。
  「八点左右。」
  「那么,凶手也许还没有走远。」说完他又摇摇头。「不,不可能。怎晓得谁是
凶手?」
  南田对监识课的人说:「拍完没有?」
  「好了。」
  「那么,使她仰卧再拍一遍。小心一点哦!」
  两名监识课员战战兢兢地把凉子的尸体往上翻。晴美不由 嘴转过头去。片山拍
拍她的肩膀,叫她出去。其实,片山自己也快晕倒了。那张活泼调皮的俏脸,如今丑
陋的扭曲著,白眼外突,舌头无力地伸了出来。
  片山内心涌起激怒。何等悲惨的命运,在姐姐被杀的同一张床上,妹妹亦被奸
杀。为甚么?为甚么要杀死这名少女?是不是杀她姐姐的同一名凶手?那个自称金崎
泽子的女人一出现,妹妹第二天就被惨杀了。是否那个神秘女人的出现令凶手觉得不
安而出手杀凉子?而她是无辜的,为何置她于死地?
  相机的镁光灯在闪亮。片山带著说不出的疾痛心情,俯视那个尚未成熟的肉体。
饱满的胸脯,平坦的小腹,修长的腿,美若陶瓷似的肌肤。十足的北国少女,皮肤白
皙,几乎没有晒黑的痕迹。
  直至尸首被运走,监识课的人员全体撤退了,片山还留在房间里。
  「哥哥!」晴美再度进来。「目黑警署的人在外边……」
  「知道了。我马上去。」片山叹气。「他妈的!我一定要捉拿真凶!」
  「真可怜。」晴美自言自语。「我若机警一点就好了!」
  「也不能怪你。即使是我,光是接到怪电话,做梦也想不到她会遭毒手的!」
  福尔摩斯快步穿过他们之间,纵身跳到床上。
  「福尔摩斯有甚么头绪?拜托,一有甚么就告诉我啊!」
  片山的话不知是否听在耳里,但见福尔摩斯在床上来回踱步,又跳下床在屋里走
来走去,一如华生博士描写谢洛 福尔摩斯的情景。
  「我很在意的是,我曾叫她通知警卫的,可是……」晴美一直耿耿于怀。
  「也许当时下面没有人在吧!」
  「可是,凶手是从玄关的门进来的呀──你看,阳台那边全都上了锁。既然害怕
成那个样子,干嘛开著门呢?」
  片山望著晴美。「你是说,她认识凶手?」
  「不太晓得……不过,如果是可疑人物,照理不会开门才对!」
  不错。可是……对了,假如凶手是杀泽子的同一个人,而且就是泽子的资助人,
手上自然有这里的钥匙了。这么一来,即使凉子不开门,他也可以自由出入。
  「一定是的!凶手就是杀泽子的同一个人物!」片山大喊。
  外边的甬道上传来叫声。「片山兄!警视厅的栗原警长有电话找你。」
  「来了。喂,福尔摩斯,走吧!」
  片山催促还在地面上走来走去的福尔摩斯。晴美好奇地问:「这个房间的灯怎么
开?」
  「哦,你看著!」片山啪的一声拍掌,灯就熄了。
  「吓我一跳!」
  「你来的时候,灯已经亮了?」
  「当然啦。不然我怎晓得从哪里开灯?」
  片山出到客厅接电话,把事态报告栗原。
  「我想,那是杀死泽子的同一个凶手干的!」
  「唔,你的意见也有道理。怎么?办不办此案?」
  「办!请无论如何让我办!」这是片山从事刑警生涯以来,第一次如此答话。
  「好!那就交给你了。明早再给我详细报告吧!」
  「知道!」
  「啊,还有。」栗原附加一句。「你的辞职信可以继续保留了吧!」
  片山气结,然而没有其他选择。
  「好吧!」说完,心有戚戚的放下听筒。
  「晴美,咱们走吧!」
  「它,怎么办?」
  片山跟踪她的视线。黑猫阿尊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们。
  「哦,它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你说怎办?」
  「总不能让它留在这儿呀!」
  「可是,你难道……不行,绝对不行!」片山从晴美的表情得到不祥的预感。
  「可是,哥哥……」晴美想抗议,片山打断她的话。
  「我说不行!你也知道,我们的公寓不准养猫的,已经犯规养了一只,你还想多
养一只?」
  「哥哥你真无情!难道见死不救?」
  「你救了猫,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我会说服房东的,可以了吧!福尔摩斯,你的意下如何?」
  「对了,我们必须尊重福尔摩斯的意见。一旦有别的猫进来,肯定会吵架,多数
是福尔摩斯受伤!」
  「福尔摩斯!」晴美蹲下来。「怎样?阿尊暂时住我们那儿,赞成还是反对?由
你决定吧!」
  福尔摩斯盯著尊看,最后快步走到晴美脚边坐下。片山气得跳脚。
  「畜生!你们太狡猾了!我不准,绝对不准!」
  五分钟后,计程车里,福尔摩斯坐在晴美的膝头上,阿尊坐在片山的膝头上。阿
尊的重量使他双脚麻痹。
  晴美突然大叫一声。
  「我和福尔摩斯还没吃晚餐哪!」
  回到家里,吃过温热的牛肉汤后,晴美才舒一口气。福尔摩斯和尊感情和睦,对
半把牛肉汤和烧鱼乾解决掉。
  「喂,小心消化不良哦!」片山调侃著。
  晴美反驳他。「在酒店吃大餐的人请不要讲话!消化不良也好胃下垂也好,总比
饿死来得好!」
  片山是捅蜂窝挨了螫,只好噤口不语。
  「跟所长吃饭,收获如何?」晴美问。
  「嗳?哦,没甚么。」
  片山在沉思。一定是「有甚么」。那幢公寓,那个杀人现场,好像有点甚么……
但又不知是甚么。一股模糊的印象突然涌上心头。到底那是甚么?
  「福尔摩斯,你发现甚么了吗?好像甚么地方不对劲,对不对?」
  福尔摩斯吃饱后,伸出前肢舐脸,然后望望片山,默然闭起眼睛。正如推理小说
中,第一次发生命案时,侦探甚么也不说,只是沉默著摇头的情景。名侦探似乎在
说:
  「我有两三种想法,不过现在还不能讲。还不是讲的时候。但我可以告诉你,这
个只是事件的开端……」
  福尔摩斯走到屋角的座垫上蜷起身体,闭目养神,好像就这样睡著了。
【第二章:死期 1】
  「啊,大町老师。」晴美抬起头来盯著来客,望了好久才知道是明星厨师大町。
他今天穿著朴素的灰西装,而且戴上黑眼镜,一反平日的瞩目装扮。
  「是不是找所长?」今天大町应该没课。
  「不,不是的。」大町摇摇头。「其实有点私事,想借用教室一下,可以吗?」
  「哦,我想没问题。那间教室本来就只有您可以使用。马上要用吗?」
  适时上午十一点五十分。
  「是的,从正午开始吧!」
  「好。现在煤气总掣关著,我马上去开。请!」
  晴美抓著一串钥匙,从受理柜台走出来。普通教室都被其他讲座充份利用,只有
附带煤气和自来水设备的烹饪教室除外。
  「麻烦你了。」大町说。
  「哪里,是否有学生要来?」
  「不,是个朋友请我个人教授,怎样都拒绝不了……」大町苦笑著回答。
  走廊尽头转过去的最里边就是烹饪教室。晴美打开大门,微笑著说:「请,我现
在去开煤气……」
  煤气总掣在教室外面。走廊旁边有个小门,煤气和水道的总掣全在里头。水道的
掣很少关,而煤气总掣则在课程结束后,把门上锁同时关掉。
  「请吧,已经可以使用了。」
  「谢谢。大概使用到两点钟左右。我在三点还有一个演讲,最迟要在两点半钟离
开这里的。」
  「用完后,请在回去时告诉我一声吧!」
  「好好好。就这样。」
  晴美正想转身走,突地止步问道:「老师,要不要倒茶给那位客人?」
  正想进去教室的大町说:「不,不须要。真的是私事而已,不必操心。」语气有
点慌张而强硬。
  回柜台途中,晴美在想,不知那位要求大町作私人教授的人物是谁?不管是亲戚
或是朋友的太太,既是很难拒绝的对象,那又何必来这里上课呢?
  竹森幸子在柜台里接听电话。
  「对不起,那个课程目前爆满了。九月会开新班,请你到时再报名好吗?那位老
师目前也在『A文化中心』开班,你去那边问问看吧!电话是……」
  晴美对幸子的巧妙应对由衷钦服。这就是真正的服务业吧!困难在于如何随机应
变。
  幸子放下电话时,晴美说:「所长!刚才大町老师来了……」然后把事情说一
遍。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决定开教室的,可不可以?」
  「哦,没关系的。你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好事。」幸子坦率地说。「不过,到底
大町老师的学生是谁?」
  刚好十二点钟的铃声在走廊上响起。
  「中午一起吃饭好吗?我在楼上的彩虹等你。」
  「好,我在五分钟后上来。」
  十二点为止的课程结束,学生陆陆续续出来,电梯前面马上挤满人。有些人在回
去以前到柜台去交代几句,通常晴美会在铃声响后多留五分钟。
  这里的学生七成是女性,一半以上是中年主妇。大部份是儿女长大了,有钱有闲
的女性。其他是所谓学习家事的单身女性,课不多的文科大学生也不少。
  等电梯的人影稀少下来,不见有人前来询问时,晴美摆出「现在中午休息」的告
示牌。她把手头的现款锁进抽屉,准备去吃午餐时,一名三十五六岁穿和服的妇人从
电梯里走出来。
  「有甚么事吗?」晴美问。那位看来有点胆怯不安的妇人说:
  「我……我的登记号码是五三四,大町老师叫我来这里……」
  「啊,老师已经在教室里等著了!」
  「是吗?谢谢你。」
  真怪!晴美望著她的背影在想。刚才大町老师明明说不是这里的学生。晴美打开
放登记卡的橱柜,从中抽出第五三四号。
  「No 534/ 本弥生/三十四岁/主妇……」
  好像是常见的家庭主妇。除了大町的烹饪教室,同时报名了插花班。
  「算啦!」晴美耸耸肩,把卡片归原位。也许突然有甚么急事想请教大町吧!
  「对了,所长在等我!」晴美拿起皮包直冲五十楼的「彩虹」。竹森幸子坐在窗
边眺望下面的景色。
  「对不起,来迟了!」
  「没关系。发生甚么事?」幸子微笑。
  晴美叫了午餐后,把大町的女客描述一遍。
  「 本女士?」幸子眉心一皱。「她是……你知道有个名叫 本雅实的作家吧!
就是他的太太!」
  「真的?」晴美大吃一惊。 本雅实的名声并不显赫,却是薄有名气的纯文学作
家,像晴美这样不太看书的年轻女性也略有所闻。
  「外表很朴素,但很知性的样子……」
  「是啊。从前我曾邀请她的丈夫当讲师,那时他们夫妇一起来。后来参观了一些
课程,她就说也要报名了。」
  「作家的太太不易为咧!」
  「我想是吧!当时, 本先生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不喜欢自己的太太抛头露
面。我还记得 本太太坚持说她要『出来外边看看』甚么的。」
  「我可不能胜任这种职务!」晴美笑道。
  「你要照顾刑警先生,大概也不容易吧!」
  「嗯。我想可以跟照顾作家的分胜负!」
  「他不是个好哥哥吗?」
  「不,烦死人了……」晴美的语气像是有个调皮儿子的母亲。「所长,前天真对
不起,家兄的表现令你厌烦吧!」
  「不会呀!我愉快呢!」幸子笑盈盈地说。「你的哥哥是个绅士!」
  「他有女性恐惧症,虽然无恶意……我想,他再也不敢那样厚脸皮了!」
  这时片山一定在打喷嚏啦!晴美想。
  午餐来了,她们开始用餐。
  「乞嗤!」片山打了个好大的喷嚏。「是不是感冒了?抑或晴美那家伙在讲我的
坏话……」
  片山带著福尔摩斯坐在警车里,前往S公寓的途中。
  「片山兄!」开车的警官说。「那猫是你的伙伴?」
  「是的。把它放在身边可以聊天解闷。有时突然会提醒我一句。换句话说,它是
不说话的华生!」
  福尔摩斯喵一声提出抗议,像是表示「华生」与我何关?片山向它打个眼色,意
思是:「我就是名探华生!」
  「到了!」
  「谢谢你。走吧,福尔摩斯!」
  他们走下警车,走进S公寓的大堂。传达室的警卫向他致意。他是片山第一次来
访时遇到的警卫。
  「我想录取口供。」片山走近窗口。「我会在里面待一段时候。有没有人来过一
一零四?」
  「没有。有的话一定马上通知你!」
  「前天晚上,若是你在这里就好了。」片山摇摇头。「那叫野田的警卫,好像时
常离开工作岗位的样子!」
  年轻的警卫不觉惊讶,只是叹息。
  「你叫甚么名字?」
  「江口。」
  「你时常跟野田轮班?」
  「是的。其实我比较年轻,应该由我巡夜班才对,但野田说夜班的奖金较多,坚
持上夜班……他是前辈嘛!」
  「我想,金崎凉子被杀之前曾经来求救。可是那个野田,那时好像是在附近的烤
鸡店喝酒哪!」
  江口有点难启口的样子。「是吗?有时我跟他换班,已经嗅到酒味。又不忍心向
上司报告。野田的太太一直因病住院,他为了多赚两分钱而做夜班。这样一来,被革
职都有份!」
  「起初他坚持说一直待在这儿,当地警署的刑警去取口供,问到那间烤钨店,这
才揭盅的。」
  「我也包庇了野田喝酒的事实,罪过!这份工的确不容私人感情存在。我自觉也
有责任。她是个好女孩啊……」
  片山坐电梯上十一楼时,觉得像江口这么认真的人应该做警官,总比自己这种怕
血症的人强得多……
  他拿钥匙打开一一零四号室的门进去。一切依旧,只是主人不在了。片山想起凉
子曾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示:「我要一直住到晓得杀姐凶手是谁为止。」可是,凉子
本身也遭毒手了。
  片山走进凉子的房间。二十多平方米大的西式房间,铺上明朗的灯色地毡,摆著
书桌、床、衣橱、化妆台、装饰箱等等主要家具,充满十七岁的青春感,使这间公寓
顿时明亮起来。
  向这幢公寓的住客录取口供以前,片山决定先检查这里。顺序检查了书桌、衣橱
和装饰箱。福尔摩斯钻进床底,也很忙碌的在地毡四周搔挠。
  忙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一无所得。唯一晓得的是凉子把房子收拾得异常整齐,抽
屉和衣橱里没有一件多余的废物。通常一名十七岁的少女,总会收藏一两张歌影星偶
像的照片或图片吧!但她没有。有点不可思议。连日记簿、信件、卡片类也找不到。
一名高中生,难道连一封信都没有?片山重新巡视房间。也许有人把她的私人物件拿
走了。为甚么?这里闻不出一位少女生活的气味……
  片山留下还在窥探装饰箱的福尔摩斯出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回想凉子说过的话。
那是个倔强而富有奇异魅力的少女。
  突然间,片山又被一股奇妙的感觉捉住。那是甚么?前晚回到自己的公寓时,那
种焦虑的感觉重新涌现。
  「那是甚么?」他喃喃自语。是否跟她的谈话有关?还是跟那个两度发生命案的
卧室有关?片山闭上眼睛,回想那天跟凉子一起踏足进来开始的每一句对话。
  如此闭目思考,使他察觉不到背后有人走近。突然迎头一击,片山察觉时已经是
失去知觉的时候……
  「令兄喜不喜欢画?」竹森幸子边啜咖啡边问。
  「他呀!他不是艺术型的人。有甚么事吗?」
  「不。他请我吃饭,我有点过意不去。刚好我有事,想去参加朋友的画展,所
以……」
  晴美讶异极了。幸子一反常态的说话吞吞吐吐,而且羞赧的垂下眼睛。难道所长
对哥哥……
  「哦。是这样的。」晴美漫不经心地说:「家兄正在承办目黑的公寓命案,进了
专案总部,忙碌起来时,一连二十天都无法休息的。」
  「哦,那真辛苦。」幸子显得十分气馁。晴美慌忙说道:
  「不过途中也可以休息的。我会转告家兄!」
  「也好。但他工作疲倦,不必勉强他。」
  「我晓得。」晴美想,所长真的会喜欢哥哥吗?只是世事难测……
  「公寓命案……」幸子说。「是不是高中女生被杀的案子?」
  「是的。」晴美不曾告诉幸子,那个报名全部课程的奇女子用的是两年前被杀女
性的名字,以及她与这次命案的关系,包括晴美本身是尸体发现者等等。
  「这么年轻,真可惜。」幸子摇头叹息。「我从报章的标题读到,她的姐姐也是
在同一个地方被杀的?」
  「是的。事情尚未解决,据说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令兄辛苦啦。这是危险的职业。」
  「没问题的。他很胆小,一有危险就会跑掉!」晴美口不留情。「快要一点钟
了。咱们走吧!」
  回到四十八楼,发现还有时间、晴美打算给大町和 本弥生端茶。虽然大町说不
须要,倒了茶也没有甚么不好。说实话,听说那是 本雅实的太太,晴美很想再看她
一次。于是用盘子盛了两杯茶,拿去烹饪教室。正想伸手敲门,突然停止。她听到呻
吟声。扭一扭门把,从里头上了锁。
  晴美把盘子摆在一边,从走廊拿过一张休憩用的凳子,放在门前,小心翼翼平衡
身体站上去。大门上端乃是透明玻璃。晴美探头一望教室内部,吓得楞住。
  教室里面有一张参观者用的长椅。长椅上面,大町和 本弥生正在相拥。 本的
和服裙摆大开,大腿裸露在外。刚才的呻吟声是 本抑制不住的喘息声。
  晴美从凳子慢慢爬下来,拚命镇压受到冲击的胸口──到底成何体统?曾经听说
过大町是个花花公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教室里干丑事!
  「干嘛不去酒店?」晴美气忿忿地回到柜台。大町说他有「特别的事」要教 本
而把她叫出来的吧!假如他们一开始就存心幽会,一定不会选择这里。肯定大町是用
不引起她疑心的话叫她来教室,然后用甜言蜜语引诱她……
  但是 本弥生当然不会完全不预知。刚才她那副胆怯不安的神态,显示她多少期
待接受诱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她的反应不像是被「强暴」。
  晴美决定从此不再端茶给那样的色狼讲师!
  舐著乾燥的舌头,片山终于回复意识。
  「啊……好痛!」
  他用手压著后脑。八成肿成瘤了。从地上坐起来时,发现福尔摩斯冷淡地仰首瞻
望他。
  「喂!干嘛不告诉我有可疑人物在?」片山不由怨声载道。福尔摩斯拧头过去,
表示这个好少理。
  「唉!我记得上了锁的呀!」
  片山看看表。晕了十五分钟以上。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环视室内。好像没有特别
凌乱的样子。
  「福尔摩斯!那个家伙来干甚么?」
  听片山一说,福尔摩斯慢步跑进凉子的房间。片山跟进去。没有甚么特别移动
过。福尔摩斯用前肢去拉衣橱下面的抽屉。
  「那不是放内衣裤的抽屉吗?」
  片山蹲下身去拉开抽屉,不由目瞪口呆──空的!其他抽屉全都拉开。不错,那
个抽屉是放胸衣和内衣裤的。把自己击晕的家伙,仅仅为了偷走这些?还是里面另有
乾坤?若是那样,大可偷走另外隐藏之物即可……单是偷内衣裤的小偷,何必把人故
意击晕才偷?而且闯进发生过命案的房间,似乎匪夷所思。难道目的就是凉子的内衣
裤?片山记不起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好偷,只有不解地拚命拧头。
  「福尔摩斯,到底……」
  片山突然住口。但见福尔摩斯从床底下慢慢吞吞地爬出来,嘴里衔著一件像白绳
子似的物体。
  「那是甚么?」片山瞪大眼睛,拎起福尔摩斯衔著的物件──一件毫不出奇的内
衣。
  正当他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件内衣时,背后突然传来男声:「不准动!」
  回头看,一个身高一八零公分的大个子挺立在后。不仅高大,而且肩宽胸厚,肌
肉隆起。乍看之下,彷如穿西装打领带的拳击手,枪口直瞄片山。
【第二章:死期 2】
  「你是谁?」片山说。
  「你又是谁?」大个子说。
  二人同时答道:「我是警探!」
  预料之外的二部合唱,一瞬间他们面面相觑。二人同时探身向前,彼此的距离缩
至二公分左右。
  「给我看证明!」
  这次不成合唱,几近赋格曲。他们出示警察证给对方看。
  「失敬了!」大个子收起手枪搔头。「原来是总署的片山兄!我是目黑警署的石
津!」
  见到对方的警察证,片山也大吃一惊。对方紧绷的脸有点脏兮兮的,不过二十五
岁,比自己小,顿时轻松下来。
  「石津君,请指教!」片山摆起前辈的架子。「你是专案小组派来办这件案子的
吧!」
  「是。上面叫我来向你多多请教!」
  「哦?那么,刚才殴击我的不是你罗!」
  「甚么?」
  片山望著傻乎乎的石津,心想若是他出手,恐怕自己的后脑不止长瘤那么简单。
  「算啦。先去巡回录取口供如何?」
  「奉陪!」石津窃笑。「不过,你手里拿的是……」
  「啊,对了!」片山看看手上的内衣。「真头痛。究竟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
斯?」
  石津这才发现坐在片山脚边的福尔摩斯的存在。
  「哇!」石津尖叫一声,整个人跳起来。接下去的瞬间,那个巨大的躯体以无法
相信的速度冲到客厅沙发背后。
  「怎么回事?」片山呆若木鸡似的站著问道。
  「那……那只猫……」石津的脸从沙发边上探出来,声音颤抖。
  「他叫福尔摩斯。我的猫。是我不可缺的伙伴!」片山说。「你是不是怕猫?」
  「是……是的……」
  「那真麻烦。不过请你忍耐。我是不可一日无此君,否则甚么也办不成!」
  「呀……」石津苦著脸从暗处走出来。片山顺手把内衣放进上衣口袋,对福尔摩
斯说:
  「喂!请别太接近这位石津仁兄哦!」
  福尔摩斯摆出一副与我何关的脸孔,走出凉子的房间往玄关去。石津慌忙后退两
三公尺。
  「干嘛怕成这个样子?」片山问那个脸色苍白的大个子。「有甚么原因吗?」
  「嗯。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鬼猫电影,吓昏了。自此以来,一见到猫就全身发
抖……」
  人不可貌相。片山想。
  「咱们走吧!」片山说。「相信你已知道,两年前,这里也发生过命案。」
  「我听说过。就是这次被害者的胞姐。」
  「是的。那宗命案迄今尚未解决。我认为两宗命案是同一名凶手,即使不是也有
密切关连。所以调查此案的同时,也得调查两年前的命案,说不定有新发现。」
  出到走廊,片山锁好门。拿出记事簿说:
  「我们先去隔壁,一一零三的土井。」
  一一零三号室的门涂上鲜红色,片山担心会被人误认为是消防局。一按门铃,里
面传来音乐铃声。
  「哪一位呀?」一阵子才有女声回应。
  「警方人员!」
  门开了细缝,上了链子。女人探出一双提防的眼。
  「有甚么事?」
  「有关隔壁发生的命案,有点事想请教……」片山出示警察证之后说道。女人叹
一口气,关了门,再卡嚓卡嚓的把链子拆开。
  一名四十前后、满身风尘味的女人站在门口。染成红色的头发,以及过浓的化妆
使她愈发显得苍老。身披红睡褛,显明还不是她该起床的时间。
  「你是土井绢子小姐吧?」
  「是啊。关于命案我一概不知,可以了吧!」
  「两年前她的胞姐被杀时,你不是见到一个可能是凶手的男子吗?」
  「有这回事?」
  「调查书上这样写明的。」
  「那就算是吧!」女人不耐烦地说。「已经可以了么?请你走吧,我忙得
很……」
  那时,房子里传来粗犷的男声:「谁?是不是强迫推销?」
  片山瞪眼望,见一名六十左右、秃头突腹又赤脸的男人,穿著衬衣内裤跑出来。
土井绢子耸耸肩道:
  「他们是刑警哪!」
  男人顿时慌张失措的样子。「对不起!」然后缩回屋里。
  「他是你的先生?」
  「不,我还没结婚哪。只是『朋友』……」土井绢子见相好被识穿,态度一百八
十度改变,亲切地说:
  「请进来坐坐吧!他要回去啦。哟,谁家的猫?」
  她发现片山脚下的福尔摩斯,大嚷起来。
  「我的伙伴。如果你不喜欢猫,我叫它在走廊等我。」
  「不!我很喜欢猫呢!可是这里不能养猫,怪寂寞的。来,进来进来!」说完把
人丢开一边不理,开始跟福尔摩斯逗著玩。福尔摩斯也毫不客气的进到屋里,而且直
接闯进刚才那男的进去的房间。
  「这是甚么?妈的!」男人一面披上衣一面冲出来。「喂!那是谁的野猫!」
  「你说甚么呀,它可比你可爱多了!我跟刑警先生有话要说,你快点走吧!」
  女人语气大变,反脸无情的下逐客令。男人嘀嘀咕咕的走了出去。
  「请坐!我去泡茶。」女人消失在厨房里。
  「带著猫儿一起也有好处。」石津愉快地说。「那个男的是甚么人呀?」
  「不知道。我们没有权利过问人家的『朋友』来历!」
  福尔摩斯从里头的房间出来,嘴里衔著一张白纸。
  「那是甚么?不是名片吗?原来你是为此纠缠那个家伙?干得不错。」
  石津慌忙躲到沙发背后。「猫会干这种事吗?」
  「它是特别的。」片山嗤笑一下。「来,让我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看了名片,片山不由讶异。「不可能!」
  上面写著「新城市文教中心专任讲师(英语会话) 泉田六郎」
  「前天的事我真的不懂。我出去旅行了!」
  土井绢子一面啜红茶一面说道。
  「旅行?到哪儿去?」
  「四国。我去参加朋友的结婚典礼,玩了四天才回来。这是我个人性质的旅行,
可没甚么证据啊!」
  「我们并非特意调查你的不在场证明,不必担心。」片山微笑。「那么,你是昨
天回来的?」
  「嗯,昨天早上十点左右。然后听说邻居少女被杀,吓了一跳哩!」
  「有没有跟金崎凉子谈过话?」
  「几乎没有。」土井绢子点了一支烟,望著天花板思索著说:「对了,她刚搬来
时前来打招呼,那时谈过。你知道啦,我是银座酒吧的妈咪,生活跟人昼夜颠倒的。
有时在走廊碰头,顶多说句午安吧!倒是蛮可怜的,长得那般可爱……」摇摇头又
问:「听说被人奸杀?」
  「好像是的。」
  「好惨啊!一定是坏学生或流氓的作为!」
  片山乾咳一声。「其实,警方是认为,这个案子跟两年前发生的命案有点关
连。」
  「我的天!意思是说,同一个凶手干的?」
  「目前还不晓得……」
  「可是,为何要把她们两姐妹杀掉?做妹妹的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干嘛现在
才把她……」土井绢子发觉自己讲得太多,赶快噤口。
  「你好像想得不少嘛!」片山说。
  土井叹息。「隔壁两度发生命案,当然会想啦!」
  「说的也是。那么,关于两年前的命案,可否请你再说一遍?」
  「差不多记不起来了。」土井想了一下。「那天酒吧闭店,我如往常一样睡到中
午以后。当时下著雨,根本不想起床。但是肚子饿,只好爬起来。起床时两点左右
吧!不想动手做饭,就到楼下的餐室吃汉堡包,然后上来。就在那时,见到有个男人
走进隔壁的屋里。」
  「怎么样的男人?」
  「这个……」土井绢子含糊的摇摇肩膀。「我刚从电梯里出来,那人正好进入门
内,实际上我只是惊鸿一瞥,而且还是背影而已。」
  「你说他穿皮外套和牛仔裤是吗?」
  「我想没错。而且不是很高大。」
  「你肯定是男的吗?」
  土井吓得直眨眼睛。「应该是吧!不过也可能是女的,我没想过。当然也有女的
那样装扮。不过……给我的印象是男的。为甚么?我解释不出来。」
  片山点点头。如此含糊的证词比较可信。只是惊鸿一瞥的情形下,如果可以详尽
的说出服装和特徵,通常都是当事者凭想像力补充的。
  「那时几点?」
  「还不到四点吧!其后我看电视的重播节目。」
  「不错,被杀时间推定是在下午四点至七点之间。她是被枪击毙的,你有没有听
到枪声?」
  「这里隔音好,几乎听不到隔壁的声响。加上我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高。她是在
最靠里边的房间被杀的不是吗?那就更加听不见啦。」
  「原来如此。明白了。」片山盖起记事簿。「还有,那个金崎泽子为人怎么
样?」
  「姐姐?唔,怎么讲呢,我们很少来往。跟她妹妹最大的不同点是,她几乎整天
躲在家里不出门,当然不是没有机会交谈。」
  「有没有去过她的家?」
  「有过一次。说不上是拜访啦。那天,我的浴室有故障,就去问她可不可以借
用,她很爽快的答应了。接著还请我喝上等威士忌哩!别人说她人缘不好,其实平易
近人,而且喜欢聊天哪!」
  「听说她是做人家情妇的……」
  「打从她一搬进来就知道啦,所以她整天闷在家里。也许在意世人的眼光吧!我
觉得她很可怜。其实何必自惭形秽?现在的年轻人啊,不知道有多少憧憬拥有这样的
身份呢!但她不是,似乎本身不愿意而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有提过养她的后台老板是谁吗?」
  「两年前别的刑警问起时我也拧头。她很小心,从来避免触及这个话题。」
  「平时有没有见过来找她的男人?不一定是她的后台老板……」
  「没有。在这点上她非常谨慎。」
  片山觉得有点奇怪。有钱人养情妇的例子并不稀奇,然而当他去找自己买来的女
人时,何必如此鬼鬼祟祟?今天的都市人,根本对金屋藏娇的事漠不关心。如此慎重
其事,是否另有特殊理由?
