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情人箭》(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6 02:42:09
第二章扑朔迷离
  四个人提起桌子一抖,桌子便分了家,四人各持一条桌腿在手,左手已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那伙计吆喝道:"又添张桌子,一钱大银......"
  颀长少年手提衫角,轻轻窜了过来,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奴才,真要少爷动手,你们就惨了。"
  紫面大汉喝道:"你才惨了。"
  抡起桌腿,向少年当头击下,另一个环目汉子桌脚横扫,扫向少年的腰肢。
  展梦白突然厉叱一声,挡在那少年身前,道:"要打架先来找我......"双掌斜飞,横划两条大汉的脉门!
  那颀长少年大笑道:"好极了,还有帮手!"身形一转,轻轻一掌拍在另一个大汉的胸膛上。
  那大汉狂呼一声,从后面的桌子上翻了过去,滚到含笑旁观的杨璇面前,杨璇反手提起了他头发,正正反反,□了四个耳光,笑骂道:"问你还多嘴不多嘴?"
  一足将这大汉□得飞了起来,砰地,跌在前面一张桌子上,桌上的碗盏杯盘,便又被他压得粉碎!
  紫面大汉以桌椅作长刀,施展开'六合刀法',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倒也打得有架有势。
  展梦白冷冷瞧他施展了几招,左足突然轻轻一勾,那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噗地栽倒在地上。
  颀长少年笑道:"好一个狗吃屎。"提起紫面大汉的头发,学着杨璇的样子,也给了他四个耳光。
  紫面大汉直被打得头嘴流血,照样跌到另一张桌上,只听'哗啦'一响,又是一桌碗杯被压得粉碎。
  那环目大汉却已向展梦白扑了过去,掌中桌腿,左劈右砍,口中大喝道:"吃我神刀将几刀!"
  展梦白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愿真的伤了这几个鲁莽汉子,虚迎了三招,反手抓住了他的桌椅。
  环目大汉厉喝道:"撒手!"沉腰坐马,用力回夺。
  但桌椅握在展梦白手中,便有如生铁铸成的一般,他纵然面红耳赤,用尽全力,也正如蜻蜓撼石柱,动都动不了!
  展梦白微微笑道:"去吧!"手掌轻轻向前一送。
  环目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蹬、蹬、蹬、倒退三步,恰巧跌在那方自挣扎着站起的紫面大汉身上。
  店□中乒乒乓乓,响起一片,那伙计睁大眼睛手指扳个不停,口里念个不停,掌柜的更是下笔如飞!
  紫面大汉此刻已是只顾得自己,顾不得别人,伸手推开了环目大汉,挺腰站起,嗖地拔出了柄解腕尖刀。
  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敢动家伙?"
  紫面大汉狂呼道:"大爷和你拚了!"飞身扑了上来。
  展梦白身躯微闪,一掌切在他左颈,杨璇提起那环目大汉,轻叱道:"去吧!"笔直将他抛了出去。
  另两条大汉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方自爬将起来,颀长少年跺了跺脚,轻叱道:"再来......"
  这两条大汉骇得一个哆嗦,掉头就跑。
  紫面大汉在地上滚了两滚,也滚到了门口,被这两个大汉一边扶起臂膀,夺门而出!
  展梦白箭步窜去,挑起门□,只见这四条大汉翻身上了马鞍,手拍马股,头也不回地逃了。
  颀长少年朗声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
  展梦白回身笑道:"多谢兄台出手......"
  他见到这少年衣衫华丽,人品俊朗,方自敌忾同仇,此刻便动了相惜之心。
  颀长少年笑道:"兄台帮在下出了口冤气,在下本该多谢兄台才是,怎地兄台反而谢起小弟来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自应在下感激兄台的。"
  颀长少年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在下便是展梦白。"
  颀长少年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上上下下,将展梦白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杨璇却已在那边掏出银包,含笑付了银子。
  展梦白望着他纵声笑道:"小弟管打架,大哥却管贴银子,大哥你这岂非太吃亏了么?"
  杨璇大笑道:"极是极是,你手上痛快了,我腰包却苦了,所以要赔银子的架,以后要少打才是。"
  那颀长少年呆了半晌,突也仰天狂笑起来,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就是展梦白,这实在太妙了些。"
  展梦白道:"兄台高姓大名?"
  颀长少年笑道:"小弟姓名,兄台迟早会知道的,只望兄台莫要忘记,小弟曾经帮你打了场架就是......"
  话声见了,突然微微招手,大笑着跃出门去!
  展梦白呆了呆,大呼道:"兄台慢走!"但等他追出门去时,那颀长少年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杨璇皱眉道:"这少年行动怎地如此奇怪?"
  展梦白摇头道:"是呀!简直将小弟弄糊涂了,此人年纪轻轻,武功不弱,看来又颇有来历。"
  杨璇笑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总是帮着你的,可恨的是,却不知是什么人冒了你的名在干坏事?"
  展梦白叹道:"此事委实奇怪,一个人由东至西,冒我的名行善,另一固人由西而东,冒我的名行恶......"
  他心中突然一动,接道:"照今日的情况看来,这两个人说不定此刻却在这兴海城里也未可知。"
  杨璇沉吟道:"你猜得出他们是谁么?"
  展梦白笑道:"杀了我我也猜不出。"
  店□中狼籍满地,两人再也无心吃喝了,当下掀□而出。
  两人走了几步,突见长街两边,妓院酒楼中的灯火,一齐黯了下来,喧闹之声,也随之停止,整条长街,彷佛娈成了死气沉沉的鬼市。
  他们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放眼四望,却又见到街上的行人,也一齐停住了脚步,垂首立在屋檐下。
  展梦白目光动处,忽然发现对面的人丛中,有两条熟悉的人影,一男一女,男的竟彷佛是'金面天王'李冠英!
  他们遇着熟人,展梦白心头不觉大喜,忍不住脱口唤道:"李兄,李兄,李冠英......
  "那知李冠英听了这呼声,身子彷佛突地一震,头也不抬,扶起身旁的女子自后面走了。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动,正待呼唤着追了过去,身侧却已有人叱道:"喇嘛爷来了,全街都已肃静,你乱嚷什么?"
  叱声未了,长街头已转出一队黄衣喇嘛,垂眉□目,列队而行,十余人走在一起,脚底不发半点声音。
  长街两旁的人群,俱都低下了头,要知边外神权极盛,藏人见着喇嘛,当真有如见到活佛一般。
  展梦白无可奈何,也只得低垂下头,好在这些黄衣喇嘛脚步轻灵。瞬息之间,便将长街走过。
  四下的人群立时彷佛由死人变活了,妓院酒楼中的灯火又复大亮,长街上也随之活动起来。
  杨璇拉起旁遏一人,悄梢问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些僧佛爷是自那里来的,要到那里去么?"
  他面上经常带着笑容,话又说得极是客气。
  那人忙也还礼道:"大哥你不知道么,这些活佛爷都是自都兰寺来的,听说是要入关去。"
  杨璇大奇道:"为何要入关去?"
  那人左右看了两眼,轻声道:"听说是为了去年在塔尔寺所发生的那档事,所以喇嘛爷要到关里去追查。"
  杨璇'哦'了一声,目中神光一阵闪动。
  展梦白面上也变了颜色,梢梢拉了拉杨璇衣襟,低语道:"原来这些黄衣喇嘛也是为了'情人箭'赶赴中原的。"
  杨璇目光闪动道:"你怎会知道?"
  展梦白叹道:"小弟的二叔父魏子云,便是丧生在塔尔寺那一役之中,小弟焉有不知之理?"
  话声见了,人蕞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出手之快,当真是快如闪电。
  展梦白猝不及防,大惊转身,叱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板肋虬髯,广颊深目,目光有如碧火般的锦衣大汉,分开人丛大喝道:"原来是你!"
  展梦白微微变色道:"原来是你?"
  锦衣大汉厉声道:"方才呼唤李冠英的可是你么?"
  展梦白道:"不错!"
  锦衣大汉道:"他在那里?"
  杨璇冷冷接口道:"阁下请放开手再说。"
  手掌有意无意间轻轻一扫,那正是扫向这锦衣大汉肘间'曲池大穴'!
  锦衣大汉手肘微缩,展梦白已反腕挣脱了他的手掌,锦衣大汉怒道:"你是什么人?
  管老夫的闲事?"
  杨璇冷冷道:"阁下高姓大名,先请指教。"
  锦衣大汉厉道:"你不认得老夫么?吴七是也......"
  杨璇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出鞘刀'吴老前辈。"
  锦衣大汉怒道:"无鞘刀,不是出鞘刀!根本无鞘,那里来的鞘可出,小子,你莫要记错了。"
  杨璇道:"在下乃是'傲仙宫'门下弟子杨璇。"
  '无鞘刀'亦自怔了怔,瞬即大笑道:"原来是'傲仙宫'弟子,难怪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气。"
  笑声突顿,转头问道:"李冠英那里去了?"
  展梦白道:"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不到了。"
  '无鞘刀'道:"可是真的?"
  展梦白冷冷道:"你若不信,何必问我?"
