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弃天地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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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弃天地宽(2006-06-05 13:21:59)   分类:老梁说篮球 大凡勇于舍弃的人物,大抵是在万人景仰的繁华中荡气回肠地活过的,他们在某处的放弃,恰恰是对自身价值最睿智、最有力量的保留与肯定,他们用放弃为身后的繁华做了一个苍凉的注解,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谁都不可能占据视野中的所有。金庸的辞呈应该给姚明与姚之队一点启示:有舍方有得,一弃天地宽。

                                        一弃天地宽

    我有个朋友,是工艺品鉴赏家和收藏家,去年到西藏转了一圈,带回一大堆好东西,着实向我炫耀了一番。其中有一物件甚是显眼,是一付完整的藏羚羊角,造型匀称优美,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时日久远,角中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我的朋友用各种专业洗涤剂清洗了七八次之多,气味始终除不掉。2004年的最后一天,他给我打电话,高兴地说:“老梁,我找到去味的办法了!羚羊角让我扔了,我不要了!”
    快刀斩乱麻,世间好多烦心事,都是在舍弃的短痛之余豁然冰释,重负得解,再回头看看,不由得为往日占有的执着而汗颜。大凡勇于舍弃的人物,大抵是在万人景仰的繁华中荡气回肠地活过的,他们在某处的放弃,恰恰是对自身价值最睿智、最有力量的保留与肯定,他们用放弃为身后的繁华做了一个苍凉的注解,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谁也不可能占据视野中的所有。人心不足蛇吞象,到了喉咙的临界点,多大的蟒蛇都会噎死。
    现在的姚明以及身后的姚之队,就像一条庞大的蟒蛇,在不断地攫取更多的效益。但是,与姚明获得的江湖地位相比,姚明的技术实力和赛场统治力极不相称。他背负NBA第二中锋之名,外不能力压米勒、伊尔戈斯卡斯之流,遑论奥尼尔;内不能袖领火箭群伦,很多时候还不如穆托姆博管用。而同时,姚明却高居全明星投票的榜首,如此名实不符的黑色幽默令众多姚蜜无由置喙。我觉得,姚明占有了许多本不应属于他的名和利(包括王治郅不归事件的渔翁之利),上帝是公平的,早晚有一天他要为眼下的声名还债。当然,姚之队是主要的操盘手,但我却看不出姚明有任何的不安,他还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舞台上努力地维持着平衡。
    抛开姚明技术的致命弱点不谈,他在NBA中锋群打拼出的地位也有很大侥幸成份。姚明进入NBA的时代,正是NBA中锋极度衰败的时代,除了奥尼尔,没有一名中锋能决定所在球队的命运,篮下人员密集的一亩三分地,反而成了NBA竞争最不死不活的地方,姚明以二米二六的身高,兵不血刃地占据了篮下制高点,能给他制造麻烦的,奥尼尔以外全是些骚扰型的“糙哥”,可以说在真正的对抗层面姚明并没遇到多少真正的挑战,他更多时候是处在自己与自己较劲的完善与适应过程。如果时光倒流十年,姚明在九十年代初进入NBA,那麻烦可就大了。彼时,奥尼尔还是个青瓜蛋子,奥拉朱旺、尤因、罗宾逊三大中锋纵横捭阖,莫宁与穆托姆博正值当打之年,NBA篮下对抗空前激烈,以姚明的能力,哪有分一杯羹的份儿?莫说什么第二中锋,恐怕进入全明星阵容都不大可能。
    别看姚明一副谦谦君子“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其实他想要的一点也不比旁人少。球队的领袖地位,球迷中的人望,平均20分、10个篮板以上的技术统计,国家队的老大,形象大使,广告合同,季后赛,总冠军……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面对如此多的纷繁芜杂的诱惑,想不迷失都难,时日一长,这些诱惑常常转化为难于排遣的负担。比方说,姚明一直非常重视技术统计,连赛季初制订奋斗目标都以技术统计数字上升为基准,所以他格外看重比赛后的那张纸。我去年年初的第一篇专栏名叫《小业主姚明》,说的便是姚明对技术统计的机械化偏爱,整整一年过去了,姚明于此毫无长进,打老鹰队他拿下40分后,比赛还剩十几秒,火箭已大胜对手,按照惯例,取胜方最后无关紧要的一球一般不进攻,以示对败方的尊重,可姚明还眼巴巴地等在篮下,希望接球进攻,以打破自己NBA生涯单场41分的得分纪录。人家都不防守了,你得分还有什么意义?这是地地道道的小农式的虚荣,居心与里基戴维斯之流何异?一个号称球队领袖的高人,竟对区区数字如此眼热,直榨出球衣里面的“小”字束,真跌份儿,我在看比赛时都替他感到羞耻。