  土井绢子眯起眼睛,用手抚摸经过她脚边的福尔摩斯:「好可爱!多少柔顺的毛
啊,比男人听话多了!」
  突然想起似的。「对了,隔壁的女孩养了一头黑猫。它怎么了?」
  「在我家里。」
  「啊,最近的警察蛮亲切的嘛!」
  「也不是的,内中另有因由……」片山含糊地说。
  「无所谓啦。我想,喜欢猫的绝对不是坏人!」
  世上的事有那么单纯就好了。片山叹息。
  「最后一个问题。金崎泽子和凉子姐妹长得像不像?」
  「唔,好像不怎么相像。姐姐是所谓的真正美人,妹妹则是可爱而已!」
  「是吗?我没见过姐姐……」
  「哦?那么,我把她的照片拿给你看怎么样?」
  片山瞪大眼睛。「你有她的照片?」
  「嗯。那次我去她家时一起拍的。你等一下!」
  土井绢子跑进房里,两三分钟后回来。「就是这个!」
  片山接过那张正方形的照片来看。──土井绢子坐在沙发上,离她三十公分左
右,金崎泽子坐在那里。第一印象并不深刻,反而是披著花里胡哨的浴巾的土井比较
瞩目。不过,确实是个大美人。凉子不太像她。
  她在微笑。可是那么寂寞的笑脸,片山未曾见过。她应该只有二十五岁,然而已
经流露出对人生绝望的孤独感。那对往上凝望镜头的眼神,似乎在寻求拯救和援助。
  片山开始理解,两年前承办此案的根本刑警提起她时,为何说她令人难以忘
怀……
  两点钟,晴美走进事务所为大家泡咖啡时,听到竹森幸子叫曾根。
  「有……甚么事?」曾根用素来拖拉的声调回答。
  「山室老师说他明天要用八米厘的放映机讲课,准备好了没?」
  「啊,这个……」曾根搔搔头。「我问过了,没有人肯出借……」
  「那该怎么办?」幸子露出严肃的表情。「如果借不到,干嘛不早点说?」
  「对不起。」曾根畏缩起来。相良插嘴说道:
  「所长!其他讲师有时也来问我有没有八米厘的放映机,不如买一部放著怎么
样?」
  「唔。」幸子考虑了两三秒钟。「好吧!就买一部。片山小姐,给钱他们吧!相
良,大概要多少钱?」
  「各种各样都有。最起码也要可以有声重播的,大约七八万元吧!」
  「有声的,就是放映时有声音出来?」
  「对。现在已经有立体声重播的了。」
  「立体声的八米厘?」幸子大吃一惊。「以前我有个朋友很迷这个,那时连同时
录音都做不到哪!」
  最新产品是双卡式的立体声重播放映机,不过总要十四五万元左右,不然……」
  「好。就买那种最新款的。」幸子毫不踌躇地说。「以后不必另外花钱换新的,
比较划算。」
  不愧是「幸子式」的说法和想法。晴美不禁微笑。
  「片山小姐!请你陪相良先生到附近的相机店走一趟吧!小心看住他,别让他一
时操心,捡个便宜货!」
  相良和晴美搭电梯时,钦佩地说:「所长真慷慨。普通男人都比不上她!」
  「是啊!我也十分敬慕她!」晴美说。
  二人步出大厦,往知名的相机店走去。两间相邻的相机店正在竞相大廉卖。相良
不理店员激烈的招徕,沉默地走完一圈,作出光顾其中一家的决定,显示他的谨慎个
性。
  结果,一部最新款的、具备录音机能的双卡式放映机,价值十四万左右的货品以
十一万元成交。晴美付了钱,相良提著沉重的放映机箱子,两人正准备离开店子时,
一名手拿「宝丽来」即影相机的女店员叫住晴美。
  「小姐!让我替你拍一张!免费的!」
  免费最贵!晴美还来不及回答,对方已经按下快门。照片可在一分钟内冲出来,
对方把握那一分钟,口若悬河地为自己的产品做宣传,最终强迫晴美接了一大叠手册
才罢休。
  「拍得不错嘛!」相良凝视冲出来的照片说。
  晴美瞪起杏眼:「我长得那么丑吗?」
  女人心,海底针!
【第二章:死期 3】
  「哥哥回来啦!」
  「哎!」片山脱掉鞋子走进屋里。「累死了!太晚啦,你先睡吧!」
  已经半夜一点。福尔摩斯在计程车里睡了一觉,打了一个大呵欠,跑到晴美脚下
摩挲著撒娇。
  「是啦,福尔摩斯的饭做好啦!哥哥你呢?洗过澡再吃吧!我先去温热食物。」
  「唔……阿尊呢?」
  「光睡了。它是只听话的猫。」
  片山开始脱衣服。
  「可别在浴槽里睡著了哦!」晴美调侃地说。片山睨她一眼。
  洗过澡后整个人清爽了。饭菜已经准备妥当。
  「搜查方面进展如何?」
  「不太明朗。有个怕猫的拳击手刑警进来搭档……问过了那幢公寓的住客,收获
差强人意!」
  片山扒了几口饭又说:「对了!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位叫泉田的讲师?」
  「是不是教英语会话的泉田老师?」
  「就是他。」片山把在土井绢子见到泉田的事讲一遍。晴美听得呆然。
  「真不像话。我们的讲师难道全是色情狂?」
  这次轮到晴美把大町和 本弥生的事抖出来。
  「唔。天下大乱啦!」
  「不过,泉田老师大概不是偶然那么凑巧,跟隔壁那位妈咪在一起的吧?」
  「不错。那个泉田必须查一查。他在中心多久了?」
  「从创校开始就是专任,有三年多了。」
  「换句话说,那宗命案发生时,他已经在当讲师……这个跟那个又有何关?」片
山摔摔头。「你们的所长有甚么头绪没有?」
  「她没说甚么……哥哥,你找一天跟她慢慢谈吧!所长好像很喜欢你哪!」
  片山吓得瞪大眼睛。「不可能的!」
  「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不像恭维呀!她还说想邀你参观美术展览会……你可当
作公务去一趟的。」
  「唔……不过……」
  「明天我就这样回覆她。好不好?」
  片山模棱两可的点点头。
  「今天有人替我拍照。你看,拍得很糟是不?」
  女人就是这样。拍得不好何必拿给人家看?不过是想别人说句「真人比较好看」
之类的安慰话。片山却不懂这种女人心理。他很感兴趣的接过晴美的照片。
  「咦?这是你吗?拍得很漂亮嘛!比真人好看!」
  难怪不受女人欢迎!晴美气得撅嘴,把照片抢回去。
  「对了,两年前被杀的那个姐姐,我把她的照片带回来了!」片山从口袋掏出土
井绢子送给他的照片。晴美没好气的随便望望。
  「嘿!不是这个妖娆的老阿婆吧!」晴美再看一眼。「这种脸型男人最喜欢!也
是用宝丽来相机拍的吧!」
  「哦?都是正方形的照片,不像是感光纸嘛!」
  片山骤然眉头一皱。土井说那张照片是在金崎泽子的家里拍的。这样一来,表示
泽子拥有宝丽来相机。相机收藏在甚么地方?
  假使被害者的家里有相机,冲洗其中的菲林亦是查案的普通作法之一。即使凶手
不可能那么凑巧拍在里头,却有可能从中找到破案的线索。
  「好!明天去找找看!」片山自语。
  「找甚么?」
  「拍这张照片的宝丽来相机呀!假如不是即拍即有那种,说不定还有菲林留在里
头。太晚了,睡吧!」
  片山伸个大懒腰。福尔摩斯吃饱后舐过身体后,突然抬起脸来。阿尊也醒了,从
房里出来,往玄关方向走去。
  晴美发现有异。「尊!怎么啦?发现甚么?」
  走到门口的阿尊突然高叫一声。
  「可能外面有人!等一等!」片山走到玄关,轻轻开了锁链,接著吸一口气把门
打开。一条人影转身奔跑。
  「喂!别走!」片山赤著脚追上去。一不留神,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下去。
  「你没事吧!」晴美不知何时蹲在旁边看他。福尔摩斯坐在一边,一副「多管闲
事者」的表情。
  「哟……妈的!」走廊上满是尘埃,片山染了一身脏。
  「颈骨有没有折断?」
  「当然没有啦!折断了还有命?」
  「先回去再说吧!对了,有没有见到对方的脸?」
  「我根本来不及看就滚下去了!」
  「都怪你自己!再去泡泡热水吧,脏兮兮的!」
  「嗯。」片山起身拍拍屁股后面。「尊呢?」
  「咦,到哪儿去了?」晴美东张西望。「它跟你同时跑出门外的……啊,回来
啦!」
  大黑猫慢吞吞的从暗处现身,接著不屑一顾片山他们,兀自跳上二楼去。
  「是不是去追刚才那个家伙?」
  「不晓得呀!」
  「若是福尔摩斯,一定告诉我们他是谁了!」片山摩著腰肢上楼去。「到底是
谁?跟踪我回到公寓,然后跑掉,似乎不想让我见到脸孔……」
  片山在浴槽里泡过热水,最后用毛巾擦著头发出来,发现福尔摩斯衔著他的领带
走到跟前。
  「干嘛?还不到上班时间哪!」
  晴美蹙蹙眉。「是否叫你去甚么地方?」
  「去哪儿呢?」片山思索一下恍然大悟。「对!刚才的家伙偷听了我们的话,包
括相机的事在内!」
  福尔摩斯再叫一声,表示催促。
  「衣服拿给我!我要去那间公寓看看!」
  换上衣服,片山带著福尔摩斯冲出房间。
  「小心!不要再滚下楼!」晴美追著大嚷。
  走下计程车,进到S公寓的玄关,不见警卫的影子。应该二十四小时有人守卫才
对。
  「有人在吗?」片山喊一声,探头进传达室的窗口窥望,一望之下吃惊。那叫江
口的年轻警卫倒在地上。
  「江口先生!」片山惊叫一声,忘了探身在窗口内,一起身后脑就著著实实的碰
在窗框上,痛得大叫。但没时间发牢骚,赶快冲进去看江口。江口正在呼呼大睡。桌
上有一杯喝剩的咖啡。大概被人下了安眠药。
  「好像没有生命危险。咱们上去!」
  同福尔摩斯一起坐电梯上十一楼。来到一一零四号室门前,侧耳细听,里面甚么
也听不见。高级公寓的关系吧!片山悄悄拉门把,门竟然没锁!──有人在!片山紧
张起来,拔出手枪,摆好架势。
  「准备!福尔摩斯!」
  然后一下子打开门冲进去。里面漆黑。片山急忙用左手开了灯。客厅中央,有个
人傻楞楞站在那里。她是住在隔壁的酒吧妈咪。
  「咦,不是白天见过的刑警先生吗?还有小猫咪!」土井绢子高兴的嚷道。
  「甚么小猫咪!我问你,你在这里干嘛?」
  「你真失礼!以为我闯空巢?我是来捉小偷的!」
  「小偷?」
  「是呀?可惜被他溜掉了。」
  「究竟怎么回事?」片山收起手枪。
  「我刚从店里回来呀。有点头痛。比平常早一点。经过这里时,发现门打开了一
点哪!觉得奇怪,我就探头进来张望,不见人,于是我才走进来的。」
  「真的吗?」片山觉得半信半疑,催她讲下去。
  「我一进来,突然有东西迎头盖下来。对方一定事先躲在沙发背后,趁我摸黑不
知所措时进攻的。当我发现盖我的是一张毛毯而拿掉时,顿时心里发毛,加上四周一
片漆黑,吓得不敢乱动。我怕对方再出手啊!接著灯就突然亮了,你就来啦!」
  「你在黑暗里待了多久?」
  「这个……好像很久了,也许只有两三分钟吧!」
  片山觉得土井的话不太可信。不管胆子有多大,半夜三更一个人跑进发生命案的
屋里,似乎无法想像。可是又找不到她说谎的证据,只好姑且信之,待会再查其他房
间。很有可能,凶手还留在屋里面!
  「那你先回去吧!我会留在这里调查一下!」
  「我知道了!还是性命要紧哪!」土井说完,把掉在地上的纸袋和手提包捡起
来。
  「咪呜!」福尔摩斯发出一声尖叫。片山回头。
  「小猫咪!到我家里喝点牛奶如何?」土井边走边说。福尔摩斯立刻迅速的上前
挡住她的去路,而且摆出姿势对她低吼。
  「怎么啦?」一定有事。片山走上前去。「你有甚么事想请教这位女士吗?」
  「真麻烦。我要回去啦!」土井沉著脸,强行开步走。福尔摩斯不容分说,扑上
前去用前肢的爪去抓她的纸袋,纸袋啪勒几声就破了。
  「你干甚么?!」土井大叫。有件物体从破掉的纸袋跌到地面──一部宝丽来相
机。
  「这是甚么?」片山马上捡起,递到土井面前。
  「这是……」土井脸色一变,然而立刻强硬起来。「这是相机呀,一看就懂
了。」
  「谁的?」
  「当然是我的罗,还用说!」
  「这是这里的东西吧!金崎泽子与你合照时使用的相机!」
  「甚么意思?分明是把我当成小偷嘛!」
  「里面应该还有菲林。让我看看拍了些甚么!」
  片山假装漠视对方吐口水,把菲林抽出。
  「里面拍了甚么?若是你的相机,你当然知道罗!」
  土井气结。片山适时的表现很有刑警的样子了。
  「你真讨厌!」土井狠狠地骂一顿。「是的,这是这里的相机。」
  「为甚么偷相机?」
  「甚么偷……想借借而已!真的!我想借它来替客人拍照赚点钱而已!想起曾经
在这里拍过照……」
  「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上锁呀,是真的啊!」
  「请别那么大声!你是说门没锁,里面有亮灯?」
  「是啊!而且,那相机就摆在客厅的桌面上!」
  「桌面上?」
  「对呀!我觉得太巧了,吓得呆住。然后赶快把相机装进纸袋去,不料就被毛毯
罩头盖住!」
  「这次是真的吧!」
  「我没有撒谎啊!」土井的心脏似乎很强壮,声大如雷。
  「改天再详细请教!」片山威胁一句。说不定是事实。确实有别的潜入者。土井
没有必要弄睡警卫。
  「先来看看照片吧!」
  片山把宝丽来的相纸表层撕开。那是金崎凉子的照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含羞地
微笑著。
  「这是被杀的妹妹呢!」土井看了说。
  「嗯。可是,为何被摆在相机里面呢?」片山不解。宝丽来那影相机的好处是即
拍即有。为甚么凉子的照片还会摆在相机里面?
  「真是可耻!」江口搔搔头。「我觉得爱困,就到那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杯咖
啡。接著听到门前传来砰砰声的迸裂声……」
  「迸裂声?」
  「起初以为是枪声。我去看了,门口没人。也许是放烟花甚么的吧!然后回来喝
咖啡,不过五分钟就昏昏欲睡了……连几时倒下的也不知道!」
  片山困惑了。刚才在屋外偷听的那个人物,如果来了这里,难道他带著安眠药走
路?潜入此地的目的何在?若是想偷相机,干嘛又把相机摆在桌面上?
  片山查过所有房间,没有发现其他东西失窃。
  福尔摩斯站在他的脚边打呵欠。
  「知道了。回去吧!我也想睡啦!」片山也打了个大呵欠。江口讶异地轮流看他
们主仆的脸。
【第二章:死期 4】
  「对不起!」年轻少女的声音。
  晴美抬起头来,见到一名十七八岁的高佻少女站在柜台前面。「甚么事?」
  「请问,户村贞夫老师的课是不是在这里……」
  「是的。今天上一点半的,我想他快来了。」
  「真的?我是老师的拥护者,一直希望他能在我的吉他上面签名。」
  「哦。那么请你坐在那张椅子上等吧!他一定肯替你签名的。」
  「是!」少女高兴地点点头。
  就在那时,手提吉他箱的户村贞夫从后面的电梯走出来。拥有「吉他王子」称誉
的户村贞夫,现年三十四岁。虽称不上风流潇洒,然而长发及肩,爱穿牛仔裤,制造
了青春浪漫的形象。
  作为实力派的吉他乐手,又曾在西班牙逗留过一年半载,户村贞夫颇受欢迎和忙
碌。百忙之中,依然每周抽一个下午到文教中心亲自授课。
  后来晴美听闻,出资经营中心的百货公司社长,跟户村的父亲是世交,也许碍于
情面才来开课的吧!
  「老师午安。」晴美起身敬礼,并且伸手指示旁边那位态度忸怩的少女说:「这
位小姐……」
  户村转向少女:「你找我?」
  「我……我是老师的拥护者,收藏老师所有的唱片和出席每一场表演……」
  「那真荣幸。」
  「所以,可否请您在我的吉他上面签名留念?」
  「好哇。有签字笔吗?那么签在这里……」
  起初见到户村时,晴美觉得他装腔作势的颇不顺眼,接触之后才晓得他为人谦
逊。也许喝过洋水吧,处事手腕老练随和,予人好感。最令晴美佩服的是他采取一对
一的授课方式,每人二十分钟,时间不长,但是绝不集体上课,所以学生人数也只限
制十名左右,教学可谓十分认真。
  在少女的吉他上签过名后,户村说:
  「好吉他!荷西拉米勒斯的……跟我的一样!」
  「我晓得老师用这个牌子的吉他,所以要求父亲买一个同样的给我!」
  「啊!那么令尊大概恨死我啦!」户村大笑。「你会不会弹吉他?」
  「一点点……」少女羞红了脸。
  「弹给我听听!」
  少女的脸已热成暖炉模样,忸忸怩怩的开始用颤抖的手拨弦。手太抖,根本不成
曲子,可是户村认真的倾听,并且凝视她的指尖。
  「你的手指够长,多练习就生巧了。如果来报名,恐怕要轮很久,不如你回家把
所弹的曲子录下来,然后寄给我,我评分后寄回给你如何?」
  「好!」少女带著彷如做梦的表情,飘飘然离去。
  「那只吉他价值五十万以上哪!」户村对晴美说。「不好好练习未免太浪费
啦!」
  晴美不知他是出乎真心抑或开玩笑。「老师真够亲切!」
  「若是阿婆或男人,我可不睬她呢!」户村笑笑。「对啦,最先的学生来了
没?」
  「来了,在里面等著。」
  户村走向教室。由于采取一对一的教学法,教室太大反而难教。所以使用会客室
改成的小房间。门前的走廊上有长椅,次位的学生依序等候。
  影评家山室老师,今天又穿著红衬衫白呢绒裤出现在电梯口,令人不禁眩目。
  「嗨,午安!今天天气真好!」俨然电视解说的语气。
  「辛苦了!老师!」
  「下面的海报做得很好。是不是请专家设计的?」
  今天举办山室成弘的特别讲座:「最后一幕的美学」,不同平日的讲座,今次是
公开性质,免费听讲。
  「那是所长亲手制作的!」
  「啊!水准真高,若是她做美术设计家也一定成功!」
  这时,相良从事务所探头出来。
  「山室老师,辛苦了!你要使用八米厘吧!」
  「嗯。放映机预备好啦?」
  「是的,已经放在教室里头。」
  「那么,试试转上菲林吧!」
  「我来带路。」晴美带头先走。「我想今天人会很多,不用平常的教室,改在下
面一楼的公司礼堂。」
  「那没关系。我倒不以为会有太多听众哩!」语气半带玩笑。当然,他肯定听众
很多才会这么说。
  他们下到四十七楼,打开一道写上「M地产公司通路」的门进去。
  「开演之前三十分钟,这道门一直开启,我在这里当接待。礼堂就在那边!」晴
美向山室解释。
  小走廊很快就是尽头,旁边是对开的摺门。撩开门帘进去,乃是宽阔的大堂所
在,摺椅整齐地并排著。
  「可惜摆满了只能容纳二百人多一点。」相良有点遗憾地表示。「本来想找个可
容纳三百人的场地……」
  「不要紧,不会来那么多的。」山室笑道:「那边就是讲台了吧!」
  说是讲台,不过在正面的黑板前面摆上桌子和麦克风而已。黑板上面挂著白色的
银幕。
  「其实很想布置得更有气派些……」相良惶恐地说。
  「没关系。八米厘就放映在那个银幕上吧!那么,放映时……」
  「由我负责放映,老师只要坐在讲台旁边用麦克风解说就行了。」
  「也好。放映机是……啊,好东西!比我的还新呢!是新产品吧!」
  山室喜悦地注视相良和晴美在昨天买的八米厘放映机,开了电源。「双卡式立体
声……真是一流货!」
  「这种可以吗?我们不晓得怎样选机的。」
  「没有比这更新的啦!很好!放来看看怎样?」
  山室从公事包取出八米厘菲林。相良把它挂上放映机,开了掣,吩咐晴美:「片
山小姐!熄了灯吧!灯掣就在进来的门扉旁边。」
  晴美过去关了灯。黑板前面的银幕上出现四方形的白光,接著是黑白画面。对好
焦点,出现林荫大道、倚在车旁的男人、走著的女人。那是名片《第三个男人》。同
时传来音乐声。由于放映机里内藏扩音器。
  「音响方面如何?」相良的声音问道。
  「这个放映机的扩音器音响不太好……」晴美说。
  「是吗?可否衔接外面的扩音器?」山室问。
  「可以的。机身附有接头,很容易就接上去了。」
  「那就麻烦你了。这样效果就很够啦!」
  画面变成彩色,一双穿著怪衣服的男女正在逃跑。
  「这是甚么电影?」
  「《玛拉/沙德》的最后一幕。正式名称是《由沙德导演、沙灵顿精神病院患者
演出的保罗玛拉之受迫和暗杀》!」
  「这个全是戏名?」晴美大吃一惊。「恐怕题目还未讲完,戏就放完了!」
  「大概是吧!」山室笑道。「可以啦。其他开讲时再放!」
  晴美先把山室带到会客室,然后回去柜台。相良上前说:「片山小姐。我要去买
一个衔接的扩音器,十分钟左右就回来。」
  「好。你去吧!距离接待还有时间。」
  山室的特别讲座从三点半开始,现在刚过两点。
  相良离开不久,有人从电梯咯咯声走过来。
  「啊,姑妈!好久不见了!」
  她是晴美的姑妈儿岛光枝。片山兄妹的父母双亡后,她以监护人身份自居,喜欢
多管闲事……
  「晴美呀,做得怎样?」
  「托福啦。姑妈呢?气色不错嘛!」
  「现在是结婚季节,我忙著做媒人啊,每星期都要出席一次结婚典礼。上星期还
参加了三次婚宴哪!」
  光枝姑妈的人生意义就是替人做媒。
  「今天有甚么事吗?」
  「嗯,有一点。」这个姑妈的来意不说也知道。
  「假如是叫我相亲的话,对不起姑妈……」
  「不,不是这回事。」光枝居然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是哥哥的事?」
  「嗯。其实,我刚刚见到阿义了。」
  阿义就是片山义太郎。
  「哥哥怎么啦?是不是乱讲话开罪了姑妈?」
  「不是的。我如往常一样给他看了好几张相亲照片,可是……」光枝迟疑片刻,
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板起脸孔,断然说道:「阿义必须赶快结婚!」
  晴美莫名其妙。「到底怎么啦?哥哥他……」
  「你听我说。刚刚我们在咖啡室谈话,天气热,阿义就抹汗罗。你说,擦汗时通
常用甚么?」
  「手帕或是手巾吧!」
  「可不是吗?但是,你晓得阿义他用甚么擦汗?」
  晴美耸耸肩。难道自己搞错,把内裤放进手帕的抽屉里去了?「不知道。他用甚
么?」
  「他用女人内衣啊!」
  「甚么?」晴美怪叫。光枝语意深长的点点头。
  「是真的。他本人没有留意,又把它放回口袋去了。」
  晴美楞住了。电话响起,她反射地拿起话筒。
  「是,新城市文教中心。甚么事?」
  「我想找山室先生,他来了没有?」含混的男声。
  「已经来了。你是哪一位?」
  「他的朋友。」
  「请等一下。」晴美把电话拨去会客室。山室应该在那里跟竹森幸子谈著话。
  「所长是吗?山室老师的朋友电话找他。拜托!」
  放下听筒后,晴美吁一口气。
  「不过,姑妈,我不相信有那回事!」
  「真的,我亲眼看见!」光枝缓缓摇头兴叹。「想想,阿义已经二十九啦,欲求
不满也不是没道理的。趁著还没闯出大祸之前,必须给他娶个老婆了。我从那时起就
下定决心啦!」看来,她把片山当作变态了。
  「晴美呀,为你哥哥著想,你要帮我一下。不管怎样,不替阿义找到老婆的话,
我死不瞑目啊!」光枝发出如此悲壮的宣言。
  眼看光枝英勇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晴美不由叹息。「姑妈大概不会死吧!」可
是,哥哥究竟怎么回事?
  十五分钟后,相良抱著扩音器回来。山室也从会客室走出来说:「听听看效果怎
样。」然后跟著下去礼堂。
  十分钟后,晴美向曾根交代一声,下到礼堂去。望望静悄悄的礼堂内部,已熄灯
放著片子,山室正在排演解说的样子。晴美不打扰他,静静关上门,把借来的桌椅放
在入口处,布置临时接待处。她还在招贴纸上写著「山室成弘先生特别讲座会场入
口」时,已有两三名听讲者来到。晴美请他们在来宾名册上记名。三点多,走廊已挤
满人,山室和相良走出来。
  「可以让他们进来了!」相良说。晴美大开礼堂的门扉。
  免费的关系,反应异常热烈。三点半开讲,十五分钟以前就满座了。对于后来陆
续出现的客人,晴美唯有不住说抱歉。
  三点半,见到山室笑容满脸的登上讲台,晴美才疲倦地在临时接待处坐下。相良
从里边出来。
  「我把五十位客人打发回去了!」晴美苦笑。
  「免费入场,当然啦。你先上去休息吧!」
  「可是……」
  「演讲到五点结束。影片上映时间从四点半开始,在这之间我反正有空,留在这
里,如果还有人来,我会说明一番的。」
  「那就拜托了。我也想看影片呢,可以吗?」
  「可以的!四点半以前你进来吧!不妨喝杯茶再来!」
  对于这样的提议,晴美没有反对的理由。
  四点二十分,晴美对曾根说:「麻烦你看看柜台。」然后下去礼堂,开门溜进
去。坐在放映机旁的相良对她招招手。
  「来得正好。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坐那边吧!」
  相良用手指示后面角落的椅子,晴美急忙过去坐下。山室的声音已有点嘶哑。
  「刚才所举的几个实例,不妨观赏片子看看,我想大家会有所领悟。最近的作品
大多不出完结标识了,为甚么?英文是The End,法国电影是Fin,意大利
文是Fine,俄文是……」会场爆出笑声。
  「大家应该留意到这里出现的完结标识吧!见不到完结字眼,怪寂寞的,好像戏
还未演完的感觉。一部电影不打出完结标识,看了心里不爽哩!现在先放片子来
看!」
  山室拿起麦克风离开讲台,移到旁边角落的椅子上。相良开了放影机的掣,跑去
关灯。礼堂暗下来,银幕上映出《第三个男人》的最后一幕。音乐响起,山室的解说
透过扩音器传出来。
  「这是大家熟悉的名片《第三个男人》。像这么花时间摄影的最后一幕很少见,
留下透视的构图和深切的音乐余韵。多事的美国人、失去一切之后毅然离去的欧洲
人。这一幕象徵了战后不久欧洲人的心态!」
  这是山室派的象徵主义。晴美暗笑。旁边有人走近。
  「是我!」相良声音。「坐这里还可以吗?」
  「嗯。请坐。」
  「不。坐久了屁股会痛,我想站一会。」
  习惯黑暗之后,隐约可见相良依墙而立。晴美的视线回到银幕。接著是那部片名
很长的最后一幕,然后是《旅情》、《大镳客》、《教父》、《离愁》等等有名的最
后一幕,配上山室充满「哲理」的解说。
  「快结束了吧!」相良自语著,回到放映机旁。
  「最后要介绍的是《二零零一年太空之旅》的最后一幕。胎儿在太空里飘浮的印
象,象徵了全新的科幻电影世界。可惜其后的科幻片,都像《星球大战》、《第三类
接触》那般偏重于感性的一面……」
  画面上的映像消失、剩下白色的四方框。相良关掉机掣,会场更暗了。观众发出
松弛下来的嘈杂声。相良的鞋音往门边走,花三四秒时间摸索开关。灯亮了,晴美眩
目的一直眨眼。
【第二章:死期 5】
  大家等候山室回到讲台。可是一直不见山室出现。相良沿著墙壁走到前面,对椅
子上的山室说:
  「老师,请作最后的致词……」
  山室靠在椅背上垂著脸。晴美觉得有异,跑上前去。
  「老师怎么啦?」
  「好像睡著了。」
  「不可能的!刚才明明还在讲著!老师!老师……」
  相良用手搭在山室的肩膀一摇,山室的身体一骨碌的突然往前扑倒在地。晴美吓
得魂飞魄散。
  山室的白色呢绒衣背染红一片。椅背上也是红的。塑胶椅子上好像有东西刺穿的
裂痕……
  「哎呀!」坐在最前排的中年女客尖叫一声。「他死了!他死了!」
  瞬间全场死寂,然后全体起立。晴美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毕竟是刑警的妹妹,
晓得这样下去,大家一定抱头鼠窜,造成日后的查案有障碍。
  「请大家安静!」晴美嚷著。「不准出去,请继续留在位子上!」
  已经有两三个人走到出口处,晴美冲上前去挡住,厉声说道:「请就位!」客人
被她的汹汹气势吓倒,乖乖的到回原位。晴美又说:
  「相良先生!我去报警,请你守住这里吧!」
  「知道!」
  晴美冲上四十八楼。恰好五点的钟声响起。
  「结束啦?」曾根从受理柜台站起来。「干嘛慌里慌张的?」
  「叫所长下去!快点!」
  晴美拿起电话,拨一一零。
  「喂!这里是新宿S大厦四十八楼的『新城市文教中心』。发生命案了!在四十
七楼的M地产礼堂!」
  曾根听了睁大眼睛,还是不慌不忙的进去事务所。竹森幸子马上出来。晴美向她
说明事情,幸子脸都白了。
  「明白了。我马上下去,请你联络管理公司!」
  幸子离开后,晴美的紧绷心情顿时松弛,马上觉得疲倦。但她知道还有事情要
做,先打电话去管理公司的保安室,然后联络片山。
  「哥哥!山室老师被杀了!」
  「他是谁?」
  「影评家山室成弘,那个见到金崎泽子的名字就脸色变青的……」
  「想起来了。好,我马上来!」
  晴美放下电话。命案的事要紧,有关「内衣疑云」的事,改天再说吧!
  「名人被杀,案子就难办罗。」栗原警长摇著头俯视尸体。「怎么样?」
  南田验尸官悠闲地抬起头来。「背部中刀,直穿心脏。手法相当高明咧!由于透
过椅背刺过去,喷血不多。」
  「即刻断气?」
  「差不多。凶器是锐利的匕首吧!」
  栗原点点头,对旁边站著的竹森幸子说:
  「竹森小姐,你是这里的所长吧!」
  「是。对不起,麻烦了大家……」
  「哪里,又不关你的事。这会场是今天特别租用的吗?」
  「是的。」
  「站在这里谈话不太方便,可以上去找个地方吗?」
  「好。不过,如果不妨碍的话,我想先请今天出席的听讲者到教室去,待在这里
太可怜了。」
  「说的也是。」栗原首肯。「总共多少人?」
  「二百零三。」
  「二百……那真辛苦。这是全体出席者?」
  「是的。我想没有人离开。他们的座位和名字都记下来了,以防日后用到。这是
听讲者名册。本来在入口处只要记名就够,也有人把地址和电话都写上了。」
  栗原佩服地看看幸子。「太好了!没想到你帮了一个大忙……」
  「不,我只是依照片山小姐的话去做──她是搜查一课片山刑警的妹妹!」
  「真的吗?」栗原恍然。「看来她比哥哥强多了!」
  就在这时,片山忽忽忙忙的赶到。白天真是不能讲鬼。
  「警长!您也来啦!」
  「唔。跟你办的案子有没有关连?」
  「目前不敢说,不是没有可能性。」
  「好,加进来调查看看。哦,你的夥伴也来了?」
  幸子的视线停在福尔摩斯身上。「好漂亮的猫咪!」
  福尔摩斯上前行见面礼似的,前肢搭到幸子柔软的玉手上。
  「福尔摩斯是吗?你好!」幸子笑著打招呼,福尔摩斯短促的叫一声算是回答。
  一行人上到四十八楼的会客室。晴美和相良跟著进来。片山把晴美介绍给栗原。
  「今天多得你的帮忙,幸会幸会!」栗原说。
  「我真佩服她!」相良说。「若不是她在那时阻止大家留在位子上不准动,恐怕
大部份人都逃回家了!」
  「说不定凶手正希望如此。」栗原对晴美另眼相看。「可否请你们把当时的情形
告诉我们?」
  相良按部就班的,从开始讲座的准备工作,直到发现山室被杀的过程一一陈明。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可是……」栗原打住,皱起眉头。
  「凶手的杀人技巧未免惊险了些!」片山说道:「山室的话讲完,相良走到放映
机前关掣,全场黑暗,他再走到门边开灯。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唔……」相良沉思片刻。「最多不必三十秒钟吧!做做看就知道了。」
  「待会实验看看吧!」栗原说。「不过,在短短的三十秒间趁黑杀人,的确是惊
险的技俩!」
  「可以肯定在场的人行凶,外人进不来的。」
  「就是啊!」相良附议。「里头很暗。假如有人开门,外面的光射进来,马上知
道了。」
  「这么一来,凶手确实是在听讲者里面。」栗原拍拍膝头。「好,准备确认全体
出席者的身份。」
  栗原吩咐当地警署来的刑警,把分散在几个教室里的听讲者聚集在最宽大的房间
去。再对幸子说:
  「对不起,没有别的办法可行,唯有全体接受身体搜查!」
  「好。」幸子有点为难,但不批评。「只是女性比较多……」
  「我们有女警,请勿担心。可否请你预备两个房间?小一点不要紧。」
  「好。曾根君!」幸子对角落上发呆的曾根说:「麻烦你去拿钥匙给我!」
  「是!」曾根急忙走去;仅仅走得比平常快一点。
  「找到凶器没有?」晴美问。
  「还没找到。我想凶手来不及处理掉,很可能在身体检查时发现凶器。但愿如
此。」
  「是吗?」晴美蓦地想起似的,望望相良。「那么说来,我和相良先生也要接受
搜查了。当时我们也在场。」
  「你们明白事理,太感激了。」栗原开怀一笑。
  片山觉得栗原的确很有警长风范,待人和蔼周到。然后,片山漫不经意地从口袋
里掏出手帕来抹汗。
  晴美吓得瞠目。片山手里拿著的,果然是女性内衣!晴美拚命向他打眼色,而他
浑然不觉。晴美暗里祈祷:趁人还未发觉,赶快收起来!片山又若无其事地把内衣塞
于口袋里。晴美舒一口气,决定好好为他想一想!
