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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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语呢喃/编辑 ★

第一章(上)

第一章(上)

光绪二十四年的夏天,对于生活在晋西北左家庄的人来说可算是又可怕又可恨的一年,谁都说那一年都是一个态度:日怪了。
那一年的太阳不知道是让谁激怒似的,像一只暴怒的雄师发了疯地吞噬整个左家庄大地储存的水分,霎时间丰腴的土壤就犹如老妪的肌肤,干裂暗淡。
左二狗、左豁牙和同村几个佃农坐在田头的老榆树下瞎谝[1],尽管都是在发牢骚,可谁对于这样的天气都是没有办法。
佃户甲:“奶奶的,这鬼天气还让人活不活了?”
佃户乙捣鼓着手里的锄头:“俺看那,自从咱大清和东洋小鬼子那一场败仗冲得。”
佃户丙:“是啊!看来这世道一变,天灾人祸就跟着来;你看咱祖祖辈辈的江山向来是男人当皇帝,可现在呢?皇上还得听太后老佛爷的话呢,你们说这叫什么世道?”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唧唧呱呱地谝着,而此时的把头左回良却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心里说实话也虚得慌,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向东家左武龙说;倒不是他怕东家,而是今年是个灾年,以后怎么处理这就是个难题。
左武龙何许人也?只要在左家庄说起他,谁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他是个大好人,一不打骂任何佃户;二也不强迫佃户们非得按照多少的标准去交粮,一切都是看着给,但是要想进一步了解这个人,还得去向同村的长老们去询问询问。
据说,左武龙的爹娘死得早,从小是被同族的左二明收养,左武龙七岁那一年,左二明认识了从太原的武师谢海文和蒙古武师巴布扎布,左武龙就师从这两位师傅学习武艺,到十三岁的时候基本上三五个大汉近不了身,再后来就是到太原一个人去奔波发展发了点小财,到他十七岁那一年,法国人在越南和大清国挑衅闹事,这个热血少年头一热,南下广西投奔当时抗法名将冯子材的麾下,因杀敌勇猛,在镇南关一战中奋不顾身与几十个死死围着冯子材的法国兵厮杀,深受冯子材的赏识;中法战争结束后,左武龙委婉地拒绝了冯将军的美意,回到了家乡,凭借在江湖多年闯荡的经验和一股侠士热肠,很快成为十里八乡深受爱戴的左大善人。
对于今年的情况,当时左武龙就已经有所察觉,他认为今年肯定不是旱就是涝,而且旱得份要大,在初舂的时候就一再叮嘱佃户们要有所准备,今年不能再种小麦;可是当时大家谁也没有在意,一来认为左武龙有些言重,二来去年一年小麦丰收,大家好不容易吃了回白面,用当地方言讲就是肚皮吃白了,好不容易吃了回白面饺子,谁还能把左武龙的话往心里去呢。结果一切的预料真得成为现实,阳春三月刚到,天气就变得有些闷热起来,杨树柳树都提前吐了绿不说,知了也没完没了地聒噪起来。当时谁也没在意,以为春天的天气就和三岁娃娃的脸似的,没想到这一热就热到了五月,这下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脚。
田地里趴满了早已枯黄的小麦,像战场上横着的许多尸体似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畏畏缩缩地捅了下左回良,意思是提醒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左回良头也不回地大吼道:“二狗、豁牙。你俩去给我看看窨子[2]里还有没有水?”
这一声巨吼,把所有的人吓了个激灵,全都知趣地闭上了嘴;左二狗和左豁牙还在树阴下乐呵呵地撒尿,这一声巨吼把他俩吓得一哆嗦,剩下的尿怎么使劲努[3]也努不出来了。
两人连滚带爬地来到左回良面前,一边问啥事,一边还系着裤腰带。
左回良看着他俩,那眼神就和门上贴着的年画门神似的,特吓人也特碜得慌,左二狗和左豁牙也知趣地闭了嘴,不管听见没听见也不敢再问什么,不然左回良连他俩吃掉的想法也有。
“耳朵是不是让耳沙[4]堵上了?叫你俩去看看窨子里有没有水?还不赶快滚!”左回良大吼一声,照着他俩的屁股一人一脚。
左二狗和左豁牙向下望望,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
“二狗,咋办?”左豁牙问道。左豁牙因为十四岁那年和同村的左三愣子就为了一个玩笑干了一架,左三愣子打起架来一点也不含糊,硬是操起石头砸下了左豁牙前门牙,所以说起话来走风漏气,听起来也特别扭。
左二狗抬手打了左豁牙后脑勺一下,骂道:“你个驴日的,难怪四爷爷说你和三愣一样,全是两二侃赇[5],看来一点也没冤枉你,你说你要脖子上那东西有啥用。”
左豁牙有些不高兴,脸立刻拉了下来:“行了,就你精,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半吊子[6]。”
左二狗每偶理会左豁牙的话语,拿起块石头投向井底,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
“咋样?”左豁牙一旁追问着。
左二狗有些恼怒:“你不说话能死啊!没看见我在听声吗?”左二狗的耳朵特灵,就跟狗耳朵似的,看来叫他二狗倒还名副其实。
“咚”一声闷响。左二狗不由打了个寒噤。
“咋啦?”左豁牙轻轻推了下发愣的左二狗,问道。
“没水了。”
左豁牙顿时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我日,全完了。”

