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毕强：北京律协直选争议(经济观察报 2008-9-20)

北京律协直选争议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9月20日 14:34  经济观察报
王毕强
8月26日，一份来自网络呼吁北京市律协直选的倡议书，打破了北京市律协换届选举一如既往的平静。9月5日，一份来自北京市律协措辞严厉的声明，又为这件事平添了许多的火药味。
56名北京律师公开要求北京律协直选，围绕着律师、律协、行政主管部门的多方博弈，会以何种方式谢幕？
8月7日，北京市律师协会换届选举工作领导小组成立，第八届北京市律师协会换届选举工作正式启动。据北京市律协秘书处副秘书长刘军预计，换届选举工作会在今年年底进行。
据北京市律协统计，北京现有执业律师16894人，超过全国律师总人数的10%。北京市律师协会也是全国拥有个人会员数最多，行业业务收入最高，律师法律服务领域最广的行业协会。
不仅是倡议书
“我们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张立辉和唐吉田律师是倡议书上注明的联系人。
他们说，目前的律协体制存在很多的问题，律师经常会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对待，律协在维护律师合法权益上面往往显得力不从心，而律协的财务状况也不透明。他们认为，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是，由于律协没有实现真正的直选。“不是律师直选的律协，自然不会全心全意的为律师办事。”
张立辉说，他们整个8月都在忙要求律协直选这件事，最后一次定稿讨论是在8月26日，那天他们十五六位律师聚在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里一直讨论到了晚上11点多，并在当天夜里把拟定好的倡议书和 《北京律师协会选举程序》发到了网上。
在这篇题为《顺应历史潮流，实现律协直选——致全体北京律师、市司法局、市律协的呼吁》的公开信中，呼吁北京市律协应由律师直选产生，并指责现任北京律协的产生缺乏合法性基础，同时现任北京律协也不代表全体北京律师利益。
公开信称，“北京律协理事、监事、会长都是兼职，而绝大多数专职工作人员为市司法局人员担任 (包括秘书长)，其工作重点变成了对律师的监管”，“北京律协是第二司法局，是行政机关的附庸”。
“作为专门从事法律工作、推行民主和法治理念的律师，我们应当感到惭愧！”公开信中说。
联署律师不但提出了北京市律协直选等具体要求，还草拟出了一份详细的文件——《北京律师协会选举程序》。
在8月26日公布倡议时，有35名律师公开联署了该倡议。截止到9月7日，共有56名律师签名联署。张立辉说，现在仍不断有律师加入联署，他们会考虑在适当的时候，公布第三批名单。
“司法局没有花律协一分钱”，对于联署律师的质疑，北京市律协秘书处副秘书长刘军回答得很干脆。她说，律协每年的财务报告，都会向会员代表大会进行公布。
对于倡议书所提出的律协直选的要求，刘军表示，北京市律协民主化改革的步伐一直是走在全国的前列，并创出了几个第一。
1995年，北京市在全国首开由律师担任律协会长的先例。又在2005年，在全国率先采取了律协会长差额直选，由173名律师代表进行无记名投票选举，同届的律协理事也是按照差额选举的方式由律师代表选出，而且律协所有的副会长，都是由得票在前4名的理事直接出任。
关于律协买办公楼的问题，刘军说，律协早在决定买楼之前就已经做过公示，并公开向会员律师征求过意见。
“律师应该从善意出发，采取适当的方式，提出意见”，北京市司法局分管副局长董春江认为，联署的律师的做法方式不妥。他表示，如果从善意积极的角度来讲，应该先和律协和司法局进行沟通，而不是直接在网络上提出来。
“现在言路是广泛和敞开的”，董春江说，从这件事来看，律协与律师之间需要增加沟通，律协应该把相关的情况向律师进行说明。
北京市司法局网站注明，北京市律师协会为北京市司法局的直属机构。其办公地点，与北京市司法局相同，都在北京市西城区西直门内南小街后广平胡同39号。
在律师们发出公开倡议之后，就有参与联署的律师陆续被北京市的各区县司法局约谈。
杨学林律师回忆说，9月5日，他被西城区司法局的负责人约去谈话。杨学林说，区司法局说是受市司法局的委托，找联署的律师谈话和了解情况。
杨学林说，西城司法局除了认为倡议书中个别用词太激烈，发布的方式不妥之外，还表示今后要多与律师进行沟通，并同意他提出的，关于这件事是一个改进律协换届工作契机的观点。
杨学林用“友好、平等、坦率”来形容那次谈话的气氛。但他也听说，有的区县司法局约谈联署律师时措辞比较激烈。
