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青:地震让我上了贼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4 01:26:45
天灾之后 - 党青的后半生
党青的后半生:“地震让我上贼船”
人物介绍:
地震之前,党青刚从副总编辑位置下来在天府早报做编委。
这基本上还是一份比较清闲的工作,做做策划,给采访的记者出出主意。有很多的时候,党青可以和朋友们喝酒、喝茶。在新闻圈打混了20多年的他,2008,也曾以为属于自己最好的新闻时光已经过去。
2008年5月12日,地震来了,党青平稳休闲的生活被打破……
内容提要:
2008年这一年, 51岁的党青生活里的变化尤其明显。
地震犹如一把点着了的火,而党青就如同“惹火上身“般被一堆又一堆的“麻烦”缠身:有人找他募捐、有人找他帮忙联系灾民、甚至还有人找他做红娘……
记者、社会志愿者、联络员……他身上各种身份和头衔开始混杂在一起。
“地震让我上了贼船”老党这样说。 [参与发言]

张琴  北川报道
网络编辑
【手记】
去四川采访前,党青就对我说,我去来四川他请我们喝酒,这让我对他一下子有了好感。
因为就我平时的个人习惯而言,我喜欢喝酒的人多过不喝酒的人…详细>>
8年后重新提笔写地震
任家坪现在就是北川的尽头。从这里开始,通往北川老县城的唯一公路被封锁起来,由驻扎在此的士兵把守,禁止任何人通过。公路左边数以万计的板房里住的是地震中存留下来的人们…
地震之后上了贼船
当红娘的事也开始找他。“你看你看这个短信:尊敬的党记者,我渴望接触灾区坚强男人……黑龙江的女的、北京的女的、哈尔滨的女的、浙江女的,统统让我牵线搭桥。”他低头指了指手机,“这个还是让我解决问题,问我孩子遇难后该怎么赔偿。”“这么多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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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哭吧不是罪
提到地震采访时的惨状,老党落泪
地震前的悠闲时光
闲暇时,老党最喜欢和美女“厮混”,右边的姑娘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吴楚瞳
新闻“大佬”江湖事
1997年与同事杨丽在二郎山
地震像打了场仗
5月26日,在北川擂鼓镇,采访米-26重型直升机首次决战唐家山,老党全身上下沾满飞机卷起的泥土细石
天堂,没有地震
5月19日,全国为汶川大地震死难者默哀。党青爬上北川县城最高废墟处,与众多官兵们一起,为废墟下数千兄弟姐妹父老乡亲祈祷:天堂,没有地震
一无所有
老党唱的就是崔健那首一无所有
村里的孩子
土堆成了村里孩子的游乐场
邵兴明的家当
绍兴明家屋角编织袋都是别人捐的衣服,大多都穿不了
废墟上的蔬菜
废弃的田埂上新种上了新鲜的蔬菜
腊肉
腌制好的腊肉在树干上静静地等待着过年
党青是性情中人,开心了要喝酒,朋友来了也是要喝酒的。
这天晚上,他和朋友们在府南河一家土鳝鱼馆吃饭,大快朵颐、满头是汗,一旁坐着他的关门弟子吴楚瞳。
酒过三巡,说话讲到得意处,这个小个子“老头”便眯着眼睛笑,肩膀一耸一耸,鼻子也跟着皱了起来。他一根接一根抽烟,语速飞快的说着自己从前的故事。
提到地震,他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干了半辈子新闻,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说完,他低头啜了一口酒杯里的白酒。
8年后重新提笔写地震
5月14日上午,也就是地震过后第三天,天府早报所有的记者编辑簇拥在一起开采访编前会。会上,30多名记者各自领命,北川、汶川、绵阳……所有的重灾区都去了人,除了青川。
“遇上这种事情,怎么也该去现场看一下。”会上,在四川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党青就依照自己的常识,把青川可能遭重创的判断对和盘托出,要求前往。
按资排历,党青是不用上前线,2000年后在报社一直做副总的他已经8年未写稿,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当大哥好多年。” 临行前,老婆一言不发默默给他准备行装,党青低低的讲:“此次采访路途凶险,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你要有精神准备……”。 “把你最喜欢的那副留在家里……万一,呵呵,也有个念想……”老婆幽幽地回答他。于是,那副GOCCL墨镜就留在家里,那是党青在阿姆斯特丹买的,平时开车他最喜欢用。