  刚才那位刑警出现,报告说全体集合了。
  栗原的说明非常诚恳,唤醒那群闷声不响的听讲者产生市民意识,由不悦的心情
转为愿意协力合作。
  「他若参加竞选,绝对当选!」相良悄悄对晴美说。
  「男女分开,一个一个轮流进去,不会太花时间。」栗原的语气宛若出国旅行的
领队,只欠没拿旗子!
  最初是相良和晴美接受检查。走进女警所在的小房间前,晴美走近片山身边悄声
说道:
  「哥哥,今晚会回家吧!我有事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片山莫名其妙。「干嘛如此慎重?福尔摩斯,你知道甚么事吗?」没有答案。突
然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大个子石津刑警。
  「片山兄!我打电话到总署找你,他们说你在这里。怎样?找到凶手了没?」
  「还不知道。不过好像确是在这二百多人之中!」
  「是否与金崎凉子的案件有关?」
  「我想不会完全无关。山室曾经一见到金崎泽子的名字就脸青青,起码肯定他认
识她的名字。」
  「著名的影评家,金屋藏娇也不足为奇。」
  「唔。但他是否有能力买下那幢高级公寓则是疑问。」
  「说的也是。不过……」石津说著,不小心鞋尖踢到福尔摩斯的屁股。福尔摩斯
喊一声,伸出前爪去抓石津的腿。这回轮到石津跳上半天。脚痛和意外冲击发生相乘
效果,石津盲目乱撞,直冲正面的门。
  「喂,那是……」片山来不及阻止,石津已然开门闯入,碰一声。瞬息沉默过
后,一声惊叫声,又使石津滚了出来。
  「笨蛋!那是女性搜查身体的地方!」
  「真的吗?」石津疲倦地坐在走廊上喘气。「我吓昏了。那只猫……」
  「好好在那儿呀!真没出息!」片山谩骂著。
  「吓死我也!」石津终于站了起来。「不过,刚才尖叫的女孩长得真不赖!」
  「甚么?她是我的妹妹啊!」片山大怒。石津楞了一下说道:
  「真的?没想到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适时门打开,晴美走出来。石津盯住她。
  「这个人干甚么?」
  在片山回答以前,石津立刻立正敬礼并自我介绍。
  「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刚才冒犯了姑娘,并非有意,请多多宽恕!」
  晴美无法生气,差点失笑。
  「你就是那个不喜欢猫的刑警吧!」
  「是的。我有先天性惧猫症!刚才……这个……真是赏心悦目了!小姐的确魅力
十足!」
  「多谢你。」晴美只能继续笑。「我要去叫下一位了,不然天黑啦!」
  目送晴美离开后,石津叹息说:「令妹真漂亮!」
  片山也不能表示生气,只紧绷著脸。
  「片山先生!」幸子走过来了。
  「对不起,麻烦你啦。」
  「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有责任!」幸子不经意地笑一下。「对了,有位正在等候
检查的客人说她想去洗手间……」
  「那可没办法,不能禁止。」可是,女人上洗手间一定带皮包。万一把凶器带进
去处理掉……「这样吧!凡是要上洗手间的人,请让女警简单的检查一下手提包,可
以吗?」
  「好。我会如此转告大家!」
  一个想去,每个都想去了。结果,三十名妇人在女警面前排队接受检查。先把皮
包开给女警查看,然后忽忽走进厕所。有位刑警站在厕所前面点算出入人数。
  片山用心观望著,发现福尔摩斯略显紧张的跑过来,凝神目送一位一位妇人拿著
手提包消失在厕所里。然后,一名四十左右的胖妇人结束皮包检查,经过片山和福尔
摩斯面前时,福尔摩斯猝然扑上去!
  「哎!」片山来不及阻止,福尔摩斯已经咬著胖妇的腰部一带。妇人尖叫一声躲
开。就在同时,一样东西当声跌到地上。细长的物体,裹在手帕里。片山急忙上前捡
起来看。一把刃长十公分左右的小刀。刀刃部份有一道血迹。片山盯著那个戴眼镜的
胖妇。妇人白著脸,浑身颤抖地坐倒在地……
  「草间和子女士,住在大田区……」栗原警长平静地说。那叫草间和子的妇人木
然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
  「我……我真的甚么也不知道!只是吓得慌了神……」
  栗原打断她的话。「请镇静!警察不是推理小说中出现的窝囊人物!」
  片山不由窃笑。栗原不喜欢推理小说,尤其讨厌扮演诙谐人物的名探故事。片山
不明白,何以他以当警察的职业自豪?
  「草间女士,你的位子是最前排的最右端。山室老师的椅子不过离你三公尺左右
所在之处!」
  「是的。」
  「那么,你把手提包放在哪儿?」
  「我的手提包其实是个大布袋而已,就摆在椅边。」
  「摆在地上?那么是在靠近墙壁的位子旁边了。」
  「是的。」
  「你的位子离开墙壁一公尺左右。你是说,凶手刺死山室老师后,把凶器丢进你
的皮包,不,大布袋里?」
  「是的!我甚么也不如道的啊!」
  「你没发觉有人从旁边经过?」
  「这……我的注意力被画面吸引了!」
  「命案是发生在片子放映结束之后啊!」
  「啊,是……可是我没留意到。结束时吵吵闹闹的!」
  「原来如此。那你几时发现布袋里有刀?」
  「刚刚在教室里等候,我想拿手帕出来……吓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为甚么当时不讲出来?」栗原质问她。草间和子细声吞吞吐吐,答不出来。栗
原微笑。
  「我明白你的心情。待会若是想起甚么,记得马上毫不隐瞒的说出来。」
  「是!」妇人松一口气。
  「是你用手帕把刀子包好,准备带进厕所去处理的吧!」
  「是的,我很害怕……」
  草间和子回去等候室后,栗原告诉片山:「若有必要,不妨查查那位阿婶。不
过,你的猫很了不起哩!请他当搜查一课的『警猫』如何?」
  躺在沙发上的福尔摩斯把头扭过去,表示「名探如我,才不受聘警方」。这时,
年轻的刑警跑进来。
  「身体搜查结束,没有特别发现。」
  「好吧!辛苦了!」栗原沉思起来。「真难办。凶手应该在里面,可是不知是
谁。总不能扣留这二百多人。好吧,马上通知他们的家人,然后顺序送回去!」
  「知道。」刑警走了又止步。「对了,还欠一个人,怎么办?」
  栗原和片山面面相觑。「这是甚么意思?」
  「我们拿到的名册写著二百零四人,现在只有二百零三个!」
  「二百零四个?」栗原接过名册来看。「还欠谁?」
  「最后一个名字。」
  片山附头来看,不禁呼叫。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名字,赫然是「金崎泽子」!
【第二章:死期 6】
  他们相偕进入空荡的礼堂。栗原回去开会,剩下片山、石津、晴美、幸子、相良
和曾根六人,外加福尔摩斯。
  「开始实验吧!」片山点算人数。「晴美,当时你坐在那张椅子上吧!相良在旁
边……好,先把灯关掉,请相良先生照刚才那样做一遍。」
  「知道。啊,放映机开著如何?」相良按掣。
  「卷上菲林看看吧!也许有些发现。」晴美提议。
  「好哇!我是电影狂呢!」石津极力赞成。
  「喂!现在办案哩!」片山苦笑,不过连他也想看。「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三十分钟左右。」
  「那就放来看吧!石津君,请你坐在被害者的椅子上。」
  「我?请别真的把我干掉才好……」
  染血的椅子已被运走,石津就手拿了一张画有白墨公仔的椅子坐下。
  「我坐在最前排靠近被害者的位置。曾根先生,可否请你坐在最后面的边位上?
晴美说她在山室老师的话快要结束时才来。请曾根先生以此为讯号尽快走过来。」
  「是……」
  「请相良先生照实际所做的行动,直到灯亮为止,曾根先生试试看能不能走到我
这里又回到原位。」
  曾根露出不放心的神色,不过依言就位。竹森幸子问片山:「我该做甚么……」
  「请你用表计算时间。你会算秒吧!从晴美做讯号,到相良去开灯为止需要多少
秒钟的时间,麻烦你计算一下。」
  「明白了。」
  于是,相良开放映机灯掣,再到门边关灯。银幕上出现白色四方框,此外全都陷
入黑暗。终于传来菲林卷盘的转动声,接著出现《第三个男人》的最后一幕。
  「哗,好怀念的片子!」石津欢呼起来。「卡洛李德的杰作《第三个男人》哩!
罗拔克拉斯卡的摄影技术登峰造极……」
  「喂!你只须坐在那里,大可不必解说甚么!」片山说。
  「这是最后的了。」后面转来相良的声音。银幕上出现一个胎儿形状的物体在星
空里漂浮。片山扭扭头:
  「这个胎儿长大了,是不是变成超人?」
  「片山兄!」石津责备他。「这是科幻片的经典之作,史丹利寇比力克导演的
《二零零一年 太空之旅》哟!」
  「山室老师的话到此为止!」晴美扬声说道。
  银幕马上变白,菲林的卷盘在空转,发出吱吱声。相良关了掣,全室陷入黑暗。
过了一会又亮著灯。
  「真有趣!总结看最后一幕也是过瘾。」石津轻松的伸个懒腰。片山望望幸子,
幸子说:
  「二十一秒!」
  曾根这才慢条斯理的跑过来。片山哑然。晴美吃吃偷笑。永远慢半拍的曾根,实
在不能勉强他胜任这个角色。无可奈何之下,由相良取代,再做一次实验,证明二十
一秒无法到回原位。
  「无论如何黑暗,要从内侧跑出来是不可能的。一是别人必然发觉,即使到达山
室所在之处,却不能到回自己的座位。」片山说。「也就是说,唯一能够刺杀山室的
是最前排外侧的人。熄灯同时起立,走两三步上前从背部一刺,立刻走回位。」
  「那就可以缩小范围找出嫌犯了。」晴美说。「不过也真冒险,若要杀人,选择
其他地方会比较安全吧!」
  「我想是这样的。」相良插嘴道。「凶手一定是预期发现尸体时,趁著室内乱成
一团无法收拾时逃之夭夭,没料到你能冷静行动阻止骚乱发生!」
  晴美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不管怎样,先去调查附近就座的客人身份,哪个是跟山室有关系的就是凶手
啦!」片山说。
  「可是,最后加在名册上的名字,是在哪儿填上去的呢?」幸子露出讶异的表
情。「当我询问客人的地址和电话时,确实只有二百零三人的呀。」
  「其后是谁拿著名册?」
  「这个……我只记得曾经几度摆在教室的桌子和受理柜台上,过后递给那位警察
大人物时,没有重看。」
  「大人物?你是指栗原警长吧!他不是甚么大人物!」片山不以为意地说。「咱
们可以撤退了!你们应该通知M地产公司暂时封锁这里不用了吧!」
  竹森幸子叹一口气。「发生这种事,大概从此不租给我们用了。相良先生,以后
的特别讲座会场要改到……」
  「不必灰心。明天我会跟M地产商量,请他们继续让我们使用。」相良的话很有
说服力。
  「那就拜话你啦。」幸子微笑。
  「对了!」片山想起来。「相良先生,那卷菲林……」
  「啊,这个好像是山室老师亲手制作的,不能摆在这里。我会卷好送回老师家
去。这个是否成为证据物品?」
  「不,没有那个必要。那就麻烦你了。」
  「交给我办吧!我要收拾一下放映机,大家请先回吧!」
  留下相良后,五人一猫回到楼上。
  「哥哥!」晴美低声叫片山。「我会带福尔摩斯回去,你请所长吃顿饭吧!」
  「甚么?可是,又没问过人家有没有空……」
  「现在问不就行啦?」
  片山还是迟疑不决时,幸子已经走过来。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如果……如果方便,我想请你一起上餐厅吃个晚饭。」
  「正好!」晴美抢著回答。「我哥哥正想开口邀请所长吃饭。我告诉他所长很
忙。」
  「你也一块儿吃吧,怎样?」
  「我要带福尔摩斯回家弄东西吃哩!这个家伙很挑吃的,而且家里还有另外一只
猫!」
  「这猫真是聪明伶俐!」幸子蹲身用指背摩挲福尔摩斯的鼻尖。福尔摩斯闭上眼
睛,好像很惬意。
  「来,我们走吧!」晴美叫了福尔摩斯,走向电梯。
  「片山兄!我也走啦!」石津伸懒腰。
  「唔。明天给我电话!」
  「知道!」石津欲行又止。「我……能不能送令妹一程?」
  「好哇!不过,福尔摩斯也在一起哦!」
  石津的脸白了一阵。「没关系!我叫它坐后座!」
  留下片山和幸子,曾根也一同乘电梯离开。安静的大堂突然显得空荡荡,片山顿
时觉得悸动感遍生……
  「刚才真是失礼了。」石津一面开车一面说道。
  「算啦!」晴美笑著说:「你真有趣!当刑警多久了?」
  「两年多。一有凶杀案就热血沸腾,比起捉捉扒手啦小偷甚么的紧张刺激多
啦。」
  「唯恐天下不乱!办案紧张刺激吗?」
  「真的!我还没捉过杀人犯呢!很想捉捉凶恶犯!」表示遗憾的样子。
  晴美觉得他很孩子气,以为办命案是玩捉迷藏。这种视死如归的人就跟哥哥怕死
一样令人操心。
  「我的父亲也是警官。」晴美说。「搜查一课的干探!」
  「真的?那么现在……」
  「死了!一时不留神,被人刺死了!」石津听了沉默不语。「那时我才十三岁。
母亲在更早以前去世,以后就剩下哥哥和我相依为命!」
  「那么真是……真是不容易!」
  「我希望哥哥早日辞掉刑警的工作。我不喜欢刑警!」
  「是吗?」石津的语气沉下来。「那真遗憾!」
  「为甚么遗憾?」
  「你说不喜欢刑警呀!是否不愿意跟刑警做朋友?」
  晴美睁大眼睛:「这话是甚么意思?」
  「其实,我对你一见锺情啊!真的,我送你回家,本来打算提出约会!」
  「你……你对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不!绝对不是!」石津回复无精打采的样子。「对不起,我不想给你留下坏印
象,忘了我所说过的吧!」
  「女孩子哪会对提出约会者留下坏印象?当然答不答应是另外一回事!」
  「听你这么说,心里好过些。」石津舒一口气。「啊,是不是住在这附近?」
  「再过去一点。不过,我倒不介意跟你做朋友!」
  石津突然踩刹车掣,晴美差点跌倒。
  「你是说,愿意跟我做朋友?」
  「是呀,我是这么说。」
  石津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一声,然后踩油门发动车子,速度愈来愈快。
  「喂,小心!」晴美脸都白了。「小心开车啊!」
  「今天真是太美妙了!」石津说到一半才发觉。「糟糕!超速啦!」后面的交通
警车鸣笛直追上来。
  「今天辛苦啦,很疲倦吧!」幸子放下酒杯。
  「不,不会……」第二次约会,片山稍为自然一点。「跟我这种人吃饭,你一定
觉得很无聊吧!」
  「一点也不。说真的,我也跟过好些人来往,像你这样能够使我消除倦意的倒是
第一个!」
  「好像按摩器吧!」
  二人扬声笑起来。片山觉得,今天是生平最值得记念的日子。自己说的笑话,对
方居然笑了。这是空前绝后、前所未有的大事。
  顶楼餐厅,五十楼下面的夜景美不胜收。他们的餐位在窗边。幸子的侧脸在烛光
里摇晃。片山突然觉得,似乎在甚么地方见到这样的脸──在哪儿?想不起来。
  「我……我喜欢你。」幸子脱口而出。片山浑身一震。一定是听错了。她是想说
「我讨厌你」吧……可是,「喜欢」和「讨厌」会听错吗?只有植字才会有错误……
  幸子正面望著片山。「你生气了?」
  「不……可是,我一点也不好玩……」
  「你不掩饰自己,正是我喜欢的地方。」有这种事?「不过,请别担心。」幸子
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年纪比你大,不会向你求婚的!」
  「呃……」片山有点坐立不安,背部痒酥酥的。
  「片山先生!若是方便,今晚可否不回家?我家就在这附近。」
  「呃……」
  「我想你留在我家过夜……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呃!不!不是的!」
  片山无法跟上感觉。确实,幸子充满魅力,难以抗拒,可是他不习惯去别人的
家,尤其是女人的房间。况且,今天只是第二次约会,就到女方家里过夜,未免太轻
浮了!
  「我想……」正想拒绝时,餐厅的广播响起。
  「片山先生的电话,请到缴纳处来。」
  「谁呢?失陪一下。」
  片山走到缴纳处接电话。一拿起话筒,对面就传来晴美焦急的声音。
  「哥哥!我一回家就接到一个电话……」
  片山回到座位上时,幸子担心地问:
  「谁的电话?」
  「晴美的。发生大事了,我必须马上去。」
  「又有工作?」
  「是的。」片山有点难以启口。「你们中心教烹饪的大町老师,在自己寓所里被
人谋杀了!」
【第三章:死人的恋情 1】
  「L、Y、S。」片山说。
  「那是甚么?」晴美正在为忙到早晨才回来的片山泡咖啡。
  「不晓得。」片山大伸懒腰。「被杀的大町留下这个:LYS。」
  「岂不是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所谓死亡传讯?」
  「大概是吧!完全不懂甚么意思。」
  「LYS……会不会是当头字母?不过,日本人名好像不用L字。是不是洋人的
名字?」
  「这么说,倒要查查大町的朋友看看了。」片山揉揉眼睛。「好累。我要睡一
下。」
  晴美对片山的困意视若无睹。「是用血来写的吗?」
  片山苦笑。「你还以为在拍戏?那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我没直接看到。」
  「没看到?」
  「发现尸体的是大町的太太,她把那张打字纸丢掉了。」
  「为甚么?」
  「晚上再跟你慢慢说。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吧!」
  片山抵达大町家时已近晚上十点。他不晓得厨师的职业何以如此赚钱?穿过庄严
的大门,里面是纯白雅致的平房建筑物,就跟荷里活的明星住宅一般堂皇。
  如今正面玄关前停满警车和救护车。片山向守门警官出示警察证后进去。当他站
在玄关的大堂内好奇地观望装饰著的热带植物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栗原警长从走廊里边的门探出头来。
  「警长!您也来啦!」
  「会议提早结束,我正想回家就接到电话了。怎么没个完的呢?」栗原嘴里在发
怨言,双眼却炯炯生光。如果第二天早上才让他知道命案发生,肯定他会心情变坏。
他是个精力永远用不完的铁汉。
  「现场在这儿?」
  「对。叫做书房或是工作间吧!」
  何等现代化的房间!就如出现在室内设计杂志的样本一样洒脱和富色彩感。全室
是用深浅不一的绿色构成,排列在书架上的书背颜色看起来十分顺畅。深绿色的地
毡,浅绿色的办公桌,垂挂式的金属制电灯照明。
  大町就伏在办公桌上,穿著颜色调和的紫色毛衣。
  南田验尸官带者不悦的神情向片山他们走过来。
  「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这样下去我哪有机会长寿?」
  「不要告诉我。告诉凶手吧!」栗原说。「死因呢?」
  「心脏停止跳动罗!」南田一本正经地说,然后笑一笑:「原因是胸部被刀一
刺!」
  「甚么刀?」
  「还不知道。也许是匕首或菜刀!出血不多。」
  「死了多久?」
  「两三个钟头左右吧!」
  栗原点点头。「那就是七八点钟前后。还有甚么发现?」
  「被害者是甚么人物?」
  「烹饪专家,经常在电视台的烹饪节目出现!」
  「这样就能发达?」南田巡视室内一遍。「我也会切切肉甚么的。不如改行做厨
师开餐厅吧!」
  「讲讲就算数了吧!」栗原啼笑皆非。
  「不过,这个人好像对舶来品很有兴趣哩!」南田回头望书桌。「瑞典的台灯、
万宝龙一四九号钢笔、好利获得打字机、登喜路香烟、都彭打火机,还有,身上穿的
是法国维帝娜的毛衣!」
  栗原和片山不禁面面相觑。「你对名牌这么清楚?」
  「开玩笑!我是非一流品不用的名牌主义者哪!」
  仔细一瞧,南田的装扮果然很像中小企业的经理。
  「喂!被害者是否即刻死亡?」栗原问。
  「应该是吧!大概不会有时间写自传的!」
  片山从摄影队的夹缝中挤近尸体。电视上见过的脸。女性化的用词令人遍身起鸡
皮疙瘩,相貌倒很普通。伏在桌面上,看起来像睡著了。桌上摆著好几封从外国寄来
的航空信封,其中一封摊开在打字机旁边。对面有几张打好的信纸重叠,底下不见草
稿,可见大町的英语能力相当。也许刚把打完的用纸撕下,打字机台架上没有挟著纸
张。
  「是谁发现尸体的?」片山问道。
  「他的太太,目前在那个房间里,正想去问话。」
  「凶手的眉目是……」
  「还不知道。死者好像也是那间新娘学校的讲师,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好
事?」
  「不过,若是凶手在那二百零三人之中,时间上恐怕不可能。」
  「若是第二百零四个就可能罗!」栗原语意深长地说。
  「总言之,先去会会大町的太太吧!」
  作为喜欢舶来品的大町之妻,大町深雪属于「纯国产」类型。体格健壮,像是从
乡下出来干活的女人。不施脂粉,头发蓬松,给人洗过头后用风筒吹乾了事的感觉。
  那位大受欢迎的花花公子居然有这样的老婆,片山和栗原同样有「大跌眼镜」的
感慨。
  「你和大町先生几时结婚的?」栗原先开口。
  「那时外子二十岁,在当见习厨师;我才十七,在做女侍应的时候。」
  「哦。」栗原点点头,一副意料中事的表情。突然话锋一转。「请你说说发现你
丈夫去世时的情形。」
  大町夫人毫不迟疑地说:「今天我去参加亲戚的法事,回来时已经九点多。外子
习惯于在八点以后留在书房整理信件和覆信,我就直接进房换衣服去了。」
  「有没有请佣人?这么豪华的房子……」
  「请了两名钟点女佣,两个都在七点时回去了。」
  栗原向她要了两名女佣的电话,吩咐部下马上联络。
  「外子在工作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我见书房有灯光泄出来,就不喊他了。可是
恰好出版社的人有电话找他,我在门外喊他不见回音,于是进去看,见他的脸贴在桌
上好像睡著了……」夫人吞一口口水又道:「我没想到……他死了……于是告诉对方
说他走不开。我想他太疲倦了……」
  「原来如此。然后呢?」
  「想到他在桌上睡著对身体不好,就再度进去书房。发觉桌面有点凌乱。外子很
少把文件或书信乱摆的。于是我帮他收拾桌面,然后准备叫醒他,不料发现他的胸膛
有血……」深雪不由颤抖。「于是慌忙报警……」
  「唔……猜得到凶手是谁吗?」
  「这个……外子也算有点名气,偶而接到一两个怪电话是有的,可是……外子的
人缘很好,不会结怨的。」
  「似乎是的。我在电视上见过他。今晚有人找过他吗?」
  「不晓得。有关外子工作或交际的事我一概不知,所有计划都是他个人预定
的。」
  「明白了。」栗原说。「我们会尽力查办,务必逮捕凶手归案!」
  「拜托了!」深雪夫人用一条皱巴巴的手帕擦擦眼角。连片山也看出,她的悲哀
似乎不是发自内心。
  「夫人!」栗原顿了一下才说:「工作上的需要,我有一件事不能不问。你丈夫
的女性关系如何?」
  「哦。」深雪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那个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玩女人的。近十
年来,他不停的换新女友。起初我嫉妒得想杀了他,后来连生气都省了……最近他的
脸孔愈来愈受欢迎,反而不怎么敢乱来啦。」
  她笑了笑,看到两只有点外突的门牙,宛若小松鼠。接著说道:「说到偷情嘛,
他的对象都是酒家女啦服务生之类,不是良家妇女,不至于扯我后腿……」
  片山想起晴美目击大町和 本弥生偷情的事。如此色胆包天,看来不是第一次引
诱人妻。大町是聪明人,不否认自己沾花惹草的行径,也不遮瞒。表面上跟风尘女子
逢场作战,实际上藏起真正的情妇……
  「夫人!」片山插嘴。「你知道金崎泽子吗?」
  深雪呆了一下。「不。没听说过。」
  她不是那种会演戏的女人,看来真的不知道。栗原站起来。
  「谢谢你。请你去休息一会吧。我们走啦。」走到门口时,片山突然回头问道:
  「夫人!那部打字机架上没有挟纸张吗?」
  连他也不明白何以如此一问,仅仅随口而出。
  「打字纸?」夫人好像怔了一下。「嗯。对了,有一张打坏了的挟在那里。」
  「打坏了?」
  「对……白色的打字机、中央部份打了三个字母。」
  片山和栗原对望一眼。「那张纸呢?」
  「记不起来了。」她歪歪头。「啊,被我扔掉了。当我发现他死掉以前,以为他
困著打错,所以抽出来……」
  片山和栗原急忙回到书房。书桌旁边有个漂亮的钢制废物箱。他们把里边的东西
倒出来,把打错了卷成一团去掉的纸一张一张摊开,没有找到那样的一张。
  「没有吗?」夫人困惑地说:「我不记得是不是扔掉了。这个很重要吗?」
  「也许那是你丈夫临死前,留下的凶手或甚么人的传言。你记得他打了甚么?」
  「可是,不是人名哦。好像是英文字母……L和Y和……S……」
  「L、Y、S……全是大写?」
  「好像是的。」
  「只打了那三个字母?中间有没有逗号或句号?」
  「甚么都没有。只是连续打那三个字。」
  「顺序是LYS,没错吧!」片山慎重的再问一遍。
  深雪沉思片刻。「我想没错的。」
  她离开后,片山把 本弥生和大町的事对栗原讲述一遍。
  「有这种事?看来大町不是普通的好色鬼。有必要在结怨的线上查一查。」栗原
点点头说道。
  「要不要找找 本弥生?」
  「作家太太?我最怕作家了。」栗原皱起眉头。「我有几次想找他们问话,每次
都说喝醉啦、出去旅行啦甚么的屡吃闭门羹。那些家伙究竟在搞甚么玩意营生?」
  片山当然不懂。栗原说:「交给你吧!你去碰碰运气看,也许你跟作家谈得
来。」弦外之音,片山又不懂了。「还有,LYS,不就是『临终之言』吗?」
  「那是指甚么?」
  「我怎知道?要死的人大致上都胡思乱想。记得我以前追一名杀人犯,他中枪
了。临死前,你知他说甚么?──我的蛀牙很痛,请你帮我叫个牙医来。」
  「那么,那三个字母……」
  「不必摆在心里。也许毫不相关。还是依照正常办法把凶手找出来吧!」
  「真扫兴!」晴美不禁埋怨。「刚开始有点推理成份出现的。」
  「别多心了。」片山大伸懒腰。「我真的要睡了!」
  「今天要去找 木雅实对吗?」
  「嗯,下午吧!」
  晴美过去把两三本书抱过来。「我买了他的书。你请他帮我签名吧!他不会不高
兴的!」
  「晴美……」唉,真拿她没法子。片山开始脱衣服。福尔摩斯醒来,开始洗脸整
妆。
  「喂!你的男朋友尊呢?」片山打趣地问福尔摩斯。晴美说:
  「昨晚有事想出去的样子,我让它出去了,还没回来。」
  「是否离家出走?」
  「乱讲!哥哥你睡一会吧,我要准备上班啦。」
  「对了!晴美,你不是说有事跟我商量吗?」
  「啊,是的。算了,今晚再说……」
  「对了,儿岛姑妈昨天又来啦,又是相亲!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我很忙很忙
吧!」
  「知道了!」
  片山上床后,晴美连忙探手进他的上衣口袋,找出那件女性内衣──咦,不是自
己的!
  「果然大有问题!」晴美喃喃自语。顺手把内衣放进洗衣物篮子,准备好用品走
到玄关。
  「啊,回来啦!」
  阿尊大摇大摆的走进屋里。
  晴美开门让它进来时,尊好像依依不舍似的回头望。晴美俯视通道的扶手外边。
路上除了准备上班的受薪白领和商行女职员外,没有其他瞩目的人影。
【第三章:死人的恋情 2】
  「甚么?」坐在摇晃的电车厢里,片山不由高喊一声,盯著那个有点害羞的大个
子。
  「真的。她答应跟我约会交朋友。」石津满脸幸福的表情。「晴美小姐的确可爱
迷人!」
  大个子和晴美拍拖?无法想像!不过,眼前这个家伙看来不是大坏蛋,只是晴美
说过不喜欢刑警的呀!