  '无鞘刀'呆了半晌,顿足叹道:"老夫不远千里,自关内将他们追到关外,不想这次又被他们逃脱了。"
  自从那日在太湖岸桑林里,那人妖柳淡烟的精舍中,展梦白放走吴七后,便一直未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此刻他不禁沉声叹道:"那位孟姑娘,既然早己对前辈无情无义,前辈何苦还要苦苦追寻他们。"
  '无鞘刀'恨声道:"不追着他们,怎消得了心头之恨。"
  展梦白叹道:"他两人有家难归,逃来关外,情况已是狼狈不堪,前辈不如网开一面,饶了他们吧!"
  '无鞘刀'娈色道:"好好,你竟也帮着他们说话,他们狼狈,我吴七难道就不狼狈么?"
  展梦白叹道:"在下并非帮着他们说话,只是......"
  '无鞘刀'惨然道:"只是什么?老夫对那孟如丝的关心体贴,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一二吧!"
  展梦白想到那日在弃瘦翁处,这'无鞘刀'为了孟如丝受了伤的情急之状,不禁点了点头。
  '无鞘刀'黯然道:"但是她对我怎样?她......她竟......唉,她对我怎样,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展梦白想到那日在桑林中,孟如丝对他的阴险冷酷,翻脸无情,又不禁长叹着点了点头。
  他频频点头,杨璇却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含笑接口道:"二弟,你与吴老前辈在打什么哑谜,可肯让我知道?"
  展梦白叹道:"此等情事,大哥你不问也罢。"
  那知'无鞘刀'却厉声惨笑道:"老夫满腹怨气,正要找人倾诉,杨兄弟你若愿听,便再好不过。"
  杨璇沉吟道:"长街之上,终非谈话之处。"
  '无鞘刀'拉起他衣袖,道:"老夫落足的客栈,便在左近,两位无论如何,也该过去喝两杯酒。"
  展梦白无可如何,只得跟着他去了。
  到了客栈,'无鞘刀'果然将满腹冤苦,一一向杨璇倾诉了出来,虽未说得老泪纵横,却也说得愁眉苦脸。
  展梦白听得不耐,信安踱了出去,踏着满地星光月色,在长廊下往复漫步,苦苦思索。
  他暗暗忖道:"李冠英一路自关内前来,恰巧是在这两日到了这里,那些冒名行善的人,是否他做的呢?"
  李冠英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后,曾经千方百计地前来赎罪,想到这里,展梦白不禁觉得自己猜测甚是有理。
  走到第三转时,'无鞘刀'邻室的房门,突然梢梢开了一线,房门中缓缓伸出了只嫩葱般的纤纤玉手。
  展梦白吃了一惊,顿住脚步,只见这纤纤玉手,竟在向他轻轻招动,像是要招呼他人房去坐。
  他越看越是惊疑,暗暗忖道:"这会是谁?杜鹃?宫伶伶?萧曼风?萧飞雨?抑或是那苏浅雪?"
  他几乎将自己已认得的女子都猜了一遍,只觉这些人似乎都有可能,却又似乎都没有可能。
  心中猜疑,脚下已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突然一掌推开了房门,身子有如箭一般窜了进去。
  他身子方自窜入,房门立刻悄悄关了起来,展梦白霍然转身,骇然只见李冠英、孟如丝双双立在门口。
  他再也未想到住在'无鞘刀'隔壁的,竟会是这两人,大惊之下,几乎忍不住要脱口惊呼出来。
  '金面天王'李冠英轻轻'嘘'了声,面带微笑,悄悄道:"多日不见,展公子你别来无恙?"
  展梦白忽地拉着他的手腕,惶声低语道:"李兄你......你可知道,那'无鞘刀'便在隔壁。"
  李冠英笑道:"自然知道。"
  展梦白着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快走?"
  孟如丝轻轻一笑,道:"我两人若不是因为他住在这里,也不会住在这里的,为什么要走?"
  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有些不懂,两位既是为了逃避他的追踪远来关外,为何却偏偏要住在这里?"
  李冠英笑道:"那吴七粗心大意,只顾到那最最隐僻之处去苦苦寻找,却始终顾不到眼前之事。"
  展梦白呆了一呆,恍然道:"原来如此,李兄果然是聪明人,其实何止吴七,世人寻物,大半都会将眼前最最明显之处疏忽了的。"
  他语声顿处,心头突又一动,接口问道:"既是如此,李兄你何不索性乘此回头而行,让他再也寻找不到!"
  孟如丝笑道:"我们要甩下他,让他寻找不到,自然容易的很,只是我们却不愿意让他见不到影子。"
  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又有些不懂了。"
  李冠英道:"我两人若不是故意引他来追,早就将他甩得远远的了,怎会被他一路追到这里。"
  展梦白更是惊奇,道:"为何要引他来追?"
  李冠英道:"在下半生谨慎,此刻却要寻找刺激,而最最刺激有趣之事,便是想尽千方百计来逃避别人的追赶。"
  孟如丝轻笑道:"这就像我们小时候捉迷藏一样,却又不知比捉迷藏紧张刺激千万倍了。"
  展梦白呐呐道:"追到何时是了?"
  李冠英笑道:"如此有趣的事,便是追上一生一世,又有何妨,只怕他若不追,便无趣了。"
  他淡淡说来,展梦白却听得目定口呆,这种事他当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连做梦都未曾想到。
  他呆了半晌,暗叹忖道:"这三人当真是前生冤家,死对头,这样下去,不知如何才是了局......"
  只听李冠英已改口笑道:"在下昨日来到这里,却在无意间遇着了两位出乎意料之外的故人。"
  展梦白道:"一个自是在下,还有一个是谁呢?"
  李冠英笑道:"兄台不妨猜上一猜......"
  展梦白苦笑道:"这教小弟如何猜法?"
  李冠英道:"他也是杭州城内的人。"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莫非是孙玉佛?"
  李冠英抚掌道:"不错,正是此人,他身侧还有位陌生的朋友,见到在下时,两人竟匆匆避开了。"
  展梦白心念闪动,恍然忖道:"是了是了,那孙玉佛自昆仑山逃下来后,必定是取道□公多等地来到这里。"
  一念至此,他已断定那假冒'展梦白'之名为非作歹的人,除了'天巧星'孙玉佛外,必定再无别人。
  但那冒名为善之人,是否就是李冠英呢?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若直接问他,他必定不肯承认,我不如诈他一诈,只怕能诈出真象也未可知。"
  当下长叹一声,道:"闻得兄台在如此情况之下,还不忘行侠义之事,在下实在钦佩的很,只是......"
  李冠英微微娈色道:"只是什么?"
  展梦白微笑道:"只是兄台为何要用小弟的贱名,来行侠义之事,小弟无功受禄,实觉汗颜的很。"
  李冠英呆了半晌,摇头叹道:"在下只当事情做得极为隐密,不想还是被兄台知道了。"
  孟如丝忍不住轻笑道:"他才不知道哩,他是诈你的。"
  展梦白总算揭破了个疑团,胸怀不觉大畅。
  李冠英笑道:"此事是总要被展兄知道的,但展兄却切切不可透露,小兄便住在这里。"
  展梦白正色道:"但小弟却有一言要奉告兄台,善泳者必溺于水,能放手时,还是放手了吧!"
  李冠英道:"兄台良言,在下必定紧记在心。"
  展梦白无言地凝注了他们片晌,心中黯然叹息数声,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得抱拳告辞了。
  他悄悄开了门,左右观望了两眼,方自走出门去,心中暗暗叹道:"情感一物,怎地如此难以解释?"
  只听那'无鞘刀'亦在房中叹道:"情之一物,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老夫对她百般体贴,那姓李的却百般将她虐待,这贱人却还要跟定了他。"
  展梦白走进房中时,他显然已说完了那段故事,此刻正在作着结论。
  杨璇微微一笑,道:"前辈可知道便是因为前辈对她太过体贴温柔,她才会远离前辈而去的。"
  '无鞘刀'皱眉道:"这是为了什么?"
  杨璇道:"女人如水,情感最是捉摸不定,你对她太过温柔,她便觉太无刺激,你若疏远于她,她反会求你。"
  '无鞘刀'呆了半晌,喃喃道:"真的?......真的?......"端起壶来,痛饮了几杯烈酒,叹道:"想来像是真的!"
  杨璇道:"前辈下次走到女人之处时,切莫忘了带根鞭子,晚辈担保便不会再遇着这般情事了。"
  展梦白忍不住笑道:"大哥说的,未免太过偏激了些吧!"
  三人喝了半晌闷酒,突见一个店伙,敲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方摺得整整齐齐的纸束,恭敬地交给了吴七。
  '无鞘刀'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竟是:"下站插都升图,到时再见,我俩先去了!"
  '无鞘刀'变色道:"谁交给你的?"
  那店伙呐呐道:"是个门口的乞丐......"
  '无鞘刀'推案而起,苦笑道:"老夫要去了,两位往东,老夫往西,下次再见,只怕遥遥无期了。"
  展梦白叹息道:"前辈,得回头时便回头,前辈你......"
  他话见说完,'无鞘刀'便已掠出窗外,如飞而去,那魁伟的身影,在灰黯的夜道中有如一道轻烟,瞬即消失。
  过了半晌,门外又是轻轻的敲门声,不等回应,便悄悄推门进来,却正又是李冠英、孟如丝两人。
  展梦白瞪大眼睛,呐呐道:"两位?"
