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过谁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3 03:41:37
闻过谁喜?---翟华
王蒙先生在政协会议发言讲到这么一件事情:在雅典奥运会上,由于一位外国运动员的失误,使冠军到了我们手里,我们自己的记者采访,“您的这次获胜是否有偶然因素?”答,“不,就应该我得金牌。” 这是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贾占波因为对手射错靶而幸运夺冠后的感言。王蒙先生认为,这个回答“有些粗糙与直不愣登”。言下之意,看见对手失误,窃窃私喜还是可以的,干什么要“直不愣登”地说去来呢?
我在海外,因为外国电视台一般不转播中国队与外国队比赛的实况,关键比赛只好借助网上体育频道看文字解说,虽然没有图像,但每每凭借解说员的文字表述在脑海中自己上演两军相争勇者胜的精彩画面。不过,用这种方式“看”比赛,很快就会发现一个平常看电视实况转播几乎注意不到的有趣现象。比如说是乒乓球比赛,文字解说员时不时地喊:“好球!”每当“好球”二字跃然屏上,我想当然是我方运动员一跃而起一板大力扣杀落点刁钻令对方防不胜防……但是好几次解说员接下来的那句话有点让人感到某种落差:“对方扣球……好!出界了!” 原来不是我方进攻得分而是对方进攻失误,虽然都是我方取得一分,但是总觉得这个过程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大对劲。
由此联想起 “闻过则喜”这句成语,本意是说听到别人说自己有错应当高兴,但是实际生活中我们到底是闻谁的过谁则喜呢?不说别的,“闻过则喜”这句话本来是孟夫子夸子路的一句话(“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 《孟子·公孙丑上》),但是就是子路的老师孔老夫子也未必达到了这个境界。《论语》中记载了“子见南子”的故事,说是孔子在卫国拜会了卫灵公夫人,一贯正人君子的子路觉得不妥,就不客气地向孔子指了出来。老夫子听了学生的批评并没有采取欣然处之,而是忙不迭地指天起誓矢口否认:“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我如果做了错事,老天会惩罚我!老天会惩罚我!”)
所以,我以为所谓“闻过则喜”更切实际的含义乃是闻听他人的过错而欣喜。犹太裔历史学家彼得·盖依在回顾当年纳粹当局主办的柏林奥运会使就说过,那时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每当德国运动员与金牌失之交臂的时候都使他感到无比快乐。当然,在当年纳粹残酷的种族清洗的背景下,彼得·盖依的感受完全可以理解。但日常生活的大多数情况下,“闻(他人)过而喜”并没有深刻的政治因素,只不过是一种性情中人的情感流露而已,顶多是窃窃私喜,自我解嘲而已。我在非洲的时候,赶上亚洲发生金融危机,我的许多非洲同事在言谈话语之中都会流露出某种莫名的快意:哈,原来不仅是我们非洲有危机啊,你们亚洲也一样。我在法国生活多年,发现法国人也想我们中国人一样喜欢语言类小品节目,他们的小品永恒的笑话就是模仿美国人英国人说法语的怪腔怪调(有点像我们的动不动就拿港式普通话开涮),把本应发音为“特还便” (très bien,很好)的正宗法语按英语发音规律错念成“吹便”,说一遍法国观众乐一遍,从不厌烦。每次我看法国人笑的前仰后合,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看来,闻(他人)过则喜,中外皆然,但中英文里似乎都没有一个简单的词汇来描述这种心态。也许有人会说,中文的“幸灾乐祸”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英文里也有Roman holiday(“罗马假日”)的说法,源于古罗马时代奴隶在公开场合彼此格斗或与野兽搏斗,供罗马贵族、奴隶主们观看取乐。因此,“罗马假日”在英语里就用来比喻以欣赏别人受苦为乐的娱乐。但是,无论“幸灾乐祸”还是“罗马假日”都不能准确地表达人们普遍存在的那种并无恶意的“闻(他人)过则喜”的自然心态。在德语里倒是有这么一个词(已经被英语作为外来语吸收),叫做Schadenfreude,可能比较贴近这层意思。为中文叙述方便暂且称之为“沙登弗洛德”。“沙登弗洛德”实际上是一个复合词,前一部分“沙登”是“损坏”的意思,而后一部分“弗洛德”是“快乐”的意思,两者合成就是“从目睹他人的麻烦中取得快乐”的意思。为什么看见他人的麻烦人们会体验到某种快乐呢?我们想一下,一般来说要获取快乐都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不是金钱就是时间。去看一场相声晚会您不是还得花钱买票吗?如果听的相声幽默可乐,您才能开怀的大笑一回;如果相声枯燥乏味,您反而会感到沮丧,因为花了冤枉钱。从这个角度看,“沙登弗洛德”乃是世上最简单、最容易、最方便、最现成的娱乐方式,而且还不要您花钱,性价比最优,何乐而不为呢?比如您上街,看到前面一个行人不慎踩了香蕉皮,扭扭捏捏地差点摔倒但又没有摔倒,周围看到的人八成都会露出愉悦的笑容,一天工作和学习的疲惫便随之一扫而光。就是根据这个原理,美国的电视台在街头设计机关,让不知情的路人出糗,偷拍下来制成的节目一直是收视率最高的娱乐节目之一。
有社会学家认为,“沙登弗洛德”无害,而且利用得当还可能一定的正面意义。这种说法,我也有亲身体验。前些年印度洋发生海啸,我们这里的国际学校发动教职员工为灾区捐款,本来大家积极性已经很高,但组织者还是使出“沙登弗洛德”法进行刺激。说只要捐款数字达到预定的几个高指标,平时冠冕堂皇的校长、副校长还有教师中的几位大帅哥便要先后剃发明志,在全校师生们面前献丑。后来海啸的灾民都安置了,这几位老外的秃瓢还没有长全头发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