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勇：武大案中有案/中国经营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陈昭方和龙小乐的“落马”，让外界得以一窥顶着百年名校光环的武汉大学内部管理的真相。

　　种种纠纷和传闻逐渐浮现，日益清晰地勾勒出隐藏在陈、龙二人身后的庞大利益集团，以及他们编织的一张张错综复杂的裙带关系网，这张网几乎笼罩了校园内外所有有利可图的角落。

　　珞珈时尚广场纠纷案

　　武汉著名的广埠屯电脑城里，云集众多电脑商铺。知情人士透露，其中很多物业属于武大后勤集团，每年的租金收入非常可观，武大九州电脑公司承包经营的珞珈时尚广场就是其中之一。

　　2008年9月20日，包括叶女士在内的100多位商户经过招租进驻该广场。但不到两个月后，广场就因消防设施验收未合格即擅自招租而被叫停，物业管理陷入瘫痪，商户们不得不关门歇业。

　　然而武大九州电脑公司不仅不赔偿商户的损失，连后者交纳的进场费和押金共100多万元都迟迟不予退还，并强行解除租赁合同，在双方争执中，部分商户甚至遭到殴打。

　　叶女士反映，经过反复交涉，九州电脑公司至今实际退还商户们的进场费用和押金不到30万元。商户们无奈之下，找到向这家公司转包珞珈时尚广场经营权的武大资产管理部，但被告知，自从两年前将广场转包后，武大资产管理部竟然连一分钱都没收到过！

　　商户们追查发现，九州电脑公司法人代表马亦农是武大后勤保障部一位处级干部，公司有几名股东原来是武大资产管理部的人。商户们找到了马亦农的上司，即武大后勤保障部部长江建勤，但多次投诉均如泥牛入海。

　　自今年7月份起，这些忿忿不平的商户几乎天天都守候在武大行政楼前找校领导“讨说法”，叶女士有一次还“幸运地”堵住了常务副校长陈昭方。不过直到江建勤“出事”，以及陈、龙二人案发，索偿依然毫无下文。

　　时至今日，聚集请愿的商户们已成为武大行政楼门外一道特殊的“风景”，一位路过的老师对记者感叹说：“这就是武大后勤系统腐败混乱的缩影。”

　　离退休教职工宿舍用地倒卖案

　　自2005年至今，武大一批离退休老人就不断到省里和中央上访，要求解决住房问题。

　　在武大一区教工宿舍里，记者看到，很多离退休老教授、老职工一家仍然住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造的狭小宿舍内。

　　他们向本报记者提供的一份《武汉大学一区离休干部住房状况调查报告》显示，到2005年时为止，居住在武大一区的119名离退休干部中，只有其中的23人住房达标，未达标者占了81%，最多的差70平方米，最少的也差30平方米。

　　据这些离退休干部反映，1998年校方曾发起过集资建房，但对老人们条件相当苛刻，比如规定只将房源的20%分配给他们，一次性收取集资费8万~9万元，限定3天内交齐，否则按弃权论。

　　一位武大退休老人对记者说，1998年武大正处级离休干部月工资900元，厅级也只有1000元多一点，哪有能力一次拿出那么多现金？据说当时一位正厅级老干部还抱怨说：“从我拿工资之日算起，至今总收入都不超过10万元，集资的钱怎么凑？”

　　此外，校方还明文规定：在职副教授、副处级可以参加集资建房，离休的副教授、副处级不能享受这个待遇。

　　由于住房问题迟迟拖而未决，自2005年到2007年期间，老教授、老职工们3次联名上书省委领导，得到批复，要武大“按政策妥善解决”。

　　既经省委领导亲自过问，武汉市政府又出面协调，武大与湖北省农科院洽商以每亩仅70多万元的低价购买后者270多亩土地，规划修建3000多套住房，其中部分专门留给离退休老人。

　　但双方草签合同后，武大方面居然打算再以每亩170万元转卖给某开发商，转转手便可坐收不下2亿元，而且这仅仅是卖地所得，将来房子盖好出售后，根据与开发商的协议，武大还能再赚一笔。

　　后来省市政府得悉武大的“盘算”，十分不满，中止了上述地块的交易。

　　一度被蒙在鼓里的老同志们得知真相后愤怒了：“连省委领导批示过的事情，学校领导都想方设法要吃一道，把我们老职工们当成什么了？”

　　一位参与上访的老教授对记者回忆说，省农科院地块即将到手时，某位校领导还特地感谢他们，说没有退休老职工，武大就不可能得到这块地，可后来他们想捞一笔的愿望落空，对老人们就再也不予理睬了。

　　这些老人们抱怨，一段时间以来，武大管理层已形成令人生畏的特殊利益集团，除了坦然享受各种特权外，还无所顾忌地将手伸向了学校的基建、招生、设备购买等领域，他们的不少亲属，不是居于重要管理岗位，就是占据后勤部门的“肥缺”，至少也要当当掮客，牵线搭桥。

　　据他们称，前几年数位校领导的亲属联手以1亿元买下位于武汉街道口的湖北商校地块，又转手以3.8亿元高价卖给了武大，获利甚丰。但记者未从武大相关部门方面得到对这一交易的确凿说法。

　　余波何时了

　　陈昭方、龙小乐受贿案中的关键人物江建勤，是前任武大党委书记和校长庄果的女婿。

　　2000年8月，原武汉大学、武汉水利电力大学、武汉测绘科技大学、湖北医科大学合并组建新的武汉大学。不久，江建勤当上了武汉大学驻京办主 任。武大原化学系一位老教授向《中国经营报》记者回忆，普通的武大教职工去北京出差办事，住不了驻京办，也用不了驻京办的车，“江的服务对象实际上都是校 领导或某些关键部门的负责人”。