  李冠英笑道:"小弟也要去了,只是令他先走一步。"
  杨璇大奇道:"阁下!难道便是......便是李兄么?"
  李冠英道:"不敢。"
  杨璇呆了一呆,忍不住失笑道:"难怪吴七永远无法找得到两位,原来两位是跟在他后面的,要他如何追法?"
  他转目瞧了孟如丝两眼,接道:"在下杨璇,乃是梦白的结义兄弟,两位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无妨。"
  李冠英笑道:"在下只是来告辞的。"
  杨璇道:"我兄弟也要走了。"
  李冠英扬起双眉,道:"两位要去那里?"
  杨璇微微一笑,道:"此间并非我兄弟落足的客栈。"
  李冠英笑道:"在下半年之中,若仍未被那吴七追着,也要转入关内,到那时想必能再跟两位。"
  展梦白轻叹道:"但愿如此。"
  于是李冠英抱拳告辞,孟如丝自也跟着走了,她此刻已彷佛变成李冠英的影子,无论李冠英走到那里,她都会跟去的。
  展梦白望着他俩身影消失,唏嘘半晌,突然道:"大哥先请回客栈,小弟还要在外面转转。"
  杨璇诧声道:"你要转到那里去?"
  展梦白恨声道:"那时冒名行恶,到了这里,想必也不肯罢手,小弟好歹也要查看查看,看看他今夜有何举动?"
  杨璇目光转动,沉吟了半晌,缓缓道:"你查看无妨,只是......却要小心了,最好四更之前,便回客栈,免得我多担心。"
  展梦白道:"小弟理会得。"
  杨璇道:"你这就要去么?"
  展梦白道:"大哥走门,小弟钻窗,四更左右,客栈见了!"后退几步,拧身掠出了窗户。
  杨璇眼望着他去得远了,立刻匆匆而出,彷佛又要赶着去施什么诡计。长街上夜□虽已阑珊,但妓院酒楼中,灯火仍旧,也不时还有猜拳行令之声,自高楼上飘散下来。
  他走了几步,突见一条推车的莽汉,手推板车,自对街冲来,彷佛收足不住,板车笔直冲向他身上。
  杨璇双眉微皱,连退了几步,那知身后突地又有人惊呼道:"不好了!"又是一辆板车,斜斜撞了过来。
  两车左右而来,若是换了常人,不免要被这两辆板车挟在当中,侥幸杨璇一身武功,双袖兜起,拧身退步。
  不想突然又有条醉汉,脚步踉跄走了过来,失声惊唤一声,着着实实地撞到了杨璇身上。
  这大汉身材高大,全身扑来,力道倒也不小,杨璇慌乱之下,猝不及防,竟被他撞得立足不稳,向后跌倒。
  后面竟恰巧是一间悬着红灯的酒楼,楼上笑语喧哗,杨璇被撞得倒了过去,不禁怒骂道:"瞎眼的畜牲!"
  那知他一句话还未骂完,身侧已有人娇笑道:"是杨相公么?怎么来得这么晚,别人都等得急死了!"
  杨璇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再骂外面的醉汉,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珠翠,体态冶艳的红衣少妇,正倚在门内,笑吟吟望着他。
  杨璇沉声道:"素不相识,姑娘怎会知道贱姓?"
  这红衣少妇眉梢眼角,荡意撩人,显跟是久经沧桑的风尘女子,望着他咯咯笑道:"你猜猜看?"
  笑语之间,一只指甲染着玫瑰花汁的纤纤玉手,已向杨璇的肩头搭了过来,杨璇变色道:"姑娘放尊重些。"
  红衣少妇荡笑道:"哟,这么凶作什么?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我却认识你,还知道你叫做杨璇!"
  杨璇从不涉足风尘,更不认得风尘女子,此刻又惊又奇又怒,突然一把拧住少妇手腕,怒道:"你说不说?"
  这少妇如何禁得起他鹰爪般的手劲,立时花容失色,颤声道:"你放手,我说我说......是别人告诉我的。"
  杨璇更是惊疑,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红衣少妇道:"是楼上一位客人,告诉我们如有个人被醉汉撞入门来,就是杨璇杨公子,他还说,他还说......"
  杨璇叱道:"他还说什么?"
  红衣少妇苦着脸道:"他还说这位杨相公人最和气,叫我不妨开开杨相公的玩笑,他......他害苦我了!"
  杨璇变色道:"此人现在那里?"
  红衣少妇道:"还......还在上面!"
  杨璇道:"领我去!"
  红衣少妇已疼得冷汗直流,颤声道:"好哥哥,你......"
  杨璇怒道:"谁是你的哥哥?"手掌又是一紧。
  红衣少妇颤声道:"不是哥哥,是祖宗,哎哟......小祖宗,你放开手嘛,我带你去就是了。"
  杨璇冷'哼'一声,推开手掌,红衣少妇便'噗'地坐了下去,频频呼疼,杨璇叱道:"快!"
  红衣少妇连忙爬了起来,挥着腕子,道:"祖宗,随我来吧......哎哟,唉,真疼......
  "扭着腰肢走在前面。
  杨璇跟着她穿过了店面,后面乃是座小小花园,花草虽然粗俗,但在这边荒之地已算极为难得了。
  园中有座小楼,窗中散发着粉红色的灯光,灯光鬓影,笑语莺声,彷佛有许多个北里娇娃在上面。
  红衣女子加快脚步,蹬蹬蹬上了小楼,娇唤道:"我可把那位'和气'的杨相公带来了......"
  里面一阵哄笑,道:"在那里?"
  杨璇掀开□子,一步跨了进去,厉声道:"是什么人捉弄杨某?"目光动处,突地怔住了。
  这小小一间精室之中,竟有七。八个胭脂少女。粉自黛绿,有如花蝴蝶般穿来穿去。
  有的手把琵琶,在试新弦,有的卷起衣袖,在行酒令,有个淡衣少女似乎醉了,正伏在桌上假寐。
  还有的便腻坐在这脂粉温柔乡中,和唯一的男子正在打情骂俏,而这唯一的男子,却竟是'天巧星'孙玉佛。
  那红衣少妇此刻也凑了过去,手臂围住孙玉佛的脖子,撒娇道:"你看你这和气的朋友,把我的腕子都快捏断了。"
  孙玉佛推桌而起,哈哈笑道:"杨兄英俊潇洒,年少风流,怎地却不知道怜香惜玉呢?该罚该罚。"
  杨璇木立当地,面寒如冰,突然冷冷一笑,道:"孙兄开的这玩笑,当真可笑的很,哼哼,可笑的很。"
  孙玉佛笑道:"逢场作戏,杨兄何必太认真呢?"
  杨璇面色一沉,道:"逢场作戏?哼哼,此时此刻,在下实在没有孙兄这么好的兴致来逢场作戏。"
  孙玉佛笑道:"在下只是要为了避人耳目,是以才弄了这小小的玄虚,请杨兄上来......"
  杨璇怒道:"若要避人耳目,方法尽多,在下若不是手脚快些,方才岂不是要被那两辆板车撞死了!"
  孙玉佛微微笑道:"杨兄生气了么?"
  杨璇冷'哼'了一声,默不作答。
  孙玉佛道:"杨兄暂莫生气,可知道这也不是小弟的主意!"目光一斜,那些女子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璇厉声道:"谁的主意?"
  孙玉佛微笑不语,那些女子笑得更是厉害,目光转来转去,却转到那伏案假寐的淡衣女子身上去。
  杨璇怒道:"有什么好笑?倒底是谁的主意?"
  那淡衣女子突然轻轻道:"是我的主意。"
  杨璇叱道:"你是什么人?"
  淡衣女子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杨璇面色突地大变,垂手道:"原来是公子来了,请恕在下不知之罪。"
  那'淡衣女子'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不问可知,这'淡衣女子'自就是那'人妖'柳淡烟。
  杨璇心中虽仍然暗暗气忿,但面上怒容却已都全部消□,果然依言坐了下来,含笑道:"公子何时来的?"
  柳淡烟笑道:"莫光说话,来,翠红,你先为我敬这位杨公子一杯酒,消消他的气。
  "那红衣女子扭着腰肢笑道:"我怕,这位杨公子太和气了,我怕他扭断我的腕子。"
  口里说话,手里已提起壶来。
  柳淡烟笑说:"小乖乖,不要怕上杨兄,快对我这位小乖乖温柔些,小乖乖,你也该把功夫使出来呀!"
  杨璇似乎对这柳淡烟有些畏惧,竟也笑着周旋起来,要知寻花问柳本是世上最最容易的事,任何人都不必学就会的。
  孙玉佛笑道:"原来杨兄也是个风流人物......"
  柳淡烟笑道:"兴海十里之内的名花名件,此刻都在这里了,杨兄请先风流一阵,我再来说话。"
  杨璇道:"先谈了正事,再来风流如何?"
  柳淡烟笑道:"也好......"双手一拍,微微摆手,那七八个风麈女子,立刻嘻笑着走了出去。
  柳淡烟面上笑容,立刻消失,眉目之间,笼罩着一种冷冰冰的杀气,刹那之间,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杨璇暗暗心惊,忖道:"难怪他初出道来,便能手握大权,看来此人果然是个角色,切切不可轻视了他?"