左家庄村东的大槐树下。
大约四五十个衣着华丽的少年站成两拨,中间空出很大一块空地,不用问肯定是要干架来着。
槐树左边走出一个满脸横肉、三角眼、蒜薹鼻的少年,身上箍着一件紫红色长衫,有点像山西过年时节掉起的大灯笼似的,一顶黑色的瓜皮帽斜扣在脑袋上,看样子是脑袋太大戴不上去的缘故,肉乎乎的手抛玩着一块半砖块。
那少年鄙夷地哼了一声,看着对面的少年,目光里有着一丝丝的挑衅:“谁还不服,就过来和爷爷我刘大炮说话,爷爷我随时奉陪,因为今爷我心情好。”
说话的少年就是离左家庄二里远刘营子屯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刘二麻子的大儿子刘大炮,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不爱学习干正事,就喜欢干坑蒙拐骗之类的事,这小子别看干正经的一事无成,这一说起打架可有一手拿手绝活,只要让这小子捡起地上的石块砖块什么的,说打你眼眶就绝不打你的眼眨毛[7],说打你裤裆里的蛋蛋[8]就绝不打你的鸡棒棒[9],速度快不说而且这小子下手特狠又特阴,很多十里八庄的后生们只要和刘大炮干过架的没少吃这小子的亏。
刘大炮的那得意的神情和挑衅的话语很让大伙恼火,但是谁也畏惧他手里的砖块,大家都觉得再要是不出个领头的和刘营子屯的那帮家伙们火拼,今受这窝囊气不说,以后也甭想在十里八村的抬头,一想到这谁心里也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白皙的少年走到刘大炮面前,大家不禁一愣,谁都没想到这次带头的竟然是左长林,要知道这小子可是不禁风刮的小子,更不用说打。
左长林指着刘大炮的鼻子道:“哎呀!刘大炮啊刘大炮,你小子撒野也不看看是在哪?走哪就随便可脱裤子尿尿吗?”
刘大炮也根本没把左长林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左长林,你小子一个病秧子,爷我不想搭理你,”说着看了眼天空,接着说道:“你呀!赶快藏到你本家兄弟叔伯身后去,省得一会起风谁也就找不到你咯。”
刘营子屯的少年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左长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但是他还是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娓娓道:“我一个病秧子算啥!总比起婊子养的家伙们强多了,连自己的亲爹是谁也弄不清楚。”
这番话惹得刘大炮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也惹得左家庄那边的少年不由哈哈大笑。
这十里八村的,谁也知道刘大炮和他的孪生弟弟刘二炮的亲娘那是他爹刘二麻子在平遥做生意的时候从个窑子里赎出来的一个婊子,因为刘二麻子的大房和他结婚好多年,连个孩子毛也没落着,当时刘二麻子还偷偷找个大夫问问,结果一问是他媳妇的原因,不是他;刘二麻子当时也不顾丈母娘的反对,硬是把那婊子带回家做了二房,这婊子就是婊子,跟一般良家妇女不一样,来到刘二麻子家不到一年就给刘二麻子生了,而且是两胖嘟嘟的大胖小子,这可把刘二麻子乐得,老来得子的确是人生一件大喜事。
刘大炮此时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左家庄这边的少年的心全都咯噔一下,心想这左长林今儿要不少个胳膊腿的,也得掉层皮。
果然,刘大炮握着半砖的手高高举起,突然又有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刘大炮的手腕,刘大炮回头一瞧,原来是左长林的堂兄左长志。
刘大炮不由一个哆嗦,他知道在整个左家庄不好惹的人有四个,一个是左长志,一个就是左三愣,另外两就是左二狗和左豁牙,不过最让人胆战心怯的就是他和左三愣;但他和左三愣不一样的是,左长志有着一身好武艺,左三愣那完全是扑腾开阵势,下手忒狠,一般不见血不撒手,见了血更不撒手的那种主。
刘大炮见了左长志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很乖巧地把半砖扔在一边,一脸无奈地说道:“左长志,我知道我打不过你。”
左长志完全没有理会刘大炮,而是一把拎起他的衣领,虽然刘大炮也有个百八十斤重,可还是被左长志生生地从地上拎起,两个脚丫无助地扑棱着。
左长志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刘大炮,那目光就像两大铆钉死死地钉在刘大炮的肥脸上,这下刘大炮不知所措,扯开嗓门嚎啕大哭起来。
左长志把刘大炮狠狠地撅在地上,指着刘大炮威胁道:“就这赇相,出来诈唬谁啊!还不赶快带上你们刘营子屯的人赶快滚,听着再要是欺负我弟弟的话,小心我不客气。”话音还没落,人们发现刘营子屯的家伙们早跑得没影了。
刘大炮刚翻起身撅起屁股要跑,左长志喝道:“站住!”
刘大炮就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傻站着,可两眼珠子滴溜溜不停地转动着。
左长志在背后对刘大炮说道:“听着!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在我们庄上当爷的话,我就和三愣撇[10]断你的腿,告诉你赵凤莲以后少打她的注意,她是我的妹子,再要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撇断你的另外一条腿,明白吗?”
刘大炮哆哆嗦嗦地说着:“那。。。那我不就没腿了吗?我一共。。。就两条腿。”
“磨蹭个赇!还不快滚!”
看着刘大炮的身影,左长林挖苦道:“这个死货,跟着猪一样,跑起来比猪还快。”
左长志看着左长林,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左长林摇摇头,道:“没事,哥。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