当天下午,他和徒弟吴楚瞳两人,驾着厂商赞助的越野车,打仗一样奔往青川。
14日那天成绵高速路人员混杂,各式部队运兵车、救护车、工程重卡车在其中穿梭,党青的越野车混杂其中。
青川竹园镇加油站是采访第一站,在这里,他们偶遇抢修青川道路的路政工程车,从一行3人口中了解到青川惨状:居民死伤严重、无电无水无通讯、如同孤岛……采访完,俩人正在加油站一旁办公室飞快写稿,余震突然袭来,电灯在晃房子在摇,党青拉着吴楚瞳就往外跑……
再往前走就是青川,从金子山到青川,80多公里,全是盘山道,地震后这里巨石滚落、泥石流挡道。一旦有余震,上面的山石就骨碌碌滚下来……。
两人冒着余震艰难跑完80多公里的震后山路,终于在这天深夜来到了青川县城。车灯下,人们全都无电无水无帐篷的聚在城边,看到这里,党青的泪一下就下来了……
第二天凌晨两点,从小就在青川县城里出入的老乡带着他们沿河岸前行。大家正站在路边互相询问交谈时,脚下一阵酷似压路机的“轰隆”声由远而近传来,桥头的人惊恐的边跑动边喊:“地震来了!”紧接着,脚下的地明显的抖动加剧,慌乱中,站在党青旁边的吴楚瞳的抓住党青,事后再看,她的指甲已经嵌入老党的胳膊……
“很害怕,但多发一篇消息,就可能多引来一份救援力量,就可能多引来一顶帐篷、一片面包、一瓶水……那时候写新闻就是他妈的在救命啊!”党青一边说一边狠狠的抽了口手上的烟。
这天,两人就在警察电筒照明下,用移动电话向报社口传了稿件。第二天,这篇报道成为成都媒体在青川发回的第一篇关于青川灾情的报道。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呆就呆了20多天,直到回来。
“他把博客当宝”
回到成都,网站、报纸、电视,各种有关地震的报道铺天盖地的向党青袭来,但报道里的东西却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连央视很多采访都是误报”!
他觉得需要澄清。脑子里也迅速蹿一个想法:要完整的还原真实的场景,要完整的记录北川断代史,忠实客观的!不带任何偏见的!不带任何指令性的!
唐家山堰塞湖泄洪15天后,6月25日,他试水在博客上写稿,并把这组文章命名为《悲怆北川》。
按照最初构思,他要是要写一本书的,一本报告纪事文学,只是事态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9-24”那天,他临时接到一个采访——北川雷暴雨。
那天成都两三秒钟一个闪电、天气异常恶劣,而他试图给擂鼓镇和北川的人打电话联系,一个都不通!他首先断定基站冲毁了,预感这个事情会很惨,接着马上驱车去当地采访、拍照。
四川媒体对此事报道很淡化,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大雨,没什么了不起。党青看到的情景却不止于此:北川95%的新建道路被冲毁,国家几亿元钱打了水漂,二炮一个部队的装备全被吞没。有媒体报道说大雨致死45人,“典型的乱说!”党青竖起指头骂,在他的调查里,有记录的小孩死亡名单就超过35个。
接下来一切就像滚雪球,网友给他报料北川官员董玉飞自杀事件,网友给他报料北川擂鼓镇夫妻自杀事件,网友还给他报料绵阳官员自杀事件,一件件接踵而来。
“现在党青把自己博客看得像块宝。”腾讯的博客编辑说。“我当然把它当宝,我从它上面获得的灾区信息远远超过一个媒体。”党青这么解释。
就连博客里面的配乐也开始讲究,用的是马克西姆的作品《出埃及记》,“它很悲怆,符合我对地震的感情”。
党青和地震再也分不开。
“我的前半生”
地震前几年,党青所在的编委算是个闲职。“也就是策划下新闻,具体的活并不多。” 从30岁入行至今,他已在新闻圈打混20年。
1992年时他是一份产业报的记者, 1994年,计划经济解体,成都报业市场化“运动”轰轰烈烈,所有一切都在那个年代迅速向前奔跑。那一年,华西都市报开始招兵买马;也就是那一年,党青扔掉铁饭碗、正式下海。从30岁入行至今,他已在新闻圈打混20年。
“以前别人都叫我党大侠。”酒馆里,党青晃荡着还剩半杯的白酒,梳理起自己生活里那些生猛往事,“我曾经为了新闻不要命。”
凉山甘洛县有次采访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当时很多外地老板在县城包矿山滥采滥挖,矿品高就挖,矿品差的就扔。接到报料后他就去做卧底,当矿工,跟着那些农民转包干活。
一个星期后,报道出来了,法制日报和人民日报马上转载。接下来的事,“不得了,政府马上就要关矿山。”
两个月后等到再去回访,矿老板背着炸药包跟着他撵,宣布要和他同归于尽,吓得他满山乱跑。
95年也有人声称出钱卖他的人头。广汉一个骗钱的速记新闻学院曝光之后,老板给他在BP机上留言:“你很超(四川话,很牛、很厉害的意思),很能干,老子50万买你的人头,不信试试看!”