  只听柳淡烟沉声道:"杨兄可知我为何将你请到这里?将这里设为说话之地?"
  杨璇道:"公子妙计,旁人难测。"
  柳淡烟道:"只因越是这样烟花之地,越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谁也猜不到我们会将这里设为谈话之地。"
  杨璇抱定宗旨,绝不显露锋芒,当下立刻道:"极是极是。"
  柳淡烟道:"林软红身怀重命而来,却锻羽而归,在下闻得此事乃是杨兄的杰作,不禁觉得甚是奇怪。"
  杨璇苦笑道:"那是一时之误会,在下也觉难受的很。"
  柳淡烟冷冷道:"那'催梦草'乃是配制箭药必备之物,若被带回唐家,便难得回,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杨璇悚然道:"在下知罪!"
  柳淡烟道:"知罪就好,日后动手之前,务必要小心些了。"
  杨璇垂首道:"是,是......"
  柳淡烟道:"林软红为求将功折罪,已连夜追赶唐家兄□去了,不知杨兄你可有什么打算?"
  杨璇道:"但凭公子吩咐。"
  柳淡烟冷笑道:"本门系统,全是单面直属,直接对上负责,杨兄既非我属下,我怎敢吩咐杨兄!"
  杨璇道:"在下唯有静等机会,待罪立功。"
  柳淡烟道:"好,那展梦白此刻在那里?"
  杨璇道:"去寻那冒他的名作案之人去了。"
  柳淡烟冷冷笑道:"孙兄,我劝你今夜隐手,可是有些道理!"
  孙玉佛道:"极是极是。"
  柳淡烟道:"蓝天□要你将展梦白带去,可见对展梦白甚是垂青,说不定要以衣钵传他,你可有什么打算?"
  杨璇沉吟道:"在下正想动手将他除去!"
  柳淡烟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存有此心了......"突地一怕桌子,厉声道:"但你却万万不可伤了此人。"
  杨璇呆了一呆,大奇道:"为什么?"
  柳淡烟道:"孙兄,你向他解释。"
  孙玉佛道:"有两个最大的道理,第一便是因为这时此刻名声颇响,目标太大,杀了他必将引起许多牵连。"
  杨璇呐呐道:"展梦白出道之后,虽也做过几件震动人心之事,但若论目标声威,却还远远不及昔年的'仁义四侠',为何......"
  孙玉佛微微一叹,截口道:"江湖之事,瞬息千变,杨兄你可知道,这数月以来,展梦自已成了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人物了。"
  杨璇大惊道:"他人在关外,怎会在关内建立名声?"
  孙玉佛苦笑道:"便在关外,他名声也不弱了,杨兄你想必知道近日有人以'展梦白'之名到处行侠之事。"
  杨璇道:"今日方曾知道。"
  孙玉佛道:"不但在此地如此,关内各地,处处俱有人以'展梦白'之名行侠仗义,而且很做了几件轰轰烈烈之事。"
  杨璇大奇道:"这些人难道都疯了?为何偏偏要将侠名送给展梦白,孙兄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孙玉佛摇头叹道:"小弟也不清楚,但算来最少也有四、五人,而且俱是武林高绝之辈。"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据小弟猜测,这些人以前必定都曾受过展某恩惠,或是对他有歉疚在心,是以自己做了侠义之事,却为展梦白宣扬了侠名......唉,侠义公子展梦白这几字,今日在江湖中已响亮的很了。"
  杨璇呆了半晌,沉吟道:"既有四、五人同时行事,必定会有几件事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发生......"
  孙玉佛道:"不错。"
  杨璇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便该知道这件事最多只有一件是展梦白做的,其余的不过是别人假冒而已。"
  孙玉佛叹道:"话虽如此,但江湖中人最是不可理喻,他们若认定了展梦白是个大侠客,什么事便都不能令他们改娈主意。"
  杨璇心念一动,道:"于是孙兄便......"
  孙玉佛道:"于是我们便也依样葫芦,在各处以他之名作恶,到处破坏他的名声,这正是用的以毒攻毒之计。"
  杨璇道:"正该如此。"
  孙玉佛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杀了他,容易惹起江湖公愤,又让他落得侠名而终,岂非太不划算?"
  杨璇道:"不错不错......那第二个道理何在?"
  孙玉佛道:"这时年纪虽轻,但和蓝天□、萧王孙,以及杜云天、忘我老人、天马和尚,这几个老不死交情都不错,我们暂不除他,倒不是为了投鼠忌器,而是因为还要利用他的冲动,做些事情!"
  杨璇道:"此话小弟有些不解。"
  孙玉佛微笑道:"此中奥妙,在下也不尽了解,只知此人最易冲动,若是好好将他利用,于我等大为有利。"
  他说了这句话,却还是等于未说一样,杨璇还是不懂,口中却不得不应声道:"是极是极......"
  柳淡烟突然插口道:"你既然知道是极,便切切不可伤了他,最好将他引入歧路,或是在他眼前造些烟幕。"
  杨璇皱眉道:"但......"
  柳淡烟面色一沉,冷冷道:"但什么?这是上面交待下的命令,阁下难道还有不服之意么?"
  杨璇垂首道:"在下不敢。"
  柳淡烟突然展颜一笑,道:"我早知道杨兄对本门绝无二心,在下言重之处,望杨兄莫要怪罪。"
  杨璇腹中暗骂:"这时脸娈得好快,只是你虽厉害,我也未见怕你!"却垂首道:"公子太客气了。"第三章一错再错
  柳淡烟笑道:"正事谈过,便该风流风流了。"他笑容一起,面上便立刻平添了许多温柔妩媚之色,那里像是个心智深沉,阴险狠毒,手握大权的厉害角色,分明像是个温柔多清,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
  杨璇暗叹忖道:"不知此人倒底有几付面目?"
  只听孙玉佛双掌微招,唤道:"姑娘们进来吧!"
  于是笑语莺声,立刻又充满一室,杨璇虽然满心不忿,但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偷之色。
  柳淡烟左拥右抱,口中道:"翠红,唱一段吧!"
  翠红撒娇道:"嗯,我不会唱......"手里却已拿起了琵琶。
  柳淡烟笑道:"真是个会作怪的小妮子。"
  翠红娇笑道:"你再说我就真不唱了。"
  柳淡烟笑道:"好妹子,我不说了,你唱吧!"
  翠红手拨琵琶,眼波频飞,道:"唱什么?"
  柳淡烟道:"你手里抱着琵琶,就唱段琵琶行吧!"
  孙玉佛抚掌笑道:"妙极妙极......"
  杨璇腹中暗暗冷笑......'若论吹牛拍马,这时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只听'叮当'两声,翠红曼声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她方自唱了半句,窗外突地吹来一股劲风!
  灯火微花,一条人影,随风而入。
  他似乎不愿被人见到面目,左手掩面,旋风般扑了进来,右手却一把抓起了弹琵琶的翠红。
  这娈化委实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众人不禁惊慌失措,只听翠红惊呼一声,已被他掷向窗外。
  这人影却藉着这后掷之势,自前面的门窜了出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窗外又是一声厉叱,一条人影,飞扑而入,恰巧迎着被那人掷出的翠红。
  这人影乃是个高大的驼背老人,双手一伸,便将翠红接在手里,眼里瞪着那人影掠出的方向,随手将翠红放了下来,口中道:"惊扰惊扰!"
  取出袋银子,抛入翠红怀里,道:"给你压惊!"
  身子声追着前面的人影窜了出去,口中厉叱道:"好小子,老夫今日跟定了你,你登天也逃不了啦!"
  说到最后几字,语声已远在屋外!
  自第一条人影窜入,到第二条人影窜出,都不过是霎眼间事,娇呼惊乱声中,翠红早已吓得晕了。
  柳淡烟双眉一扬,轻叱道:"追!"
  杨璇、孙玉佛见到那高大的驼背老人的影子,立刻以袖掩面,此刻两人不约而同,齐声道:"追不得的!"
  柳淡烟怒道:"为何追不得?"
  孙玉佛道:"公子可看到了那驼背老人了么?此人便是昔年名震一时的'万里神行铁驼'金曲!"
  柳淡烟呆了一呆,道:"是他么......不追也罢。"
  缓缓坐了下来,突又问道:"此人昔年虽称煞手,但却在大病之中,被人追得无地容身,消声灭迹已有十余年,此刻怎会又忽然出现了?"
  杨璇叹道:"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在'帝王谷'中,经过这么多年,只怕武功又精进了?"
  柳淡烟'哦'了一声,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杨璇只做未闻,喝了几杯闷酒,只听远远传来阵阵更鼓之声,三更早过,已将是四更了。
  他立刻藉机抱拳而起,陪笑道:"在下与那展梦白约在四更相见,此刻不得不告辞了。"
  柳淡烟双眼微转,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只是淡淡说道:"杨璇要走了么?孙兄请代我送客。"
  直到杨璇前脚一走,孙玉佛立刻转身冷笑道:"这时假痴假呆,故作谦逊,只怕暗中另有机心。"
  柳淡烟冷笑道:"他敢?"有意无意间,望了孙玉佛一眼,道:"我倒希望本门中出个叛贼,那时也好教别人看看咱们对待叛贼用的是何手段。"
  孙玉佛心头一寒,再也不敢说话了。
  那杨璇走了出去,面上立刻现出忿怒之色,暗暗冷笑道:"你们叫我不杀,我就不杀,我当真那么听话么?"