  「我可以跟晴美小姐做朋友吗?」
  「又不是小孩子。她喜欢跟谁做朋友是她的自由!」
  「那就好了!」
  「现在大概不是时候吧!公寓命案、山室和大町的连环命案。不先解决这些案子
怎么行!」
  「那就早点解决吧!下一站换快车如何?早些到达现场,早些破案!」
  「这么单纯就好了!」
  二人正往山室家的路途中。然后再转去 本雅实家。
  杀死山室的凶手肯定是那二百零三人中的一个,以为很容易破案,谁料一点也不
简单。首先,坐在最前排靠近山室范围的几个人,没有发现谁与山室有个人关连。如
果凶手在二百零三人中,为何填上第二零四号「金崎泽子」的名字那么冒险?查过笔
迹,是用左手写的,不知出自谁的手笔。
  那么,金崎凉子、山室、大町的连续杀人事件,难道完全没有关连?还是偶然发
生的?山室命案发生时出现「金崎泽子」的名字,大町那边却没有出现。不过,山室
和大町都死于相似的杀人方法。山室和大町都对金崎泽子的名字有心病,可惜现在问
不出所以然来。
  「金崎泽子?嗯,我知道。」
  从山室由利子口里不经意地说出的话,令片山和石津怔住,不由相视一眼。
  山室的未亡人由利子,与大町深雪是对照的典型。平日有做美容体操之故,体型
还像二十多岁的少女一般结实,身段窈窕。这点可从她的紧身西装裤和衬衫呈现出
来。黑西裤,灰衬衫,使片山以为这是最流行的丧服。不过,头发倒是染成褐色,涂
上鲜红的指甲油,一点也无失夫之痛的悲哀情绪。
  「你知道金崎泽子?」片山再问一遍。
  「是的。外子曾经请她做过秘书。」
  「原来这样。」片山点点头。「几时的事?」
  「已经四年了吧!她在去年被人谋杀了,是不?」
  「两年前。她做了多久秘书?」
  「半年左右吧!」
  「为甚么不做了?」
  「这个嘛,外子常说她帮不上忙很头痛甚么的,后来好像是她主动提出说不干
的。」
  「其后有没有再见到她?」
  「没有。外子也不再提起她。」
  「哦。那么,你猜得到杀你丈夫的人是谁吗?」
  「猜不到。影评家又不会赚大钱,也不至于会招人怨恨……」
  正当这时有客到。进来一名胖墩墩的中年男人,一见由利子就皱著眉说:「干嘛
这样打扮?你的老公刚死不久啊!」
  「哟,哥哥,你的消息倒真灵通!」
  「我看到报纸!快点换衣服!亲戚会来,新闻记者也可能会来,你这副吊儿郎当
的装扮,怕不给人笑话!」
  「好好好!」由利子站起来。「那么,刑警先生失陪啦。我不是讨厌丧服,只是
没有培养那种情绪罢了。」
  目送由利子扭著屁股离去的背影,中年男人气为之结。「真是无可救药!啊,警
察先生,我是她的哥哥远田。」
  片山打过招呼后,问他山室那个未亡人何以不难过的理由。
  「因为她的老公死得正是时候啊!」片山听了呆若木鸡。远田叹一口气又说:
「说来做哥哥的也真羞愧。吾妹生性轻浮,婚后不知交过多少个男朋友。山室一直忍
耐,这点使我十分敬佩。但是听说他最近也结识了喜欢的女友,提出离婚要求。这是
理所当然的。可是吾妹不答应,还厚著脸皮说,他先对不起她,要离婚就把全部财产
给她!」
  「有这种事?」
  「山室也不傻。吾妹现在的情夫是个古怪的制片家,姓野尻,流氓一个。总之,
山室再也忍不住愤怒,提出上法庭判决。吾妹知道一旦闹上法庭,自己胜数极微,也
就屈服下来。不过他答应把土地和房子一切送给她。好像准备下星期办理离婚手续,
不料山室被杀了。换句话说,全部财产尽归吾妹所有,你说她高不高兴?」
  片山点点头。「听你这么说……也有可能是令妹出手杀死山室的呢!」
  「吾妹大概做不出来,她不是那种女人!」远田如此维护其妹。「不过,我想是
她的情夫野尻干的!」
  「那要好好查一查了。」片山拿出记事簿。「你晓得山室先生的女友是谁吗?」
  「那就不晓得了。山室的嘴巴守得很紧。」
  「是吗?」片山站起来。「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就在那时,传来由利子的娇声。
  「怎样?好不好看?」
  片山、石津和远田三个大男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从卧室走出来的由利子。透过透
明的黑色丧服,她那没带胸罩的乳房和白色的内裤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女人真是可怕!」坐在计程车里时,石津认真地说:「晴美小姐大概不会这
样……」
  「喂!你再说、看我揍你!」片山捉住他的衣领。
  「知道了!我取消一切!」片山松了手,石津舒一口气。「对啦,我没房子土
地,也没财产在身!」
  「别担心。她不会要你的!」
  恐怕会有结论出来,于是一路上二人沉默不语。
  「我是警视厅的片山,他是目黑警署的石津。有点事想向夫人请教……」
  玄关里的 本弥生不安地望著他们两个,听了片山的话,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哦……请……请进……」
  弥生把他们引进客厅,沏好茶,端庄地坐在椅子上。
  「不知有甚么事?」
  「我想夫人已从报上得悉,烹饪专家大町先生被杀的事。您认识大町先生吧!」
  「是的。我在新宿的烹饪教室上过他的课。」弥生一直垂著眼睛回答。片山顿了
一会才说:
  「其实,我们听说您和大町先生不是普通师生关系。」
  「甚么!这是……这是甚么意思?」弥生十分震怒。「那是别人不负责任的谣
言!」
  「是吗?但是有人看到你们白天在教室里幽会哩!」
  弥生的脸突然刷白。也许天性懦弱之故,立刻垂头丧气地说:「只是一时迷
惑……他太温柔了……我无法拒绝……」
  「几时开始的呢?」
  「那是第一次!真的!」
  「你丈夫知不知道?」
  「不!」她猛烈摇头。「他若知道就会杀了我!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外子……」
  「没问题的,不要担心。我们不会随便泄露别人的私生活。请你诚实的回答我,
昨晚,你在甚么地方?」
  「你怀疑我?」
  「不是的,只想查询可能有杀人动机的人。」
  「昨晚……我在家里。一个人。外子跟编辑朋友出去喝酒,回来已经半夜了。」
  「原来如此。」片山取出记事簿来记录。换句话说,弥生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跟哪里的编辑喝酒,你知道么?」
  「叫做西崎,讲文社的人,时常跟外子一起喝酒。」
  这个有待证实了。突然客厅的门拉开,一个衣冠不整却有作家派头的男人走进
来。弥生吓了一跳。
  「啊,你回来啦。」
  「唔。那个家伙很无聊,我就回来罗。他们是谁?」他是 本雅实。似乎从白天
开始就灌了黄汤。
  「他们是警察……」
  「警察?来这里干嘛?我没空,我还要写一千张以上的长稿呢!」
  片山附和著说:「那真了不起。如果再写长一点……」
  「哦?」 本探前身体。「我有个三千张稿纸的构想,你肯替我出版吗?」
  不到五分钟,改为三千张稿纸的长篇小说,初版就发十万本的结论了。
  「好!我现在就动笔!」说完, 本从客厅飞出去。
  「真不好意思……」片山悄悄说道。
  「哪里。他常常这样,准备写一部大作,但写了两三张稿纸,就以『不够成熟』
的理由丢掉。谢谢你!」
  「哪里。说不定还会问你甚么。」
  「外子通常傍晚都不在,请尽量选在那个时候……」
  「我们尽力而为!」
  片山在石津的催促下出到玄关时,听到 本吧达吧达的追出来。「等等!我们一
边喝酒一边谈谈好不好?」
  「你没事吧,片山兄!」石津慌忙扶起东歪西倒的片山。「怎么喝杯啤酒就醉成
这个样子?」
  「没办法……我说过……不能喝酒……」
  已经晚上九点。 本强拉他们去了三间酒吧,一直强迫他们喝个不停。石津有点
酒量还不打紧,片山却是完全不能喝的人,当然东歪西倒的回家。
  「他妈的!白白浪费我们的时间!」
  「那些酒钱,警长不知肯不肯认帐?」
  「不肯认帐,我就破产啦!啊,作家!从此不敢再领教了!」
  片山盯住石津。「你的酒量不错嘛!唔,也许可以跟晴美较量!」
  「晴美小姐的酒量很好?那就有趣了!」
  「喂!必须等事件解决以后才能说!」
  「我知道!快刀斩乱麻吧!」
  片山叹一口气。「回到这里就没事啦。」
  「是吗?既然来了,让我送你进去公寓。」
  「不行!在解决事件以前不准你见晴美的面!」
  「知道!」石津老实地点点头。「那么再见了!请你小心一点哦。」
  片山随意挥挥手,走几步路,脸又开始发热,天旋地转,并且开始酒醒后的头
痛。不过脚步已稳,来到公寓底下,突然听到猫叫声。四处望望,不见猫的踪影。以
为自己多心,于是跨步上楼。这次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放眼一看,但见阿尊摇著大尾
巴消失在小巷子里。
  「喂!尊!」片山追上去。穿过小巷就是马路,不仅是汽车,还有货车、翻斗卡
车熙来攘往。
  「尊!尊!」片山大声叫喊:「不要迷路了,尊!」
  「吵死人!我在大考中,安静!」突然后面二楼的窗子打开,谩骂声从天而降。
窗子的光线照到对面站著的人影,阿尊就蹲在那人的脚前。片山困惑地凝视对方的脸
──竟是金崎凉子!
  片山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是鬼魂、幽灵还是真人?
  正当片山想跑过去时,一部十吨重的大型货车挡住视野。长长的货车车厢过去
后,只有阿尊蹲在刚才的地点。
  片山越过马路,跑到刚刚金崎凉子所站的地点去,那里不留任何痕迹,四周不见
人影,更无脚步声。
  「尊!」片山问脚前的大黑猫。「刚才是不是幻觉?我看得很 楚!可是,她不
是死了吗?难道是幽灵……」然后害怕地俯视阿尊。「她不是上了你的身吧!现代鬼
猫?开玩笑!」
  「哟,阿义回来啦!这么晚,我一直在等你哪!」
  片山一踏入玄关,便听到儿岛光枝的刺耳声音。
  「姑妈,你来啦。」
  「七点就来了。」晴美一边替哥哥挂上衣一边说。
  「对不起……最近好忙,同时发生了三宗命案哪!」
  「阿义啊,何必那么拼命?不要光是关心有血腥味的事情嘛。」
  「无可奈何呀!」片山苦笑。「我还是刑警!」
  「你不是辞职了吗?」
  「上面扣留了我的辞职表,半天吊著!」
  片山斜眼见到阿尊慢吞吞的进去屋里。福尔摩斯恭恭敬敬地依在晴美身边。
  「姑妈,有甚么事吗?」片山明知故问,心情愈发沉重。
  「关于你的婚事罗。我知道你忙,不过,你一定要看这个人。她是近来罕见的俏
人儿哟!」
  片山叹息。所谓「俏人儿」,并没有使他高兴。接过光枝手中的照片来看──确
实是美人一个,属于姑妈口中最上等的「货色」。
  「怎样?是不是大美人?」光枝吊起眼皮盯著片山看,有点像扯皮条的鸨母!晴
美也过来看。
  「是呀,长得很可爱!」
  「可不是吗?芳龄二十二,今年东大刚毕业,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柔,真是大
家闺秀哟。喜不喜欢?」
  「这个嘛……」片山搔搔头不表示意见。
  「好!太好了!」光枝拍了一下膝头。「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光枝任意替他做决定。片山不置可否的发楞。
  「那就五月吧,六月上旬也好,怎样?」
  片山又叹息了。这个姑妈来势汹汹,不喜欢也得相亲。一年一次还好应付,但是
记得好像最近才相过一次的呀。
  「好吧!」既然逃不掉,莫可奈何只好答应。
  「太好了!」光枝扬声欢呼。「其实啊,我替你决定好在六月十日,如果阿义你
不反对……」
  姑妈开始婆妈起来了。以往都会强迫他在一星期以内相亲,这次居然拖一段时
间。趁这段时间先把命案办妥也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光枝吁一口气。片山再度拿起照片来看。影中人穿长袖和
服微笑的样子的确可爱。不过,那是假设真人也如此好看的情形而言。
  福尔摩斯也走过来看照片。
  「喂,福尔摩斯,你看她怎样?」
  「哥哥!福尔摩斯也是女的呀!」
  「是吗?不过,若是连同性也会爱上的女人不是最好的吗?」
  福尔摩斯一直盯著照片,不知在想甚么,突地伸出前肢去抓照片中少女的腹部。
它没有用爪,而是用柔软的肌肉在少女的腹部敲了几下,然后抬头看片山──有古
怪!片山皱起眉头问光枝。
  「姑妈!这位小姐是不是身体不好?」
  「怎么……为甚么这样问?」光枝的眼光有点闪避。片山知道说中要害了。
  「我看她的脸就想到了。请说出真相,我不会因此拒绝相亲的。」
  「是吗?」光枝嗫嚅著说。「本来是想等时机成熟才说的。」所谓时机,不是指
举行婚礼之前吧,片山想。
  「她的内脏不太好。不过不会影响普通生活的,这点请你放心。」
  「甚么地方不好?」
  「以前割过盲肠啦,然后是肾脏和肝脏和……不过,真的没有甚么!」
  「我明白了。不要紧的。」
  光枝知道是退席的时候了,于是忽忽忙忙准备回家,临走前说:「我下星期再
来,那时再慢慢谈!」
  光枝走了以后,片山对福尔摩斯说:
  「你不单是名探,还是名医呢!」
  晴美也感慨万千。「是不是学过看相?不过,我想姑妈也是为你好。」
  「怎么?你也站在她那边说话啦?」
  「也不是的。不过,哥哥也快三十了,该结婚啦。」
  「我又没说不想结婚,但是要看对象蚜!对了,听说你答应跟那大个子约会?」
  「是啊,他很纯情,而且有趣。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是,你总该先告诉我一声呀!」
  「我没时间讲呀!不要担心,只是跟他做朋友而已,我是不结婚的!」晴美认真
地说:「我要做小姑,等著虐待未来嫂子!」
  「唉,真恐怖!」片山苦笑。「说起恐怖,我刚刚见鬼了!」他把见到阿尊和金
崎凉子在一起的事讲出来。
  「难道阿尊也有超能力?」
  「不可能吧!也许是我的错觉。」
  「如果是就好了。福尔摩斯和阿尊之间生下的小猫,说不定会讲人类的语言!」
  「乱讲!」
  福尔摩斯生过子宫溃疡,动手术拿掉了子宫,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生小猫的。
  片山目不转睛地盯著光枝留下的相亲照片。「福尔摩斯的眼睛可能有Ⅹ光,可以
看透和服里面有动过手术的痕迹。」
  「也许是从她的脸相或姿势看出来的吧!」
  「三色猫医术?新生意!我可以辞掉刑警来做!」
  「胡说八道!要不要洗澡?」
  「嗯。对了,你说有甚么要跟我说?」
  「没甚么。」晴美支吾过去。难得片山有相亲的兴致,现在不想提起有关女性内
衣的事。
  片山躺在浴槽里,逍遥地闭起眼睛。对了,竹森幸子邀请自己去她的寓所呢!真
可惜。不然,这时不知有多浪漫!他开始胡思乱想做起美梦来。
  现实里,片山一见到美女当前就会汗流浃背,但在梦想的世界里,他把美女抱个
满怀。三十多岁的幸子依然体态轻盈,她的肌肤必然也是美若陶瓷,光滑艳丽,没有
一丝伤痕的雪白如处女……
  突然,片山从浴槽一跃而起。不意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头栽进水里。好不容易才
爬出来拼命咳嗽。
  「对!我明白了!」片山嚷著冲出浴室,全身赤裸裸,晴美看得惊呼不已,红著
脸说:
  「哥哥!即使在妹妹面前,你总该穿条内裤甚么的吧!」
  片山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赶快穿上内裤。
  「我知道了!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没留意到!」
  「到底是甚么事?」晴美真的担心片山是变态了。
  「我说见到金崎凉子的鬼魂!那不是鬼魂,是真人!我是说,金崎凉子还活
著!」
  「那么被杀的是……」
  「也许是双胞胎吧!被勒死的脸孔扭曲变形,即使不太像也看不出来。」
  「你怎知道不是她?」
  「手术的痕迹啊!」片山说。「我从现场回来时,一直觉得耿耿于怀,就是想不
起来。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凉子说过,两年前的她在姐姐被杀时,因为盲肠手术入
院。可是那名被杀的少女下腹没有伤痕,显然的那是别人!」
  「可是,尸体是经过她的父母确认……」
  「他们已经领回去,葬礼都做完的了。我想内中一定有古怪……」片山点点头。
然后打了个老大的喷嚏。
  「你看!身体湿漉漉的!」
  片山急忙用浴巾把身体擦乾。这时,电话响起。
  「我来接。喂,我是片山。」
  「刑警先生!刚才真对不起。」金崎凉子的声音。
  「果然是你!」
  「吓了一跳?」
  「当然罗。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你说吧!」
  「电话不行。明天是星期日吧!那么,明天下午三点钟,请你到M游乐场的摩天
轮下面来。」
  「好。」
  「还有一个请求。请你以片山先生的身份来,不是刑警!」
  片山一怔。「甚么意思?我本来是个刑警呀……」
  「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不去。」
  片山只好让步。「好吧,我答应你。」
  「那么,明天见!」
  片山放下话筒时,晴美问:「谁的电话?」
  「幽灵。」片山说。
【第三章:死人的恋情 3】
  下午三点。由于密云和寒冷之故,即使是星期日,游乐场的人并不太多。
  片山提著篮子慢慢走著。小电车、狗火车、飞塔、茶杯转、木马……排队等候的
人都显得不耐烦。
  抬头望见摩天轮正在缓慢地旋转。片山把篮子放下,打开盖子。阿尊立刻溜出外
边。
  「三点零五分了……」片山看看表,蓦然抬头,见到金崎凉子从回旋木马对面走
过来。水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神采飞扬,脸上浮现依样促狭的笑容。
  「嗨!」她向片山挥挥手。阿尊冲过去,在她的脚边料缠著。
  「尊!你来啦!」凉子一把抱起黑猫,走到片山跟前。「谢谢你把它带来!」
  「原来的主人活著,理当物归原主的。」
  「你真好。」
  「是吗?不过,恶作剧的孩子真可怕!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我们坐上去再说。」凉子抬头仰望摩天轮。
  他们带著阿尊坐上的吊篮,开始摇晃著移动。
  「击昏我之后,把内衣内裤带走的是你吧!」
  「不是我,不过是我请托的。内衣的尺码跟死掉的女孩不符合,我怕有人发现引
起麻烦。」
  难怪福尔摩斯故意拿走一件内衣。可是片山还是不懂她的意思……
  「死的是谁?」
  「我的表妹。我们的母亲本是双胞胎,而我和她都长得像母亲,称得上一模一
样。」
  「为甚么会造成那样……」
  「对方以为她是我!」凉子的表情暗下来。「好可怜。那天她有事出东京来,但
我因为接到怪电话不敢待在屋里,下楼去了,想躲在警卫的房间。这样可以偷看大
门,知道甚么人进来。可是运气不好,我跟她──德田律子在电梯错过没遇上。我开
著门下楼,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从公寓的大堂经过。警卫不知到哪儿去了,我就一直躲
在警卫室。过了一会,听到同样的脚步声离开,这才安心的回到屋里,不料律子……
律子死得好惨啊!」凉子呜咽起来。
  「你为甚么躲起来?」
  「我想让他们当作我已死掉比较好,所以拿了律子的皮箱离开。」
  片山盯著凉子。「你所说的他们是指谁?」
  「姐姐的仇敌哟!」凉子说。
  「你……你知道杀死你家姐的凶手是谁了?」
  「我不清楚是谁,不过,肯定是他们其中一个。」
  「他们其中的一个?甚么意思?」
  「那些包起姐姐的男人啊!」
  片山大吃一惊。「不是一个人?」
  「对。姐姐是好几个男人共有的情妇。所以才有能力买下那幢豪华的公寓!姐姐
是他们共同的泄欲对象!」
  「你知道是谁吗?」
  「其中两个你也知道。」
  「山室和……大町?其他呢?」
  「不能告诉你!」
  「你都知道?」
  「当然!」
  片山使劲地盯住凉子。凉子毫不畏缩的回望他。
  「告诉我!杀死他们两个的,是不是你?」
  「是!」凉子立刻回答。这时吊篮转到高空位置挂著。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其他的男人,你也想杀?」
  「当然!」
  「住手!复仇是枉然的!」
  「我晓得,不用你说!」凉子用燃烧的眼睛睨视片山。「你知道他们怎样践踏我
姐姐吗?当时姐姐是山室的秘书,他把她带去别墅,替她打迷幻针,然后叫所有受招
待的男客轮流强暴她!又拍下姐姐受强暴的照片,恐吓她说如果讲出去,就把照片寄
回故乡!当时我们的父亲是市议会候选人,他们全知道。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姐姐,
只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终于,还是被他们杀了!」
  片山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知道?」
  「我找到姐姐的日记。那时我住进公寓一个月左右,偶然发现的。我发誓为她报
仇!可是,姐姐只是写下他们的当头名字,所以不晓得是谁。不过,我知道他们全是
那个文教中心的讲师,于是设法调查。」
  「那么,那个报名所有课程的女人……」
  「好方法是不?只要全部部报名,他们一定看到『金崎泽子』的名字,然后彼此
联络商议,或是个别去找对方──这样,我就能逐个逐个确定是谁了。」
  「那个中年妇人就是你?」
  「不,我的演剧部好朋友。演技不错吧!」
  吊篮缓慢地开始下降。
  「我再劝一次──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没有用!」凉子斩钉截铁地说。「半途而废是不公平的。」
  「可是……」
  「你答应过,今天不是以刑警身份来的。不要说教讲耶稣!」
  片山有哈姆雷特的烦恼。我是刑警。杀人凶手就在眼前。应该怎么做?逮捕她!
而且她还扬言继续杀人,放了她,还做甚么刑警?
  「我以朋友的身份劝你,不要再做了!就如那叫律子的姑娘一样,你也可能遭遇
杀身之祸!」
  「我知道。这点我能在心理上预备了。」凉子望著片山的脸,带著依恋之情。
「我的照片,你收起来了没?」
  「哽?啊,那张宝丽来照片?我带著。那个在走廊上偷听的也是你吧!」
  「对。然后我就回去公寓,拍下那张照片。」
  「我正奇怪,怎么可能把照片放在相机里那么久。为甚么要那样做?」
  「我希望你有我照片呀!因为我喜欢你!」
  片山哑口无言。
  吊篮下到地面。二人站在水泥基座上。凉子把抱在怀里的阿尊递给片山。「暂时
由你保管。它跟府上的福尔摩斯侦探相处得不错吧!」
  「啊……」
  凉子莞尔一笑。「那么,再见了,片山先生!」
  「等一等!请你好好想一想!」
  「不行。我不能。」凉子摇头。「必须有始有终!」
  逮捕她!捉住她!
  「再见片山先生!阿尊,好好听话哦!」凉子转身离去。片山对自己自圆其说!
这是承诺,不能逮捕她!君子一言……
  凉子正要从回旋木马旁边越过去。突然一个男人跳出来,往凉子身上一撞,然后
跑掉。
  「危险!」片山奔过来时,男人已经从出口跑出去了。凉子压著腹部倒在地上。
片山过去抱起她时,已经流了相当多血,看来受了重伤。
  「救伤车!快叫救伤车来!」片山对四周围观的路人呼喊。
  在医院走廊上,片山对赶到的栗原说明一切。
  「对不起!如果我强硬的逮捕她,她就不至于……」
  「过去的事算啦。那么,她承认是她干的?」
  「嗯,她说两个都是他杀的。可是她没说是怎样杀死山室的。当时她不可能在
场……」
  「算啦,方法总是有的,随后再想吧!总之她若死了,中心的讲师阵就安全啦。
取而代之的,现在必须搜查杀死德田律子的凶手,以及刺杀凉子的家伙是谁!」
  「我想是用钱雇来的流氓吧!我没看到他的脸……」
  「买凶杀人的会不会是剩下的其他几个?」
  「我想是他跟踪我来的。是我粗心大意!」
  「别那么沮丧。她的情况如何?」
  「出血过多,情形有点微妙。」
  栗原发现片山脚下的阿尊。「这是甚么?」
  「金崎凉子饲养的猫。现在带去我家养。」
  「哦,你准备开猫酒店么?」栗原试图改变气氛。
  「本来猫不能进医院,是我特别要求才获准的。我叫妹妹来带它回去,大概快到
了。」
  刚好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片山焦急地问:「她怎么啦?」医生摇摇头。
  「很麻烦。就看她能不能以年轻的体力胜过。」
  片山和栗原面面相觑。「昏迷是吗?」
  「是的。」
  医生走后,栗原砸砸嘴:「她的意识能够回复就好了。现在一定肯说出那班家伙
的名字。」
  「要不要预备录音机?」
  「当然要。」
  「要不要通知她的父母……」
  「不,必须保密一阵子,对新闻界就先说身份不明吧!」栗原在工作上态度无
情。片山觉得心情十分沉重。为著遵守诺言,使她遭遇毒手。假如相信她的坦言,不
是不能了解她报复的心情。若是自己的妹妹遇到那样悲惨的事故,肯定自己也会把那
批杀千刀的杀个片甲不留……
  还有一点令片山闷闷不乐。凉子说她喜欢他。一名十几岁的少女说的话。不知出
自真心或假意,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并不是受欢迎之辈,可是凉子和幸子,一个比自
己小,一个比自己大,都说喜欢他,世界变成怎么个样子啦?
  脸色苍白如死人的凉子从手术室被运出来。阿尊在背后用眼睛追踪。看在片山眼
里,痛在心里……
  「哥哥!」晴美忽忽忙忙跑过来。「怎样?她不要紧吧!」
  「还是不省人事。机会是五对五。」
  「啊……阿尊!好可怜哪!」晴美蹲下来抚摸阿尊。
  「医院禁止猫狗进入。麻烦你把它带回去吧!」
  「好。尊!走吧。」
  阿尊依依不舍的仰头望著片山,终于起身跟晴美走了出去。片山陪她走到医院晚
间用的进出口,同时把凉子所说的一切全盘告诉晴美。
  「何等羞耻!」晴美听了涨红了脸。「我要辞职,不想在那种鬼地方待下去
了!」
  「镇定一点!这样吧,明天你去查查看,金崎泽子被杀前到中心讲课的讲师,应
该人数不会太多吧!」
  「说的也是。不过,总有十名以上。那时的课程还少。」
  「那也要全部调查,只要知道其中一个,其他混蛋的名字就能问出来了。」
  「我知道。」
  「那个教英语会话的泉田,明天有没有课?」
  「有。他多数中午来,然后在会客室打瞌睡。」
  「好,就问问他吧!我想他就是其中一个!他跟住在金崎泽子邻室的妈咪相好,
绝对不是巧合!」
  「你明天中午过后来,他一定在。」
  「好。今晚我要陪金崎凉子,大概不回家了。」
  「知道了。阿尊,走吧,咦,阿尊呢?」来到出口时,晴美望望脚边,才发现不
见黑猫踪影。
  晴美轻声呼喊。晚上的医院,他不敢大声喊。
  「是不是路太暗,迷了路?」
  「猫在晚上迷路?笑话!」
  他们在走廊上和椅子底下拚命找,还是找不到阿尊。
  「没办法。找到了我才通知你。你先回去吧!」
  「好吧!阿尊一定是不舍得离开凉子姑娘!」
  「也许是吧!」片山缓缓眺望暗下来的走廊。
  「她还活著?」石津睁大眼睛。
  「目前还在生死边界徘徊,神智不清……」
  片山和石津在S大厦的电梯里。
  「那就不知道其他无耻的讲师是谁罗?」
  「是的。所以现在要查一查。」
  晴美正在受理柜台处等著。
  「终于来啦。凉子呢?」
  「没变化。也没找到阿尊!」
  「它一定肚子饿了!」晴美担心地说。
  「泉田呢?」
  「照往常一样在会客室打瞌睡。」
  「好!给他颜色看看!」片山对石津笑笑。「必要时不妨恐吓他!」
  「我赞成!」石津对晴美露齿一笑。晴美回他一笑。
  「把他打个焦头烂额吧!他在那边!」
  他们推开会客室的门。那个红脸突腹的老色狼,还在张大嘴巴呼呼大睡。片山向
石津点点头。
  「喂!老不死,起床罗!」
  石津像振动器似的大力摇动泉田的肩膀,可是,泉田老是沉睡不醒。石津楞住。
「要不要摔他一跤?」
  片山皱皱眉头。「等等!好像不对劲!」
  「甚么?」
  片山走近泉田,把把他的脉搏。
  「糟糕。」片山脸色一变。「这家伙要死了!」
  「甚么?我们还没做出甚么……」
  「告诉晴美,叫救伤车来!」
  「是!」石津冲了出去。片山的视线停在泉田面前摆著的红茶杯子上。还有一点
红茶剩余。拿起来嗅一嗅,他不禁蹙眉。
  晴美跑进来。「我叫了救伤车,这幢大厦的救护所也会派人来。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大概是红茶里下了毒!」
  晴美瞪大眼睛。「下毒?这杯红茶是我泡的呀!」
  「我又没说是你下的毒!」
  「还用说?」晴美撅起嘴巴。「不过我是很想那样做的。」
  「他有没有想自杀的样子?」
  「没有啊!就跟平常一样嘟嘟哝哝的发牢骚……」
  「继山室、大町后又一条人命,唉!不过……你要把泡红茶用的糖分开来放哦,
万一有毒……」
  「没问题的。我们在两点钟时也喝了咖啡!」
  片山头痛了。是谁下毒的呢?
  「几时泡的红茶?」
  「两点多。我们正想喝咖啡时,泉田老师就来了……」
  刚好救护所的医生赶到。接著不到三分钟,救伤车也来了。医生摇摇头说:「不
行了!中毒而死,请警方善后吧!」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换句话说,这是金崎凉子以外的人干的。说不定,其他两宗命案也不是她干
的!」
【第三章:死人的恋情 4】
  「累死了!」一回到家,晴美全人瘫痪在榻榻米上。福尔摩斯走过来,用身体摩
娑晴美的脚。
  「啊,对不起,你饿了吧!我去开罐头!」
  福尔摩斯不依,蹬蹬走到厨房里,在摆竹 鱼乾的橱架前面咯瞪一声坐下,表示
拒绝吃罐头。晴美不由笑起来。
  「想吃烧鱼?好吧,福尔摩斯赢啦!」
  晴美爬起来,开了煤气炉,把鱼乾摆在烧鱼用的网上。一会儿开始吱吱声的冒
烟。福尔摩斯馋嘴的舐舌头。
  「再等一会吧!福尔摩斯,我给你烧鱼,你来帮忙想想吧!到底是谁下毒?怎样
下在红茶里?」
  验尸结果显示,泉田是死于砒霜中毒。现实里,毒药不可能黏在白糖或茶杯或汤
匙里,只可能是在泡好茶后放毒的。晴美泡好红茶后,直接端去会客室给泉田。途中
无人走进去,泉田也没会见任何人。
  会客室里只有泉田一人,晴美放下红茶就回到柜台,直至片山他们发现泉田不对
劲为止,她都没有离开过。柜台面对会客室的门,若是有人进出,她不会不知道。
  第二个可能性是泉田自杀,那么他就应该把砒霜放在甚么容器里,可是彻底搜查
过他的衣服和会客室的垃圾箱,始终找不到那样的容器。
  晴美努力思索在这前后发生的事。
  「……我从早上开始觉得心情沉重……」
  两名讲师相继被杀,其中一个是在特别讲座进行中。新闻报导并没有特别强调
「新城市文教中心」的名称,可是听讲者必然不会有好印象。
  早上,第一堂课开始后,竹森幸子走到晴美的柜台前问道:「学生的出席率怎
样?」
  「好像没有多大改变。」
  「那就好……」幸子松一口气。
  「所长,没关系的。过了一个周末,大家都记不起来了。」
  「说的也是。只是不明究竟……对了,那个用金崎泽子名字报名的,是上星期一
的事吧!」
  「对。已经一个礼拜了。」
  一星期间,金崎凉子──实际上是她的表妹被杀,然后是山室和大町遇害,凉子
受重伤,在生死线上徘徊挣扎。
  凉子被刺,是否意味著一连串命案的结束?凉子的复仇尚未完成,杀死律子和谋
杀凉子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晴美认为,假若凉子告诉片山的一切是事实,她愿意代替凉子完成复仇心愿。几
个男人共同包起一个女人,在法律上虽然不能惩罚,可是手段卑鄙,人道上决不能饶
恕!金崎泽子被轮奸的事实,也许是由于他们在感情上发生龃龉,最后置她于死地。
这件事迄今已不容易立证,至少要将其他几个男的名字公诸于世,让社会制裁他们的
禽兽行径!