　　这位老教授说，讨得校领导欢心的江因此备受重用，从驻京办回来后，先是调到经营效益最好的单位之一——武大出版社，之后又执掌众人眼热的武大后勤保障部。

　　至于位高权重的陈昭方本人，情况更复杂一点。熟知武大管理层内情的人士总结说，陈昭方实际上代表了校内三种力量的利益。

　　首先，陈昭方长期学习、工作都在武大，长期担任总会计师，2000年四校合并后，逐步升至新武大的三把手地位，自然代表一部分“老武大人”的利益。

　　其次，陈长期分管后勤工作，在后勤系统人脉甚广，代表了该系统的部门利益，他栽跟头也是后勤基建项目上惹的祸。

　　再次，自1974年担任武大经济系辅导员到后来经济学院的副院长、党委书记，再到1994年升任武大总会计师，陈在武大经管学院待了整整20年 （武大经管学院前身为经济系、经济学院、商学院），他又代表了经管学院的利益。目前，经管学院是武大效益最好的学院之一，2005年，学院有1万名学生， 年创收3000万元，到了2008年，创收达到了1亿元，3年业绩几乎翻两番。

　　一位与陈昭方相熟的武大人士向记者表示，尽管陈昭方曾贵为武大第三号实权人物，但相信校方种种令人质疑的重要决策，并不是陈一个人能说了算的，陈昭方偶尔也会私下抱怨，“副手难当”。

　　陈、龙二人被抓后，武大校园内各种不同的反应也耐人寻味：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感到惋惜，据说某领导还在内部会议上警告下属，不要再打听和传播关于陈的“坏话”。

　　武大版的“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接下来是会有更惊人的案情曝光，还是像以往某些哄动一时的大案、要案一样，到此为止，悄然收场？恐怕一时谁也说不清楚。

　　记者手记VIEW

　　谁来监管“象牙塔”

　　武大陈昭方、龙小乐腐败案发生后，一位德高望重的前校长悲痛地说，武大100多年历史，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丢人”。

　　此次腐败案中，陈昭方、龙小乐、江建勤等人身兼行政、经济、学术三重要职，权力网络四通八达，无论是工程上雁过拔毛，还是其他领域牵线搭桥、担当掮客，皆互通有无，编织出一张环环相扣的“裙带关系网”。

　　陈昭方曾被评为首届“湖北省新长征突击手”、湖北省高校优秀政工干部、湖北省高校优秀党政干部。龙小乐也曾被中央组织部授予“全国优秀党务工作者”称号，理由是他“勤奋敬业，克己奉公，心系群众，廉洁自律，是广大干部职工的贴心人”。

　　二人出事后，武大纪委曾专门开过内部碰头会议，讨论如何处理他们以往廉政考核档案“年年优秀”的问题，这种治理结构混乱导致的内控失灵与内部人控制的现象，为何没能早日发现？

　　有武大老师质疑说，陈昭方当上副校长时还未获得博士学位，不懂英语的他的博士学位又是怎么通过的？一天没教过书的他，又是怎么当上了博导的？

　　还有老师提醒，尽管陈昭方和龙小乐是在学校后勤基建领域出了问题，但二人同时又是博导，陈昭方更是学校各种科研项目的最后把关者，二人的学术领域有无涉嫌腐败，只要到中国期刊网上检索其发表的论文多寡，自然就有结论。

　　据说，武大一次召开副处级以上干部会议，可容纳700多人的逸夫楼礼堂居然都坐不下，而文革前，武大副处级以上干部不过10多个人，学校官本位意识之浓厚，可见一斑。

　　其实腐败岂止发生在武大？仅湖北省内其他一些部属高校和省属高校，腐败案件即层出不穷。

　　就在武大陈昭方和龙小乐二人被抓前，武汉科技学院校长张建刚和常务副校长王志贵，也因为涉嫌经济案件被“双规”。在此之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副 校长李汉昌涉嫌受贿78万元受审，武汉理工大学原副校长李海婴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总额达1400多万元判处无期徒刑，湖北美术学院原副院长李泽霖受贿 25万余元判刑5年，湖北大学原副校长李金和受贿80多万元判刑13年。还有一所部属高校连续四任基建处处长先后因经济问题被抓。

　　粗略统计，目前高校腐败多发的领域主要集中在基建及后勤服务、仪器设备教材采购、招生、学术等领域。以基建为例，大到一幢教学楼上亿的工程造价，小到一套几十万元的设备采购，都可能成为“校贪”们伸手的目标。

　　武大陈、龙二人出事后，教育部和中纪委到武大开会，到会领导曾表示，高校反腐成为今后反腐败的重要领域，而武汉又是高校腐败的重灾区。针对当前 高校容易发生腐败的高风险点，教育部提出要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监督并重的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同时，深化体制机制改革，努力从源头上治理腐败。

　　但从根本上来说，高校反腐倡廉建设，必须重新定位学校与行政的关系，定位办学者的角色，避免办学者兼有学者与官员的双重身份和利益；必须改革高 校内部管理制度，让行政权与学术权分离，淡化行政对教育与学术的影响。只有如此，大学才能实现对自我的救赎，回归正途，才不至于在各种腐败的冲击下名声扫 地。高校弊案丛生实属必然，正本清源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