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干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5 13:39:10

    “ECFA”,随着9月12日《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生效,苏北腹地淮安市的干部们,就经常把这几个英文字母挂在嘴边。

  吸引台资企业520多家,投资总额超过60亿美元,连续3年被台湾电电公会评为大陆地区投资环境值得推荐城市。不沿边、不靠海的淮安,短短几年成为继东莞、深圳、昆山之后的又一台资集聚新高地。

  淮安的这些变化,离不开市长高雪坤“腾挪”运作的功夫。5年前的9月,身为昆山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的高雪坤,调任淮安市副市长、淮安经开区工委书记。此后5年,富士康、台玻、达方电子、旺旺、康师傅等大批台企尾随而至,陆续落户淮安。

  高雪坤与淮安,是观察苏北嬗变的一个很好的视角。这个视角放大出来的镜像则是,在生产要素以横向流动为主的今天,区域竞争的本质已经演变为招商引资的竞争,而区域竞争的核心,则从人才竞争升级为领导人才的竞争。

  领导人才作为一种稀缺要素资源,它在苏北的配置是如何改变区域竞争力的呢?

  能员北上

  “我对你们发展最大的支持,就是给你们配一个好干部”。

  在现任苏北5市党政正职中,高雪坤并不是唯一的北上干部。《决策》记者在查阅10位书记、市长的简历后发现,有5位来自苏州、无锡、镇江、南京的干部调任苏北的时间,都集中在2005、2006年。

  2005年6月,南京市委常委、江宁区委书记王建华调任连云港市委书记;

  8月,江苏省委台湾工作办公室副主任徐一平北上连云港,担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3年之后,担任市长一职;

  9月,昆山市委副书记高雪坤履职淮安;

  12月,南京建邺区委书记李强走马上任盐城市委常委、盐城市副市长,不到半年转为正职;

  次年6月,昆山市委书记曹新平赴任徐州,担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3年之后转任徐州市委书记。

  苏南能员干将,如过江之鲫,密集调任苏北,究竟原因何在?

  《决策》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一轮的苏北干部人事布局,正是服务于2005年江苏省全面部署加快苏北振兴战略之需。3月31日的盐城会议,用江苏官方表述是“加快推进苏北全面小康建设的动员会,事关全局、意义重大”。而5月8日,在徐州召开东陇海线开发工作会议,也是苏北振兴的另一个节点性事件。

  显而易见,2005年不仅仅是苏北振兴的政策年,也是稀缺的领导人才资源在苏北得以优化配置的关键之年。是年,江苏省的一位主要领导在苏北调研时对老百姓说,我对你们发展最大的支持,就是给你们配一个好干部。

  把“好干部”配给苏北,那么,什么样的干部才算“好干部”?苏北5市党政“一把手”的配备,从一定程度上诠释了江苏省委的用人导向。

  《决策》记者发现,苏北现任10位党政正职中,具有县区领导工作经验的多达6人,除了曹新平、王建华、李强担任过县区委书记,盐城市委书记赵鹏也曾经担任过盱眙县委书记。

  在苏北的市委书记和市长中,从省直部门“空降”的极其罕见,除了今年初张敬华从江苏省环保厅厅长转任徐州市市长,其他3位具有省直部门工作背景的书记、市长,也多在市一级磨砺过多年。以宿迁市委书记张新实为例,1996年,他就开始参与宿迁市筹建领导小组工作,整整10年一步步走上书记岗位。

  注重“一把手”的基层工作经验,可以说是江苏省委最鲜明的用人导向。对于苏北这样的欠发达地区来说,利益多元、矛盾凸显,对于主政一方的“一把手”来说,肩负着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的两副重担,他们熟悉基层、具备驾驭复杂问题的能力就显得至关重要。

  那么,这一轮的苏南干部上苏北,给当地带来哪些改变?