“差不多约谈了所有的联署律师，大多数会谈的气氛并不融洽。有很多律师受到了批评，并被要求退出联署”，张立辉就他所了解的情况说。不过，区县司法局并没有约谈他和其他两位联署联系人。
声明与回应
在一些联署律师被区县司法局约谈之后，9月5日，一直没有公开表态的北京市律协突然在其网站上发布了一篇题为 《北京市律师协会关于少数律师呼吁所谓“北京律协直选”的严正声明》的文件。
北京市律协在声明中直指，众位律师发起的北京律协直选倡议，“其本质是妄图摆脱司法行政机关的监督指导和律师协会的行业管理，全方位否定我国现行的律师管理制度、司法制度直至政治制度”，律师们的行为“都是非法的”。
“第一眼看到律协的声明时，我有些看不懂”，张立辉说。有律师朋友在9月5日快下班的时候，告诉他律协发了那份声明。他马上打开了电脑，但他一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律协会采用“类似于文革大字报式”的语言。但他说，他当时并不担心会受到律协的报复。
当天，包括张立辉在内的大约十名联署律师马上连夜开会，讨论如何回应律协的声明，并在9月6日将他们共同起草的《我们对北京律协“严正声明”的回应》发布到了网上。
这篇回应批评北京律协 “把自己当成独立于全体律师之外的机构，完全颠倒了主仆关系”，其声明带有“强烈文革色彩”，与“国家大力推行社会主义民主法治”的基调不符。
回应还指出，“律师法明确规定，律师协会是律师的自律组织，由律师选举产生，当然受律师监督”，强调其倡导的北京律协直选“是合法的、正当的”，律师积极推动律协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监督，顺应了历史潮流，“不是北京律协所说的否定我们国家的政治制度，而是以实际行动拥护和实践我们国家的政治制度”。
在9月7日，他们又追加了21名联署律师，并将名单在网上予以公布，还呼吁“每一位北京律师都珍惜自己的权利，积极参与律师代表选举”。
张立辉认为，律协的一纸声明，很难达到吓阻联署律师的效果，反而激起了很多律师的民主意识。在发出声明之后，他和很多联署律师都接到了众多律师通过各种方式表达的支持之意。
相较于8月26日的倡议书，9月6日的回应在措辞上明显和缓了一些。张立辉承认了这点，但他并不认为，这种措辞上的变化是由于受到了来自北京市司法局和北京市律协的压力。他说，措辞的变化是由于在这期间的沟通，使双方了解了彼此的观点。
而北京市律协秘书处副秘书长刘军并不认为律协9月5日的声明在措辞上有什么不妥，或是存在过于严厉的问题。她说，声明只是表明了北京市律协对这件事的态度，所表达的信息是北京市律协的意思，并不是某个人的意思。
刘军指称，一些联署律师存在其他目的，甚至是有“政治目的”。她说，律协已经掌握了一些相关的证据。但刘军并不愿意具体说明是哪些律师怀有什么目的。
“确实有极个别的人，由于原来受到律协的规劝而心存不满，借着这种机会挑动大家情绪向律协和司法局发难。”北京市司法局分管副局长董春江称，极个别律师存有其他目的在里面，即有自己的私利或者私怨。
但董春江也表示，对绝大多数律师所提的意见来说，律协和司法局都必须尊重，必须让律师广泛参与，广泛发表意见。
刘军说，北京市律协会在几天之内发布一份关于律协直选的新闻稿，其中会对包括这个问题在内的很多问题做出详细说明。目前，还要由北京市律协会长和北京市司法局对新闻稿的口径问题做最后的确定。
“绝对没有其他的目的”，唐吉田强调，联署律师的做法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
两次会谈
在8月27日，由联署律师代表向北京市司法局和市律协当面提交了有关书面材料之后，联署律师除了继续推进直选，并争取更多的支持之外，也在主动联系北京市司法局和市律协的有关负责人，希望能够当面进行沟通。
9月1日，北京市司法局律管处处长萧骊珠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参加联署的律师程海和唐吉田。唐吉田说，他们之前已经向萧骊珠约了几次，但一直没有约到会面的时间，于是决定在9月1日那天，直接到司法局去面见萧骊珠，以便向其解释要求律协直选的初衷和想法。
据唐吉田称，萧骊珠是上届北京市律协秘书处的秘书长。
唐吉田称，当时萧骊珠的口气有些“霸气”，萧骊珠指称，联署律师的行为是煽动和串联，并提醒联署律师要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萧骊珠还直接提出了三项质疑：一是联署的律师能否代表北京市全体律师；二是联署出于什么目的；三是北京市律师执业环境如此之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对于这些质疑，唐吉田和程海律师当时回应说，联署的律师肯定不代表北京市的全体律师，每一个联署的律师只代表自己，同时，每一个公民都有建议权，既可以向律协和司法局提，也可以直接向媒体提出，别人无权干涉。而联署律师提出律协直选的倡议，是希望北京市律协变得更好，并不是为了否定律协和司法局，也不是为了否定某个人的工作。
