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爱你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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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结婚时,结婚证上的年龄是22岁,新郎34岁,刚好比小荷大一轮。参加婚礼的人都很高兴,小荷的父母和弟弟也很高兴。小荷看大家都那么高兴,觉得自己也应该高兴,新娘子哪有不高兴的呢?她嫁给这个叫国良的男人,是自己的选择,如果没有搀杂其他因素的话,简直就是自由恋爱了。其实小荷结婚时的真实年龄是20岁,刚从一所中专学校毕业没多久。20岁结婚好像是太早了点,但在这样一个小城里,出点钱,请人帮忙把年龄改大两岁,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是结婚这样的大喜事,成人之美是中国人的美德,再说新郎的年龄偏大,新娘呢,也似乎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办事人接过钱,嘻嘻哈哈地往小荷肚子上瞟了一眼。小荷局促地站在那里,看证件上的自己年龄从20变成了22,突然就有了苍老的感觉。
国良的年龄也不是34岁,而是35岁。但30岁以后的男人,年龄大一岁,小一岁,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20岁的男孩靠“面子”漂亮博取女孩们的青睐,30岁的男人靠票子多少赢得女人的欢心。国良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长了一张普通中国男人的脸,不算好看,但也不难看,是匆匆走在街上为了生活、家庭和事业打拼的无数男人中的一个。他的努力使他在30多岁就已小有成就,在城里开了一家生意不错的超市,在自家的超市里遇到了刚刚中专毕业如清水芙蓉般的小荷,并对小荷一见倾心,最终使小荷成为这家小超市的老板娘。这样的生活,对国良来说不仅稳定、安逸,简直还有些浪漫。
小荷的父母都在一家曾经辉煌、现在却只能勉强支撑的国有机械厂工作。家里的两个孩子中,小荷的学习成绩最好。但对小荷的父母来说,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大学,真的有些困难。女孩子嘛,关键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一个好人家,一生的幸福也就有了指望。所以小荷在初中毕业时就直接考了中专,那是省水电系统的一个中专院校,听说现在已经改成了大专院校。小荷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水电公司,工资居然比有的单位里的大学生还高,这让小荷的父母很知足。小荷每个月把工资大部分上交给父母补贴家用,家里的经济一下子宽裕了很多。
小荷毕业刚一年,他们家原来住的旧房被市里列为拆迁房。每户拆迁房按原住房面积补贴一部分钱,但不再提供新的住房。小荷他们家的住房本来就小,补的钱离买新房还差一大截,小荷的弟弟马上又要考大学。弟弟很争气,成绩也好,上大学是肯定的事。小荷那点工资虽说能帮着补贴家用,但买房却是杯水车薪。那段时间,小荷不愿意在家看父母那愁苦的脸,每天下班和周末,就到外面找零工做,后来就找到了国良的那家小超市。国良不限定她时间,每个晚上付她20元,周末两天共100元,这已经是相当高的了。小荷是知恩图报的人,干活非常认真,进而对这个忙里忙外,搬运、卸货都要自己动手的小老板心生好感。国良不忙的时候,也会和小荷聊天。有时候听到小荷讲起她在上学期间的一些有趣的事,他也会高兴地笑,眼睛亮亮的,那张有些木呆的脸也变得生动了。小荷觉得这个平时挺沉闷的小老板,原来也有可爱的时候。超市关门太晚时,他就送小荷回家去。小荷的父母很感激他,有时也请他到那即将拆迁的屋里坐坐。国良也就进去坐坐,和小荷的父母聊天,很亲切很自然的样子,好像他们早就认识。小荷很惶惑,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恋爱,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长她15岁、几乎可以当她叔叔的人有了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
