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篇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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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15 09:10:56)转载作者:人邻
水墨画
树皮制作的,绵密柔韧的纸,有着无尽虚空。
水滋养了松,松的烟灰凝成,又终将回到水里的墨。三山六水,三分的山石,水里来的墨,却恰要在这石头上回去。石头上的墨,画了山石,那皴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兑了小溪或泉里洁净的水,浓淡的墨,画了菜蔬虫草,菜蔬通透,白是白,绿是绿,虫草鲜活,虫是虫气息,草是草滋润,有什么可说的呢?
虚空的缘故,水的缘故,笔墨过处,即便是物象,也若有若无,若无若有的。不能在那有无之间,感到什么的人,是惋惜了在这边饮茶歇息的。
纸上的留白,是虚空,另一种虚空,也并不全然的是虚空。是风,烟岚,蒙蒙的雨,渺渺目力不能所及的,山和水,桥和路,送别和伫立的人,是殷殷话语,长亭复短亭,是冥思,是不问苍生问鬼神,都在那儿呢。
一切,实与虚,也都是静的。即便是马的奔跑,腾空,也是静的。动的那一点力,是瞬间,消弭的太快。只有静,那马才在。天马行空,天马是不动的,是天空在动。而天空,是空的,空,也是静。
* * *
画,也是卷着,偶尔才打开。
画完画家顺手卷起来。那画已然不是平面的,那些山、树木、屋宇蜷曲重合在一起,似乎睡眠。
装裱了的画,也是间隔地挂在客厅或者是什么合适处所,尔后卷起来,等着下一次打开,或者是很久都没有人打开。
即便是挂着,大多也在幽暗中。屋子的进深很深,除了中堂,大多是在背光之处。白天看画,也并非都是清晰明亮之处。老友赏画,是要童子拉着卷轴一头,自己慢慢打开了看的。画幅从天到地,慢慢落了下来。更长的卷轴,要两个童子拉开了,赏画的人沿着画的一侧,游山玩水一样,慢慢看过去的。没有看够,退回来,再沿着走一遭。夜晚,看画的人,要手执灯烛,那画,山水树木屋宇人物,是一寸寸目光触摸着看过去的。换句话说,看画的人,似乎旅行,从这儿到那儿,停与不停,停多久,是否要在画里某个亭子里小憩,饮一盏茶,和某个画里的人默默说上几句话,以及嗅嗅雨后山色和花草的湿润气息,咂摸画家故意留下的哪一点笔墨趣味,一些似有似无的墨色极淡的水渍,一些兴之所至的飞白,都是随心所欲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画是可以不用看整体的,尤其手卷,是边看边卷起来的,一寸一寸看过去,也收敛起来的。
看过了,依旧卷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该喝茶的喝茶,该走的也就走了。
夜也深了。谁家的灯笼也点着了。真好看。
画家
画家着白布袜,束发,坐地板上。
他面前的白纸很厚,平展,阔大。
第一笔是不易的。画家此时还不知道第一笔究竟该画在白纸的哪一处。
不看那白纸了,画家偏头看外面落雨,牛毛细雨,一直飒飒地落到远山,远天远地,空蒙蒙的。
他看许久,才回过神来一样,伏在纸面上,细细察看,用手掌触摸什么一样。尔后借着一只很大的黑色碟子,用宽大却极柔软的排笔,蘸满了金粉。金粉在黑色的碟子里,满是贵气。
画家拎起蘸了金粉的刷子——金粉显出些许暖意。
画家提住刷子,弯腰,稳稳地把它按在纸上,横着抹过去。没有任何停顿,犹豫,一个守旧的匠人完成一道工序那样,稳稳地按住,抹过去,似乎没有了呼吸。
像一个庄严的仪式。
金色,在白色的纸上呈现,似乎春意,淡淡泛着金那样的春意。
画家放下排笔,执一毛笔,所谓的“捉管”。似乎一个活着的什么,得捉住它。
画家执管的手势有些笨拙,奇怪的笨拙。那管,蘸上墨,在纸的大空白处,画一小巧弧线,再一根线,即是小舟了。舟上,添一小人。
烟波浩渺之人啊。
就这几笔,画完了。
似乎也没画完。
可是,远远地看,真的画完了。
*  *  *
着灰长衫的画家倚在案边喝茶。
倦怠地翻一卷书。
也凝神想些什么。
忽然间,画家拈起斜搁在砚台上的笔,匆匆蘸几笔,也蘸点水盂里的水。墨与水,多少无算。
稍稍按住纸,笔就上去,兼风带雨。中间稍稍顿一下,换一支笔,蘸一点朱红,一点头青,一点赭石,随意抹。
几乎只是瞬间,该有的都有了。
一枝水墨的石榴,细的枝条,几片叶子,两个石榴。
近乎玄妙的是一个表皮稍稍干硬的石榴,那一块干皮,水墨绘就,却俨然没有一丝水分。似乎触上去,会觉到那一点“干硬”。
另一个开口的石榴,红的籽,晶莹剔透,石榴红色,湿润润的,要洇了那纸呢。
要两个石榴,才完成了这画。一个饱满,圆满,密封着的,一个神秘的小宇宙。
另外一个,打开,说话。让人心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