  如果说2001年—2003年苏南干部上苏北,给当地干部带去的更多是市场意识、服务意识层面的观念冲击,那么,2005年之后这一轮人事调整,苏南干部带来更多的是思维创新。

  江苏省委研究室副主任范朝礼在接受《决策》记者采访时分析指出,这种思维创新首先体现在苏北5市开始从地域思维转向全球思维。

  “以前,苏北接受产业转移过多地盯着苏南,如果避不开这个陷阱,必然出现片面追求招商成果而大量承接苏南劣质产业转移的局面”。而现在苏北5市,都能利用自己的比较优势,去整合全国甚至全球资源。

  以连云港为例,这个以前一直对日照港崛起难以释怀的“东方大港”,开始以全球眼光规划自身发展,市委书记王建华、市长徐一平频频出访,东到韩国,西至巴西,为胃口渐长的连云港“找食”,连云港面向大海,打造“区域性国际航运中心”的企图心越来越明显。

  在范朝礼看来,苏南干部带给苏北的第二个思维创新则是从策略思维转向战略思维,“以前苏北很多地方发展是就事论事,没有项目找一个工业项目,没有资金去找点资金,没有技术去争取技术,谋划本地发展缺乏中长期考虑,但是现在苏北5个市都有系统化的战略谋划”。在他看来,淮安立足于“建设苏北重要中心城市”的定位,市委书记刘永忠提出大交通、大产业、大流通、大文化、大旅游“五大建设”,就是很好的战略支撑。

  本土型的“搅动者”

  与仇和一样,民意的拥趸和舆论的“棒杀”为他们卷起仕途的两朵“浪花”,尽管在外界一度饱受争议,但是在省内仍然能够得到重用。

  如果说在苏北5市,更多看到的是苏南干部施展才干的身影,那么,县一级就是苏北本土干部一展抱负的舞台。

  2003年前后,第一批苏南干部北上担任县委书记,其中以新沂周玉龙、睢宁蒋国星、涟水蒋洪亮备受瞩目。彼时,他们带给苏北的更多是工业化、城市化思维的“火种”。2006—2007年,随着这批干部陆续离任,搅动苏北新一轮县域经济发展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本土干部。

  《决策》记者在搜集苏北24个县党政一把手简历后发现,47个县委书记、县长中(沛县县委书记兼任县长),有苏南、苏中工作背景的不足5人,可以说,80%以上的县委书记、县长都是苏北本土成长起来的。

  24个县委书记中,80%担任过县区长,50%以上是从当地的政府一把手提拔为县委书记的。这两项数据看似不起眼,实际上传达了一种用人导向,既让在基层工作的干部看到上升空间,也强调了从班子团结的地方选人用人的原则。

  “不干预”、“少干预”,可以说是江苏省委、省政府支持苏北县域发展最具含金量的用人政策。在采访中,一位苏北干部讲的一个故事非常具有说服力。2001年,仇和刚刚主政宿迁,省领导曾问他:“宿迁是江苏最穷的市,你想要什么帮助?”仇和想了半天,回答:“我不要钱、不要物,我就要个政策。”

  2001年,江苏省委、省政府联合发出第12号文件,文件中说,“允许和扶持宿迁市在不违背国家政策法规的前提下,采取更灵活的政策和做法,探索加快发展的新路子。”这为他的“闯”,争取到了“护身符”和“挡箭牌”。10年后的今天,以仇和为代表的“闯”的精神早已落地生根,内化成为苏北干部的执政风格。

  “后仇和时代”的苏北,县委书记群体中的铁腕干部层出不穷,原邳州市委书记李连玉、灌云唐铁飞、睢宁王天琦、灌南吴立生……一个个都把当地搅动得风生水起。这些搅动者共同的特点是敢言、敢试、敢闯。与仇和一样,民意的拥趸和舆论的“棒杀”为他们卷起仕途的两朵“浪花”,尽管在外界一度饱受争议,但是在省内仍然能够得到重用。

  或许,正是江苏省这种宽容的政治生态,让更多的县委书记、县长具备释放激情、施展才干的空间。

  从张家港调任的徐州市委常委、徐州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秦景安,从一个苏南干部的视角评价说,“如今的苏北干部有点像当年的苏南干部,思变、求进的心态很迫切,都在拼命干,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的干部也越来越多”。

  “不论先干”、“一切立足于把事干成”,苏北的县域竞争形成了你追我赶的局面。研究“标兵”,比学赶超,睢宁学沭阳,东海赶邳州,泗洪追滨海,沛县则将与周边县区的经济发展指标进行详细的对比分析,编印一份《周边发展启示录》的小册子,发放到每一位领导干部手中。