如果能多一些时间,小荷这种朦胧的依赖感也许会成为对国良的爱,经过热恋中的相思和煎熬,经历一次完整的爱恋,一颗青涩的果子就像经历了秋天的阳光,变得饱满、结实,从而可以完满地进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但小荷家里房子的拆迁和弟弟上大学的费用,已经等不及让小荷的感情慢慢地酝酿和成熟。一天晚上,国良把小荷送回家后,小荷的妈妈告诉小荷:国良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嫁给他。小荷有些茫然,国良喜欢她?那他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后来妈妈说了很多话,无非是国良怎样踏实、肯干,可以托付终身,年龄大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小荷的爸爸就比妈妈大了13岁,还不照样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并生了他们姐弟俩。年龄大更懂得疼人。小荷嫁过去就有160平方米的新房。国良说了,过两年生意好了,还要买一辆小轿车呢,到时候国良可以开车接送小荷上下班,小荷就不用每天挤公共汽车来回跑了。再过两个月房子就要拆迁,国良说他还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旧房,位置相当不错,拆迁后小荷一家人可以先搬到那里去住。弟弟上大学的费用他也可以负担。
小荷终于明白自己那点还处于萌芽状态的可怜感情,早已被算计得清清楚楚。她一直渴望上大学,但为了家庭,为了能让弟弟上大学,她选择了上中专,早早就业。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必需的生活费用,她都交给了家里。她从没有对父母有过什么怨言,她那么爱弟弟,希望他能上大学,出人头地。但是,他们似乎觉得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每天晚上国良送她回家时,父母看似平静,其实把什么都想到了。小荷第一次觉得父母把自己当做一根甘蔗来榨,连一点点甜蜜的东西都没给她留下。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小荷搬到了单位的宿舍去住,没回家,当然也没再去国良的小超市打工。宿舍里住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男友、恋爱和嫁人是她们睡前永恒的话题。小荷惊奇地发现,工作后的女孩子和学校里的女孩子原来有那么大的差别。参加工作后的女孩子现实得吓人,她们选择嫁人,似乎不是嫁给那个男人,而是嫁给他的房子、车子和钱,或是职业、地位。小荷和她们争辩,总会遭到她们的冷嘲热讽,说:“结婚后没有房子,难道睡到大街上去啊?”一语惊醒梦中人,小荷才想起这一个多月她没有回家,也没接到家里的电话。家里的房子已经拆迁了吧?不知父母和弟弟现在住在哪里?第二天下了班,小荷便急急忙忙赶回去,见自己家的房子还在,才松了一口气。走进去一看,她却傻眼了:里面的物品已经全部搬空,地上只残留了一些废弃物,有一种说不出的人去楼空的凄凉。小荷下了楼,看见一家邻居也正在搬家,忙问自己父母和弟弟搬到哪里去了。邻居惊讶地说:“你还不知道啊?你男朋友把你爸妈接到市里一套位置很好的大房子里住着呢。瞧他们多有福气,有你这么一个好女儿。”男朋友?连邻居都认为国良是她的男朋友了。小荷担心着父母和弟弟,对国良突然有了一种感激。她打了国良的手机,问了父母和弟弟住的地方,简单地说了声谢谢,就过去了。
她以为国良还在超市里,没想到过去一看,国良正爬在一个梯子上,忙着装电灯,原来搬衣柜时不小心把灯撞坏了。小荷的爸爸扶着梯子,弟弟正歪着脑袋,手里拿了旧灯泡站在一边看。小荷的妈妈正在收拾那一堆杂乱的东西。大家看见她进来,都有点尴尬,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小荷不过是一个闯进去的陌生人。晚上国良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小荷的妈妈煮了火锅,大家吃得很热闹,谈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谁都没提到房子的事。
吃过饭后,国良要走,小荷的妈妈让小荷去送送国良。小荷和国良沉默地走了一条街,国良才期期艾艾地说:“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我,才和你父母谈起让他们到这边来住。现在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这段时间你爸爸一直在找房,都没有找到。他们就先在这儿住着吧,你别责怪他们,他们也挺不容易。”小荷还是沉默不语。国良转过身,握住她的手,问:“小荷,你是觉得……我太大了吗?或者我真的太老了?”