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黄河史】◎袁瑞良

【三问黄河史】◎袁瑞良

呜呼，黄河！生于何日，始于何时？

呜呼，吾始！乾罡初开。恒乎久远，悠悠万年。渺渺远古，遥遥神州。泱泱西北，浩浩瀚流。日辉月华，徐吐宇宙之气。地热天温，暗伏万物之机。岩浆奔涌，融水下之峰岚。板壳冲撞，谋海陆之重构。忽无字之日，长空欲裂，海如逝水，沧沧而四遁。忽不确之时，水断岚凸，山若峰屋，冉冉而隆出。于是乎，巍巍青藏，直刺青天，成世界之屋脊。潺潺清流，横亘川岳，成汤汤之大河。于是而有吾，有地之汁，有物之乳，有吾族之始祖。

呜呼，黄河！居于所址，栖于何所？

呜呼，吾居！山川沟壑，随走随栖。河无固道，随山川之势而溢。水无定途，任放荡之性而流。忽泱泱而居于川，忽壅壅而栖于谷。忽如师如母，温文尔雅，乳吮万物。忽如狼如虎，西泛东滥，夺命摧屋。血肉之躯，无以避其祸。柔弱之命，无以奈吾何。山川河壑，无以阻吾波。洋洋兮，任吾潇洒。滔滔兮，随吾扬波！

呜呼，黄河！可曾迁徙，可曾易辙？

呜呼，吾辙！常徙常挪。初有鲧者，奉尧旨，率王师，壅壅塞塞，以绝吾之祸。然壅塞之术，无以顺吾势。碌碌之劳，无以成其功。继有禹者，秉遗命，领庶民，导导疏疏，以防吾之灾。而疏导之法，得以适吾性。孜孜之力，得以顺吾心。终穿积石之山，以引吾水。劈公羊之峡，以导吾流。使无羁之水行于固道，令任性之河流于畅途。然禹治之功，亦仅固于青甘之界，止畅于秦晋之边。出龙门仍如脱缰之马，犹若出海之蛟。不赏姜尚无钩之钓，不品西岳无韵之涛。驰奔于牧野之畔，看商周决战。咆哮于燕赵之郊，观逐鹿雄枭。乘五霸争雄烽烟，汪洋恣肆。借七雄鏖兵战火，滥泛狂啸。忽由霸州奔天津，悠悠而走;忽经深县向沧州海湾，滔滔而游;忽由濮阳赴黄骅，汹汹而流。沧桑古道，任意驰骋，忽此而忽彼;燕赵大地，随性纵流，时东而时西。

呜呼，黄河！大迁几次，小徙几何？

呜呼，迁徙！大者六次之数，小者一千五百之多。其大者，一徙于春秋:魏惠王凿鸿沟合颖水，以束吾水。燕赵韩筑长堤并支河，以安吾流。此徙之功，令吾于下游行走，始有固道。瀚流由黄骅入海，渐少其灾。二徙于王莽三年:破魏郡泛清河，泱泱为患，六十余载。经王景之治而转祸为福，自东汉而至隋唐，悠悠六百余年不泛狂澜。水若过客，看三分天下，曹刘斗智;河如史官，记宋齐梁陈，粉墨摩登。三徙于北宋庆历八年:先溃于濮阳东昌湖，北徙天津而入海;后溃于河北大名府，沿西汉故道而东流。由斯而河分“东”“北”二流，“治”分南北两派。王安石司马光两派对垒，庙堂之上吵吵嚷嚷。“东”“北”二流分道扬镳，江湖之远逍逍遥遥。决堤之水，笑听失意三苏，临秋水而奏文坛绝唱。漫流之波，冷望得志二程，居寒屋而注孔孟之书。四徙于南宋建炎二年：高宗弃良将而不用，决李固渡以阻金兵。然金牌无用，河非顺臣。水悖帝意，改北流而南走。流逆君心，望金营而绕行。弃春秋之故道，辟入淮之新途。黄海成其安居新宠，渤海不再作其终身归宿。宋金以河为界，明争暗斗。宋望北泛，以浸金之田亩;金盼南流，以夺宋之疆土。南泛而金喜，北泛而宋呼。于是乎，时而南泛，时而北流。五徙于宋末元初:元战金于商丘，袭宋于开封。先掘凤池口之坝， 淹金之兵。后开寸金淀之堤，灌宋之营。然人有人算，水有水心。人借水而未胜，水借机而三分：一绕杞县，入涡河，奔怀远;一走永城，汇汴河，至盱眙;一经项城，进颖水，临颖上。沿途湍湍，忽溢而忽泛。几股分走，时曲而时直。斯形斯势，延延续续。由元而明，由明而清。贾鲁疏堵兼施，固而未久;潘季训束水攻沙，遏而未除。六徙于咸丰五年:水出河南兰阳铜瓦厢，冲封丘，淹长垣，漫曹州，穿运河，奔齐鲁。离客居七百载之黄淮，复归于山东利津之渤海。其小者，则不甚其多。天国风云，曾脱其道。清庭逊位，曾易其流。突降之雨，曾毁二百里长堤。花园口掘，曾淹九十万百姓。然其迁者，途中曲径。入海主道，未曾他徙也。