  他仰天吐出了口怨气,恨声道:"我辛辛苦苦订下的计划,绝不能被任何人破坏,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柳淡烟呀柳淡烟,你今日对我如此无礼,他日我若做了'傲仙宫'的主人,你还敢么?便是你的主人,也要对我客客气气,那时我便再也不居人下了,你们却更不能不利用我,到那时我也要叫你们看看颜色!'
  他神色忽忧忽喜,忽又长叹忖道:"只是这样一来,事情难免变得更是棘手,我若要除去展梦白,势力更是孤单,也不能动用'情人箭'了,杀死他后,既不能引起蓝天□注意,也不能让这些人怀疑......"
  想到这里,他双眉不禁紧皱到一齐,但瞬即展眉一笑,暗道:"在我杨璇眼中,世上还会有做不到的事么?"
  当下加快脚步,匆匆向客栈行去,夜色深沉,漫无人迹,长街上的露水,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清冷。
  展梦白所行的道路,却是阴森而黝黯,风砂漫天,寒意沉重,他掷躅而行,只望夜更深些。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是孙玉佛,要假冒展梦白之名,奸淫作恶,该当在什么地方下手才是呢?"
  '闹市之中,是万万下手不得的,一来怕有人插手多事,再来也怕别人认出面目,便弄巧成拙了。'于是他极快地为自己下了个结论:"僻静之地,也有的是富室大户,在这种地方下手,一样能达到目的,却安全的多。"
  一念至此,他不再考虑,立刻向僻静之处行去。
  走了半晌,只见远处屋影幢幢,连绵一片,虽非十分雄伟,但在这塞外边荒之地,也可算得是极为难见的巨宅了。
  奇怪的是,这一片巨宅之中,竟无半点灯火。
  展梦白暗暗忖道:"想必是塞外民风俭□,纵是富户,也颇节省燃油,是以黄昏后便早早睡了。"
  纵是再无经验的人,也知道这种富户必是夜行人做案最好的下手之处,展梦白当下再不迟疑,悄悄掩去。
  他寻了个阴暗的墙角,藏起身形,留意着四下的动静,但等了许久,却连个夜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要知他虽已闯汤江湖甚久,但对于夜行做案的技巧却是半点也不懂,等了许久,越等越是心焦。
  他等不及了,到别处去转了一圈,但想来想去,还是那巨宅最有希望,便又守候到那墙角。
  月明星稀,大地无声,夜彷佛已很深了。
  展梦白心念数转,突地哑然失笑,暗暗忖道:"我等在这里,岂非有如守株待免一般,别人从那边来了,我也无法看到。"
  他暗暗责备自己,沿着墙走了半圈,只见一处屋檐,飞出墙外,他肩头微耸,嗖地掠了上去。
  放眼四望,但见墙内乃是一片庭院,疏林丛竹,假山小桥,在夜色中看来,彷佛甚是精致。
  但仔细一望,树已枯、竹已乱、山已颓、桥已残,甚至连荷池中积水都已涸了,到处都是断瓦残垣,庭园早已荒废。再凝神一望,楼阁飞檐虽在,但房屋的窗棂已断,栏杆已倒,冷风吹着空窗,飕飕地令人顿生凄凉之感。
  展梦白苦苦地在这里守候了半夜,不想这里竟是个荒宅,他心里只觉哭笑不得,大骂自己的粗心。
  那知就在这刹那间,荒园里,夜色中,突地有光芒一闪,青蓝色的光芒,显然是剑影刀光。
  荒园之中,突现剑影,展梦白却大喜忖道:"难道那时也和我一样,不知这里是座荒宅,也上了当?"
  当下伏身在屋脊上,凝目望去,凄清的夜色中,荒园中果然出现了一条身持长剑的人影。
  这人影身材甚窈窕,竟彷佛是个女子。
  展梦白大奇忖道:"荒园之中,那来的女子,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孤仙来了么?我倒要仔细瞧上一瞧。"
  只见这人影缓缓走来,发髻如云,衣袂飘飘,左手持着柄长剑,右手竟拉着个稚岁幼童。
  她拉着这幼童的手,飘飘地自小桥走了过来,深色的长袍,漆黑的长发,面容却是雪一般苍自......凄清的夜色,凄清的景物,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幽灵般的女子,使荒园中更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恐怖气氛。
  但展梦白非但丝毫不怕,反而动了好奇之心,竟似已忘去了此行的目的,伏身屋脊,不肯走了。
  这幽灵般的女子冉冉踱过小桥,忽然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在桥边的石桌石椅上坐了下来。
  悠长的叹息声中,似乎也充满了森森鬼气。
  展梦白心弦微微一颤,只见那稚龄幼童突地扑到女子身上,颤声道:"妈,我......我怕......"
  乌衫女子道:"妈手里有剑,鬼也不敢来的,你怕什么?"语声虽然轻微,但在静夜中听来,却极为清晰。
  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原来这女子并非狐鬼。"
  只见那乌衫女子口中轻轻哼起催眠的曲调,将孩子抱在怀里,手中却擦拭起那柄秋水般的长剑。
  过了半晌,那孩子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道:"妈,你不要唱了好么,反正我也睡不着的。"
  这孩子最多也不过四、五岁,尚在牙牙学语,但说起话来,却有一种成人的气味,显见得极为聪明。
  乌衫女子爱怜地拍了怕他的头,果然不唱了,那孩子又道:"你在这里等他,他知道么?"
  乌衫女子道:"不许说他,要叫爹爹才是,知道么?"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他既是爹爹,为什么总是不敢和妈在一起呢?别人的爹爹妈妈,天天都在一齐。"
  乌衫女子彷佛呆住了,良久良久,方自幽幽长叹了一声,道:"孩子,有些事,你......你是不知道的......"
  那孩子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小手,去擦他妈妈的眼睛,口中道:"孩儿叫他爹爹就是,妈妈你不要哭好么?"
  乌衫女子似乎有满腔幽怨,纵然笑了,笑中也带着泪,展梦白见到这母子两人真情流露,想到自己的母亲,亦不禁为之暗中唏嘘,黯然不已。
  又过了许久,那孩子跳下地来,望着他妈妈手里的剑,道:"妈,你为什么天天要磨这柄剑呀!"
  乌衫女子道:"妈磨快了剑,要去杀一个人。"
  那孩子睁大眼睛,慢声道:"妈要杀谁呀?"
  乌衫女子抬头望着黑沉沉的苍穹,缓缓道:"妈要杀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萧飞雨......"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乎自屋上跌了下来!
  只听这女子缓缓又道:"孩子,你要记着她的名字,就算妈不能杀死她,你长大也要替妈杀死她。"
  那孩子圆睁着眼睛,紧握着拳头,道:"好,我长大后,一定替妈妈杀死那个萧飞雨!"
  乌衫女子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笑道:"乖孩子......这才是妈的乖孩子......"双目之中,却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满心惊疑,不知道这女子究竟和萧飞雨有何仇恨,怎会对萧飞雨恨入切骨。
  只见这女子携着孩子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仰首望天,轻轻道:"他怎么还不来呀?"
  月光恰巧满满照在她面上,她面容恰巧正正对着展梦白的目光她面容的轮廓,便清晰地呈现在展梦白的眼底。
  展梦白一目望去,瞧清了她的面容,身子不觉一震,翻身掠了下去,厉喝道:"柳淡烟,原来是你!"
  这'女子'也见想到这荒园之中,还藏有别人,大惊之下,抱起那孩子,向后飞掠了过去。
  展梦白一见这'女子'竟是'人妖'柳淡烟,心中已是怒火填膺,不分青红皂自,急地追了过去。
  那知这'女子'却突地顿住身形,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展梦白厉声道:"柳淡烟,你手里纵然带着孩子,纵然口口声声自称母亲,我也认得你,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
  那'女子'冷冷道:"我却不认得你!"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你骗得别人,还骗得过我么?柳淡烟,你今日遇着我,算你倒了霉了!"
  那孩子睁大眼睛,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展梦白叱道:"快放下孩子!"
  那孩子半点也不惧怕,更不哭喊,大声道:"我们不认得你,你来找我妈妈作什么?
  你是个疯子么?"
  展梦白道:"孩子,快下来,这不是你妈妈。"
  那孩子道:"谁说她不是我妈妈?"
  '乌衫女子'拍了拍孩子的头,道:"孩子,你莫说话,这人是个疯子,不要理他。
  "背转身去,又要走了。
  展梦白大怒道:"你纵是使出千方百计,小爷我今日也要为人间除去你这个祸害!"
  身形展动,嗖地掠了过去!