  中午休息时间,晴美和幸子一道吃饭。幸子说:
  「山室老师被杀那晚,我对令兄诱惑了呢!」
  「哦?」
  幸子调侃她笑道:「他差一点答应时,就接到大町老师被杀的通知了。」
  「是我打搅了你们,真对不起!」
  「也没甚么。我只是想请他来我的公寓,跟他谈天说地……一个独居女人,有人
听她诉心声也是莫大安慰!」
  「若是这样,家兄也许可以办得到。」
  「不过……目前他大概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了。」
  「是啊,他很忙……」
  晴美个人倒是觉得所长比姑妈介绍的那位淑女好。即使不是结婚对象,起码可让
片山受到婚前「教育」。
  「大概不会再有事发生了吧!」幸子蓦地自言自语。「山室、大町……若是还有
别的讲师遇害,谁也不敢来这儿教课啦!」
  她像是开玩笑,可是眼睛没有笑,而且不安地眺望远方……
  下午两点。晴美照例起身泡咖啡,刚好负责清洁的阿婶准时出现。
  「就是这些而已。」晴美把烧好的鱼乾放进福尔摩斯的碟子里。「砒霜是怎样放
进去的呢?沏好红茶后,我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过……福尔摩斯,你说呢?」
  福尔摩斯忙著跟鱼乾奋斗,推理方面暂时休息。晴美突然想起阿尊。「对了,阿
尊怎么啦?是否还在医院里到处徘徊?它找得到食物吗?」
  实在放心不下。晴美喃喃自语。「虽然仅仅相处数日,毕竟是有缘,总不能抛弃
它不管。它一定肚子饿了……」
  福尔摩斯很快就把鱼乾解决掉,漠不关心地自顾自舐脸美容了。
  「你真无情!」晴美睨它一眼。「不管了,我要把食物带去医院看看。你还不够
饱吧!我再给你一点罐头猫食,你慢慢吃吧!」
  她开了罐头,把猫食摆在屋角。再把两三罐猫食放进纸袋里,顺手拿起皮包走出
房间。
  她从微暗的楼梯走下去。走到梯口,突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抱住她。「啊──」她
惊叫一声,脸上已被布块遮盖。她拚命挣扎,对方的手一松,接著一拳打在她的下腹
上,痛得她卷缩起身子。腹部又吃一记,晴美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福尔摩斯听到晴美发出的尖锐叫声。它竖起耳朵。──不寻常的响声,好像人与
人在扭打,其中一个倒在地上。
  室内很暗。福尔摩斯还是看到面对走廊的铁丝网小窗开著。它冲到窗下,纵身跳
到铁丝网去,伸爪一拉,赶蚊虫用的铁丝网立刻拉破。它再跳一次,穿过破洞飞出走
廊。
  它从栏杆望见,一个男人费力地抱著晴美在走。福尔摩斯迅速冲下楼梯。可惜迟
了半步,男人已将晴美抬上车子,关起车门。汽车的车身是铁做的,它的爪吃不进
去。
  那部白色轿车静悄悄地开走了。
  片山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片山兄!」年轻的木谷刑警手里拿著录音机,坐在金
崎凉子床边,对片山笑笑招呼。
  「她怎么样?」
  「医生说,还要两三天才能清醒。」
  片山走近床边。金崎凉子的脸毫无血色,一半被氧气罩盖著。若不是胸部还在微
弱的上下跳动,几如死人无疑。
  片山觉得心痛。都怪自己一时疏忽,铸成大错!
  「不必轮班也可以顶得住吗?」片山问。
  「放心好了。两三天通宵达旦是平常事!」木谷说。
  片山点点头。木谷才二十三岁,大学时代是登山社和足球部的猛将。没有石津高
大,皮肤略黑,体胖胸厚,上司时常问他:「是不是穿了防弹背心?」
  「好可爱的姑娘!我有这样的女朋友就开心死了!」
  「那就好好看守她吧!」
  「当然。我不会让人碰她一根手指的!」
  「医生例外。你可别把医生轰走了!」片山拍拍木谷的肩膀。「要不要咖啡?我
去买给你。」
  「好哇,谢谢你了。」
  片山走出安静的走廊,想起一楼的入口处有咖啡的自动售货机,于是从四楼坐电
梯下去。
  他跟一个穿白色睡衣,手拿咖啡纸杯的病人交臂而过。
  当他放下一百元辅币,拿起热腾腾的咖啡纸杯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原
来是栗原。
  「啊,警长,你来啦?」
  「顺路过来看看的。不晓得病房在哪儿,正在瞎走。」栗原搔搔头说。
  「我来带路吧!先来杯咖啡怎样?」
  栗原和片山手持纸杯,在病人候诊的长凳上坐下。
  「晚间的医院有点恐怖。她怎么啦?」
  「还没清醒过来。木谷君在陪著。」
  「是吗?说来事件真怪异。金崎凉子自认是她杀死了山室和大町,又有一个被杀
了。说的人也受了重伤。你想,山室和大町真的是她杀的吗?」
  「这个……起码有关山室命案,不知道怎么个杀法。」
  「如果不是她,为何说是她做的?是否想掩护谁……」栗原沉思著,突然想起。
「晓得她的家乡在哪儿吗?」
  「不晓得,毫无线索。找过她学校的朋友,一无所知。联络不上她的父母吗?」
  栗原摇摇头。「有点不通情理,看来另有蹊跷。被杀的少女不管长得怎么像金崎
凉子,前来领遗体的父母不可能看不出来呀!可是不声不响的领走了,你说怪不
怪!」
  「有没有查询她的父母?」
  「联络不上。目前好像从事自由业,居无定处。这点也值得怀疑。」
  「那么,她表妹的父母呢?」
  「正在头痛著。如果查询起来,就得说出事情真相。我希望尽量隐瞒,所以还没
找他们。人都死了,早点通知也是应该的。」站在栗原的立场,说法相当冷酷无情。
他叹一口气,把咖啡一饮而尽后说:「棘手的案子。多半是双方在互相残杀。」
  「大概是。金崎凉子是因胞姐受辱,想为姐报仇,所以杀掉山室、大町和泉田。
另一方面,那批人杀了金崎泽子,碍于社会名誉不能接受警方保护,于是谋杀凉子,
不料误杀其表妹。可是随后山室、大町相继被杀,知道危险,所以买凶监视我的行
动。」
  「然后是金崎凉子被刺重伤,泉田又被干掉!」
  「他们现在一定惊慌失措了。」
  「希望凉子的神智恢复,那就好办啦。」
  「这时很有可能突然醒觉,必须二十四小时监视她。」
  「拜托啦。只要知道真实情形就够了。我回去啦。」
  「是。」片山苦笑著目送栗原离开。他真是大忙人,连回家也是忽忽忙忙的。
  片山拿著买给木谷的咖啡坐电梯上四楼──阿尊到哪儿去啦?依然不见踪影。听
说食堂给一头黑猫吃东西。现在去了哪儿?
  「喂,木谷,是我。」推门进去之前先喊一声,免得挨揍。「迟了,对不起。刚
刚遇到警长在楼下……」
  片山说到一半张大嘴巴。木谷躺在地上,翻著白眼仰望片山。从胸口到腹部一带
的白衬衫全是血。
  「木谷!」正当他想蹲下去看究竟时,背后传来低吼声──「把门关上!」
  抬头一看,从大型氧气泵后面,出现一个男人和一个护士。男人大约二十岁,流
氓作风,装扮似曾相识。他用左手箍住护士,右手的匕首贴近她的脖子。匕首上隐约
可见血迹。
  「你……」
  「不准动!关上门,不然我割断她的喉咙!」
  片山关起房门俯视木谷。看来他的坚厚的胸板已被匕首贯穿过去,返魂乏术了。
  「你以为能逃得了?」
  「吵死人!」男人显得十分激动。血液冲昏了头,不知会做甚么。护士吓得瞪大
眼睛拼命喘息。
  片山尽可能平静地说:「你想怎样?」
  「进去里面,快点!」男人喝道。片山退进去。男人的目标显然是金崎凉子──
是不是想叫他杀她?
  护士突然用颤抖的声音说:「氧气……」
  片山脸色一变。男人把氧气栓关上了。「你……」
  男人的脸抽搐著狞笑。「我要她这样死去!不准动!不然她就没命!」
  怎么办?中间有床,片山扑不过去。没时间说服了。凉子危在旦夕。片山的太阳
穴有汗涔涔流下。
  千钧一发之间,一样黑色物体从床底下飞出来,扑向男人的手臂──是尊!不知
几时躺在床底。
  黑猫的爪插进男人的肌肉里,男人想挥手摔掉阿尊。就在这刹那,护士挣睨男人
的手,趴在地上。片山扑过去。阿尊再从地面跃起,朝男人的脸一把抓去!
  「哇!」男人惨叫一声,眼睛被抓伤了,双手掩脸,两指间有血渗出来。男人踉
踉跄跄地乱撞。
  片山扶起护士。「赶快接回氧气给病人!」护士急忙开栓。片山转身正对男人。
男人反射性的转身逃跑。
  「不要走!那边是……」片山狂喊,同时听到玻璃窗破裂的声音。男人的身体从
窗口消失。片山跑到窗边往下看,只见男人软绵绵地躺在四层楼下面的水泥走道上。
  片山抹掉额上冷汗,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病人怎么样?」他问护士。
  「我想没事了。我现在去叫医生。那位刑警先生……」
  「已经不行了。请你去吧!」
  护士相当坚强,已经恢复镇定。护士离开后,片山蹲下身去对阿尊说:「你做得
很好!」然后抚摸它的头。
  男人看来实死无疑。到底是谁派来的,再也问不出来了……
  最后,医生和护士挤满整个病房。片山请医生确认木谷刑警之死后,向总署报
告,然后提著沉重的脚步离开医院。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男人先确认晴美尚未恢复意识后,打开后面的车厢,取出
一张摺好的轮椅。确定四周无人后,把晴美抱出来,打开轮椅让她坐上去。用毯子裹
住她的膝头以下,然后把轮椅推向电梯。
  男人似乎对这幢大厦很熟悉,利用四十到四十七楼的专用电梯上到四十七楼。虽
然搭四十八至五十楼的直通电梯比较快,可是四十九和五十楼是餐厅,还有客人来
往,他想避人眼目。
  他从人少的四十七商业楼出来,把晴美抱上一楼。当然,四十八楼也没人在。不
过,集中监视室的闭路电视会照到走廊,他必须迅速穿过去,虽然监视员不一定分分
钟望著电视画面。
  男人走进柜台,从里边的小抽屉拿出一串教室的钥匙。然后推著轮椅穿过走廊,
来到烹饪教室前,找出适当的钥匙打开,把轮椅推进去。接著脱掉鞋子爬上烹饪台,
拿出螺丝刀,拆掉黏在天花板上面的煤气检知器。再把晴美从轮椅抱下来,使她躺在
大町和 本弥生偷情的沙发上。接著把全部 煤气炉的栓一个一个扭开,并不费时。
  男人捡起煤气检知器和螺丝刀,用手帕抹一抹,让晴美的手握一握,跌到地上。
然后他把轮椅推出教室,关上门,再把门边的煤气总掣扭开。煤气喷出来的声音越过
房门传出来,宛如响尾蛇发出的声音。
  拿著轮椅坐进电梯后,男人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
【第三章:死人的恋情 5】
  「片山兄!」石津从走廊呱嗒呱嗒地走过来。
  「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哪!」片山责备他。
  「对不起!金崎凉子没事了吧?」
  「唔,还在生死边界上飘飘荡荡的样子。」
  「听说总署的刑警被干掉了……」
  「唉,还是有为的青年。真是惨不忍睹啊!」
  「凶手是谁?」
  「死了,从窗口跌出去。大概是流氓吧!如果他还活著,我一定斥训他问出主使
人是谁……幸好她没事。」片山俯头望望脚边蹲著的阿尊。「全是它的功劳!」
  「哇,救命!」石津跳起三十公分。护士从病房探头出来,盯著他说:「请安
静!」
  「对不起!」石津到五六公尺外的长凳坐下。
  「你别大惊小怪啦!」片山笑他。「这么一来,你跟晴美做朋友可不容易了!」
  「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石津其实没把握。「对了,晴美小姐是不是出外了?」
  「为甚么?」
  「刚才打电话给她,没人接。」
  「奇怪,应该在家的……」片山皱起眉头。不过,有福尔摩斯在,大概不会出事
吧!
  「哟,是猫!」高中女学生嚷起来。「你看,它坐电梯呢!去哪儿?」
  「一定是去吃晚饭。」她的男朋友说。「几楼?」
  「五十楼的眺望餐厅。猫儿要上几楼呀?」女孩对电梯旁边的三色猫说:「一起
上五十楼好不好?」
  三色猫闭起眼睛,一副与卿何关的态度。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三十楼、四十
楼,又再慢下来。
  「到了,小猫咪。」
  门一开,猫儿立刻迫不及待的奔到走廊上。
  「它上哪儿去?」
  「大概去捉老鼠!咱们走吧!」
  「等一等!你看,它停下来望著我们呢!」
  「别管它,走吧!」
  「嗯。它好像说叫我们跟著来呢!你看它的眼睛!」
  「不可能的!走吧,我肚子饿了。」
  「我去看一看,马上回来!」
  「喂,你发神经啦,不要去!」
  女孩不听,跟著三色猫背后走。男孩没办法,叹息一声也跟了上去。
  「它下楼呢!一定有甚么事,看样子就知道!」
  二人跟著下楼。男孩调侃著说:
  「我竟然不晓得你懂得猫的心意。」
  「别笑我嘛。我小时候养过猫。是暹逻猫,好聪明啊。你不知道,猫的表情多么
丰富!」
  「我的表情也很丰富呀!」
  「傻瓜!」女孩笑了。「咦,它又下去了。」
  「下面是普通的事务所。别去了,走吧!」
  「可是……」
  猫儿在楼梯的休息平台上停住,回头望著他们尖叫。
  「一定有事。下去看看吧!」
  两人再走下去,猫儿出到楼层外面。
  「这里是『新城市文教中心』哩!」
  「干甚么的?」
  「教英语会话啦、茶道啦、插花的地方。」
  「新娘学校?我知道了。它想劝我们加入课程!」
  「胡说八道!」
  三色猫站著,竖起耳朵,左右回头,突然急步往前。
  「这里没人在,有点恐怖。回去吧!」
  「都来到这里了……」女孩说著,突然蹙眉。「咦,甚么东西的臭味?」
  「臭味?没有啊!唔,好像是……」
  「煤气!」二人面面相觑。「甚么地方漏煤气了!」
  「你看!那猫在拉门呢!」
  「过去看看!」男孩奔过去把门打开,又哗一声躲开。「好厉害的煤气!」
  「必须通知警卫员!」
  三色猫扯扯女孩的裙子。女孩抬头一看:「啊,有火灾警报器,赶快按一按!」
  男孩拿起手边的座式烟灰缸,打破火灾警报器表层的塑胶板,按了一下里面的
钮。立即响起尖锐的铃声,响彻大厦走廊。排烟用的换气装置开始操作。
  猫儿冲进教室里面。
  「不能进去!」女孩想阻止,可是立刻发现教室的地板上有人倒在那里。
  「有人在!必须救出来……」
  煤气刺激他们眼泪直淌。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三名穿制服的警卫员奔了过
来。
  「有没有见到殴袭你的家伙?」
  晴美摇摇头。「他从后面突然把我捉住,我没看到。」
  片山叹息。「唉。不过也好,幸好你没事。」
  明亮的阳光照射到医院的病床上。
  「可是,为甚么想杀我?」
  「唔,也许他们以为你与金崎凉子同谋之故。」
  「同谋?」
  「只有你能在泉田的红茶里下砒霜。而凉子受重伤,于是由你取代她杀死泉
田……」
  「开玩笑!我没有那样做啊!」
  「我知道,那是别人下的毒。可是凶手不知道呀!」片山突然想到。「对,他是
想弄成是你自杀的。若要杀你,何必那么麻烦?他要做成你杀泉田后畏罪自杀!」
  「真是岂有此理……福尔摩斯呢?」
  「刚刚送去兽医那里了。好像没甚么。」
  「那就好。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还有那对情侣。」
  「医生说,再迟一些,恐怕你会有后遗症哪!」
  「也真不可思议,福尔摩斯怎样跑去S大厦?我想我是被人用车子载去的……」
  「福尔摩斯的爪上黏著白色漆料。一定是它坐在车顶上去的。竟然没跌下来,也
真亏了它!」
  「今天回去,我要请它吃牛的里脊肉!」
  片山笑了。「别忘了,它最爱吃的是竹荚鱼乾!」
  「我几时可以出院?」
  「医生说,再过两三天就没事的了。」
  病房门被人粗鲁的推开,石津飞奔进来。
  「晴美小姐!你没事吧!请你坚强一些!」
  片山皱眉。「这么大声,你会把她吓昏过去!」
  晴美吃吃地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真的?谢天谢地!」石津夸张地大声叹气。
  片山站起来?「石津!我要将福尔摩斯爪上的漆科带去分析,请你陪陪晴美如
何?有金崎凉子的前车之鉴,万一……」
  「交给我吧!即使舍命,我也会好好守护晴美小姐!」石津大拍胸膛。
  传来叩门声。「我是竹森……」
  片山开了门,竹森幸子拿著花束走进来。
  「对不起。」
  「哪儿的话。」幸子一面开车一面微笑。「反正顺路,我也正想去中心。」
  早上十点。车子朝新宿直驶过去。
  「这种骚乱不知持续到几时?」幸子的语调沉下来。「这样下去,学生和讲师都
不敢来了。」
  「我想,早日逮捕凶手归案就会没事的。」
  幸子把车子加速。「有时我会喜欢开快车,不顾一切的往前直走……」
  「但是现实里有很多障碍……」
  「没关系。」幸子说。「若是有障碍,撞死了反而觉得轻松……」
  片山盯著幸子。「你还年轻,干嘛这样想?」
  「可是……」幸子思考片刻。「职业女性看起来年轻,不过是靠美丽的服饰打扮
而已。男的女的都一样。如果有人重视自己,这种感觉就会使人年轻。不管是社会也
好,丈夫也好……若是失去一切,她就跟老人一样……」
  「现在你有好的工作呀。」
  「是啊,那是现在的我,但是……」话没说完,眼前已经出现新宿的摩天大楼
「山谷」。
  幸子突然摆驾驶盘,把车子停在路边,然后定定的凝视前方说:「片山先生!我
们去酒店好不好?」
  「甚么?现在?」
  「是的。现在。我希望被你拥抱!」
  压抑的声音里蕴含激情。片山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在颤抖。可是,一大清早
就……片山犹豫不决。他听得出幸子里面有一样紧绷的物体快要崩溃了。但是,还有
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他呀!
  「我……」
  「啊,忘了它吧!」幸子打断他的话。「我约好一位从北海道来的教授在P酒店
碰面……我先载你去S大厦前面下车,然后去P酒店。请你替我转告相良一声吧!」
  「……好的。」
  幸子疲倦地吁一口气。
  「我跟你,就像那些摩天楼,就在眼前不远,然而遥不可及……」
  然后,幸子开动车子呼啸而去。
【第四章:凶手也惘然 1】
  「令妹怎么样啦?」相良坐在受理柜台,一见片山就问。
  「托福,没甚么了,不会留下后遗症。谢谢你的关心。」
  「哪儿的话。发生这种情形,我也有责任……」相良搔搔头。「万一令妹有甚么
三长两短,我们都会内咎的。」
  他把晴美当成家族的一份子似的。
  「休息两三天就没事的。她说抱歉不能早日上班。」
  「你有个好妹妹!」
  「是吗?」片山苦笑。「对了,我想知道一下,从两年以前开始来这里讲课的讲
师有几位,可否请你查一查?」
  「好的。给我十五分钟时间。」
  「拜托!还有,昨天那个教室怎样了?」
  「检查完毕就上锁了。要不要看看?」
  「好。」片山直接奔去晴美送去急救的医院,所以没看到现场。相良从柜台下面
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选出其中一条来。
  「就是这条钥匙。」
  「谢谢。钥匙是谁保管的?」
  「所长和我。这束钥匙通常放在这个抽屉里。」
  片山绕过柜台内侧,窥察那个抽屉。
  「很不容易看出是抽屉呢!」
  「那是故意这样制造的。」
  「昨晚的凶手是否拿到这串钥匙?」
  「大概是吧!除非我和所长是凶手,那又不同。」相良笑著说。「不过,没有寻
找的痕迹,其他抽屉都关得好好的。也许凶手知道钥匙摆在这个抽屉里吧!」
  片山依照相良的指示来到烹饪教室。锁匙洞里还有取指纹用的白粉。没有使用铁
丝之类撬开的形迹。看来凶手是偷到钥匙,不然就是手上有配匙。
  进到了里面,还有些微冲鼻的臭煤气味。片山开始厌倦了。连晴美都险些丧命,
他又兴起辞职的念头。但是必须等这些案子解决以后才说。
  一连串的案子错综复杂。替金崎泽子报仇的凶手,以及对抗凶手的凶手,把警方
搞得团团转。
  一切起于两年前金崎泽子被杀,然后是误杀德田律子,山室、大町、泉田连续被
杀,以及杀害凉子及晴美未遂……没有一桩获得解决。似乎捉到线索,中途又被切断
了。
  也许先找出包起金崎泽子的男人团体比较好办。但是即使知道是谁,依然不容易
替金崎泽子和德田律子立证。刺杀凉子的买凶死了,现在唯有寄望能够找到谋杀晴美
的物证。
  最大的困扰是不知道杀死山室、大町和泉田的凶手是谁。凉子的告白不可信,这
个可从不是凉子下毒毒死泉田的点看出来。
  除了谁是凶手的问题之外,还有「怎样杀」的问题。山室被杀时,当时靠近他的
位置的听众全部经过调查,完全找不出动机,也跟金崎泽子没有任何关连。
  大町的个案不难。但他用打字机打出的三个字母──LYS,究竟甚么意思?是
不是指出凶手的死亡传讯?抑或他的手指偶然碰到?
  然后是泉田。怎样把砒霜放进他的红茶里?照晴美所说的话,那是完全不可能
的。若是自杀,却找不到包砒霜的纸或容器。此外,又从泉田的公事包找到练习题的
复印本,表示他准备上课。如果存心自杀,何必预备讲义?
  结果是一无所知。片山不由叹息。他伸手碰到口袋里的信封,里面有福尔摩斯爪
上黏著的汽车漆料──这是目前唯一的「物证」。
  「对了,当时福尔摩斯在场!」片山自言自语。福尔摩斯应该看到袭击晴美的男
人。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若是直接再见到他,一定可以感觉出来。
  片山回到柜台。相良说:
  「查到了。这是做过两年以上的讲师名单,有些现在已经不干了,我还是列在里
面。」
  「谢谢你的帮忙。」
  总共七个人的名字,比预想中的少。片山记下名单,离开文教中心。
  回到警视厅,片山先把漆料交过去分析,然后前往目黑的S公寓。
  「又是你呀!」土井绢子仍旧是睡意惺忪的脸。「小猫咪呢?没来啊!有何贵
干?」
  她说了一大堆无聊的话,才把片山请进去,点起香烟。
  「那个相机怎样了?可以借给我吗?」
  「不可能的。」
  「吝啬鬼!别忘了,你的薪水是我们缴的纳税钱!」
  「有一事相问。上次你把你跟金崎泽子合拍的照片送了给我是不?那是谁拍
的?」
  「嗄?」
  「不是你,也不是金崎泽子。有第三者按快门。他是谁?」
  「那是……啊,那是自动装置的……」
  「那个相机没有自动装置!」
  土井绢子气忿忿地说:「好吧,我说!是泉田那老不死!」
  「哦。泉田常常去找她吗?」
  「是吧!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
  「后来你就跟泉田……」
  「在她被杀之后。他来我的酒吧喝酒,然后带我来这里……」
  「泉田先生也真可怜。」片山漫不经意地说。土井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不
晓得吗?」
  泉田被杀是昨天下午的事。像土井这种晨昏颠倒的人,也许根本不看报纸。
  「昨天下午,泉田先生与世长辞了。」
  土井绢子惊愕的张大嘴巴。「不会的!」
  「很遗憾,是真的。他喝了有砒霜的红茶。」
  土井缓缓吐一口气。「真的吗?自杀?」
  「好像是他杀。还不清楚。你晓得他会为甚么事有自杀的动机吗?」
  土井踌躇一会才说:「他……他很懦弱,外表看不出来吧!他曾内咎地说过,金
崎泽子被杀是他们造成的……」
  「他们?是不是指共同包起金崎的那班人?」
  「你倒消息灵通。是的。只是他没甚么钱,所以出钱最少。他说其他三个都是每
个月来五次,而他只有两次甚么的大发牢骚哪!」
  「其他三个?你知道是谁么?」
  「不知道。他说答应过绝对不能讲。」
  ──四个人包起金崎泽子。那么,剩下一个而已。
  「泉田有没有提起杀死她的是其中的哪一个?」
  「他也不晓得,因此大家互相猜疑的样子。」
  「你有见过其他三个的任何一个来找金崎么?」
  「没有。我不喜欢理人闲事的!」
  「全体集合了!」片山说。栗原抬起脸来。
  「哦?总共七个是吗?」
  「是的。他们都在埋怨说自己非常忙碌。」
  「我应该讲些甚么?」
  「甚么都可以。只要让福尔摩斯分辨他们的脸孔。」
  粟原勉勉强强的站起来。「是些甚么人物?」
  片山把记事本递过去。栗原逐个逐个看。
  「唔。和尚?和尚教甚么?」
  「般若心经。」
  「和尚多爱女色。可疑!」栗原淡淡地说。「还有呢?美容体操老师?常年接触
女人身体,是色情狂也不足为奇。舞蹈宗师?宗师嘛,肯定喜欢玩女人罗!诗人?最
会花言巧语追女人!吉他手。藉口个人指导,对学生手多多罗。法语教师。法国人的
人生目标还不是骗女人?最后是书道家。捉笔难,捉女人的手就容易啦。唔,这个也
可疑!」
  「照你这样说,每个都是色情狂了!」片山不由喷饭。
  「不。有一种职业的人绝对不是──警视厅的厅长!」
  片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等著的福尔摩斯招招手说:「跟我来。」
  片山和福尔摩斯走进一个幽暗的小房间。拉开窗帘是个大窗,可以看到邻室的模
样。那是一片魔术镜,从对面望过来是一面镜子。隔壁房间集合了那七名讲师。栗原
走进去,开始亲切地跟他们聊天。不见声音,不晓得他在说甚么,只知他讲得很快,
不让对方有插嘴的机会。
  「我们很像电台的唱片骑师!」片山暗笑。「福尔摩斯,好好观察吧!告诉我,
他们之中是谁偷袭晴美?」
  福尔摩斯把前肢搭在窗框上,伸头去看隔壁房间。它的眼睛逐个遂个的追踪七个
男人的脸。
  片山目不转睛地注视福尔摩斯的神情。「怎样?知道是谁了吗?」
  看过一遍之后,福尔摩斯回到椅子上,抬头瞟了片山一眼,然后在椅子上蜷成一
团,闭起眼睛。
  「结果还是不行?」栗原愁眉苦脸地说:「我可冒了一身冷汗哪!」
  「对不起。」片山搔搔头。
  「他们唠唠叨叨的回去了!」栗原苦笑。「没法子啦,名侦探也不是万能的!」
  「唉!」片山叹一口气,俯视旁边的福尔摩斯。
  「咦,福尔摩斯也来探病?」晴美从床上坐起来。
  「已经醒了?」片山巡视病房一圈。「石津那家伙呢?他说过好好看守的……」
  「他在呀!」晴美说。
  「片山兄!我在这儿!」
  声音从下面传来,石津像爬虫似的从床底下爬出来。
  「你在下面干嘛?捉蟑螂?」片山看得眼都大了。
  「不,小心起见。一有敲门声就迅速躲在这里,趁来者不在意就冲过去。」
  「趁其不在意是不错……可是,床会被你弄坏哦!」
  「没关系。我又没有上床!」
  「甚么!」片山大怒。石津慌忙分辩。「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发誓,没有动过
晴美小姐一根手指!」
  晴美吃吃地笑。「哥哥,这个人胆子小,你别吓他了!」
  「他敢乱来,我叫福尔摩斯咬他!」
  石津赶快退到房间角落去。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晴美说。
  「是吗?那就好。」
  「发现甚么了没?」
  「真丢脸!」片山苦笑,把七名讲师请来给福尔摩斯辨认的事讲述一遍。
  「这样的。不过,福尔摩斯也会有不懂的事呀。」
  「我知道。」
  「那么还有甚么不服气?」
  「唔,怎么说呢?」片山稍为沉思。「看它的样子不是不知道,而是知而不
讲。」
  「你想得太多了。」晴美笑著。
  片山盯著脚边闭目养神的福尔摩斯,觉得它对这件事似乎装著漠不关心的样子,
变回一只普通的猫。难道纯属巧合?当然她对抢救晴美的事帮了大忙,可是对其他事
情的进展表示不关心,为甚么?它不是普通的猫啊!
