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锁钥滦河桥

滦县，古称滦州，向为交通要冲。秦始皇32年（公元前215年）东巡，自咸阳出发，曾经滦县而临碣石；唐开元28年（公元741年），滦河即开通了水运；清光绪18年（公元1892年），中国第一条标准铁路——唐（山）胥（各庄）铁路——即修通古冶至滦州段，并于2年后建成了滦河大桥。大桥凌波雄卧，势扼咽喉，闭合入出，功同锁钥。
笔者为滦县土著，饮滦河水长大，在滦河边戏耍与读书，与这条母亲河可谓一往情深。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唐山、丰南发生7.8级强烈大地震，滦县全境在劫。烈度9度，震源深度10公里。此日下午18时45分，又发生强余震高达7.1级，滦县仍为烈度9度，震源深度10公里，此次震中在滦县境内的三山院、李各庄一带，所以地震之烈不减凌晨。
浩劫横生，举世瞩目，万民垂泪，八方牵心，救命甚于救火。那么，于京沈、津秦交通大动脉于县城东北2公里处十字相交的滦河桥，状况如何？这里出现了奇迹。
先看那滦河公路大桥吧。
滦河公路大桥是一座非常年轻的大桥，于1974年9月20日建成通车。它的功能是双重的——既保证东西方向车辆的日夜通行，又承载着八三输油管道。这座桥计有35孔，孔跨22.2米，总长度789米，净宽7米，两侧各外加人行道0.75米。凌晨7.8级大地震之后，此桥虽有损坏，但是仍能通车。滦县县委派一名干部，带领9辆带蓬卡车运送被砸伤员去昌黎、秦皇岛一线救治，就是从此桥上通过的。下午，18时45分7.1级地震叠加，公路如悠绳，桥梁如跳舞，悠忽不支。35孔中有16座桥墩倒塌，23孔大梁落水。墩断梁倾的大桥残骸呈纵立折线形状，一节一节，头扎于水，尾扎于墩。崩陷之声，惊魂裂胆。于断墩内可见螺纹钢筋粗如小臂，这样的钢骨混凝土竟能土崩瓦解，大自然的破坏能力该如何估计！莫怪有人说，唐山大地震的能量释放相当于400颗殃及广岛的原子弹。
滦河公路大桥就这样瘫痪了。
下午7.1级这次地震，曾引起桥北河西岸山坡上的浮石滚落。一丁姓待嫁姑娘被击致死。一魏氏男子震落河中，浊浪裹挟而下，至2里外浮出尸体。
大桥近处的老站村，居民大恐，人们原以为凌晨大震过去，接下来就是救灾了。岂料大震又至，山摇地动，水井喷沙，远近各村再次房倒屋塌，烟尘冲天，随风漫散，渐渐村村相连。不知从那里传来警言，说滦县即将陷为汪洋，人们将沉入地底。男女老少，四散奔逃，一般人都是赤手，少数人带一点吃的东西，惟有一人不念生死，将砸断腿的猪宰了，吃肉酌酒，以候苍天发落。由于人们心情惶恐，无暇旁顾，所以对滦河大桥上的情形，是各有所见，均是不意一瞥的印象。难怪震后回忆起来，即使都是近桥人家，也各执一说，难取“共识”。
18时45分，滦河公路大桥上尚有行人与车马；但是因为凌晨大震之后唐山一带已成废墟，远近交通基本割断，所以滦河桥上行者并不多。大桥猝毁之际，车辆跌下，人畜落入洪流，性命自然难保。时值旺水季节，水流湍急，浪涛翻滚，给求生者制造了无情的障碍。有人幸运，抱住了输油管道，几多艰难自救其命，到底爬上了河岸；有受伤人哀号彻夜，次日被木船搭救了。骡马坠于河中，泅游浪里，冲下去，生死不测。有毛驴4条腿陷在近岸边的淤泥中，不救而毙命。数年之后人们在下游挖沙，还挖出了自行车。唐山大地震死亡24万余人，伤16万余人，其中不乏外地人，正如笔者本村一受伤者外转，20来年过去迄无音信，不知客死何方了。
滦河公路大桥既断，搭设在桥墩“台帽”上纵贯东西的输油管道也就随之而损了。管道断裂，原油喷出，漫到河里，随水漂流。大桥两侧有一天然大坑，渐渐蓄原油不下千吨。当时阴雨绵密，人们缺干柴引火做饭，便舀取原油当柴烧。原油燃烧值很高，呈稠高状，挖坑可储，一时间，附近各村居民拎盆肩桶，蜂拥而至。当地政府同情人民遭灾之艰，并未禁止；但是为了防止发生哄抢争斗，以及少数人私藏过多，以均贫富，共度饥荒为旨，派民兵环坑把守，发放油票，广惠人民。