老党马上也给他回了一个,“我还值50万,承蒙你看得起,蛮不错。”
2002年6月和有过知遇之恩的席老爷子去了辽宁,但报纸资金链突然中断让党青的“北上抗日梦”泡了汤。接着又在云南生活新报挂名半年副总编,最后还是辗转回到了成都,回到天府早报。
当然也还有不被赏识的怨气,四川日报前总编曾在退休前给老党通过四川日报组织人事处履行正规调动手续,这意味着他日后可享受退休老员工待遇,前脚刚走后脚就凉,新来的领导却不承认有过这码事,“四川日报那栋大楼里,认资历,我这种人,做得再好,身份永远也只是个外来民工。”
二十年一个翻身就过去,当年的新闻理想还未来得及散去,弹指一挥间,这个83年毕业的大学生成了同行嘴中的“党哥”,从一个楞头青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新闻人。
2000年起,他搁笔当领导“指手画脚”,这一搁就是八年。
直到遇上地震。
地震之后上了贼船
地震前,党青也曾认为属于他的最好的新闻时光已经终结,但接下来的事就像点着了火,党青这个“惹火上身“的人被一堆堆“麻烦”缠身。
严冬逼近,灾民难过冬,报纸上却是一片美好:“灾区百姓已告别帐篷,能过个暖和的冬天。”
“老百姓看到后就骂娘!”老党在自己博客里捅出的是北川海光村没有板房的事实,他还给灾民募集过冬物资,那一次,募集到军大衣就有400多件。
青川骑马乡孩子过冬物资短缺的情况刚一公布,电热毯、烤火炉、棉被和孩子毛衣就堆了整整一车。也有浙江义乌老板直接找到他要他个人操办捐款;深圳东莞送给陈家坝的物资也是通过博客找上门,南京过来的6顿物资指明让他帮忙捐给青川……
“我他妈的拿着这6吨物资怎么办,现在油费那么贵,过路费那么贵。在成都我搁在哪?要有多少车辆来解决这个问题?”党青忙得焦头烂额。
当红娘的事还是找他。“你看你看这个短信:尊敬的党记者,我渴望接触灾区坚强男人……黑龙江的女的、北京的女的、哈尔滨的女的、浙江女的,统统让我牵线搭桥。”他低头指了指手机,“这个还是让我解决问题,问我孩子遇难后该怎么赔偿。”“这么多破事儿。”
“做善事难,甩手不干也很难,见着不管吧,良心上总说不过去,”党青还有其它的委屈。有批从南京来的物资没法堆,只能放在报社大厅拐角,马上就接到集团给他的电话,说是他个人博客募集过来的东西和集团无关,让他第二天收拾干净。当时他人还在北川采访,想哭都无门。“我也很委屈,这东西不是我的,都是给灾民的。”“很尴尬,但你没法指责谁,我就想我到底妨着谁了!”
终究忍不住出出手帮人,北川县里有人冬天冻得哆嗦,党青也硬着头皮就找自己哥们儿,“这样,看能力,我今天就给你伸手要钱,买衣服”,最后还是弄到了两万多块的防寒服;还厚着脸皮找到华联老总,在卖场募捐到七百床棉被。而拿去以后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只能找个小地方,悄悄摸摸的分给他们,因为怕人觉得不公平。“我现在就像是上了贼船,不可能不管,越管就越遇到困难!”
有志愿者替他统计过,通过博客和个人力量他募集到的资金大约有30万。“一个人能搞到30万,我知足了。”他扬了扬竖起的三根手指。“出来混是要还的,现在我欠下来的人情,不知哪天最终都得还。”
某种结尾
当然也有几分新闻人的狂傲,比如他会骂,“我很不爽啊,我拿到那么好的资料,做到那么好的新闻,这他妈是我最牛的东西啊,但是无人欣赏啊”说完,他开始大笑。
提到采访对象,他还会痛哭,“我曾把一位老师抱着死去女儿的照片发给她让她辨认,这件事我后悔至今。很残忍!”这个有时候说话喜欢用大词的大哥,拨开他粗糙的外皮,还是能看到里面柔软的心。
这天晚上,四川宣传部新闻处长找他喝酒。
借着酒意,处长靠在党青旁边耳语:“老党啊,其实我还是为你觉得骄傲的。”
“我有啥子好骄傲的,我他妈现在就是一无所有。”说完,党青对着对面喊,“小妹儿,给我点首歌。”
之后,他抓起话筒从人群之中跳了起来,自顾自的唱了起来,就是那首崔健的《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