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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王玛勃的面网

        〔尼加拉瓜〕达里奥

女王玛勃驾了她的单颗明珠做成的车子，四匹金镶胸片宝石翅的甲虫曳着，格格地穿过一扇窗，到一所半阁里，半阁住着四个有胡子的性情乖张的人。

许多年前，天上的神仙把礼物分送给凡人。有些人得了各种的经纪门径和职业，靠做生意赢得了满袋的金钱；另有些人得了五谷的收成，谷堆积起来，也变为大堆的黄金；更有些人得了凸镜玻片，用这镜片可以看见大地母亲肚里潜藏着的黄金和宝石；更有些人得了厚而长的发，和大力士一般的筋骨，还有无量数的炉灶淌出熔解的铁液；又有些人得了快的脚和鬼伶俐的腿，能骑上好马，在赛马场上抖起鬃毛，向风而嘶。

这四位一向是愤愤地不平。慈悲的命运给他们四位的东西：一个是大理石，一个是红的色彩，一个是音律，一个是青天的青色。女王玛勃静听他们四位谈天。第一位说：“呵，喂，我正在竭力想把我的梦想再现在大理石上而未成功啊。我选中了石头，端详地下斧凿。你们各人有些东西，一个是金，一个是谐和，一个是光。我审量那白而圣洁的维纳斯①

①罗马神话中爱和美的女神。②希腊神话中山林泉水之神。③希腊神话中的畜牧神。④古希腊著名雕刻家。女神，她的裸体正和天际的深青色相对照。我要把雕刻的曲线美施于一小核，我要石像的血管里也流着神所有的圣血。我脑筋里有希腊的精神，我羡美裸体像，南芙女神②在里面飞，潘③张开了两臂。

“呵，菲第亚斯④呀!以我看来，你是骄傲而尊严，在永久美的环境里，你是介于人与神之间的；是你把华丽的克利都下水，以玫瑰和雪显示人体的美丽。是你捶击，打，并且驯服了大理石，匀整的击声犹如诗的音节；而那蟋蟀呢，爱太阳者，躲在圣藤的鬈发里，称赞你。

“你在前，使大理石生出玫瑰红的光带来的阿波罗①

①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②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③希腊神话中的文艺女神。和庄严而可亲的密涅瓦②。

“你，像一个有异术的人，把粗石变化为神像了，把象的牙变化为祀神用的杯了。我见了你的伟大，我更觉得自己的琐小了。

“为何光荣之时已成过去?为何我徒怀伟大的理想，却没有实力了?

“为何命运注定当我雕凿那石头时我要被失望占住了?”

又一位说：“今天我要掷弃我的画笔了。我的画不被延入展览会里，我尚要爱虹的色彩与庄严的调色板做甚?我的画等于废纸，我还要它们来做甚?我浏览寝馈于各家画派里，于一切的艺术灵感里。我曾绘狄安娜的胸，曾绘马当娜的脸；我曾在山水风景中寻觅我的色彩；我曾爱光，如爱我的情人，拥抱光，如拥抱我的妻。我赞美裸体，因为它的光辉，它的调子与肉色，它的流动的半浅红色。我曾在画布上描了诸圣顶上光圈的轮廓，又描了绥克朋的神翅的轮廓。呵!却常逢着可怕的对于将来的失望!卖一张画，得两个披太斯充早点呢!我，怀抱着绘画的奇才却在这里!”