  那知他身形方起,突见一条人影自小桥那边划空急来,厉叱道:"下去!"扬手一掌,拍向展梦白胸膛。
  两人凌空换了一掌,各自翻身落地,目光相对,面上俱都变了颜色,齐地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
  原来这划空急来之人,竟是在那饭□中与展梦白联手击退了四个鲁莽大汉的锦衣颀长少年。
  两人俱见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着对方,不禁同时一呆?
  颀长少年冷笑道:"在下只当展兄是位英义男儿,是以听得有人出言辱及展兄,也不惜动手,那知......"
  他伸手一指那'女子',厉声笑道:"展兄竟会在这偏僻无人之地,来欺负两个妇人孺子。"
  展梦白道:"你可认得此人么,他乃是个......"
  颀长少年冷笑截口道:"在下自然认得她的,他便是在下的妻子!"
  展梦白又惊又怒,大声道:"此人明明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妖,你为何要说他是你的妻子?"
  颀长少年大笑道:"她与我夫妻多年,还生下个孩子,莫非我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么?"
  展梦白怒道:"他明明是个男子......"
  颀长少年道:"谁说他是男的,便是谁瞎了眼!"
  展梦白道:"但......但......"他见这少年言语真切,神情激动,不像是在说谎,心头不觉有些迟疑起来。
  但凝目望去,这'女子'却实实在在是那桑林中的柳淡烟,全身上下,没有一分不似之处。
  颀长少年冷笑道:"展兄只怕上了别人的当了。"
  展梦白厉声道:"上当的只怕是你,他......"
  颀长少年大声道:"我与她同床共枕,上谁的当?"
  展梦白大怒道:"你若非上当,便是他的同谋,你纵然说出天来,也难以教我相信他是个女子!"
  那'女子'突然挺胸走了过来,冷笑道:"是男是女,说也说不清,你可要检查检查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红生双颊,垂目一望,忽然瞧见了眼前这'女子'的头顶,显见这女子比他矮了许多。
  但那柳淡烟,却是身材高挑,不见在自己之下!
  一念至此,他面色不禁大娈,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
  那'女子'冷笑道:"你看清楚些!"
  展梦白越想越觉这'女子'确比柳淡烟矮了许多,额上不禁汗如雨下,呐呐道:"在......在下只怕看错了!"
  颀长少年森寒的面色,绽开一丝笑容,道:"天下形貌相同之人,本就极多,展兄日后看人须得仔细些才是!"
  展梦白呐呐道:"但......但......他两人实在太过相像了,眉毛、眼睛、面形,便是孪生兄妹,也......"
  语声顿处,突然拍掌大声道:"对了,不知兄台的夫人,可是有个孪生兄弟么?否则世上那有如此相像的人!"
  颀长少年抢口道:"她自幼是个孤儿,被家母收养,有没有孪生兄弟,在下也不知道。"
  展梦白'哦'了一声,方自垂首沉吟,那颀长少年却已抱拳道:"在下有急事在身,急需走了,来日再会。"
  展梦白道:"且慢。"
  颀长少年着急道:"不瞒兄台,在下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发现了在下的行藏,是以在下才令妻儿守在这里,方自设法摆脱了他,此刻再不走,若是被他追着,便来不及了!"
  他轻功、武功,均都可算是武林顶尖的身手,但对他这'对头',却仍似畏惧已极,不等将话说完,又要走了。
  展梦白大声道:"不知尊夫人兴萧飞雨......"
  话声未了,突听夜色中传来一声厉叱,道:"好小子,你纵然逃上天去,老夫也追得着你?"
  颀长少年面上立刻现出惊惶之态,顿足道:"展兄你害苦了我啦!"拉起他妻子手腕,飞掠而去!
  展梦白心里不禁有些不安,呼道:"兄台休惊,在下替你挡他一阵!"当下纵身向喝声传来处掠去!
  夜色中果然一条高大的人影,闪电般飞来。
  展梦白话也不问,迎面扑上去,展开双拳,一抡急攻,狂风暴雨的拳势,立刻将这高大的身形围住。
  只见这高大人影连声怒喝,还了几招,招式亦是凌厉无俦,黑暗中只见他身形迅急,背后隐隐有个驼峰。
  展梦白目光动处,心头又吃一惊,仰面翻身,倒退丈余,口中大喝道:"前辈快快住手!"
  这高大人影方自双掌攻来,也已看清了展梦白的面容,大喝一声,硬生生收回掌势,道:'小兄弟,怎会是你?'展梦白再也想不到此人竟是'帝王谷'中的驼背老人'铁驼',铁驼更未想到挡住自己的人会是展梦白。
  要知两人俱是性情激烈之人,是以方才才会不分青红皂自地便动上了手,若是换了别人,最少也要问个清楚。
  铁驼老人瞧见是展梦白,气得连连顿足道:"怎会是你,你怎会挡住了老夫的去路?
  "展梦白苦笑道:"在下实在想不到是前辈来了!"
  铁驼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那时跑到那里去了?"
  展梦白方才看错了,一直歉疚在心,故意沉吟半晌,随手向前一指,道:"好像是那边!"
  铁驼大怒道:"放屁,老夫就是从那边来的!"
  展梦白苦笑道:"若非是为了晚辈鲁莽,人家早已走得远了,前辈若兴他无什冤仇,不追也罢。"
  铁驼顿足道:"混帐混帐,你还要为他求情,你可知道老夫是为了谁才要捉他的?"
  展梦白陪笑道:"在下怎会知道?"
  铁驼大声道:"为了你?"
  展梦白大奇道:"晚辈非但与他无仇,反倒有些交情,前辈若是为了我才要追赶于他,只怕是个误会了!"
  铁驼顿足道:"小祖宗,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么?"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惊道:"他......莫非是情人箭......"他心里想来想去,总是忘不了'情人箭'三字。
  铁驼怒道:"什么'情人箭'?他便是假冒你的姓名,到'帝王谷'中骗去了武功,还骗去了飞雨婚事的恶徒!"
  展梦白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大惊道:"这时原来就是他么?追!"
  转身飞掠而出!
  铁驼大喝道:"快追......"随之纵出。
  这老少两人,当真是一搭一挡,说追就追,但人家却早已去得远了,他两人追了半天,连影子都未追着。
  两人对望一眼,齐地停下身形,铁驼叹道:"追不到了。"
  展梦白道:"追不到了。"
  铁驼叹道:"不知这时究竟真的叫什么姓名?是何来历了唉,人海茫茫,叫老夫到何处再去寻他。"
  展梦白叹道:"人海茫茫,当真是难以寻找!"
  铁驼霍然转身,大声道:"你也不知他的姓名么?"
  展梦白道:"我怎会知道,我根本不认得他。"
  铁驼怒道:"老夫倒要问问你,你既不认得此人,方才却又为何要帮他前来挡住了老夫的去路?"
  展梦白苦笑一声,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又道:"近来在下所遇之事,件件俱是奇诡难测。"
  铁驼沉声道:"这些事,想必都与那'情人箭'有些关系。"
  展梦白道:"在下也是这般想法。"
  铁驼道:"那时假冒你的姓名,又得知你的底细,想必他兴你有些关系,你难道一点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么?"
  展梦白长叹着摇了摇头。
  铁驼见他愁眉不展,满面悲苦,又忍不住安慰着道:"天下绝无永不□漏的秘密,你只管放心好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落脚何处,是否......"
  展梦白抬头一望天色,东方已现曙光,大惊道:"不好不好,四更早已过了,大哥必定等得心焦!"
  铁驼道:"还有人在等着你么?"
  展梦白道:"便是蓝大先生的弟子杨璇。"
  铁驼道:"你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你既和'傲仙宫'的门人走在一齐,老夫倒也放心的很。"
  展梦白道:"前辈要去那里?"
  铁驼笑道:"你我还有赌约未了,老夫自要去追查那'情人箭'的秘密,顺便也要去查查那时的来历。"
  两人俱是性情急躁,说走就走,展梦白回到客栈,生怕杨璇等得心焦,便先去敲杨璇的房门。
  那知杨璇房中,却寂无回应,撞开房门一看,房中那里有杨璇的影子,甚至连话也未曾留下一句。
  这件事又大大出了常情常理,展梦白等了半晌,暗暗忖道:"只怕大哥等我不着,便出去寻找去了!"
  一念至此,便等在杨璇房中,坐候他归来。
  只见窗外天色渐明,大地渐渐响起了各种生命的节奏鸡鸣、人语、车声、马嘶......
  但目光凝注着窗外的展梦白,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虽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但展梦白思绪却仍极清晰。
  他静静地分析着每一件事,首先他断定那冒充自己去'帝王谷'的颀长少年,必定与苏浅雪有极深的关系。
  只因除了苏浅雪外,谁也不知道他亡母留给他的遗言,若不知道他亡母的遗言,那少年便不会知道莫忘我老人可带他入谷,而他入谷之后,若不深知展家的隐秘,也不可能得到'帝王谷'中人的信任,自此可以断定,那颀长少年必是苏浅雪身侧极为亲近的人,甚至可能便是她的子弟。
  这秘密本来万万不会被展梦白揭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展梦白却偏偏在无意中认得了那黄衣人'帝王谷主'。
  其次,展梦白又可断定,他在荒园中所遇见的那鸟衫女子,虽然已和那少年生了个儿子,但这两人身世,又必定有段隐秘,是以两人只能做暗地夫妻,'这是从那孩子口中的话推断而出的。'而此刻那乌衫女子突然发觉自己的情郎已与萧飞雨订了亲,她自然一心想要杀死萧飞雨。
  还有,那少年曾经说过:"那乌衫女子本是孤儿,自幼被家母收养。"苏浅雪若是这少年的母亲,或是义母,那么这乌衫女子必定就是苏浅雪的义女苏浅雪在这一双义儿义女身上,必定另有打算,是故不许他两人成亲,而他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却早已结下孽缘。
  是以他两人虽然早已生养了儿女,却仍不敢将自己的关系明告他人,而只能在暗地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展梦白对自己的推论,不禁甚为满意。
  但为何那乌衫女子竟和柳淡烟如此相似,他两人若真是孪生兄妹,岂非苏浅雪与柳淡烟也极有关系?