呜呼，黄河！何以改道，何以易辙？

呜呼，改道！无奈之择。河行固道，为国家之福祉。水迁其流，酿黎民之祸灾。民为避祸，日高其坝。河缓其流，尽淤其沙。于是而循环往复，河高而坝长，坝长而河高。河高难容浩水，坝薄难纳瀚流。瀚流不畅则决堤，浩水不舒则溃坝。于是而有改道迁流之害，水泛村庐之灾。此天地斗力之责，自然强加之过也。除此者，尚有人类自为之祸。人为之祸，有直接，有间接。有有意，有无意。直接者，有意者，皆昏聩之权贵，借决堤之水以谋一己之私，而不顾生民之涂炭。间接者，无意者，尽无知之庶民，侵河之道，掘坝之基，得一时之利，酿无妄之灾。故改道迁流之因，在天地人臣之共酿，非吾之愿，亦非吾之力也。

呜呼，黄河！岁历几世，龄当几何？

呜呼，吾寿！山川同庚，岁月同龄。历沧海桑田之变，经盛衰易势之迁。见证人类之进化:由元谋而蓝田而周口而丁村，繁繁衍衍;由猿而人而智而耕织而文字，绵绵延延。阅尽王朝之更替:由夏而商而周而春秋，兴者欣欣，亡者黯黯;由秦而汉而唐宋而元明清，盛者匆匆，衰者频频。观透人间之百态:有得势时之风云叱咤，有失势时之丑态百出;有穷则欲坚，不坠青云之志;有见利忘义，唯抱贪婪之心;有儿女情长，有英雄气短;有小人得志，有正道无声。寿比史长，见遍古往。眼比秤公，鬼魅难蒙。文字之史，无吾记之切。言传之声，无吾观之真。

呜呼，黄河！身有何感，史复何言？

呜呼，吾言！不胜之多。波如丹青，记华夏兴衰之史。涛若朱墨，写山河悲喜之歌。丹青点点，述治水者千古之功。朱墨滴滴，诉掘河者不赦之恶。丹青朱墨，黄水浊波。无声而诉，无音而说:河者，所欲无多。适其性则波静，顺其势则澜安。悖之则酿祸，逆之则生灾。鲧之失者，此也。禹之成者，此也。禹之后继诸君，治河者之成败，系于此;治世者之成败，类于此也。治水之道，在导其流。治世之道，在安其民。民安则世盛，民乱则国衰。而民者若水，顺其心则安，逆其意则乱。故太宗言其既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之言，后继者奉为治世之真谛，为政之至道。言之于口，记之于心，甚而书之于庙堂之上，悬之于卧榻之旁。然仍频频有失之于民心者，在视民为子为臣，驭之役之以求其安。孰不知，水尚不可驱之役之，何况于民乎？

 锡东刀客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