又一位说：“我的灵魂全个儿埋在音符的大幻想里。我怕我的幻想要成空呢!每一个不正确的音符使我闷闷不乐。我用神静听一切的和谐的音乐，从忒尔本特尔的抒情诗，到瓦格纳的歌剧。我的理想在灵感的勇往中放射光芒。我有能聆听宇宙的谐和的那些哲学家的感念。一切声音都听我的调遣，一切回声都能连续起来。一切事物我都谱入我的乐曲。

“颤动的光波是一个音律的拍，而我心中的应声能唤起雍和。自暴风雨的吼声，以至鸟的歌声，无不错综而谐和，成为无穷尽的乐谱了。”

于今最后一人说：“我们要饮的乃真理之泉的最净的一杯水。但是我们的理想高浮在青云之上，我们的精神非向上升不可。我作的诗，和蜜一样甜，黄金一样灿烂，炽铁一样放光。

“我是一个带有教会香的希腊人。我不离爱恋。一只鸽子，一颗星，一个鸟巢，一枝水莲——你们都晓得我的习惯。我的高图远举，犹如鸷鸟展翼奋击，冲突狂风骤雨。我要写几行诗，我找它们，必在两个嘴唇相接的时候；我写下一句舞曲，必当亲吻如狂的时候。你们试看到我的灵魂里，你们可以见我的缪斯③了。我爱英雄叙事史诗，因为这些诗中射出英雄的喑鸣叱咤，直要震破杯边；我爱抒情诗，因为这些诗中言爱情与神迹；我爱牧歌，因为这些歌是断片的香草，是野生的茴香，是戴玫瑰冠的雄牛的神圣牺牲者。

“我要写下一些不朽的东西，但是来日的困苦与饥饿赶我到失望。”

于是玛勃女王从她的单颗明珠做成的车子底下取出一个淡青色的面网，这网轻薄几似无物，好像是愁叹结成的，否则，就是美丽而多忧的天使的眼波结成的。这网就是所谓梦想的网，使我们把人生看成玫瑰色的甜梦的网。

四位艺术家似乎不愁了，当希望灌注到他们胸口的时候；而且愉快的日光照澈到他们的心里；这虚幻的小鬼把可怜的艺术家骗到死心塌地了。

当这淡青色的梦想浮泛着进了不幸者的头脑，他们想起“将来”犹如一个初晓，他们听得有一阵的笑声，把忧愁赶走了，于是他们在美丽的梦境里按了古琴的调子而跳舞，按了黄色抄本的古调，“异国之音”的古典，而跳舞，围着阿波罗神，团团转地跳舞了。

选自《茅盾译文选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

伴读知音

鲁文·达里奥是近代西班牙语界“现代诗歌”的开创者，他赋予了西班牙语另外一种神秘的光辉，那就是神秘和唯美。

《女王玛勃的面网》一文始终笼罩在神秘唯美的气氛之中，“单颗明珠做成的车子”，“四个有胡子的性情乖张的人”等等，作者的想像力真是让人惊讶。文章中，代表音乐的那个怪人是第三个出场的，说的话也不多。其实作为八种艺术(音乐、雕塑、戏剧、文学、绘画、表演、舞蹈、建筑)中的一种，音乐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因为它起源最早，感染力最强。

大自然中起风落雨的声音也常常会让人感动和憧憬，更加不用说那些悦耳动听的音乐了，这样的感受也许就是文中的玛勃女王赐给四位艺术家的“梦想的网”吧，它就像灿烂的太阳光，把人间的忧愁赶走了。

阅读积累

女王玛勃的面网

一、典型语句：

第一位：“我正在竭力想把我的梦想再现在大理石上而未成功啊。”“为何光荣之时已成过去?为何我徒怀伟大的理想，却没有实力了?”“为何命运注定当我雕凿那石头时我要被失望占住了?”

第二位：“呵!却常逢着可怕的对于将来的失望!卖一张画，得两个披太斯充早点呢!”

第三位：“我怕我的幻想要成空呢!每一个不正确的音符使我闷闷不乐。”

第四位：“我要写下一些不朽的东西，但是来日的困苦与饥饿赶我到失望。”遇到女王之后，他们不再愤愤不平，从最后两段的描述中可以看出。

二、女王玛勃的面网是一张“梦想的网”，

是“使我们把人生看成玫瑰色的甜梦的网”。

它像灿烂的目光，

带来温暖和希望，

驱走忧愁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