  「这个家伙好像同情金崎泽子,帮她完成复仇心愿,因此明知凶手是谁也不表示
意见,不是吗?」
  「福尔摩斯,真的吗?」晴美凝视它。它甚么也不答,仅仅沉默著打呵欠。
【第四章:凶手也惘然 2】
  晴美在星期三出院,星期四开始上班。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只是担心文教中
心的情况。继命案之后又煤气中毒,中心成为新闻界的谈论目标,她认为学生的缺席
人数必然不少。
  事实令她讶异不已。不但学生没缺席,而且新的报名人数增加。居然有些年轻的
女学生用羡慕的语气说:
  「听说你遇到惊险事故,不要紧了吧?」
  搜查方面依然没有进展。漆料分析的结果,虽然找出车子的种类,可是不属于那
七名讲师任何一个。大概凶手是使用租车吧!至于调查那七个讲师的人际关系,也因
他们借词侵犯个人隐私权而无法顺利进行。
  另一方面,刺杀凉子的流氓身份已经揭晓,可是查不出是谁买凶叫他做的。杀死
山室、大町、泉田的凶手还是捉不到。虽然凉子杀山室和大町的可能性存在,但在她
恢复意识以前根本无法确定。
  德田律子被杀不过十天。通常凶杀案的搜查有时需要花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现
在的情形特别在于还会有牺牲者出现。换句话说,那是包起金崎泽子的「第四个男
人」。加上他可能是杀死德田律子和意图谋杀凉子的凶手,造成事态更加复杂。
  「身体怎么样?」快十二点时,相良出来说。
  「已经生龙活虎了。」晴美微笑。
  「不要勉强自己,疲倦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这里没有我不行啊!」晴美故意一本正经地说。相良笑了。
  「对啦,户村老师昨天来过电话,把课挪到今天。」
  「今天才星期四呀。」
  「他说明天很忙,没有空。」
  「有没有通知学生?」
  「我已经通知了。请放心。」
  「对不起。」
  「还有,两点半钟那课的学生说他没空,今天缺席。」
  「知道了。」晴美记下来。适时十二点的铃声鸣起,学生陆续走出来。幸子也出
来了,把手放在晴美肩上。
  「加油吧!正在担心万一你请长假怎么办。」幸子露出美丽的笑颜。「一起吃午
饭好吗?」
  「辞职?」晴美的视线从碟子转到幸子身上。「为甚么?」
  「发生这么多事,虽然学生人数不减,毕竟是这个中心的不名誉,不管原因若
何,终归是主管的责任。」
  「可是所长你何必引咎辞职……」
  「也不是甚么悲壮的决意,只想趁此机会离开吧了。」
  「真的吗?」晴美不满地说:「假如所长辞职,我也不想干了。」
  「不要激动!」幸子安慰她。「若是这样,理事长一定会说:『像你这么能干的
人,辞职了多可惜。请你无论如何做下去。』你不妨假装为难,最后要求加薪水!」
  幸子说完大笑,继续用餐。晴美觉得心情沉重起来。
  户村贞夫抱著吉他箱走到柜台前面。
  「你没事了吧?」
  「啊,户村老师。多谢你的关心……」
  「幸好不是大碍。对了,我把上课时间改到今天,有没有哪个学生来不了?」
  「有一个。两点半的佐佐木小姐。」
  「那真抱歉。我会找个时间替她补补课。」说完,户村突然想到,「那么,从两
点半起有二十分钟空档罗?」
  「是的。」
  户村想了一下,抱吉他箱摆在柜台上说:「替我保管一会,我去打个电话。」说
完坐电梯下去,五分钟后又到回来。
  「记得吗?上星期有个女孩来这里叫我在她吉他上面签名。」
  「嗯,我记得。」
  「后来,她抱自己演奏的录音带寄来了。弹得不错,当然技巧还不够,不过素质
很好。我想过好好指导她一次。刚好今天下午两点半有空出来的时间,我打电话叫她
来了。」
  「知道了。」
  「这是特别服务,不收学费的哦,请你闭起一只眼睛。」
  「好。等她来了,我带她去教室。她叫甚么名字?」
  「高野礼子。还有,恐怕别的学生撞见不太好,可否请你调用别的教室,不用老
地方?」
  「我找找看,有空教室就不成问题。」
  「拜托啦!」
  望著户村的背影,晴美觉得他人真好。其实,户村也在那七名讲师里面。山室、
大町都是和霭可亲的好好先生,可是却是用钱包起金崎泽子的无耻之徒。真是「人不
可貌相」的实例。户村会不会也是那样?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晴美喃喃自语。
  「怎么啦?突然讨厌起男人来啦?」幸子的声音。
  「不,没甚么。」
  「有心事?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没有男朋友。」
  「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怎会没有男朋友?」
  「啊……一言难尽……」晴美说不下去。
  「对不起。我问得太多。」
  「不。」晴美摇摇头。「有甚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想请你把这个交过去给理事长。曾根出去了。而你病刚好……」
  「没关系。那么,只要把这封信交过去就行啦?」
  「还要理事长的答覆。也许花一点时间,你就等一等吧!」
  「好的。啊,对了。」晴美把户村托付的事告诉幸子。
  「晓得了。我叫相良来这里,你跟他解释吧!」
  晴美把事情告诉相良后,拿著要送的信封下楼。一出电梯就发现石津站在眼前。
  「晴美小姐,你要出去?」
  「我去送一点文件。你去上面?」
  「不,我的工作是保护晴美小姐。」
  「不必啦。」
  「不行!这是令兄的命令!」
  「那是在医院时讲的话呀!」
  「可是,他没说解除命令呀!」
  「强词夺理!」晴美笑了。「那就一块儿走吧!」
  「遵命!」
  二人走进高楼大厦的「山谷」中。风和日暖的好天气。
  「你一直陪著我,不生气么?」
  「直到命令解除为止,我都陪在你身边!」石津认真的说:「但愿这个命令,一
辈子都不解除。」
  晴美沉默著走路。这人是直性子。可是,目前的她根本不想谈恋爱或结婚。
  高野礼子在下午两点钟抵达S大厦。
  户村说,从两点半起个人指导她二十分钟。究竟这是现实还是幻想?她到现在还
不敢确信。
  她怕太早到不太方便,先在一楼的咖啡室打发一点时间,于两点二十分才上去四
十八楼。受理柜台坐的是另一位中年男人。她觉得有点胆怯不敢上前时,男人先喊住
她:「你是高野小姐吧?」
  礼子点头。他又说:
  「户村老师交代过了,他还在上课,请你到别的房间等他。」
  听他这么一说,礼子安心下来,原来不是幻想。男人从柜台绕出来说:
  「排队等老师改时间上课的申请人很多,让人知道你是特别受指导的话不太好,
所以请你去别的房间。」
  「是。对不起。」礼子觉得心里发热。想不到户村老师那么细心安排,她的灵魂
都快飞上天了。
  「那么……请问,我应该怎样酬谢他?」
  「哦,这是纯粹一番盛意,不必了。」男人微笑著说。「请跟我来。」
  礼子带著做梦的心情跟在男人背后。
  「哪里有空房间呢?这里不行。这里也有人要用。这里空著!」他在门口看看预
定表。「啊,三点开始使用。那么学生都会来。去那边吧!」
  礼子一直跟在男人后面找空房间,一直在走廊上绕来绕去。
  「不巧都满了。不如在这里吧!这是来宾用的会客室,暂时不会有人来。」
  「可以吗?对不起。」
  很窄的房间,一套沙发就占满了空间。从窗外有艳阳照进室内。
  「太阳很刺眼,我把百叶帘放下来吧!」
  男人把绿色的百叶帘放下。「可以了。唔……可能超过两点半哪。户村老师教学
很认真,经常把时间压后的。」
  「我会等他……」
  礼子单独下来时,她抱自己的吉他从箱子拿出来,开始调音。难得接受户村的指
导,总不能把时间花费在调弦。调好音后看看表,已经两点半了。走廊上传来脚步
声,礼子紧张起来。门打开,出现的是刚才那位男人,端茶进来。
  「不必太紧张。喝杯茶吧!」
  「好。」礼子喜欢对方的周到。茶的味道不怎么样,但她觉得口渴,一口气喝光
了。顿时神经缓和下来。
  两点三十五分。两点四十分。礼子开始坐立不安。难道户村老师忘记了?否则就
是原本的学生来了?到了四十五分,她已经绝望。原来还是一个梦。对户村老师来
说,自己算甚么……
  走廊又有脚步声,开门进来的还是柜台那个男人。
  「咦,老师还没来?」男人露出讶异的神情。
  「会不会是前面那位学生拖延时间……」
  「不,前面那位已经回家了。奇怪,老师会不会在教室里等?你带著吉他跟我去
看看。」
  「好。」礼子把吉他放回箱子站起来。
  「他明明说是在这里的。先去看看吧!」
  他们在走廊上转几圈,来到一间写著「吉他」的教室前面。从两点五十分开始上
课的学生,已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
  「里面怎么没有吉他声?」
  男人轻轻敲门进去。一个跟礼子刚才所在的会客室一般大小的小房间,只有两张
椅子和乐谱架,无甚情趣。不见户村的影子。
  「去了甚么地方?」
  「也许走错房间了。走去对面看看吧!」
  礼子又跟著男人绕到走廊对面方向去。怎会走错呢?又不是拍电影,实际上,她
觉得很近会客室。男人敲敲会客室的门。「户村老师,你在吗?」然后推门进去。
  「老师在这里!啊,老师!」
  男人突然发不出声音。礼子跟著进去。户村贞夫手里抱著吉他,全身软绵绵的沉
在沙发里。礼子的吉他箱掉在地上,双手掩住嘴巴。户村张开嘴巴,眼球外突,脸色
变黑……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绳深深吃进去。
  「不好啦!」
  男人拉起百叶帘。明媚的阳光照在户村的身上,照出那张惨死的脸,灼伤了礼子
的眼睛。礼子晕了过去。在她意识模糊之中,她知道那条吃进户村脖子的是吉他弦。
  片山带著沉重的心情,俯视户村的尸体。
  「终于第四个也死了……」
  南田验尸官忽忽忙忙的赶到。
  「又有一宗。这里应该改名,叫做『新城市殓房』!」
  没有人想笑。南田迅速的诊断一番说道:
  「他杀。勒死的。手法乾净利落,只要一分钟就足够,死后顶多一两个钟头。」
  预定于两点半结束的课程实际上拖到两点三十七八分。相良和高野礼子发现尸
体,是在两点五十分。户村老师在短短的十分钟内被干掉。
  「南田先生,死亡现场是不是这里?」
  「呃,沙发上有失禁的痕迹,确实是在这里被勒死的。」
  高野礼子在这里等到两点四十五分。换句话说,户村是在相良和礼子离开这里到
教室去找他不著,之后到回来的五分钟之间被杀的。
  「这么说,这是有计划的行凶了。」片山说。
  晴美办完事回来,听说发生命案,一直傻楞楞的坐在柜台里发呆。
  「户村想替那女孩上课,以及相良他们与他走岔错过也是巧合。看来凶手时常来
这里,一有机会就采取行动。」
  「可是,未免太巧合了!」
  「不然还会怎样?世上多的是巧合。」
  「说的也是。户村老师把星期五的课调到今天,正是巧合的事。」
  「真搞不懂。难道凶手天天来这里?否则怎会那么凑巧给他下手机会?」
  「这么说……很可能是这里的事务员!」
  「太过份了!」晴美狠狠地瞪片山一眼。「你讲谁?」
  「譬如说……相良先生!」
  「相良先生?」
  「山室被杀时他在。除了大町之外,泉田被杀时他也在,这次又在!」
  晴美盘起胳膊说:「可惜哥哥的推理错了。山室老师被杀时,相良在放映片子期
间,一直在我身边。一结束他就回到放映机前,然后开灯。我很熟悉他的脚步声,他
绝对没有时间跑到礼堂前面去杀山室!然后是我泡红茶给泉田老师的,相良一步也没
靠近过。今天也是,他不是一直跟那位姑娘在一起么?他有百分之百的不在场证
明!」
  听晴美如此为相良分辩,片山立刻哑口无言。可是,从不到五分钟的偶发性行凶
机会之点来看,他肯定凶手必然是经常来这里的人。
  另一个可能性是户村命案与其他三宗命案毫无关连。然而毕竟太过偶然了!
  电梯的门打开,石津闯了进来。
  「你死到甚么地方去啦?」片山一见他就大骂。
  「他是我的保镳!」晴美代她回答,片山眼都大了。
  石津一本正经地说:「那天的命令还没解除之故!」
  「哥哥!他是为我担心,你别生气嘛!」晴美这么一说,片山只好沉默不语。
  「对了,片山兄!刚才我去了总署,白漆的分析结果出来了。果然是租用汽车,
车款是白色的蓝鸟!」
  「知道是谁租用的吗?」
  「好像是户村贞夫。」
  「果然是他……如果早点知道的话……」
  「那么,想杀我的是户村老师?男人真是不能貌相!」晴美叹气不已。「不过,
报仇到此结束啦!」
  「片山兄!户村被杀的现场在哪儿?」
  「会客室。」
  「那是前些时候审讯所使用的地点罗。」石津说。晴美插嘴:「不同方向的房
间!」
  「不同方向?」
  「对,会客室有两个,东面和西面。里面的陈设完全一样。我们买了两套相同的
沙发。」
  「甚么!」片山探出身子,眼睛发亮。「会不会是高野礼子等候的会客室,跟户
村被杀的会客室不同一处?」
  「不同?」
  「对呀!这样相良就有可能杀户村了。他先叫礼子在其中一个会客室等候,再把
户村带去另一间会客室。他把户村勒死,然后去找礼子一起到教室,最后回去杀死户
村的房间。高野礼子第一次来是不?她没发觉是不同的地方!」
  「不会吧!因为……」
  「不管怎样,把那女孩叫来,让她看看另一间会客室的样子。」片山紧张地说。
  高野礼子站在东面的会客室门口,有点胆怯地窥望内部情形。
  「怎样?最初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户村老师?」片山问。
  「我……我不太清楚。」礼子怯懦地说。
  「好好看一看。进来,坐下。怎么样?」
  「又好像是这里。可是,实在太像了……」
  礼子四周观望,突然看到窗子。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外面。片山也往外看。
窗子正面对著最新的六十层摩天大厦,挡住视野。
  礼子回头对片山说:「不是这个房间。」
  「为甚么?」
  「我进来时,窗外的阳光直射进来。我记得我说刺眼,那位相良先生就替我把百
叶帘放下来。而这里是东面,那边的房间才是!」
  「是吗?」片山泄气之极。还以为自己猜到真相!
  就在此刻,晴美跑了进来。
  「哥哥!医院来电话,金崎凉子陷入病危状态!」
  「看她能不能够顶到今晚了。」医生说。
  「有没有希望?」
  「很少!只有依赖她的年轻和体力决胜负!」
  「可能性有多少?」
  「十比一。也许是一百比一。总之希望很微……」
  片山回到候诊室,把医生的话转告晴美和石津。
  「那么年轻就死掉的话……太不应该了!」石津的脸上布满愁云。
  「也许有得救呢!」晴美说。「起码,我要把她姐姐的仇敌都讨伐了的事告诉
她!」
  「她的父母呢?」
  片山摇摇头。「联络不上。居所不清楚,实在可疑。」
  福尔摩斯坐在晴美脚边,线雕刻一般闭起眼睛纹丝不动。这时,阿尊慢吞吞的进
到候诊室。
  「哟,阿尊!你瘦了!好可怜哪!」
  福尔摩斯张开眼睛。阿尊走到福尔摩斯面前,驻足凝视对方。宛如灵犀相通的情
人再会一样,一切尽在不言中,彼此以眉目传递心事。
  石津也忘了自己怕猫,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光景。
  福尔摩斯突然决然的举足迈步向前,并且回头望片山。片山从它的眼神,看到那
种异样的光芒。
  「好,我们走!石津,拜托你善后!」
  片山在福尔摩斯后面追赶过去。
【第四章:凶手也惘然 3】
  「这个时间集合大家,真是抱歉!请随便坐吧!」片山说。
  四十七楼的「M地产」礼堂,布置就跟山室被杀时一模一样。八米厘的放映机上
有菲林,正面的黑板前面有银幕。
  晚上,将近九点。礼堂里,除了片山和石津,还有晴美、竹森幸子、相良和曾
根,以及福尔摩斯。
  「现在要干甚么?」曾根说:「是不是解推理之谜?」
  「正是如此!」
  「真的?我不晓得警察也会干这种事!」
  「有点特别的事吧!」幸子说:「请开始吧!片山先生!」
  「好。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动机起于两年前在目黑S公寓发生的金崎泽子命
案。」
  片山把两年前的事件梗概,以及山室、大町、泉田、户村等四个男人轮奸金崎泽
子,然后共同把她包起的事解明。幸子听了大为震惊,脸上失去血色,一直抿唇不
语。
  「我不晓得是谁杀死金崎泽子的。」片山继续说。「不过肯定是他们四个发生争
执而牺牲了她。现在再也问不出是谁干的了。然后,泽子之妹凉子姑娘想要替姐报
仇,想出知道四个男人名字的办法,即是用「金崎泽子」的名字报名所有课程。料想
不到,他们做出在公寓奸杀她的卑鄙手段──我想那是他们买凶所作出的行为。他们
本身并非那般疯狂的犯罪者。但实际上,被杀的不是凉子,而是她的表妹。凉子九死
一生,躲在别的地方暗中实行计划。可是……」
  片山停顿一会才说:「实际上,凉子不可能杀死他们四个。起码在泉田的红茶里
放砒霜、勒死户村两件事,物理上绝不可能。」
  幸子惊讶地问:「这是甚么意思?」
  「因为凉子在星期日,被他们雇来的凶手刺伤入院。」
  「啊!」
  「凉子故意叫我出来,自供说山室和大町是她杀的。那是因为她受真正的凶手牵
制的缘故!」
  「真正的凶手?他是谁?」
  片山踌躇片刻才说:「相良先生!」
  一瞬间的沉默。晴美忍不住喊一声:「哥哥!」
  「确实,不管哪个场合看相良先生都不可能杀人。可是不会完全没办法。因此我
才不断的思考他的诡计。」
  片山飞快的瞥福尔摩斯一眼。其实是它想出来的!
  「先从最初的山室命案说起。吾妹亦曾证词,相良在放映开始时就站在她身边,
直到放映完毕,他立刻去开灯……这样看来,他没机会杀山室。实际上,放映结束后
只有二十秒时间,要杀山室近乎不可能。由于漆黑一片,连自己都看不见,若想一刀
刺中山室心脏更加困难了。」片山停一下才说:「其实,山室不是在放映完毕之后被
杀,而是在开始不久就被刺死了。」
  「可是,山室老师一直在讲话啊!」晴美惊奇地说。
  「现在做做看就明白了。把灯关了吧!」
  片山开了放映机的掣,随著卷盘转动声,银幕上出现《第三个男人》的最后一
幕。扩音器传出音乐……接著听到片山的声音:
  「明白了吧!山室的解说是预先录音起来的。」
  片山关掉片子。晴美疑惑地问:「刚才是甚么声音?」
  「我的配音呀!这个最新款的立体声放映机拥有录音功能。麦克风是附属品。山
室预先把全部解说录好了的。」
  「他为甚么那样做?」
  「山室在讲座开始之前,有没有人打电话找他?」
  「呃?啊,对了……」晴美想起来。光枝姑妈来讲片山的事时,有个低沉的男声
找山室。
  「有,是个男声。不过那时相良先生──出去买扩音器啦。」
  「电话是从外面打来的。他大概是这样说:我要跟你谈谈金崎泽子的事。四点半
钟下来!是不是,相良先生?」
  相良木无表情的伫立著。片山继续说:
  「山室很头痛。正在演讲当中,尤其片子的解说最为重要,不能半途溜出来。他
做梦也没想到电话的对手是相良,等他回来时跟他商量说四点半不得不中途退席。相
良告诉他:『那就先把解说录下来吧!片子放映时溜出去,结束以前回来就行了』。
于是山室照他所言,在演讲开始前一边放片子一边配音。」
  晴美记起,当她下来准备接待时,曾经偷看礼堂一眼,见到山室在排演。原来那
时是在录音!
  「然后到了上映时,相良开了机掣,熄了灯,脱掉鞋子走去前面,把椅子上的山
室剌死,将凶刀丢进附近的听讲者手袋中,再穿上鞋子回到吾妹的身边。大家都注意
画面,而且有音乐,谁也没留意到事情已经发生。每个人都以为山室是在放映完毕后
被杀的,没料到是在此之前。」
  又是短暂的沉寂。曾根打破沉默。
  「不过还是奇怪。我们后来不是再重看一次片子吗?如果有录音,我们应该一起
听见山室老师的解说才对!」
  「问题就在这里。对八米厘详细的人来说就很简单了。这部放映机是双卡式的。
八米厘菲林的弦码外侧涂上录音用的磁性体,就跟录音带所涂的一样。这里是磁气录
音之故,磁性体就涂在左右两边。从前是实际只有涂在宽幅的一边,另一边是平衡作
用。可是最近连另一边也能录音,所以出现双卡式放映机。结果变成这样。」
  片山把菲林倒退一点,从头开始放映。「首先是第一边播放。」从扩音器传出音
乐。
  「现在是第二边播放。」
  在他选择开关时,音乐消失了,只听见片山的声音在说:「怎样?山室的解
说……」
  「现在是两边同时播放。」
  音乐和片山的声音重叠传了出来。片山关掉放映机。
  「明白了没?演讲期间,两边同时重放。后来我们再看时,只有第一边重放,山
室的声音听不见了。」
  「可是刚才听到哥哥的声音,山室先生的声音呢?」
  「这个就跟录音机的原理一样,可以录音也可以消音。当时留在这里把菲林卷回
去的是谁?他只要把第二边的录音洗掉,甚么证据都不留了!」
  既简单又不引人注意的怪方法。当时,片山曾经见到福尔摩斯用前肢去触摸选
钮,他想不出那有甚么作用。后来自己读说明书时才解开谜团。
  片山叹一口气。「不过,在发现尸体时,他以为会引起大混乱,不料吾妹镇压下
来。他为扰乱警方办案,因此在名册上加上金崎泽子的名字。」
  片山轻轻抹掉额上的汗。这回正确的使用手帕。
  「大町命案待会再说。接著是泉田之死。这次相良也在附近,而且显然他不可能
在红茶里下砒霜。确实,泡好红茶之后是不可能,但是可以在之前下毒。」
  「可是白糖里甚么也没有!」
  「不错。如果放在红茶里面呢?」晴美哑然。片山又问:「你怎样沏红茶?」
  「我用茶包呀。」
  「砒霜就下在茶包里哪!」片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茶的茶包。有次,当他看到
福尔摩斯用爪撕开茶包时,起初以为它发狂。再看清楚,方才恍然大悟。
  「其实非常简单。茶包的袋口是摺起来的,跟线一起用钉书机钉住。只要打开袋
口,砒霜就进去了。然后摺回原来的样子,用钉书机钉好。他在柜台听到泉田叫晴美
泡红茶,于是假装找文件,走近橱柜去,把预先准备好的茶包摆在最上层。茶包有开
过的痕迹,很少人会留意。于是晴美把热水加在茶包里,砒霜跟著红茶一起溶化……
茶包被丢进垃圾箱,谁也不会多看一眼。最后是户村之死。白天时,我想起一件
事。」
  片山将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会客室,可能是相良使用诡计的见解提出来的。
  「可是我的想法被高野礼子否定掉。她说她刚进到会客室时,阳光照进来觉得刺
眼,所以相良放下遮帘。确实东边的会客室在那个时间不会有阳光西照。」片山轮著
观看众人的脸。「可是,东边的窗子正面是甚么?六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大厦。西照的
阳光反照在大厦的玻璃窗上,射进东边的会客室来。这是我从管理公司的职员听来
的。那样的反照,比直射的阳光更强。两点半的时候,刚好阳光反照到四十八楼一
带。相良知道这时户村会来,骤然间想到这个计划的。我想,相良先生有了不起的头
脑和决断力。绝不错过偶然到来的机会,而且缜密的计划和杀人手法真是一流,佩服
佩服!」
  这个谜解得颇费时。福尔摩斯把片山身上带著的小镜子衔在嘴里,让他看到光的
反照,但他摸不著头脑,直到发现霓虹灯映照在大厦的玻璃窗上为止……
  「可是,相艮先生为甚么要那样做?」晴美说。
  「相良当然是假名,真名是金崎民树,泽子和凉子的父亲。」
  全体沉默。相良慢慢的微笑。「没想到你知道那么多。真是令我惊奇!」
  「那是我幸运而已。」片山感觉有点内疚。
  相良,不,金崎民树静静地开口。
  「当我知道泽子被杀,并从她的日记知悉一切之后,我只想到复仇一件事。我觉
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豁出去了。我决意不让他们任何一个留在人间。于是辞掉议员工
作,自称自由业而居无定处,终于受到这里聘用。其间凉子说要协助我的计划,被我
阻止了。结果引致外甥女的杀身之祸。她是我小姨的女儿,领取遗体时,小姨以我太
太的名份领回。我觉得对她很抱歉。不过,关于杀那四个无耻之徒的事,我绝不后
悔。如果他们现在还活著,我还想杀他们一次!」金崎的语气十分强硬。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吧达吧达的胶鞋音。
  「阿婶!怎么是你?」
  晴美见到每天来擦烟灰缸的清洁妇,不由喊起来。
  「我的太太!」金崎说。「为著查访讲师的情况,她跟我一起混进这里做事。」
  「对不起,我骗了你。」阿婶的声音变得非常平静。「那个报名全部课程的人就
是我!」
  「啊!」晴美笑了。「难怪哥哥无论怎么等,都不见你下楼去。可是,你为何写
下搜查一课的电话号码?」
  「真的吗?我只是偶尔看到你的记事簿,你把那个号码特别写起来之故。」
  金崎又再开口。「我们愿意牺牲一切,为泽子讨敌报仇,只是……」也转向幸
子。「我觉得对你不起。见你那么倾全力去经营这个中心,心里很痛。我在你手下工
作,仅仅作为杀人的手段!」
  「不,相良先生。」幸子摇摇头。「我也做了与你相同的事。你帮了我很大的
忙,我很高兴。」
  石津听得莫名其妙。他回过头问片山:
  「片山兄!杀大町的情形又如何?」
  「对了。」金崎说。「很可惜,杀大町的不是我。」
  「刚好时间重叠了。那是感情的纠葛!」
  「怎么说?」
  「大町临死之前,不是打了LYS三个字母吗?其实很简单。」片山轻松起来。
  有一天,当福尔摩斯在敲打键盘时,他就明白了。
  「那是甚么意思?」晴美焦急地追问。
  「那三个字有一个共通点。只要加上一或两条线,就变成货币单位。L是英镑
(£),Y是日圆(¥),S是美元($)。大町的太太说得有点奇妙,『很像字
母』。换句话说,他不是打LYS,而是£、¥、$。」
  「那是甚么?我不懂。」
  「好利获得牌的英文打字机,£、¥、$的键盘同时是数目字5、3、4。普通
打的是数目字出来,一按打大字母的字型变换键,就变换成£¥$。换句话说,大町
本来想打数目字,不料锁住变换键,所以变成£¥$。」
  「也就是说,其实是5、3、4?」
  「534,记得是甚么数字吗?」
  晴美想了一下,惊叫起来。「会员编号534,那是 本弥生哪!」
  金崎十分佩服。「你真是了不起!」
  「金崎先生!我要报告一个坏消息──凉子姑娘受了重伤,目前病危!」片山
说。
  金崎夫人短促的喊了一声。
  「是吗?」金崎的脸也白了,可是样子保持冷静。「可不可以让我们看看她?」
  「好的。一旦她的身体好起来,请你们自首吧!我想刑罚会减轻一点。」
  金崎盯著片山。「那么一来,你岂不是……」
  「说实在的,我的话全是推论,完全没有物证。假如你一口否定,我也拿你没办
法。我只能劝你自首……石津!送金崎先生夫妇去医院吧!」
  「是!」石津立刻回应。「片山兄!我对你另眼相看啦!」
  「我也去。福尔摩斯,你也来吧!」晴美说著,跟石津、金崎夫妇一道出去。福
尔摩斯在出口处停下来,回望片山,神情有些嘲讽和冷淡,好像是说:
  「现在是名探退场的时候。以后的事交给你啦,华生!」
  福尔摩斯甚么都知道。片山把它带到现场,见它陆续解明杀人诡计,唯有楞然观
望的份。
  诡计解开之后,凶手只有相良一个而已。从他的年龄判断,立刻猜到他是谁人。
只是片山不懂,为何福尔摩斯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他的复仇计划结束为止?
  曾根也回去了,剩下片山和幸子两个。
  「你真是了不起!」
  「并非我的功劳。」
  「不过,拒绝逮捕金崎先生,是你的想法吧!」
  「我没有资格当警官!」片山莞尔。幸子投进他的怀里,二人的嘴唇相遇。
  「我们……去……酒店……好不好?」片山鼓起勇气说。
  「我对你撒了谎。」幸子悄然离开他的怀抱。「我只想利用你。」
  「利用?」
  「我是同性恋者。」
  片山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从幸子的敏捷行动和麻利作风来看,的确颇有男性气
概,可是为甚么……
  「那你为何引诱我上酒店?」
  「抱歉!」幸子垂下粉脸。「我以为……我可以爱一个男人。我失去所爱的已经
两年,寂寞难堪……」
  「于是找上我?」
  「见到你时,我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爱你。你很温柔,有点女性化作风……」
  片山的心情复杂难书。被人称赞说「你有男性气概」还好,竟是「女性化作
风」。他应该觉得高兴还是气愤?
  「可惜还是不行!」幸子寂寞的笑一笑。「刚刚见到你没逮捕金崎先生,觉得你
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能爱你,所以不忍心欺骗你。」
  「哦,是吗?」片山再也无话可说。「不过,你一定会遇上一位……称心如意的
男性的!」
  「你真好。」幸子又走过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他知道,那是离别之吻。
  「我要收拾这部放映机才回去。」片山走到放映机前,卷好卷盘,装进箱子里。
出其不意的,幸子冲口说道:
  「我与金崎泽子曾经相爱。」
  片山回过头来。「就是你?」
  「那时她是山室的秘书,有一次她来中心,我一见她就被强烈吸引住。后来她被
几个男人包起做情妇,我们偶然相遇,就这样相爱起来……她恨男人,所以接受我的
爱。然后,有一天,她说她想自杀。她不愿意每天像行尸走肉般活下去!她叫我杀了
她。我明白她的痛苦,答应了她的要求。当我开枪击倒她的瞬间,她很安心的微笑著
离开人世……」
  片山缓慢地点点头。「难怪她的死相一片安详。那么,邻居所见到的穿皮外套的
男人是……」
  「是我。在我和她的关系上,我扮演男的角色。」
  邻居的土井绢子曾说:「也许是女的,不过我觉得是男的」。这句话的意思,片
山终于领悟过来。
  「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包起她的四个男人是谁罗。」
  「不,泽子绝对不讲。她知道我对这里的工作专心致志。我以为是别的公司大老
板。若是我知道他们就是这里的讲师……」幸子的表情僵硬起来。「我也会干掉他
们!」
  「那支枪在甚么地方?」
  「那是山室的猎枪,摆在公寓里。我没想到是他的……后来,我把枪丢到河里去
了!」
  幸子定睛看住片山。「来,逮捕我吧!」
  片山苦笑。「你很狡猾!明知我眼巴巴的放过金崎叫他自首,我又怎能逮捕你
呢?」
  「片山先生……」
  「你不过是扣扳机的人,实际上杀死金崎泽子的是他们四个。你的话到此为止,
忘了吧!」
  幸子一言不发的低下头,静静地离开礼堂。
  片山叹一口气,开始收拾放映机。
【尾声】
  金崎民树对著墓碑合掌膜拜,然后抬起头,对旁边的警官说:「让你久等了。咱
们走吧!」
  墓地里寥无人影,清澄的蓝天底下,凉风拂面。片山和晴美也在等著。福尔摩斯
和阿尊蹲在他们脚边。
  「片山先生,多谢你的关照。」金崎说。
  「哪里。刑罚不重,谢天谢地啦!」
  「谢谢。」
  「不必担心凉子姑娘。」晴美说。「她出院之后,我会常到公寓探望她!」
  「拜托了。」金崎微笑。「我们拜过律子侄女的墓了,这样可以无牵无挂。」
  金崎夫妇在警官的陪伴下,走上林荫大道。片山目送他们离开后说道:
  「凉子还有那叫江口的年轻警卫陪著呢!」
  「哦,甚么意思?」
  「当她到回公寓拿内衣裤时,以及回去把相机摆在桌面时,江口都让她跑掉了,
而且假装吃了安眠药。我想,他一定是爱上了她!」
  「哥哥,你呷醋啦!」
  「胡说!对了,你决定跟大个子来往是吗?」
  两兄妹慢步走上沙石路。
  「只是普通朋友。我没有资格结婚的!」
  「哎,你怎么……」
  「不是那个意思!」晴美笑了。「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嘛。」
  「随便你吧!」片山耸耸肩。
  晴美的视线投向远方。「不过,所长未免太可怜了,她何必引咎辞职呢?」
  「也许另有感触吧!」片山装作若无其事的说。
  「工作真无聊。曾根和我都变成多余的了。」
  「没法子啦。咦,福尔摩斯呢?」
  回头一看,福尔摩斯站在路中间,等著慢吞吞的阿尊上来。片山不由莞尔。
  「林荫道,等待的人……这一幕彷佛在哪见过。」
  「凉子出院以后,必须把阿尊送还给她啦。」
  「唔。福尔摩斯这家伙,似乎从前与阿尊有过甚么。」
  「我也这么觉得。」晴美愉快地说。「猫有猫的生活方式呢!」
  这时,突然传来女高音的喊声。
  「阿义!」儿岛光枝气喘喘的跑过来。「哎,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啦,姑妈?」
  「甚么怎么啦。已经赶不及结婚典礼了。刚刚去公寓找你,谁知你们不在!」
  「结婚典礼?谁的?」片山大吃一惊。
  「你自己的呀,还用说!」
  「我的?」片山跳起来。「开甚么玩笑!」
  「你说甚么鬼话!前些时侯不是满口应承了么?」
  片山哑然。「那不是相亲的日子吗?」
  「已经没时间了!对方把请帖都印好啦!阿义!」
  「岂有此理!乱七八糟!我才不卖帐!」
  片山冲进墓地,在墓碑之间躲避光枝的追踪。一面跑一面想:「结婚──果然是
人生的坟墓!」
    ----------
  

杀人鸡尾酒
    1
    “给我公司三文治两份,咖啡三杯。”
    那名身材瘦削但穿着有点不合身的双扣西装的青年,一面看着附彩照的菜牌一面点
菜。
    “两份太多了!”立刻传来一个“核定”的声音。“一份就够。对方提供膳食埃吃
饱才去,不是浪费吗?”