唐吉田称，萧骊珠在会谈时表示，律协的主要的问题是律师代表履行职责不够。而唐吉田则认为，这种说法回避了选举这个根本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会谈的气氛逐渐有所缓和”，唐吉田说，在会谈快要结束时，萧骊珠表示要开会讨论联署律师的建议，但告诉联署律师必须停止这类行为，否则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除了希望与北京市司法局律管处的负责人见面之外，联署律师一直没有间断联系与北京市司法局分管副局长董春江的见面。
在9月13日，董春江主动约见了四名参与联署的律师，并在其办公室谈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律管处处长和科长也参加了那次会谈。
“会谈的气氛不错”，参加了9月13日会面的张立辉说，要比9月1日的那次会面缓和得多。
据张立辉回忆，董春江在会谈时询问了联署律师的动机，并表示律协工作应该依照法律，在司法局的监督下进行，直选工作应该逐渐推进。董春江还对联署律师提出的律协的财务问题和会费问题，做出了一些善意的回复。
对于这种转变，张立辉认为是缘于双方对彼此的观点进行了交流，并借此消除了一些误解。
而事情的另一个主角北京市律协，除了在9月5日发布一份声明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公开的回应。对于律师的约谈申请，律协也没有做出回应。作为事件的一方，律协似乎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对于这种质疑，北京市律协秘书处副秘书长刘军表示，北京市律协一直在按照自己工作步骤处理这件事情。她本人并不清楚律协是否接到了联署律师提交的文件，也没听说有律师要求和律协见面协商。
走向未来
北京市司法局与联署律师前后两次会谈气氛的缓和，似乎传递了某种信号。
从9月11日到9月18日，北京市律协连续在其网站上发布了至少5个关于律协换届选举的文件，并向律协会员征求意见，其中包括已经起草多年的《北京市律师协会章程》草案。
张立辉和唐吉田都认为，北京市律协的这些举动是一种善意的回应，联署律师的倡议活动，以及与司法局领导的两次谈话，应该起到了一些作用。
但刘军则表示，北京市律协的这些动作与律师要求律协直选的活动没有任何关系。她说，这些工作都是按照在今年年初就已经制定通过的律协年度工作计划而进行的，不管有没有律师联署这件事，这些工作都会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
“律协肯定需要发扬民主，实际上律协的工作也需要不断的改进”，北京市司法局分管副局长董春江表示，北京市司法局已经要求律协在网上对律协换届选举公开征求意见，下一步还要召开一些座谈会。他说，律协应该在司法局的领导下，充分发扬民主，进一步完善民主选举、民主管理、民主决策。
一切都似乎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作为联署发起人之一的唐吉田则遇到了一些麻烦。
9月16日，唐吉田所在律所向唐吉田发出了“最后通牒”，明确告诉他，司法局和律协对联署这件事非常不满，可能会对他进行处罚，这样就会对律所评先进和开设分所产生影响。律所要求唐吉田必须在两天内从律所转走，并告诉他，如果想要继续留在律所，就发一个声明退出联署。
张立辉说，这种情况不仅仅发生在唐吉田一个人身上，还有别的参加联署的律师也遭到了类似的待遇。对此，刘军说，她并没有听说有这种情况，这件事与北京市律协并没有关系。
“律协肯定不会因为会员律师向律协提意见，就处罚律师。”刘军说，经常有律师给律协提出意见和建议，对此律协都会认真对待，“就在前几天，律协还收到了一位律师的感谢信”。
但刘军也表示，律师如果触犯了有关的法律法规和规章制度，司法局和律协则会依照有关规定对律师做出相应的处分。
对于倡议书中所提出的各项要求，联署律师和律协眼下都有着比较务实的看法。
张立辉和唐吉田说，他们并不认为能在今年年底的律协改选中实现完全的直选，但通过这次活动起码唤起了很多律师对自己合法民主权利的意识，也促使北京市律协在民主化和财务公开方面做出了一些改进。
刘军也表示，促进北京市律协的各项改革是律协一贯的主张，会逐渐改善和推进律协选举和财务公开的工作。但她也强调，这种改革不能一蹴而就。
“我们还会继续推动包括律协直选等工作。当然，也会通过律协规定的渠道，提出意见和建议”，张立辉和唐吉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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