  那少年若真是苏浅雪的义子或门徒,为何苏浅雪从未提起?
  除非是因为他根本是苏浅雪的亲生儿子,而苏浅雪独身至今,从未结婚,是以不敢承认自己有了儿子。
  那么这少年的父亲会是谁呢?
  他既然已和苏浅雪生养了儿子,却又不敢和她成亲,这其中、必疋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
  想到这里,展梦白心头又是一片混乱猛然抬头,红日已照满窗棂,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他难道已走了么?他怎会不告而行?
  展梦白双眉紧皱,在房中踱了几圈,霍然推开门,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转处,心头不禁又是一震!
  只见房中一片零乱,床幔似为乱刀所劈,东搭西落,一张凳子更已被拆得四分五裂,枕头上落了一条椅腿,上面刀痕斑驳这房中竟似已经过一番巨斗,展梦白大惊忖道:"大哥莫非是在我房中守候之时,突地来了武功极强的外敌,他临时找不着兵刃,便拆了椅腿与之相斗。"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更是惊惶:"大哥若是胜了,将强敌击退,他必定还会等在这里,而此刻......他莫非......"
  惊惶之下,突见那张八仙桌上似乎有些字迹,近前凝望,果然是杨璇以指力在桌上划下的留言:"巨变......不敌......逃......积石山......"
  不但字迹潦草零乱,虽以辨认,词句亦是断断续续,彷佛是杨璇一面与人动手时,仓促留下。
  以杨璇那般的身手,以'傲仙宫'弟子的身份,还会遇着不能抵御的强敌,而要仓促逃走,对方身份岂非更是惊人。
  展梦白惊骇交集,喃喃道:"积石山......积石山......"匆匆打了个包袱,窜了出去,大喝道:"店家!"
  这一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店家慌忙忙奔了过来,展梦白劈面抓住了他衣襟,大喝道:
  "积石山在那里?"
  那店家面如土色,侥幸还懂得几句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从这里,往南去,还要走......"
  展梦白撒手放开了他,窜入马厩,甩上马鞍,飞身上马,竟策马自客栈中直冲出去,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
  四下喝骂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所幸杨璇还有匹马留在这里,店家。倒也未曾受到损失。
  展梦白鞭马南行,马股上已被他抽得血痕斑斑,四蹄如飞,长嘶而奔,蹄后烟尘滚滚,宛如云龙。
  但见地势又自荒凉,黄沙草原,风劲云低,日色也被郁云所掩,黑沉沉地望不见天色。
  劲风刀一般刮在展梦白脸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他一心只想着杨璇的安危,一心只想着谁是那外来的强敌?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但见马股之上,血流如注,展梦白心急如火,手劲自重,竟已将马股打得皮开肉绽。
  这匹马本来早已力竭难行,全靠展梦白的无心打马出血,恰巧与边外牧人情急赶路,所用的'放血'之法效果相同,使得这匹马使出了它生命中所有的潜力,是以马行还有余力,奔行犹急。
  展梦白挺立马上,极目前望,只见地势渐高,积云却越来越低,天地相连,也望不到山影。
  他正自焦急之中,突觉奔马失蹄,一个踉跄,前蹄直跪了下去,展梦白身子也向前直窜而出。
  他大惊之下,振臂拧身,却跟那匹自马口吐自洙,倒卧在地上,竟已力竭不支而暴毙了!
  前面路途,还不知有多远,展梦白咬了咬牙,飞身前行,突听斜地里冲过了一阵蹄声。
  他一心想留些气力到积石山去与强敌搏斗,闻声不觉大喜,转目而望,果然一匹健马扬蹄奔来。
  马上人似乎也在急着赶路,快马加鞭,伏身急行。
  展梦白蓦地大喝一声,嗖地窜了过去。
  奔马受惊,马嘶人立而起,马上人骑术精绝,仍钉子般稳坐在马上,怒骂道:"狗才,你瞎了眼!"
  展梦白也不多话,身子箭一般窜起,和身撞在马上大汉身上,将这大汉直撞得跌下马来。
  展梦白乘势跨上马鞍,勒转□绳,大喝道:"事情紧急,借马一用,你的马价银子在这里。"
  左手抛出一锭银子,右手打马前行。
  那大汉跌在地上,临危不乱,'燕青十八翻',肘膝着地,连滚数滚,急地抓住了马尾,厉喝道:"慢走!"
  健马又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尾弓弦般绷得紧紧的。
  展梦白头也不回,反手切向马尾,只觉他掌缘如刀,弓弦般的马尾,被他一掌切下,应手而断。
  那大汉自然立足不稳,又是仰天跌倒,等他再次翻身站起时,展梦白人马却早已去的远了。
  展梦白打马前行,只见那人在身后骂道:"强盗,响马......"后面说的彷佛是;'你逃不了的,我认得......'蹄足急遽,风声强劲,后面的话根本听不甚清。
  展梦白心中虽觉有些歉然,但紧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只觉这匹马更是矫健,他心头不禁暗暗欢喜。
  天色更见沉冥,但这匹马却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虽已不知奔驰了多远,但势道却丝毫不缓。
  马行如龙,展梦白坐在马上,更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心中不觉大是歉疚,平自夺来人家如此一匹好马。
  抬目望处,灰沉沉的天色中,突地现出了一道山峰,彷佛乃是由平地涌起,只因山势灰黯,天色灰黯,是以到了近前,才看出山峰。
  展梦白策马上山,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积石山了!"
  他此刻已对这匹马甚是爱惜,不忍见它力竭而死,上山一阵,便下了马,抚着马鬃道:"多谢你送我一程,你若认得路,便去寻你主人,否则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又发觉马鞍旁还有乾粮皮囊,他便取下胡乱吃了一些,不想囊中竟是味道极为醇厚的美酒。
  酒食下肚,展梦白不觉精神一振,随手拍了怕马股,道:"去吧!"这匹马竟彷佛也懂人意,果然轻嘶着缓缓走了开去。
  这时天色声更暗了,乱山之中,云雾凄迷,看来仿佛是唐人以泼墨昼绘出的山水,带着种古拙的苍凉之意。
  展梦白提气上山,奔行了一阵,目光四下搜索,但要在这云雾凄迷的乱山中寻人,何异大海捞针?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璇......杨大哥......小弟来了......展梦白来了,你在那里......"
  空山寂寂,只听四山回应之声:"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一声接着一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渐渐微弱的回声中,突听一声尖锐阴森的冷笑,在四山回应中,如刀子般刺入了展梦白的耳鼓!
  展梦白心头一震,循着笑声,闪电般扑了过去!
  只听那笑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渐渐将展梦白诱人一道斜插入天的山脊。
  云雾凄迷,夜色已浓,常人五尺以外,便难见得着人影,展梦白纵是目力异于常人,但也难看见远达两丈。
  他全力注满真力,循声跟了上去,他不再出声喝问,只怕四山回声惊乱了笑声的方向。第四章炼魂潭中
  但到了后来,笑声渐渐高亢,笑声也有了回声,只听四面八方,彷佛都是那种阴森尖锐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浪潮般四方涌来,刀波般冲击着展梦白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间满充着杀机!
  展梦白放慢脚步,云雾中彷佛俱都是狞笑着的鬼影,他只觉一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大哥,你在那里......"
  笑声顿住,回声渐绝。
  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竟彷佛是杨璇发出来的。
  展梦白热血刹那间使冲上了咽喉,奋起精神,直窜过去,嘶声道:"杨大哥......大哥......是你么?"
  两丈开外,凄迷的云雾中,突地现出了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里,在向展梦白轻轻招手!
  展梦白热血如沸,箭一般窜了过去,呼道:"杨大......"
  '大'字还未出口,那人影突地向后一缩,双掌扬起,震出一股强烈的掌风,直击展梦白的胸膛。
  展梦白身形凌空,接了一掌,身子落向地上,那知下面空空荡荡,竟没有丝毫落足之处!
  他力已将竭,一足踏空,便再难跃起,身子有如石头般直落而下......只听四山之中,又响起了那尖锐阴森的笑声。
  笑声渐渐遥远,展梦白耳目渐渐晕眩......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一提气,曲肘屈膝,将身子卷做一团。
  然后'噗通'一声巨响,他身子彷佛落人水中!
  四山顿寂,云雾仍旧凄迷。
  那披头散发的人影,双手一拢,束起了头发得意地大笑道:"展梦白,你此刻落人这藏龙口,炼魂潭中,插翅也飞不出来了!"