上述这座公路大桥，现在称之为“南桥”，与震后在其北面所建新桥——当然称之为“北桥”了——如一对姐妹。
且说滦河公路大桥已毁，滦河铁路大桥也断了交通。大地震不仅能毁坏桥涵、路基，而且能使钢轨扭曲如蛇，笔者见之曾百思不得其解。铁路桥钢轨高悬，又无面板，自然不能供车辆通过。7月28日下午震后，唐山方面来的救人车辆阻于河西岸，辽沈方面来的救灾部队车辆阻于河东岸，两方都面对一河青浪，心急如焚。
现在，我们抛开这两座“服役”的大桥不说，再看另外一座“退役”的大桥——这就是詹天佑大铁桥了。正是这座80多年以前修成的老桥，处变不惊，巍然屹立，沟通天堑，拯救后人，立下了不朽功勋。这是我们所见到的奇迹了。
詹氏大桥俗称“老桥”，又称“花梁桥”，“资格”最老。它位于现在服役的铁路桥——新桥——的下游，在公路大桥的上游。新桥、老桥也可以看成一对姊妹，老桥当初也是铁路桥。
詹氏大铁桥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座工程浩大的铁路桥。光绪17年（公元1891年），唐胥铁路延建至山海关段，需跨滦河建桥。清政府先请英国人金达充任总工程司，李吉士、狄连德、穆和德任副工程司，特聘英人喀克斯包工承建。滦河河床泥沙厚，又值洪峰季节，打桩遇到极大困难，桥墩屡筑屡塌。后请日本人帮忙，打下的木桩照样被激流冲走。继而包给了德国工程司，他们采用空气打桩法，仍不奏效。金达眼看工期逼近，数易人选而无功，走投无路之际，才授意喀克斯，去求助于正在石门（滦河以东）督建铁路的中国工程师詹天佑。
詹氏研究了外国工程司用过的各种施工方法，分析其失败的原因，对河床地质条件做了缜密的考察，决定改变原设计桥位，把桥墩架在横山（在西岸）和武山（在东岸）山脚的岩床上。筑墩施工采用了“压气沉箱法”，开中国铁路史上的先河，顺利奠定了桩基。两段桥台做深井基础，混凝土灌铸，中墩为节省水泥（当时中国尚不能生产，从英进口，价格昂贵），以片石填筑基础，以块石垒砌墩身，如期完成了大桥工程。
詹桥于光绪20年（公元1894年）2月20日竣工，17孔，长670余米，有上乘钣梁2孔，上乘梁桁10孔，下乘梁5孔，高出水面9.57米，沉箱最深基础21.3米，桥面净宽3.7米至4.1米。铁轨单线。
詹氏大桥雄伟壮观，蔚为滦河一景。它通连华北与东北，沿线又有津、沽、秦三大海港，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詹桥历尽沧桑，屡遭兵燹，直奉站中曾有炮弹击中桥墩。桥通量不能满足日本人侵华掠物的口味，日本人便在上游45米处建造复线铁路桥，就是人们所称的“新桥”了。新桥于1938年竣工，1939年投入使用，詹氏老桥使用45年， 从此不通火车，成为铁路备用桥。
历史的脚步走到1948年冬季，辽沈战役告捷，“四野”向关内挺进，国民党人乃于11月29日早晨8时许爆炸了新、老二桥。詹桥第3号桥墩被毁，第3、4孔钢梁塌落。新桥被炸坏六七个桥墩，大多只损了上部。
1949年5月，新桥修通。1951年5月老桥修复。老桥上铺设了桥面板，改变功能，成为中国最早的一座公路大铁桥。直到1974年9月，35孔的“南桥”建成投入使用，詹氏大铁桥才以其单线放行的不适应而关闭。就是说，詹桥作为公路桥使用23年之后，第二次“退役”了。
东北救灾部队抵达滦河东岸，滦县县委派出公路站站长，向官兵们介绍了老桥的“身世”和现状。老桥固然墩梁俱在，但年代已久，桥龄早逾“花甲”，桥面板已经朽烂，余震又频频发生，谁敢保证它不蹈“南桥”的覆辙呢？