  于是,近年的苏北县域经济考核,落后的“帽子”被一次次甩出去。对此,泗洪县委书记冯岩感触颇深:“标兵越来越多,追兵越来越少;标兵越来越远,追兵越来越近;标兵跑得越来越快,追兵追得越来越紧。看到一些原本基础与泗洪相差不多的兄弟县市近年来发生的巨变,我们深受鼓舞,同时也坚定了加快发展的信心和决心。”

  县域竞争压力,反映在日常工作上,就是苏北干部抓项目犯了“红眼病”。沛县一位干部的话就很有说服力:“现在在一起开会,如果哪个书记县长没有来,自己的心里就会犯嘀咕,是不是又去招商去了?然后千方百计地打听,如果别人真的在招商而自己在开会,心里立即有一种负疚感,恨不得马上也去招商。另外,苏北干部对项目大多有灵敏的嗅觉意识,经常是自己在客商的屋里谈,邻县的县长就在屋外等”。

  县域经济说到底是典型的压力经济与责任经济,但压力并不必然产生动力,两者之间还需要良好的机制去做保障。那么,如何让压力经济拥有动力机制?如何让责任经济具备分担机制呢?  

  逼出来的“三型干部”

  苏北干部摸高、瞄远、取大的心气特别高,在其他欠发达地区干部看来,他们的很多发展目标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笑话,苏北干部却说,“要用神话打破笑话”。

  沭阳一位干部认为,“县一级,虽然在体制上创新空间有限,但完全可以在机制创新上大有作为”。在苏北,正是一种倒逼机制,逼出了动力足、有担当的“三型干部”。

  山东平度市,是明确提出“学习苏北”的地方之一,2009年7月底,平度干部在考察苏北5个县市之后,将苏北的干部概括为吃累型、会干型、抗压型的“三型干部”。

  平度代表团在灌云考察时听说的一个故事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灌云新城区建设,设计修9条路,但是县财政没钱。于是,县委书记唐铁飞召集县直部门一把手开会,把要修什么路、什么样的标准交待清楚,然后给各部门下达任务。

  但是,钱从哪儿来?唐铁飞说:“我没钱,有钱还用你们干?各家想办法吧,完不成就辞职!”军令如山倒,短短5个月,9条路齐刷刷地建起来。至今,灌云新城区的一些工程还以包干的单位命名,如“国土路”、“建设路”、“环保路”等。

  如果说灌云修路的故事是以结果倒逼办法的话,“沭阳速度”就是以时间倒逼程序。沭阳创下了以5个月建成占地近400亩的梦溪植物园,这150天,一位县领导每天24小时吃住在工地;沭阳还以4个月时间建成城市地标建筑沭阳文化艺术中心,一位副市长百余日为此消瘦了5斤。沭阳的发展奇迹,就是这样一件件逼出来的,2003年,沭阳还没有一家规模以上工业,但是沭阳工业从零起步,到2009年底,全县规模工业企业总数达到了520家,2010年作为沭阳的“亿元大项目推进年”,实现了平均一周引进一个投资亿元的项目。

  现在的苏北干部,摸高、瞄远、取大的心气特别高,在其他欠发达地区干部看来,他们的很多发展目标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笑话,苏北干部却说,“要用神话打破笑话”。依靠干部拉练法,睢宁创造了星星电器百日投产的奇迹,当地干部感慨地说,“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些人,但是奇迹每天都在发生”。

  很多去苏北考察的外地干部都说,在苏北当干部真累。招商引资任务,月月通报,季季考核。东海县有一个让干部坐不住的流动“红黄旗”制度,睢宁有一项给干部紧弦上劲的“工作拉练法”,沭阳的单位“一把手”实行代理制,完不成年度招商任务的代理一年,以观后效。

  倒逼式管理、挤压式发展,苏北干部已经习惯于“五加二、白加黑”,“白天基本不开会,晚上基本在加班,休息日基本不休息”的工作节奏。或许正是苏北干部这种强大的执行力,支撑着苏北县域的高速发展。2010年8月,全国百强县评选结果公布,在全国8个新跻身百强的县当中,苏北就有沛县和建湖两县入围;今天,“落后的”苏北已经有了6个全国百强县。

  事在人为,苏北的改变说到底是人的改变。“决策必须是民主的,执行必须是铁血的”,仇和的话言犹在耳。10年后的今天,苏北仍能看到这位“搅动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