    “呃……说的也是。那么,公司三文治一份和咖啡……三杯。”
    三杯可以吧,他用监察的眼神肯定之后,对女待应点点头,把菜牌还给对方。
    “是。”
    年轻女侍应显然表示感兴趣。
    吝啬的母亲、女儿,以及入赘女婿的组合吧,一定是。怪可怜的,经常被这么可怕
的岳母呼呼喝喝的,想胖也胖不起来……“让我重复一遍你的订单。”女侍应依照订单
说。“公司三文治一份——”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那么一点东西,笨蛋都记得住啦。假如有空重复的话,不如早点做来!”
    女侍应呆了一阵,望着那名“怪物”,又觉得吵架也无济于事,于是行个礼,故意
加上一句:“遵命,夫人。”厌恶的语气。
    “好讨厌的店子埃”三田幸江说,完全没因在意旁人的眼光而小声说话的迹象。
    “因为不是三粒星的餐厅嘛。”接腔的是长得美但表情阴阴的女儿——三田昌子。
    “这一带只有这家餐厅了。”说借口的是那名瘦削的青年。
    “算了吧。伴之如果理会娘亲的牢骚的话,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啦。娘亲是床太软
也会在梦呓中埋怨的人。”
    不知该不该笑的迁伴之,露出旁人看了以为他牙痛的愁眉苦脸。
    “靠窗的位子,对老人家来说太冷啦。”三田幸江说。
    “如果是靠里边的桌子,妈又埋怨说空气不好的了——别对伴之发脾气啦.我知妈
心情不好。”昌子说。
    “龙治在想什么呀。”幸江猛喝了一大口开水。“明明严加反对了的。”
    “有啥法子?哥哥已经三十岁啦,即使没有母亲的许可也能结婚的。”
    “随便他吧。谁也不会考虑父母的心情的。”
    “呃——我上一下洗手间。”迁伴之站起来。
    这间公路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因着晚饭时间的关系,几乎爆满了,非常热闹。
    迁伴之出到收银处前面的空间,给烟点上火,慢慢吐出烟雾。他轻轻把头往左右倾
侧,消除驾驶造成的肩酸。
    “七号桌子刷卡的。”
    过来收银处报告的是刚才那名女侍应。当她察觉迁伴之时,她的眼睛停留一瞬,知
道对方也察觉时,两人交换了一个微笑。
    伴之那带了点难为情的笑脸,受到女孩们相当的好评。
    “好为难吧。”女侍应翩然走近。“是你太太的母亲?”
    “还是未婚妻。”他订正。“前途不堪设想,是不是?”
    “我什么也没说呀。”
    “你这样想的。不过,金钱的力量是很伟大的。”
    “有钱人都很吝啬。这种店也常有开平治的人来光顾,但通常只叫便宜的套餐。”
    “就是这么回事。”伴之笑了。“我们的车也是平治。”
    女侍应噗嗤而笑。
    伴之身后的外卖部。有个男人从外面点菜。
    “对。汉堡包和薯条。各两份。”
    穿着有点残旧的夹克的男人,被外面的风吹得缩起脖子。
    “妈的……长田那厮就命好啦,坐在车上逍遥。说是老大,其实只比我年长一岁。
若是打斗决胜负的话,绝对是我强。”
    河井把手插进夹克的口袋里,嘴里嘀咕着。“怎么那么慢!”
    是平治呀。
    坐在暖气不太够的二手廉价车里,长田羡慕地望着那部停在停车场的平治房车。
    总有一天,我也要坐上那种车逞逞威风。
    长田回头望望还在外卖窗口踏步的河井,喃喃地说:“跟那家伙一伙的话,永无出
头之日啦。”
    那家伙并不坏,就是不机灵。要想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的话,首先是以头脑转动快
速决胜负。
    找一天把那家伙“砍掉”。想法子利用一下——必须叫他报答一下才行。
    长田的眼睛再度转向平治房车。
    “真好哇……”
    长田按了一下调校杆,意图把靠背往后放低一些。靠背却“吧嗒”一声完全倒下去,
长田栽了个大筋斗。
    “路,没错吗?”片山说。
    “没问题。刚才看到箭头了。”坐在前座的晴美边看地图边说。“装置一个导航器
嘛。”
    “别奢侈了。在那之前,应该先考虑换车才是。”
    “假如晴美小姐嫁给我的话,我的车任你使唤就是。”负责驾驶的石津说。
    “别讲话,好好看着前方开车!”
    片山义太郎疲备极了。
    长期追踪的杀人犯昨晚终于束手就擒,而他几乎一夜没睡。
    “朋友成功了,所以妒忌。好讨厌。”晴美说。
    “谁会妒忌?”
    “吆,我在自言自语,你听到啦?”
    “喵。”坐在片山旁边的三色猫“笑”了。
    片山义太郎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他和妹妹晴美以及三色猫福尔摩斯住在一起。
    石津刑警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块头男人,对晴美一往情深,魂牵梦萦。
    “地图显示,再多十分钟就到了,不是吗?”
    “说起来,他的订婚派对地点也很奇怪。”片山叹息着。
    “不是三田先生的别墅吗?”
    “嗯,是这么说的。因为他有五间别墅的关系。”
    “我有五条领带。”石津神气地说。
    车子在夜间的山道上缓慢地前进。
    “啊,那边有告示牌!”
    写着“三田”的箭头标志,在车灯的照射下浮现。
    “好,到了。”
    车子爬上稍陡的斜坡。
    “三田先生和他母亲妥协了吗?”
    “怎会?那位母亲是个厉害的人。”片山摇摇头。
    “今天会不会来?”
    “应该会来吧。当然,三田也有心理准备才是。”
    “片山兄——好像是那间。”
    车灯前,浮现一幢白色的建筑物,外型脱俗不凡的别墅。
    “是新的。”片山注视着。“可能是第六间也说不定。”
    “请他分一间给我们如何?”石津说。
    石津把车子停在玄关前面时,正面一扇往两边开的门打开了。
    “嗨,欢迎欢迎。”
    穿深蓝色西装的三田龙治出现。
    “谢谢你的邀请。”晴美先致意一番。
    “太客气啦。都到齐了?嗨,福尔摩斯!石津先生,欢迎光临。食物预备充足埃”
“不好意思!”
    石津满脸幸福的光辉。
    “请用点饮品。”
    穿礼服的中年男子手拿盛着汽水杯的托盘站在那里。
    “谢了……这是,威士忌?”
    “是乌龙茶。”
    片山安心地拿了其中一杯。片山等人在舒适的客厅沙发上闲聊。其他客人还没到。
    “给我果汁。”晴美挑了一杯。“咦,你是不是——”她盯着那名中年男子。
    “晴美小姐的目光好锐利。”三田龙治微笑。“他就是上次派对里见过的侍应。”
    “我叫世野。”男人打招呼。
    “对呀。我就觉得在哪儿见过。三田先生你把他拉拢过来了?”
    “还好啦。刚好他正准备辞去工作。”
    “三田先生适时聘用我的。”世野说,静静地走出客厅。
    “稍等一会好了。其他客人大概迟到三十分钟左右。”
    “有什么消息要公布吗?”
    “对……重要的事,等全体到齐再说。”
    三田在沙发里舒坦地坐下。福尔摩斯有点介意似的望着片山的这位老友。
    片山也很在意,三田苍老了。
    才三十岁,却有开始步入老年的样貌。他是医生,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稍长,反而是
好事也不一定。
    可是,现在的三田,似乎失去了生存的“活力”。
    “三田先生,百合小姐好吗?”晴美问。
    “她很好,谢谢。她希望我转告她的歉意,她不能在这儿。”
    “那个没关系。不过……她会来吧?”
    “当然。我一个人的话,怎能开庆祝订婚派对?”
    “嗯……经过上次那种事,百合小姐大概受到打击吧。”
    晴美的话使三田的表情有点阴沉,但他很快恢复原状。
    “百合不是小孩子了。她早知道家母反对,也知道她作风怪异,但没想到怪到那种
地步。”
    “她很坚强——今天令堂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吧。”
    “但愿如此。”三田点点头。
    客厅的门打开,世野在门口说:
    “有客到。”
    “谁?母亲他们吗?”
    “是北川先生。”
    “啊,请他进来。”三田站起来,转向片山说:“对了,今天我为大家预备了特制
的鸡尾酒,你也喝一点吧。”
    “我不能喝酒的呀。”
    “我知道,不太烈,希望务必赏脸。”
    “没事的,哥哥。假如醉倒的话,我叫石津背你回去。”晴美说。
    片山突然察觉,福尔摩斯有点坐立不安似的盯着三田走向门口迎客的背影……2
“有点奇怪埃”晴美说。
    “晤——好像有事会发生的感觉。”片山环视着有点拥挤的客厅说。
    “这些成员,你记得吧?”
    “当然。跟上次同样的脸孔,不是吗?”
    福尔摩斯不见踪影的事,片山也在意着。当然客厅的门是打开的,福尔摩斯的出入
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那女的在搞什么鬼?”三田幸江发出响彻客厅的大声音。
    “客人都到齐了,而她竟然不出来打招呼。不合礼仪。”她又说。
    “妈。”三田昌子有气无力地说。“血压会上升埃”今晚应是三田龙治和远野百合
的订婚派对。
    可是,除了龙治的母亲三田幸江、妹妹昌子及她的未婚夫迁伴之三个人外,只请了
三位客人——一个是北川康史。据说是百合大学时代的恩师。可是,就如晴美批评的一
样:“像个轻浮的女人。”快五十岁了,却打着红色的领巾,故作年轻状,反而不伦不
类。
    还有一个是北川带来的“学生”,池谷希。可是那种不理旁人眼目的撒娇样,一眼
看出她和北川之间的关系不是师生那么单纯。
    另外一个是网田凉子——三十岁左右,从事花艺工作的女性。
    “干吗邀请那种人?”晴美悄悄对片山说,片山耸耸肩。
    “听说她是百合小姐的朋友。毕竟是因为上次也在场的关系,不是吗?”
    “光是那个理由就要请她,不是很怪吗?”
    “所以我从刚才起就说了。”
    石津走过来。
    “片山兄。”他小声说。“厨房那边——”“大概在做菜吧,稍微忍耐一下好了。”
    “不是的。”石津心不在焉的样子。“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有点鬼鬼祟祟地商量什
么的感觉。他们察觉我的脚步声后,马上停止谈话,我窥望一下,谁也不在。”
    片山和晴美飞快地交换一瞥。
    “我去看看好了。”片山说。
    “也好。我去找找福尔摩斯。”
    “呃,它到哪儿去了呢?”
    “哥,还有一个人在,上次也在场的。”
    “啊?”
    世野站在客厅门口,说:
    “久候了。各位,请到客厅去。”
    众人的面前,摆着一杯浅粉红色的鸡尾酒。
    围着长桌而坐的客人们困惑不已——正面有两个座位,那里只有三田龙治一个人坐
着。
    另外一个空位子当然是远野百合的,但她一直没出现。然后,还有一个不见踪影的
是福尔摩斯。
    “久候啦。”三田龙治站起来。
    “真的呀。”幸江故意大声说。
    “这鸡尾酒,是特别为今晚而做的。”龙治举起自己的杯。“我希望大家干了它,
为我和百合的婚约祝福。”
    “看来很好喝。”女子大学生池谷希说。想要快速地尝一口时,龙治阻止说:“等
等。难得的干杯,我想跟大家一起——妈。”
    被他一喊,幸江吓一跳。
    “什么嘛。”
    “这里年纪最大的是家母。请你带头喊干杯吧。”
    “没有的事。”幸江几乎反射地说。“百合小姐不在,怎样干杯?”
    “只要大家齐齐平杯的话,她就会出现的。”
    “有那种怪事吗?”
    “不管怪不怪,照着做就对了。”
    龙治的语调平稳,却含有不可抗逆的意思。
    片山和晴美悄悄对望一眼。
    不寻常——两人心里似乎在想着同样的事。
    “妈,你做嘛。”昌子捅一捅隔壁坐着的母亲。
    幸江沉着脸。池谷希大声说:
    “快嘛,我快饿死啦。”
    由于话中含有真实感,大家笑起来。
    “好吧。”没法子,幸江苦笑着拿起酒杯。“那就……”由于龙治站着,众人也推
开椅子站起来。
    “世野先生,你也来。”龙治喊,侍应世野拿起托盘上剩余的杯。
    “福尔摩斯没份。”晴美悄声说。“反正它也不能喝鸡尾酒的。”
    幸江叹息。
    “那么……我们祝福……龙治和百合小姐……”很明显地听出,她说得不情不愿,
但已使人欣慰了。
    “干杯!”
    “干杯!”
    声音出奇地一致。大家举起酒杯,其中也有人跟邻人互相碰杯,发出“叮当叮当”
的声音。
    然后大家一同一饮而荆
    “好好喝!”池谷希说。“这种鸡尾酒,我第一次喝。加了什么呢?”
    “相当不错。”北川教授点点头。“酒精很少。”
    片山松一口气。这个程度的话。大概有点脸红而已。
    “非常谢谢。”龙治转向世野。“预备饭食吧。”
    世野迅速消失,很快又推着大大的餐车出现。
    “终于有东西吃啦。”池谷希说。不言可喻的,还有一个人也想说这句话。
    餐车总共有四部,桌面上并排着盛在大碟的各种菜肴。
    “请大家自由取用。”龙治说。
    远野百合依然没出现的事,令晴美耿耿于怀。但她确实饿了,于是决定先把疑惑摆
在一边,开始用餐。
    片山跟大家一样肚饿,被食物吸引住,然而不时望向完全不沾食物,在旁用冷淡的
眼光看客人的龙治。
    世野到处为客人倒酒,两瓶酒一下子就空了。
    酒过三巡,四处开始有人谈起话来。
    “哎,你。”花艺师网田凉子很快就有了醉意,走到片山身边。“你是干什么的?
做西装的吗?”
    “我是三田君的朋友。”
    “呃。那么,你是百合的旧情人?”
    “怎会那样呢?”
    “什么都没关系呀……百合真好哇,嫁到那样的富有丈夫。”
    “是吗?”
    “是呀!你看看我。终日通宵工作,赚到的钱只够给房租。是不是傻瓜?”她切了
一口烤牛肉,放进嘴里。
    “可是,你是因喜欢才做这份工作的吧?”
    “喜欢?对,起初是的。有梦又有希望。可是,那种东西不能赚钱呀,我知道我不
是做生意的料子。”
    “哦……”
    对方只是想发牢骚而已,片山提不起劲去认真地听。
    “远野君是个认真的学生。”北川说。“这样的女孩,近来没有出现啦。”
    “哈哈,你说远野君。”池谷希笑道。“平时你不是说‘可爱的百合’么?”
    “喂喂。”北川苦笑。“已经醉了吗?”
    “对呀。老师不是最拿手把人弄醉,然后占为已有么?”
    “好难听呀。”
    “不对吗?老师人好坏的。”
    旁听着的晴美噗嗤而笑。
    “嗯,我是医院的事务长。”
    迁伴之在跟石津聊天。
    “事务长!好伟大呀!”
    “不,没有那么……”
    “总之,当上什么‘长‘的都很伟大!了不起!”
    不知石津明不明白……
    二十分钟过后,大家的肚子都差不多填饱了,昌子问:“哥哥,百合小姐何时出来
呀?”
    “差不多是时候啦。”
    “在摆什么架子嘛。”幸江表示不满。
    “不是那个意思。”龙治站起来。“我希望大家吃饱喝足地享受一番——因为可能
是最后的晚餐了。”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三田,什么意思?”
    龙治不答,离开座位,往饭厅的门走去。
    “欠候啦。”他的手搭住门钮。“我的未婚妻,百合。”
    门开启——可是,站在那里的不是远野百合而是她的照片。
    大大的黑白照,摆在端载食物的餐车上面,相框上,挂着黑色缎带。
    众人静默无声。
    “三田,片山站起来。
    “百合死了。”三田龙治说。“自杀的。不过,在座的某人要负起她死的责任。”
    龙治两脚挺立,环观众人的睑。
    “我之所以邀请各位来这里,是因我想知道是谁把百合逼上死路。百合是我的一
切。”他用淡淡的语调说。“一小时之内,只要让我知道凶手是谁。你们就能活着离
开。”
    “你说什么?”北川说。“你想杀了我们不成?”
    “已经杀了。”龙治微笑。“刚才大家所喝的鸡尾酒,含有迟效性的毒药。如果一
小时之内喝下解毒剂就获救,要不三小时以后,将会一个不留地死绝。”
    持续一阵沉默。
    “停止荒唐的玩笑吧!”幸江发怒。“你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也杀掉吗?”
    “妈。”昌子脸都白了。“哥哥是真心的。”
    “对,真心的。”龙治说。“如果不信的话——”“哐啷”一声,碟子掉地碎了。
    侍应世野痛苦地喘气,“咚”地蹲坐在地。
    “只有他那杯鸡尾酒,是三十分钟生效的。”龙治说。
    池谷希惊呼。世野呻吟着,乱饶胸口,口吐白沫。
    在众人哑然的看守中,世野倒地不动了。
    “哥——”晴美说。片山赫然回到现状的样子,急急往世野奔过去。
    所有人屏息注视片山蹲下去,耳朵站住他胸前的情形,片山站起来,说:“他死
了。”
    “你说什么?龙治——”幸江回头,打住了。
    到处不见三田龙治的人影。
    3
    “开什么玩笑!”北川涨红着脸(可能跟酒精有关),说:“我要回去!我没空陪
你们玩这种恶作剧!”
    石津回到饭厅。
    “门和窗都牢牢地上了锁,很难打开。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想到办法打开它。”
    “电话也切断了。”片山说。“三田是为了今天才把这间别墅里买下来的吧。”
    “对了!”迁伴之喊。“我有手提电话!”
    “快报警!”昌子催促。
    伴之拿出电话。
    “咦?奇了。电池用完了吗?”他把盖子摘开。“奇怪。这种事……”“是哥哥把
电池抽掉的。”昌子笑了。“不是哥哥的作风么,不可能有漏洞的。”
    “有啥好笑?”幸江歇斯底里地发怒。“可能会死啊!”
    “一定是假的。”网田凉子说。“肯定。不是吗?无论怎样都好,不会把全体杀掉
的……”“万一是真的呢?”池谷希相当悠闲地说。
    “阿希,回去吧。赶快开车去找医院。”北川挽起池谷希的手腕。
    “慢着。即使能离开这儿,一小时以内能到达医院么?”
    “但——”
    “不可能的。你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来到这里吗?在山中,路又暗,如果飞车跑那
种窄小的山路,即使不中毒死也因车祸而死啦。”池谷希说。
    “不如依三田先生所言,在这里搞清楚百合小姐是被谁害死的,然后向他拿解毒剂
的好,不是吗?”
    所有人彼此对望。
    “有警察在!快想办法吧!”北川狂叫。
    “我也喝了鸡尾酒埃”片山反驳。
    “我也是。”石津补充。“在这之前,我想再吃一遍!”
    “胡闹!”幸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百合不是自杀的吗?干吗把罪过推给我们?”
    “请大家冷静。”片山环视众人的脸。“这大概是三田想出来的计划吧。即使找他
也不容易找得到。就加刚才的提议,不如推想百台小姐自杀的原因更来得快。”
    ——所有人暂时陷入不安。
    当然有人认为“不可能”。下毒,一定是胡诌的心情。
    可是,在现实里,世野死了。
    “拖拖拉拉的话,一小时就过去啦。”池谷希喊。“快点开始吧!”
    “我不想死!”北川喊。
    “吵死人!”池谷希大喝一声,北川吓得噤口不语。
    “老师和学生的角色调反了。”晴美说。“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慢条斯里地走进饭厅来了。
    “你上哪儿去啦?”
    “喵。”
    不成答案。
    “暂时回到客厅去好了。”片山说。
    那天,最早抵达那间餐厅的应该是我。
    嗯,伴之用车载家母去的,我从外出地点直接去餐厅。
    “昌子,少有哇,你最先到。”
    哥哥笑着迎接我。
    接到哥哥的通知,说他租用了餐厅的厢房,介绍他的未婚妻时,我和家母都大吃一
惊。不过,我并没有反对。
    因为结婚的又不是我。
    “百合——舍妹昌子。”她是远野百合。
    哥哥为我引见的百合小姐,看起来很紧张,脸色苍白。任谁都会这样的,因为要见
结婚对象的家人嘛。
    “幸会幸会”之类的,交换了很普通的社交招呼。
    我口渴了。喝了一点鸡尾酒。这时母亲来到,好戏就开始上演了。
    “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完全漠视百合小姐的存在,一心要吵架的态度。
    “没什么,我通知了的。”
    哥哥应该也作好心理准备的。因为有关哥哥的婚事,过去都因母亲的反对而泡了汤。
    不,是真的!妈,不管怎样否认都好,医院的有关大士全都知道。
    “不准,我不承认的!”
    母亲起了歇斯底里现象。哥哥反驳说:
    “我已经三十岁,没有母亲的许可也能结婚。”
    “若是那样,你就不能坐上院长的椅子!”
    百合小姐只是担心地旁观着。
    这时,侍应走来,问:
    “喝点什么呢?”
    他是那个……世野吧?是他。当然,他应该也听见母亲的话了。
    妈,当时你板着脸,叫了一杯汽水吧?
    然后,片山先生和晴美小姐抱着福尔摩斯进来了。我很喜欢猫,暂时跟它逗着玩去
了。
    那段时间,伴之在和百合小姐谈话,不是吗?
    嗯……也没谈什么。自我介绍。说“真不容易呀”什么的……究竟什么“不容易”,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过,百合小姐好象因此而松一口气的样子。
    “听说你是事务长。很忙吧?”
    她这样问,我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工作上的事情来了。
    然后,不知何时,旁边来了一位手抱花束的女子……就是那边那位网田小姐。
    “百合,恭喜。这是我设计的花篮埃”
    “凉子!特地拿来,谢谢啦。”百合说。“你很忙吧,还亲自送来。”
    “我想看看好友的未婚夫嘛。”网田小姐这样说……不过,在我眼中看来,百合小
姐并不怎么开心。何况那位花艺设计师也不是泛泛之辈——对不起呀!
    嗯,我是没啥才华的。但是,我并没开罪你,用不着你多加批评吧!
    嗯,我很冷静呀,没事的。
    喝了毒药,还有一小时不到就可能死掉,竟然可以保持冷静,光是这样我就觉得自
己很了不起啦。
    嗯……我是讨厌百合的。也许可以说是恨她。
    我说是“好友”。其实很假。对方跟一个比自已条件更好的男人结婚的话,友情也
会变仇恨。
    嗯,就是那么一回事。
    当时……对,是百合叫我送花去的。
    两三天前,我接到她的电话。
    “我要见未婚夫的家人,希望房间里有花。”
    她为人亲切嘛。就在那一星期以前,我还在电话里向百合发牢骚呢。我说完全没人
赏识我的才华,一点好差事也没有。
    百合是好人嘛,她听过去了。
    于是她亲切地“订花”了,而且是自已的“婚事发表”用的,我高兴得眼泪都掉出
来啦。
    如此一来,我不得不亲眼证实一下。
    百合并不希望我去。当然啦,她和未婚夫的母亲处于冷战状态,大概不想被我看到
吧。
    可是,三田龙治先生走过来,百合为我介绍后,他说:“那就务必赏脸了。”
    大概是想到有外人在场的话,母亲也会顾忌一点的关系。他母亲才不是那么容易应
付的人,对不起,惹你生气啦?
    总之,接着就开始用餐了。
    大学的老师登场,乃是在那之后的事吧。
    我想起晚餐的费用,很开心地跟他们一起吃一顿!
    晴美悄悄对石津说:
    “哎,刚才你不是说了什么吗?”
    “你说我想再吃一遍的事?”
    “不是的!你说在厨房听见男声。”
    石津眨眨眼。
    “说起来,我也觉得好像说过那件事。”
    “振作些!在哥哥听他们谈话期间,我们去看看好了。”
    “嗯。”
    石津和晴美悄悄离开客厅。
    “厨房也很大吧?”
    “嗯,一定是。我没进去看过。”
    “两个男人在说话……会不会是开着电视之类的?”
    “不晓得……”
    唉。总之,现在什么都要查查看。
    仔细一想,也很悠闲。因为再过几十分钟可能就死了。
    不,不是。晴美和片山都很了解三田龙治的为人。至少知道,他不会把未婚妻的死
亡责任推在片山他们身上。
    因此,龙治起码不会弄死片和晴美才是。
    不管龙治怎样哀叹百合的死,他都不会让无关的人牵连在内。
    可是——世野呢?
    他只是普通的侍应。尽管如此,他却成为“样本”死了。
    不,不是。世野大概也有关。这样想比较合理。
    “晴美小姐。”
    “嗯?”
    “我死了也爱晴美小姐。”
    “谢谢。”
    晴美快速地吻了一下石津的脸。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个男声说:“好吃!”
    “傻瓜!别大声叫。”
    责备对方的人,声音也很大。
    “不是电视声。”晴美小声说。“偷看一下吧。”
    晴美他们悄悄窥望,见厨房里有张桌子,地方宽敞。
    桌子旁,有两个男人在喝东西——那些鸡尾酒!
    “蔼—”
    石津正要说什么时,那两人已把杯中酒喝荆“喂,有人来啦!”
    “可疑人物!”
    谁是可疑人物?晴美注视那两个手忙脚乱的人,叹一口气。
    “别走近来,不然有你好受的!”其中一人掏出匕首。
    “是吗?”
    石津大踏步走上前去,一转眼就把男人的手腕扭起,拿掉他的匕首。
    “他妈的!喂,跑啊!”那人甩开石津的手,大声呼同伴。“跑也无妨,一跑就死
定啦。”晴美说。
    “你说什么?”
    “因为刚才你们所喝的鸡尾酒是有毒的。”
    两名男子面面相觑。
    4
    那一晚,我在那间餐厅跟研讨会的学生吃饭。
    大学嘛,必须让学生们做点社会研究才是。教授的薪水并不多,学生们请客也是理
所当然的吧!
    大学方面,若是肯出一点交际费就好了。
    知道知道,言归正传。
    我一面吃饭,一面谈起有关印象派的音乐。途中,我起身上洗手间,经过厢房前面
时,差点跟一名从里头出来的女性相撞。
    “啊,对不起,”我说。正要走开时,被人喊祝“老师!是不是北川老师?”
    一瞬间,我认不出是她。怎么说,每年送走一大批毕业的学生,而远野百合离开大
学也五年了。
    可是我一下就想起她是谁了。
    “嗨,是你呀。”我说。“今天……”
    “是我发表婚约的日子。”远野君有点害羞地说。
    “那真恭喜了,你一直都很懂事的。”
    “老师,如果方便的话,请来看看我的未婚夫。”
    “我吗?不不不,外来者突然——”
    “我想老师帮帮眼嘛。来,请进。”
    我说我有同伴,只能去一下子,然后走了进去……当天在场的人都知道了吧,其后
我并没有逗留太久。
    对于她自杀的事,我觉得很痛心,但我与事情无关。遇到这种事是说不过去的。
    实际上……咦,这猫干什么?
    “咪噢”一声,福尔摩斯叫了。
    “看来它在取笑你。”片山说。
    “失礼呀!我不记得被猫取笑过!”北川气鼓鼓的。
    “哈哈哈!”
    这回笑的不是福尔摩斯。
    “池谷君,怎么连你也笑我。”
    “老师——现在不是摆架子的时候啦。你不说实话的话,大家可能死掉埃”池谷希
说。
    “我不是说了吗?”
    “完全不同。”池谷希转向片山。“片山先生,当时,我也在那间餐厅里。”
    “那么,他说的同伴是你罗。”
    “是的——他并没有谈什么印象派的话题。老师所说的只有一句话:‘我请你吃昂
贵的晚饭,今晚陪我上酒店。’”“池谷君!”北川羞红了脸。
    “他请客是真的——在那之前,他也请我吃过两三次饭,我是想到偶尔应酬他一下
的。”池谷希耸耸肩。“老师本来以对女学生出手快而出名。我听说了,因好奇而跟他
交往。”
    “那么,当时你听到什么?”
    “呃,当时那只猫也出到走廊了嘛。我自己也想上洗手间,无意中听见了老师和百
合小姐的对话。”
    “阿希!你懂什么!”
    “再打岔的话就拘捕你!”片山狠瞪北川。
    “她好可怜埃”池谷希说。“老师捉住她的手不放……”“老师——拜托。请放开
我。”百合小姐用挤出来的声音说。“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你擅自结束的。我不记得曾经结束过。”
    “怎会……已经五年多了。”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说除我以外,不爱别的男人的。”
    “怎么……你要我怎样?”百合苍白着脸。
    “我要见见你的未婚夫。”
    百合倒抽一口凉气。
    “请别胡说!”
    “不要紧。只要说我是你大学的恩师不就行了?我不会破坏你的婚事的,放心好
了。”
    “老师……”
    “如果你不愿意的活,我就把事情泄漏出去。”
    老师在威胁她。那个真的是威胁埃
    “太过分了……”
    百合小姐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我都看到了。
    “老师只当我是游戏的对象,事到如今为何这样?”
    “你否认也可以。我记得你身上的每一粒黑痔,想蒙蔽也没用。”
    百合小姐似乎作出心理准备了。
    “真的只是介绍罢了埃”
    “对呀。相信我好了。”
    到底谁会信任他?
    “那么……请!”
    百合小姐打开厢房的门,用开朗的声音说:“我遇到一位稀客,为大家介绍。”
    于是北川老师厚颜无耻地走进去了。我悄悄窥望了一下,老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
酒,吓我一跳。
    因我很快就先回去了,其后的事如何,我不知道。不过,老师真的就这样乖乖地离
开吗?
    所有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川教授。
    北川装着无视众人的视线,但他看来气得血涌上头,称不上“冷静”的样子。
    “是你的错?”昌子站起来指着北川。“是你逼使百合小姐自杀的!”
    “没错了。”幸江点点头。“其后一定是勒索什么的折磨她了。”
    “坦白招供吧!”伴之握紧拳头。“这样我们才能得到解毒剂,全体获救!”
    “有什么证据?”北川怒吼。“她——阿希撒谎!她的大学成绩全是C或D。若不是
我酌情加分的话,她根本无法升级,那种人说的话你能相信吗?一个为了提高分数而陪
老师上酒店的女人所说的话……”北川的声音愈说愈小,最后中断了。
    福尔摩斯看住池谷希,“喵”了一声。
    “算了。扯破脸了。我根本不想上什么大学的。只因朋友们都上大学的关系。我不
爱读书,分数也不好——不过,令我一辈子后悔的是为了分数而跟这种人上床。老师,
如果你干净地死去的话,我会比较尊敬你的。”池谷希平静地说。
    “不要!谁要死呀!”北川喊着,推倒椅子站起来。
    然后,往客厅的门冲去。
    “停!”片山想追上去时,北川扑向门边的电灯开关,一按,客厅的灯熄了。
    “危险!”有人说。
    传来“呱嗒呱嗒”的声音,北川奔出走廊去了。
    “唉……他想跑去什么地方?”