    眼下的姚明,应该琢磨琢磨怎样提高对抗性和抢篮板的挤位意识,技术统计完全应该置于脑后。棋谚有云:遇险自保,逢危当弃。如今姚明已到了个人发展的十字路口,再瞻前顾后,这也想,那也要,转眼就会被一日千里的后起之秀赶超。状元秀詹姆斯而今声望实力已远在姚明之上,菜鸟赛季力压姚明的最佳新秀斯塔德迈尔本赛季的表现也大大强于姚状元,长江后浪推前浪,姚明必须学会放弃,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别老想着和谁较劲,专心致志于实力的夯实,才有望在变幻莫测的NBA长久立足。NBA淘汰的天才还少吗?
    武侠宗师金庸先生近日的举措当能给姚明上一课。2004年12月21日,浙江大学校方证实,著名作家金庸提出辞去浙大人文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职务。此前一月,金庸在深圳接受采访时表示:“我在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收了几个博士生,我现在不教了,还把院长的官辞了。”他言及辞职的主要原因,就是自己毕竟80多岁了,工作很忙,年事已高,已没有精力去当院长。为了向学生负责,不希望空担浙大院长之名。加之金庸还担任着英国牛津大学中国学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还要写《中国通史》,所以请辞。
    人只有承认自己在某个方面的“不行”,才能证明自己在另一方面的“行”,谁要是说自己什么方面都“行”,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行”。金庸先生放弃的可取之处,恰恰在于承认自己“不行”的自知之明。如果一个历史学家转行开始写小说或者办报纸,或许有成功的可能,但一个小说家忽然想成为历史学家,难度非常之大。也就是说,翦伯赞、黄仁宇想写武侠小说的话,说不定能成功;而成年后的古龙、卧龙生想做历史学家,几乎没有可能。职业无贵贱是不错的,但门槛有高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尤其像金庸那样,以古稀的年龄和爱好者的身份直接成为历史学教授,合格的可能更是难上之难。从这个角度来说,金庸先生当年运动进浙江大学做学问、招博士,一方面反映出老先生的进取心,另一方面也说明他非凡的勇气。  
    我尊重金庸的文学成就,也非常喜欢看他的武侠小说,当代中国作家中大概很少有人具有他这样大的影响。但讲到历史学的博士生导师就是另一回事,因为我至今没有看到一篇他发表的研究历史的论文或专著,他所讲大多是历史常识或一些没有经过学术论证的观点。像《袁崇焕评传》只能算学术普及性的成品。或许金庸的确具有很高的史学水平,但外界的评价只能根据他已经发表的论著或表现出来的见解。如果说他的武侠小说里有历史精神、历史文化,那是足以让内行笑掉大牙的。靠这样的“导师”来培养史学博士,岂非滥竽充数、缘木求鱼?从一开始,此事就注定是败笔之作。好在金庸还不乏自知之明,没有一头撞到南墙上,反正风头也出过了,该适可而止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明白自己力不从心,赶紧撤退,辞去院长和博导职务,作壁上观了。这样做,起码比某些硬要霸着学者、博导头衔不放的人要强得多,也是对学生负责的表现。据我所知,中国史学界没有人认为金庸是一位历史学家,也没有听说他参加史学界正规的学术活动。金庸辞职,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次放弃,是金大侠的“回归之旅”。所谓文如其人,金大侠是一个潇洒、自由,受不得半点拘束和牵绊的“侠客”,他好行走江湖,喜与人谈经论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这个人当官,不行;拜师,我很愿意;让我教别人,我就不愿意,也教不来。”有些人爱官,有些人图钱,但对金大侠来说,或许名山大川就是他的归宿,对文学的创作、对史学的研究就寄托着他的人生理想。其志不在做官,不愿受名缰利锁的牵绊,“人不图官,奈何以官诱之!”他也没热情去带学生,如果勉强把他和学生拉在一起,无疑对双方都一种莫大的伤害。金老先生或许正是基于此才提出要辞职,从院长高位回归到一个文化人这才是他所要追求的。从另一个层面讲,金老先生作为整个社会的“侠者”比他仅仅作为浙大文学院的院长对社会的贡献和意义更重大。
    他这一弃,大有“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之滋味,天高地阔,乐亦无穷,说走便走,何其潇洒!

    正是:

                            叹乌衣一旦非王谢,
                            怕青流两岸分吴越,
                            厌红尘万丈混龙蛇,
                            老先生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