此时，急红了眼的子弟兵顾不得“安全系数”了，一名军官命令一名士兵上桥查看。士兵报告：若让汽车轮“咬”准主梁，可以过去。（若稍有偏，车毁人亡！）
军令如山：过！
第一辆卡车试路，一寸寸，徐徐前进，咬准主梁，毫厘不差！
过！
5辆卡车，鱼贯而上。高桥危耸，车轮震撼。
军官跳上吉普车，率领大部队驶过了詹桥，径奔唐山，救人民于水火，心比箭更急。
滦县铁路护桥员见状，马上接通线路，指挥车辆交替单线行驶，断交12小时的津秦公路，被詹氏大铁桥接通了。
1894年—1976年，詹工程师82年前用块石垒墩造桥，竟能抗御历史上罕见的强烈地震而不摧，这是怎样的奇迹啊！
接下来，7月29日，即大地震后之次日，沈阳军区某舟桥团工程兵81817部队即奉命抵达，仅用3个小时就在滦河上架起一座大型舟桥。车辆可与詹桥分道行驶，保证了源源不断的救灾人员物资的顺利通过。
8月7日，河北省公路局工程队来到滦县，经14个昼夜的艰苦奋战，对詹氏大铁桥进行了加固施工。
9月17日，沈阳军区某部用10天时间在滦河上建造了一座长320多米的低水位木桥。舟桥撤除。
1977年6月，南桥修复，并向东延长了9孔，全桥变为44孔，长988.8米。它从此作为专用公路桥，石油管道从下游处河床底下穿过。低水位木桥至此撤除。
1978年7月，一座抗震永久性大桥诞生，它位于南桥以北，詹桥以南，俗称“北桥”。北桥为钢筋混凝土结构，抗烈度10度，有24孔，长979.36米，高8米，宽7米，两侧各加人行道1米。
今天，滦线境内并排的滦河大桥计是4座，南桥为公路下行线。“新桥”为铁路复线。詹天佑大铁桥作为文物，屹立在滚滚波涛之上，引起东来西往的中华儿女多少思绪。
作者简介-北董

北董，本名董天柚(yòu)，1943年生于河北省滦县农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
北董1964年高中毕业后，曾务农15年。此间主要从艺木工。曾任引滦入津大型水利工程木工连长，带领200名木工施工。1979年做中学语文教师。1981年调县文教局，曾任初、高中语文教研员、文学编辑。自1987年起，任县政协副主席。自1988年起，兼任县文联主席。自1980年开始写作，主要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长篇童话、中短篇童话集等50多部。累计出版、发表作品1000多万字。作品曾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蒲公英奖、中央电视台青少年节目展播一等奖、中日友好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园丁奖、张天翼童话、寓言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等50余次。曾任唐山市作协副主席、滦县政协副主席、文联主席。获河北省先进儿少工作者称号，自1992年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现在专职写作。
北董的创作题材，原以现实生活为主。但近年来，他创作了一批幻想文学，有多套三部曲和“五部曲”问世。他认为，一个人的想象力对于他的人生至关重要。想象力是智力的翅膀。一个想象力平庸的人，一定是个事业平庸的人，没有想象力的头脑，就是没有cpu的电脑。但是想象力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可以提升的。在北董的作品里，他极力张开想象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