    片山留意脚畔,小心翼翼地走近门边,按了一下灯擎——“奇怪——不亮了。”
    “刚才老师乱按的关系吧,飞出蓝白火花,大概弄坏了开关,不是吗?”池谷希说。
    “看来是短路了。屋里漆黑一片——好麻烦的人。”
    片山出走廊窥望时,传来晴美的声音。
    “你到哪儿去了?”片山问。
    “我在厨房,捉到两个人,好像是小偷。”
    “小偷?”
    “不太清楚是不是。石津把他们绑起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的?”
    “你会问他们——等他们清醒以后吧。”
    “为什么?”
    “他们喝了那些鸡尾酒呀,我把酒的内容告诉他们时,他们马上晕倒了。”
    没出息的小偷。
    “去找北川吧。肯定他在屋里某个地方。百合小姐是因北川而自杀的可能性很高。”
    “我也去找他。”池谷希说。“假如我不那样子逼问他的话,说不定不会造成他那
样恐慌。”
    “好。晴美和石津去楼下找。我去楼上找找看。”
    片山用笔型电筒照着脚畔,住楼梯上去。池谷希立刻跟在后面,沿着扶手走上来。
福尔摩斯也轻盈地跃上楼梯。
    晴美在楼下喊石津,开始行动。
    “这么暗。”片山说。“你可以吧?”
    “没关系,我不怕黑的。”池谷希自豪地说。
    来到走廊的尽头,片山转动小小的光圈。
    “好,逐个逐个房间调查。”
    “嗯。”
    光是楼上就有六个房间。可是,没有任何房间使用着。
    “太有钱也很不幸。”池谷希说。
    “呀……这里也没有。”片山关上房门。
    “人嘛,太有钱也不会幸福的。”
    “喵。”
    “你好镇定,你不怕?”
    “我很迟钝的。”池谷希说,“一定是死掉才会怕。”
    “你认为北川真的威胁百合小姐?”
    “不晓得……”池谷希说,“那位老师当然是个麻烦的人,多半是伤到他的自尊才
怒上心头的,所以才会说出那种话来。”
    “我想他不是认真地对百合小姐执着的。因他喜欢年轻少女,而且可爱的女孩都会
接二连三地投怀送抱。我对他的那种‘魄力’很佩服。”
    对老师那种嗜好感到佩服又怎样?
    “来。下一个房间。”
    片山说完时,下面传来晴美的唤声:“哥哥!”
    “怎么啦?”片山跑到楼梯口。
    “他死啦!”
    “你说什么?”
    片山他们照着脚畔,急急下去。
    “在走廊深处。”晴美说。“石津用手电筒照到的……”北川倒在走廊的黑暗里。
    “鸡尾酒毒发?”池谷希问。
    “好像不是。”
    片山把北川的身体慢慢翻过去——背部有血扩散。
    “是刺杀。从背后行刺的。换句话说,不是自杀。”片山环视周围。“小心!凶手
可能潜伏在附近。”
    池谷希说:“我毕竟也怕了。”
    5
    “总不能叫那两个人代我们死吧。”石津捅捅那两名小偷。
    “饶了我们吧。”其中一个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如果非死不可的话,叫我老大
做代表好了。”
    “你以为杀了我,你自己一个就能得救吗?”
    “吵死人!”石津用拳头敲他们的头。
    “好痛……”
    “什么名字?老实说出来!”
    “我叫长田……他是河井。”那个像老大的说。
    两个都被绑在厨房的椅子上。
    “究竟为何跑来这里?”晴美问。
    “不……他们看起来很有钱嘛。”名叫长田的说。
    “那就怪了。谁会无缘无故地跑到这种山中的房子来?一定有什么目的。”
    “跑山是我的嗜好。”名叫河井的说,又被石津揍了一下。
    片山面有难色地沉思了一会,向晴美招招手。
    “什么?石津,你看住他们两个埃”
    片山把晴美和福尔摩斯带出厨房。
    “有话告诉你。”
    “爱的告白?”
    “去你的——到饭厅去吧。”
    在小光圈的照耀下,福尔摩斯等一同走进饭厅。
    光圈照在角落上的世野尸首,被台布盖祝“怎么啦?”
    “其实……难以启齿……”
    “想借钱?”
    “不是——你一看就知道了。”片山掀起台布,说:“可以起身啦,世野先生。”
    晴美瞠目——台布蠕蠕而动。
    “啊,累死了。”世野坐起来。
    晴美哑然。
    “那么说,哥哥事先知道了?你跟三田先生一伙的……”“装死也很不容易埃”世
野俯望一下衣服。“都湿了,会感冒埃”“哥!”晴美吊起眼角,凶巴巴的样子。
    “慢着——冷静些!”片山连忙后退。
    “连我也以为喝了有毒的鸡尾酒。是胡诌的吧?”
    “嗯。”片山点点头。“三田委托的。他说只有我能跟他合作——我本来想告诉你
的,但三田叫我暂时瞒着你。”
    “回去以后才教训你。”晴美说。
    “百合小姐自杀了,那是真的。三田无论如何也想知道她自杀的原因,他想知道为
何百合小姐要自杀。”
    “因此……”
    “听他提了有毒鸡尾酒的计划,我说那样子大家是不信的,于是拜托世野先生演
戏。”
    “我参加过业余的戏剧团。”世野说。
    “只要哥哥确认他的死,大家就相信!吓人。”
    “是这么说。对三田来说,那是严肃的事——他认为人一旦面对生死问题时,就会
说出事实的缘故、”“那么,真的是北川害她的?”
    “不知道。”片山摇摇头。“太奇妙了。北川告白的事没问题,可他为何被杀?”
    “不是三田杀的吗?”
    “他答应我不做那种事的。”片山担心不已。“假如是他做的话,我也有责任了。”
    “假如不是三田先生做的,是谁呢?”
    片山摇摇头。
    “那怪异的二人组也令人在意。没有任何目的的话,大概不会来这种地方吧——看
来开始发生跟原先计划不同的事了……”“哎呀!”晴美跳起来,片山也吓一跳。
    “什么事?”
    “脖子凉飓飓的……漏水吗?”
    “是不是下雨?”
    晴美摸摸脖子,看着手部。
    “哥哥,给我光线!”
    晴美的指尖红而湿。
    “是血啊!”
    光圈照向天花板——黑色的污迹蔓延,血从那里慢慢地、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在这上面的房间?”
    “上去看看——世野先生,请你留在这里。”
    “我可以不必死了吧?”
    片山等人不答,走出饭厅。
    上到二楼,片山说:
    “哪边?咦?厨房的方向应该是……”
    充分发挥他方向盲的本能。
    “喵。”
    福尔摩斯迅速找到房间,在门前叫。
    片山企图把门打开。
    “上锁了!如果石津在就好了。”
    他用力摇房门。
    “叫我吗?”
    石津就站在那里。
    “你……那两个人呢?”
    “那名女子大学生说让她做点什么,我就叫她帮忙看守了。没事的,她手里拿着大
菜刀。”
    “那么,这道门拜托了。”
    石津退后几步,摆好姿势向门一撞,门应声而开。。
    片山等人走进去。那是卧室,大大的双人床映入眼帘。
    前面的地上有血,从床上跌落倒在那儿的是——“三田!”片山奔上前去。
    是三田龙治。片山把龙治的身体扶起来。
    “——还活着!”他说。“晴美!撕开床单,做成绷带!”
    “伤口在哪儿?”
    “大概是刺伤的,从斜后方。跟北川的伤口相似。”
    石津把龙治横搁在床,晴美设法撕开了床单。
    “怎么回事呀?”
    “我想问你呀。”晴美发怨言。“谁叫你瞒着我这件事?”
    “现在说这个干吗——什么事?”
    福尔摩斯走到架子的大花瓶前面叫。
    片山伸手进那个花瓶。
    “啊,有啦!”
    他拿起来的。是个电话。
    “好极啦!快叫救护车!”说着,晴美蓦地想起。“倘若鸡尾酒里真的有毒……拿
不到解药啦。”
    片山拿起话筒,按了按掣,但停祝
    “打不通。有人把线切断了。”
    “那……”
    “白费心机啦。”
    晴美瞪住哥哥。
    “这不是在演戏吧?”
    “算啦。一看三田的伤势就懂得啦。”片山皱眉头。
    福尔摩斯往窗口跑去,回头叫。
    “对呀!从这里出去,开车送他去医院。总比呆在这儿不动的好。如果有毒鸡尾酒
的事是假的,大家就不会死啦。”
    “能够出去的玄关大门。三田有钥匙吧?”
    片山搜了龙治的口袋,到处找不到钥匙。
    “难道凶手拿走了不成?”
    “也许——这里的窗户全都钉死了,从里面绝对打不开的。”
    “希望他别做得那么彻底就好了。那么,玄关的门有办法撬开吧?必须赶紧把三田
先生送医院才行。”
    “嗯。石津,一起动手吧。”
    “有没有替人开门的生意好做?”石津喃喃地说。
    “下面全体总动员好了。现在以离开这里为首要。”
    “希望不被众人围殴就好了。”晴美说。
    “喵。”福尔摩斯突然望住门口。
    “哥!”
    光圈转向门口,但见池谷希站在那里。
    “怎么啦?”
    晴美跑上去。血从池谷希的头流下来。
    “对不起……我在好好监视着的……”
    “来,坐下——你被殴了吧。”
    “突然被人从后面偷袭,完全没察觉。”
    池谷希在椅子坐下来。
    晴美化身为即席的护土,又撕下一片床单,包扎池谷希头部的伤口。
    “痛……不过,我是铁头,不碍事。”池谷希说。“那两个人跑啦。”
    “那么说,偷袭你的是别人了。”
    “是的。我晕倒了,什么也看不到。”
    “幸好是小伤。”晴美看片山。“怎办?”
    “那两个人还在这房子里面。危险——到楼下去。石津,你留在这儿。”
    “是。可是,片山兄,不要紧吗?”
    “我带福尔摩斯去。”
    “哥。带枪了么?”
    “没有。今天不当值嘛。又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没带来。”
    “重要的时候,总是帮不上忙!”
    埋怨的人是轻松的。
    “你来照顾她吧。福尔摩斯,走吧。”
    片山催促着,走出房门。
    这时,楼下传来巨响——是枪声。
    “哥!刚才是——”
    “石津,那两个人有枪么?”
    “没有。我仔细检查过的。”
    片山不得不承认,情况逐渐恶化,而且混乱加剧,不由心情绝望起来。
    6
    片山和福尔摩斯来到楼梯口,从扶手的缝间窥望楼下的情形。
    可以见到客厅的门开着,但看不到里面。
    “哎呀!”扬起悲鸣,然后是男人的笑声。
    “不乖乖听话的话,连命也没有埃”
    刚才那二人组的其中一个。
    光线在晃动着,大概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在手。
    然后,其中一个出现在门口,
    “喂,刑警先生。”叫河井的说。“听到没有?我们这边好多人质埃别乱搞花样。”
    片山小声对福尔摩斯说:“怎办?”
    露出无奈的表情,福尔摩斯伏低身子,静静地独自走下楼梯。
    片山想到需要武器,必须找一件可以当武器的东西——那两人是从哪儿得到手枪的
呢?
    福尔摩斯来到客厅门口,悄悄窥望里面。
    “——不要——住手!”
    震声哀求的是网田凉子。她被长田从背后抱住,缩起身体。
    “别害臊嘛。我对女人是很温柔的。是不?河井。”
    “因为老大有钱嘛。”
    河井拿着手枪,站在门口附近。
    “怎么,即是说没钱就不受欢迎罗。”长田不悦。“好,我用这女的试一试。一度
被我疼爱过的女人,全都对我狂热着呢。”
    他把网田凉子压倒在沙发上。
    “不要——救命啊!”冈田凉子拚命挣扎。
    “像禽兽一样。”三田幸江看不过眼似的说。
    “妈!”昌子捉住母亲的手臂。
    长田慢慢坐起身体。
    “刚才你说什么?”他厉声说。“喂,那边的老太婆,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听不太
清楚。”
    “那把年纪就耳聋了?怪不幸的。”幸江直直回望长田。
    “喂,河井。照照那位神气的老太婆。”
    长田从河井手中拿起手枪,走近幸江。
    “住手!”昌子紧紧靠看母亲。“拜托,不要伤害我妈。”
    “昌子。为这种事求人是没用的。”幸江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钱的话,
赶快把钱拿走就是。钱包你,拿去!”
    她从手袋掏出钱包,扔过去。
    “求之不得啦。”长田歪歪嘴。“钱当然要,不过,我不是为了拿救济金而来的埃”
“那是为什么?”
    逼于形势的关系吧,幸江毫无胆怯的迹象,一直瞪着长田。
    “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
    枪口对准幸江的脸。
    “真不凑巧,这样的眼光是人生的。”幸江反驳。
    “是吗?那就让我使你的眼睛闭起来吧,永远的。”
    “求求你,住手!”昌子喊。“不要开枪!”
    长田是来真的——谁都知道。
    枪口直瞄幸江,指头搭在扳机上。
    谁也不敢动弹。只有迁伴之和网田凉子屏息盯着眼前的样子。
    福尔摩斯弹跳起来,向长田的手扑去。他的爪子深深吃入长田的手。
    长田怪叫,同时扣动扳机,抢走火了。随着枪声,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
    枪掉在地上。
    河井拿着手电筒,扑过去想把枪拾起来。
    那期间,片山已匍匐着爬到楼梯下面,总算来到客厅前面。
    河井伸手抢枪的同时,片山从他背后扑过去。手电筒飞脱了,滚跌在地。
    “痛死我了!”
    “你这三八——”
    声音交错,在黑暗中,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展开莫名其妙的乱斗。
    “砰”一声,骚乱马上镇祝
    是谁开枪打中了谁?所有的人呆在那儿。
    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有人从客厅跑了出去。途中碰到什么人,有人哇哇叫痛。
    是长田。片山好不容易把河井按倒在地,大声说:“什么人拾起手电筒,照来这
边!”
    “是!”回答的是昌子。
    她抬起地上的手电筒。把光照向片山他们的方向。
    “我什么也没做啊!”
    右手被扭到背后的河井喊道。
    “这种情形不叫‘什么也没做’吧。”
    片山没带手铐,迟疑着不知怎办是好。总不能一直这样按住对方……“我来。”昌
子从桌面拿起一个重甸甸的烟灰缸。
    “住手!”
    河井瞠目。片山想阻止,但已来不及。
    河井的头被她一击,传来“卤一声,就这样晕倒了。
    “声音好像除夕夜的钟声。”昌子说。“打他一百零八回的话,说不定会变好人。”
    片山抽出河井的裤带,把他的手腕拉到沙发脚下缠祝“呜呼……还有一个跑了。”
    “他带了枪?”
    “不晓得……太暗了。”片山擦擦汗。“大家没事吧?”
    “我还好。”迁伴之说。
    “我也活着。”网田凉子的声音。
    昌子喊:“妈?妈?回答我!”
    “嗯……”
    “好极啦。你不作声,担心死我啦。”
    昌子把光转向母亲,倒抽—口气。
    “妈!”
    “我还没死呀……”幸江按着血流着的肩膀说。
    片山愈来愈绝望了,到底怎么回事?
    “轻轻放他下来吧。”片山用光照着楼梯说。
    石津正在把三田龙治抱下来。
    他失去了知觉,但脉搏正常。片山说:“大家集中在一处地方比较安全。”
    于是把三田龙治搬到客厅去。
    “进去吧。”
    晴美率先起身,让龙治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呀。你也受伤啦。”昌子看着池谷希说。
    因着只有一支手电筒,十分不便。
    “长田大概带枪藏在某处。大家都在这里,他不会那么容易接近的,大家都在吧?”
    “喵。”福尔摩斯叫,门口有声音说:
    “我也到这里来好吗?”
    世野的影子浮现在光中。
    “啊!”网田凉子惊叫一声,晕厥了。
    “碍…对了。必须说明一下。”
    片山叹息——必须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听了片山的话,众人呆若木鸡。
    “那么,有毒鸡尾酒的事是假的?太好了。”昌子说。“哥哥呀,最会骚动人了!”
    “可是,不能担保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埃”幸江说。“说不定因鸡尾酒而中毒死更死
得舒服些。”
    “妈……痛不痛?”
    “还好啦,没关系。年长的人早已习惯各种痛苦的事了。”幸江望望沙发上躺着的
龙治。
    “好可怜。他那么爱百合小姐吗?”
    “妈……”
    片山叫晴美拿住手电说。
    “喂,光度转弱了,不是吗?”
    “呃……大概电池快用完了吧?”
    她摇动了几下,光线只是闪烁而已。
    “糟糕……石津,拿出你的笔型电筒来吧。”
    “那个……刚才运三田先生下来时,不知掉到哪儿去啦。”
    “那么我的——”片山探一下口袋,“——没有!”
    “哥哥,真的?”
    “我开玩笑作什么?大概在这附近掉了。刚才跟河井打的时候……”“这个程度的
光找不到的呀。”晴美说。
    福尔摩斯往门口走去,悄悄探头出走廊。突然连续“砰”了两发枪声,其中一发打
中门边,木头裂开飞出去。
    “喵。”福尔摩斯连忙把脖子缩回去。
    “危险!把门关上好了。”
    晴美急急走过去,伸手把门“嘭”地关上。
    “怎么办?太危险了,出不去呀。”
    “唔……我想对方也是心惊胆颤的。”
    “这样反而骚乱不安。”
    “嗯。在黑暗中乱开枪的话,不晓得子弹飞去哪个方向。”
    片山的手摸到一样软茸茸的物体。
    “哗!福尔摩斯,别吓人好不好!”
    “喵。”仿佛是说好自为之。
    “什么?”
    福尔摩斯用前肢捅一捅片山的口袋。自己的锁圈“哐啷哐啷”响。
    “钥匙……对啦。”
    片山想起来了,三田龙治的口袋里没有这里的钥匙。大概是行刺龙治的人拿走了吧。
    可是,假如是长田拿着钥匙的话,他不是早就跑去外面了吗?
    对……池谷希是在监视那二人组的时候被击晕的。凶手另有人在。而且,从时间上
看,那二人组不可能行刺龙治。
    换言之,是那二人以外的什么人——在这里的其中一个人,刺伤了龙治,盗走了钥
匙。然后殴晕了池谷希,放走二人组。那人身上有枪。
    可是,是谁呢?
    这手电筒是长田他们带来的,在那之前,客厅几乎漆黑一片。即使有人悄悄出去又
回来,旁人也不知道。
    如此一来……
    “哥。”晴美说。“电池……”
    手电筒闪了两闪,发出轻微声音,光线接着消失了。
    客厅完全被关在黑暗里。可是,如果开门会有声音,子弹可能迎面飞来。
    糟透了。
    片山用手轻抚福尔摩斯的毛。
    “喂。可以在黑暗中行动的只有你了。拜托啦!”
    “喵。”
    福尔摩斯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胆怯。
    7
    “石津!”片山说。
    “是——你在哪儿?”
    “这儿呀。”
    即使说了也等于没说。
    石津这里那里地碰撞着,总算来到片山那边。
    “痛啊!别踢人好不好?”片山说。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那还用说——坐。关于那支枪的事,他开了几枪?”
    “呃……起初的一枪……”
    “福尔摩斯从长田的手敲落时又一枪,其后是打幸江女士的一枪。”
    “这样就三发了。刚才两发。”
    “见了五发——那是八连发的枪吧?即使全部装了子弹也只剩三发了。只要设法使
他用掉,就是我们的了。”
    “原来如此。”石津拍手。“可是——怎样做?”
    “正在想着。”
    不可能预备了其他子弹。使对方全部用完乃是最上算的做法,问题的确是“怎样做”
而已……“喵。”福尔摩斯在身边叫,石津跳起。
    “你在呀,福尔摩斯小姐?”
    “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喵。”
    福尔摩斯“噔噔噔”地走开——片山跟着它的叫声走。
    “喵。”
    “什么嘛。”喊叫的是河井。
    “对呀。”晴美也跟来了。“有他在呀。”
    “你听见啦?”片山说。
    “嗯——哥哥愿意牺牲的事,我也很感动,但是当事人很痛吧。这个人不同。”
    “是吗——首先没法子啦。”
    河井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别作弄我埃”
    语气凶巴巴的,却听出他的惊怯。
    “用投票决定吧。”片山说。“大家请听。凶手的枪还有三发子弹,只要让他全部
用完,我们就不必害怕了。”
    众人沉默,一直倾耳聆听。
    “唯一的办法是有人冒险走出客厅,诱使凶手用掉子弹。”
    “好哇。”幸江说。“依年龄的次序,是我吗?”
    “妈!会死的呀。”
    “反正也活不长了。”
    “不,没那个必要。”片山说。“看来这位河井君很乐意承担这个角色!”
    涌起掌声——福尔摩斯没鼓掌。但“喵”地发出欢呼声。
    当事人河井大吃一惊。
    “什么?开玩笑!我没说过那句话。”他喊。“不要!我绝对不愿意!”
    “你呀。”幸江说。“人生总要做件好事才死去的好。可以成佛埃”“不要!我不
要成什么佛!”
    “你乐意为大家做吗?有勇气。”片山说。“石津!”
    “是!”
    “给他一个激励的握手吧。顺便塞点什么进他嘴巴,不让他发出声音。”
    “知道。”
    “不要!”河井的脚“吧嗒吧嗒”地乱踢。“别靠近!我咬死你!踢死你!”
    “临死也拖延。”池谷希说,提出一个过激的意见。“不如在这里杀了他才放他出
去如何?”
    “喂,我——我还活着用。我也有生存的权利啊!杀人啊!救命啊!”
    河井发出杀猪一般的悲呜。
    “喵。”福尔摩斯竖起利爪,挠了河井的脚一下。
    “痛啊!你想干什么!”
    “住口!”片山说。“你有生存的权利?那么,你们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河井似乎吃了一惊的样子。
    “你说什么呀!”
    “你们受什么人所托,来这里杀人的。不是吗?”
    “我干吗——”
    “难道你来这种地方偷东西?三田被刺伤,幸江女士被枪伤,难道是巧合吗?不是
的。你们是受谁所托而来的?三田给大家喝了鸡尾酒,使场面混乱,你们利用这种混乱,
想趁机杀了幸江女士。”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河井声音颤抖。“我……只是跟着老大来罢了。真
的啊!”
    “那么,你也没听说是受谁所托罗?”
    隔了一瞬,河井吞吐地说:“不知道……”“那么,你去问长田吧!”
    “老大——他不管我死活,会开枪的。”河井说。“真的。他不听我所说的呀!”
    “那种老大,干吗跟他?”
    “因为……我需要钱。那种事我并不想干的。可是……”“总之,哥哥,现在让他
先挡子弹吧。”晴美说。“作好心理准备吧,又不一定打中你。”
    “饶了我吧……”河井发出要哭的声音。
    “且慢。”幸江说。“我去。”
    “妈!你说什么呀?”昌子吃惊地说。
    “那人还年轻,他的人生还能改正过来。我已经活得很够开心。”
    “不行!你在说什么呀?”
    “而且,使百合自杀的,是我。”
    暂时谁也不开口。
    “是吗?”片山说。“我就想到,你那么反对这桩亲事,不可能不调查什么的。”
    “嗯。”幸江轻叹。“知道龙治准备结婚,我就派人调查百合小姐的底细了。她和
北川教授之间的事,我当然知道。不过,百合小姐不是为那件事而死的。”
    “妈——”昌子走近母亲身边。
    “昌子,龙治还没清醒过来吗?”
    “他常常睡懒觉的。”
    “是呀。”幸江笑了。“痛……”
    “不要紧吧?别讲太多了。”
    “百合小姐念高中的时候,交上坏朋友,因藏有兴奋剂而被捕过。我是从她以前的
朋友那儿问到的。”幸江叹息。“不过,那天的宴席上,我没提出来。那位教授突然出
现,我以为事情会传开来,结果没有。我把当时的报导剪下来,寄给百合小姐了。”
    “于是……”
    “如今想起来,真是羞耻。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去。我想揭发她的过去,
干扰她的幸福,我的所作所为,跟那叫河井的人所做的没啥大分别吧,刑警先生。”
    “呃。”
    “我会出去。如果子弹打中了,也是命中注定。”
    片山叹息。
    “那可不行。”他说。“石津。”
    “是。”
    “两个人一起去的话,对方不容易瞄准吧。我们一起冲出去吧。”
    “知道。”
    昌子震惊地喊:“不行啊!为何做那种事——”“不管怎样,我们都是刑警。”片
山说。“总不能默然看着你母亲去冒险的。”
    “可是。河井那家伙——”
    “只是恐吓罢了。拘捕他后,警方会设法使他招供的。石津,出去时,同时往两个
方面分开,故意发出声响扰乱他的注意力。他也不知道应该开枪打哪里才是。”
    “说的也是。不会那么容易打中的。”
    “在那期间,福尔摩斯可以偷偷潜去长田那里。”晴美说。
    “喵。”
    “好。那么,请大家留在这里别跑动。说不定会被流弹打中的埃”“片山兄。”
    “什么?肚子饿?”
    “不是,不先决定出去以后往哪个方向走的话,万一往相同方向,不是没意义了
么?”
    “偶尔你也提出好意见。”
    “喵。”
    福尔摩斯在古怪的地方表赞同。
    “对了,门在哪儿?”片山说。
    “喵。”
    “好像在那边。晴美,有事就拜托啦。”
    “小心埃”晴美说。“石津,平安回来埃”“尽力而为!”
    晴美的一句话,使石津干劲十足。
    “好,这里是门。”片山摸索着找到门钮。“可以啦——石津。”
    “我知道。别推我,危险。”
    “对不起。”
    “我喊一二三就出去啦——一、二——”“慢着!”河井喊。“我……我们是受委
托的。叫我们杀了那位老太太,委托的人是他,迁伴之先生。”
    “伴之?”昌子喊。“你在哪儿?”
    伴之也来到门的所在了。
    他碰到片山喊声“让开!”然后打开门,大声说:“别开枪!长田!是我!”
    “石津!捉住他!”片山喊。
    这时,传来枪声。
    “长田……你这混蛋……”
    传来呻吟声,有人倒地。
    “别动!他妈的!”
    长田的怒吼声。传来“呱嗒呱嗒”的脚步声,好像往玄关跑去的样子。
    “石津!”片山说。“让他去吧。”
    枪声响了两次,好像是门锁被打坏了。
    门开启,月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不要追来!”浮现黑影的长田朝客厅方向扣扳机,只有“卡嚓”一声,已经没子
弹了。
    “片山兄,可以吗?”
    “这边要紧。迁伴之呢?”
    石津把迁伴之的身体翻过来,摇摇头。
    “神奇地一枪打穿心脏。”
    “天谴埃”昌子走过来,俯视他。
    传来汽车开功的声音,立刻跑远了。
    “石津,去看看其他车子有没有问题。必须赶快把伤者送去医院!”
    “是!”石津奔出去。
    “为何这个人要这样做?”昌子呆然说。
    “大概不想永远当个事务长吧。”幸江说。“他有那种野心嘛。”
    “妈,你察觉了?”
    “无论我怎样对待他,他都从来不显示难看的脸孔。不是忍耐力特强,就是在策划
什么。”
    “那么……”
    “他雇用长田和河井想杀了你母亲和龙治先生吧。”晴美说。“此外,只要跟昌子
小组结了婚,医院的实权就是他的了。”
    昌子“咚”的坐倒在门外。
    “我……差点嫁给一个‘岂有此理’的人埃”“不是好极了吗?在这之前知晓一
切。”
    “不过,幸江女士。”片山说。“关于百合小姐在高中时代藏有兴奋剂那件事,龙
治君是知道的。”
    “啊!”
    “她主动向他坦白的,于是他来问我。实际情形如何。所以说,他是应该知道一切
的。”
    “那为何……”幸江喃喃地说。
    “妈……”昌子低下头去。“百台小姐之所以自杀,不是你的关系,是我。”
    “昌子……”
    “哥哥永远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的人’。老实说,我自己的结婚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当然,我知道我不能跟哥哥结婚,他和百合小姐的婚事,我本来想默默祝福的。可是,
有次我去妈的抽屉找东西,无意中找到百合小姐的调查结果文件。我看了内容,然后,
我以为她欺骗了哥哥。”
    昌子深深叹息。
    “然后怎样?”
    “我能完全模仿哥哥的字体。妈,你晓得吧?”
    “嗯。”
    “哥哥是我的一切完美化身,我用哥哥的名义寄了一封信给她。我说婚事取消了吧,
一封分手的信。”
    “怎会这样!”
    “多半……跟妈你寄新闻剪报给她的相同时候吧。双重的打击,百合小姐一定
是……”昌子的声音哽住了。
    这时——传来呻吟声。
    “哥哥!”
    龙治坐起来了。
    “喂,不要紧吧?”片山跑上前去。“现在开车送你去医院。”
    “嗯……阿迁那家伙突然行刺我……”
    “他死了。”片山说。“他想杀了你和你母亲,把医院据为已有。”
    “阿迁吗?原来如此。”
    龙治叹息不已。
    “你本来打算借助他的力量做事的,对吗?”
    “嗯……他应孩不晓得百合的事的……是我太疏忽了。”
    “他知道是好机会,所以计划的。不过,详细情形你没告诉他吧,例如鸡尾酒的
事。”
    “嗯。”
    “他大概没想到是那么一回事吧——不过,是天谴啊!他被自己所雇用的男人打死
了。”
    “是吗……”
    “哥。”昌子走过来。
    “刚才,我听见你说的话了。”
    “对不起。”昌子垂头不语。
    “是她运气不好。你的信寄到时,她刚知悉自己由于高中时代坠过胎,从此不能生
育的事。正当情绪低落时,读了你信,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从公寓的阳台跳了下去。我
去到时,只剩下信的灰烬,无从知悉是谁寄来的——她运气不好。”
    龙治重复地说。
    突然察觉的样子,对片山说:
    “喂,片山,过了多少时间?”
    “什么?”
    “鸡尾酒。大家都没事吧?还好。”龙治痛苦地皱起眉头。“帮我把左边内袋里的
袋子拿出来。”
    “这个吗?”
    “里面的药丸,每个人吃一粒……快!”
    “喂,不可能——”片山的脸色一变。“鸡尾酒真的有毒?”
    “嗯。”
    “好家伙!大家,赶快吃药!”片山大声喊。“晴美!把石津叫来!”
    晴美跑出去。
    池谷希说:“那叫长田的也……他也喝鸡尾酒了啊!”
    “是的。因为后房里也有。”
    “我留作预备的。”龙治说。“我也要吃一粒。”
    “哥——”
    “我本来想死的,可是被刺伤后,回想起沉痛的过去,毕竟打消念头了。而且,在
昌子找到好男人以前,我不能死埃”说完,龙治把药九放进嘴里……8“呜呼……”出
到外面时,片山做个深呼吸。
    从未想过,人在外面是如此舒畅的事。
    三田龙治、幸江,还有池谷希,都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
    剩下北川和迁伴之的尸体——巡逻车马上就到的。
    “是不是快要天亮了?”晴美走出来说。“好冷埃”呼气是白的。怎么说,这是山
中。
    “幸好三田恢复意识了!不然大家都要死啦。”
    “真的,北川倒是有点可怜。”
    “迁伴之从客厅出走廊去行刺三田时,大概遇到北川了吧。见他手里有刀,大概不
能置之不理的。”
    片山竖起耳朵。
    “咦?不是警笛吗?”
    “好像是。”晴美伸个懒腰。“三田先生真的很爱百台小姐呀。”
    “不过,有毒鸡尾酒的事,做得太过份了些。”
    “对呀,我的结婚喜宴,决定不出鸡尾酒啦。”
    说着,晴美打哈欠。
    巡逻车的警笛声在开始泛白的天空里出奇地突出。
    “哈欠!”
    片山打喷嚏,连忙回到别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