小荷的手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紧紧握着,只觉得他的手里湿湿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手,就问:“这是什么?”她奇怪自己没回答国良的问题,却问了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国良被小荷的问题吓了一跳,忙伸开手,原来是一些碎纸屑。他伸手到裤兜里一掏,掏出一大把碎纸屑。仔细一看,竟是一些碎纸币,还微微有些汗湿。原来刚才国良太紧张,把兜里的钱当餐巾纸,全部撕碎了。小荷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15岁的男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额上甚至还有汗,衣服上还有擦在石灰墙上留下的白色痕迹,突然心就软了。平心而论,自己当初是喜欢过他的,否则不会让他每天晚上送自己回家。也许那种喜欢不是爱,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发酵,也不是没有成为爱的可能。
小荷回到家,父母还在忙着收拾那一大堆值不了多少钱的东西。那些旧家具、旧衣服、旧被褥,还有小荷和弟弟小时候的成绩单、奖状,每一件都记载着他们一家过去的岁月。父母和弟弟对她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母亲的态度甚至有些谦卑和讨好。小荷觉得有些心酸。她是爱他们的,看到他们难受,其实她心里比他们更难受。半夜,小荷突然感到有人坐在她旁边,原来是母亲,她的脸上还挂满了泪。小荷装做一直在熟睡,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母亲,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小荷下班,回到了国良为父母新搬的家,却看到原来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又都重新捆了起来。原来,小荷的爸爸在市郊找了一套小一点的二手房,房租很便宜。如果要买下来,他们也是有能力的。他们打算就在这两天搬过去。郊区的房子离市区有将近10公里的距离,坐公共汽车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但小荷的父母都挺高兴,好像终于卸下了一副重担,说幸亏好多东西都没打开,否则收拾起来更麻烦。他们对国良能让他们暂时住在他的房子里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国良垂着两只手站在他们身边,黯然不语。小荷就说:“不用搬了吧。郊区的房子那么远,弟弟上学和你们上班都不方便。弟弟马上要高考了,来回跑,得花好多时间呢。是不是,国良?”国良姓李,以前小荷都叫他“李老板”。国良老要小荷叫他的名字。小荷觉得国良比她大15岁,叫人名字,要不就是不礼貌,要不就是两人关系特别亲密。小荷觉得她与国良的关系不属于上述两者的范围,称他“李老板”是最恰当的了,再说她也确实曾是国良超市的一名临时工。听到小荷说出“国良”二字,小荷父母一脸的愕然,国良的脸上则有一种近乎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惊喜。小荷不顾妈妈的劝阻,执意要嫁给国良。她一再说她是真心喜欢国良的,绝对不是违背自己的意愿。至于房子,国良说大家是一家人了,他不住的那套房给岳父岳母住,是充分利用房子的价值。
小荷和国良结婚后,正如婚礼上宾客所祝福的那样,很快就有了儿子。国良35岁才结婚,36岁有了儿子,对娇妻稚子自然是宠爱有加。小超市扩大了门面,生意比原来好了,小荷偶尔也会到店里帮帮忙。小荷的弟弟已经上了大学,小荷每个月给他寄学习、生活费用。弟弟打电话来说已经谈了女朋友,想在春节带回来让爸爸妈妈姐姐姐夫帮着审查一下。国良听了很高兴,说:“好啊。我的眼光当然错不了,要不哪能找到像你姐姐这样的好姑娘。”小荷笑了。国良总叫她“我的好姑娘”。她24岁了,儿子已经3岁,但她走在街上,模样还像是一个大学里的女孩子。国良生意忙,什么都要自己操心,这两年有点脱发,使他看上去更显老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小荷心想。虽然,他们的恋爱没有令人心动的浪漫,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是骨血相连的一家人了。有的婚姻与爱有关,有的婚姻与爱无关,有的只是一些喜欢与感激以及像一家人一样的熟悉与亲切。这些,就足够把他们一辈子维系在一起了。不是没有爱,只是爱得不那么刻骨铭心,一天爱你一点点,一辈子就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