  凄淡的云雾中,只见他满面俱是得意的笑容接口笑道:"你展梦白纵有通天本领,只要我略施小计,便也□首难寻!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你展梦白是死在我杨璇手上?只怕还有人当你凭空失踪了吧?"
  他,正是杨璇!
  原来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两丈方圆一处山口。
  此山终日云雾迷漫,这山口便像恶龙山口,仰天而张,静等着别人自杀入口,是以名为'藏龙口'!
  山口深达数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一面寒潭,潭水其寒澈骨,水中衍生着蛇虫!
  无论武功多高之人,落人潭水中时,纵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水活活冻死,或是被毒蛇咬死。
  而展梦白此刻便落人这凶绝险绝的'炼魂潭'中!
  他头脑一阵晕眩,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冻醒。
  惊惶之中,求生的欲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后,已略知水性,当下稳住了心神,不使自己沉入潭底。
  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与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况距离死亡已在咫尺之间。
  这浑身是胆的强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惧的滋味--那彷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动。
  他慢慢向一旁移迹,终于触着了石壁,只觉壁上的藓苔,厚达寸余,便是神仙也难驻足。
  潭水的寒冷,他还可以抵抗,但那种由绝望和恐惧生出的寒冷,却使得他再也不能忍受。
  此刻他甚至宁愿以生命来换取一些温暖与光亮。
  他沿着山壁,一寸寸移动着,无比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水中有蛇虫在滑动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一只虫咬到他身上,似乎只要他移动到那里,蛇虫便远远避了开去。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然而奇迹却发生在他身上,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解释!
  突然,他触手之处,竟骇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竟然彷佛是人类的躯体,彷佛还穿着衣裳。
  他大惊之下,如触火焰,闪电般缩回了手掌,闭起眼睛,又张开,凝目望去,依稀只见一段灰白的影子,凌空悬在水中,左右两旁,各各伸出段灰白的翅膀,动也不动地虚悬在那里,彷佛是地狱中的幽灵。又彷佛是鬼域中的□鹰,在静等着啄食蒙难者的□体。
  这绝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触手之处,的的确确是柔软而带着一丝温软,的的确确是有生命的东西。
  他抑制着心中的惊怖,再次探出手去......
  那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段灰白的鬼影竟骇然说出了人类的声音,嘶声道:"有人来了么?"
  刹那之间,展梦白全身血液彷佛都已凝固,他急地缩回了手掌,毡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灰白的影子竟似比他还要吃惊,黯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你是站在水里和我说话么?"
  展梦白道:"不......不错。"
  那灰白的影子静默了许久,像是在用尽目力打量着展梦白,但他终于只是失望地叹息一声,道:"你落下多久了?"
  展梦白道:"颇有不少时候......"
  那灰白的影子突然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难道是我做梦么?炼魂潭中,居然也有人能活着。"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白的影子咯咯惨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时,你便可以看得到了。"
  凄厉的笑声,带着种不可描述的悲□恐怖之意,那简直不似发自人类,而像是鬼魂的嘲笑。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听那影子又道。'炼魂潭水寒澈骨,活人下来,不到盏茶工夫,便要被冻僵,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展梦白自己也吃一惊,道:"这潭水寒性当真有如此重么?我怎能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声道:"奇迹!这莫非是奇迹......"
  展梦白心念转处,突地恍然道:"只怕是因为我曾服下火阳丸,又曾习过六阳掌,是以......"
  那影子截口叹道:"这就是了,你既曾服过至阳之药,又曾练过至阳之功,自然可以抗得过潭水的寒气。"
  语声微顿,又道:"只怕你身上还怀有雄精一类的圣药,是以立在水中,能不受蛇虫之扰。"
  展梦白更是茫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身上几曾带有过这类并世难求的珍奇药物。
  心念转动间,不自觉探手人怀,突地触及了朝阳夫人赠他的丝囊,不禁恍然忖道:"莫非这囊中便是?"
  只听那影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别人梦寐难求之物,竟都被你得到了。"
  展梦白苦笑道:"若是有福之人,岂会落人这里?"
  那影子咯咯笑道:"这话倒也不错。"突地闭起了嘴,再不开口,他那凌空悬立的影子,更是始终都未动弹一下。
  展梦白心中既是惊诧,又是好奇,他只觉得这影子总似带着些森森鬼气,言语笑声,也彷佛不似自丹田发出。
  他虽有心询问这影子的来沥,但却也知道绝对问不出来的,唯有希望天色快些明亮,好让他看看这影子倒底是何模样。
  在黑夜中等待黎明,本已足够令人焦急,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炼魂潭中,黑夜更是无比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只觉潭水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上下两排牙齿,竟不知不觉地打起颤来。
  他心头一凛,立刻依着那昆仑至宝,六阳秘笈上所载的练功之法,运气相抗,气过十二周天,他丹田中便彷佛有一股阳和之气逸出,渐渐弥布全身,要知他本是练武的绝世奇才,根基又打得极深,再加以他刚烈正直的胸襟,来习这种至阳至刚的功夫,本就该事半功倍。
  何况他又曾服下'火阳丸'、'催梦草',阴阳互济,化去了火毒,滋养了阳性,此次虽是初次运气行功,便已立刻探入门径他还不知道在这其寒澈骨的'炼魂潭'中,来炼那至阳至刚的'六阳神掌',更是大妙他初次炼功,便遇着这许多种巧合机缘,进境之速,当真是别人也梦想不到的。
  渐渐他只觉肉体精神一片祥和,竟已到了物我两忘之境,所有的寒冷与恐惧,都声离他远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大喝:"展梦白,原来是你!"
  展梦白心头一震,睁开眼来......
  黑夜竟已过去,炼魂潭中,虽仍云雾凄迷,但已有了光亮,已可看得清这三两丈方圆的寒潭中所有的景物人影!
  只见潭水之上,寒气如烟,那灰白的影子,果然是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影,双腿都浸在潭水之中,只露出上半截身子,是以在黑暗看来,便彷佛是凌空悬立在那凄迷的云雾之中。
  他身上衣衫,俱已腐朽,面目憔悴,枯瘦不堪,须眉都已脱落将尽,身上更只剩下了几把骨头,已被折磨得几乎不似人形。
  他身后还系着个乌铁所铸的十字形铁架,双臂伸出,紧紧铐在铁架上--双袖宽飘,在黑暗中看来,便如恶鸟双翅。
  还有两根铁练,穿过了左右双肩的琵琶骨,□在铁架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身自然无法动弹--无论任何人见了他此刻的情况,只怕都忍不住要为之黯然泣下。
  但展梦白心里虽觉黯然,却更充满了惊奇,颤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认得我,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灰袍老人全身上下,虽已被折磨得没有一丝生气,但双目之中,却仍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他凝视着展梦白,目中既是惊喜,又是怜惜,惨笑道:"数月不见,你便不认得贫僧了么?"
  展梦白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这一生中几曾见过此人,目光凝注着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惊奇人类的忍受之力,更钦佩此人求生的勇气,在如此痛苦的折磨中,仍然挣扎着活了下去。
  只听灰袍老人黯然道:"那日在金山寺山脚下,贫僧送那秦瘦翁下山时,曾经见过展公子一面......"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颤,骇然道:"你......你难道是那金山寺方丈的四师弟,灰眉僧人不成?"
  灰袍老人惨笑道:"不错......"
  展梦白颤声道:"但你明明已死,怎会来到这里?"
  他凝目望去,只见这老人双眉果然带着那种奇异的灰色,只是久经折磨,眉已落尽,人已变形,是以乍看未曾认出。
  但他却又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那金山寺、留云亭、'江天一览'牌后,便已首次见到此人的尸身。
  第二次在那长江渡船上,又曾见过一次。
  两次他都已探过鼻息,判定此人必已气绝,而此人的尸身,却又两次失踪,但他却再也想不到竟在此地跟着那尸身又变成了活人!
  展梦白越想越觉此事不但复杂奇诡,而且还十分神秘恐怖。
  只见这灰袍丈人凄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展公子若有兴趣,贫僧便将这惨绝人寰的悲痛之事源源道来。"
  展梦白道:"在下等着要知道此中的隐秘,已等到将近一年,大师若肯说出,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灰袍老人凝目向天,良久良久,憔悴的面容,又起了阵扭曲,似乎那凄惨悲哀的往事,此刻在心中印象仍极鲜明。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常言道,'多言贾祸',却不知'多事'更易贾祸,贫僧本因为多知道了一件别人的秘密,是以才落得今日这般惨痛,那日贫僧若是少伸次手,今日也不会有如此给局了?"
  他目光一闪,突又惨笑接口道:"但贫僧今日虽然如此凄惨,却绝不后悔,时光若能退回那日,贫僧还是要伸手的。"
  展梦白听得更是茫然,忍不住问道:"是那一日?伸什么手?可否请大师说得清楚些。"
  灰袍老人阖起眼□,缓缓道:"那一日在金山寺方丈室中,有几位远来豪杰,要瞻仰那东坡玉带、诸葛铜鼓。"
  '贫僧职属知客,自然在那边招待嘉宾,但那铜鼓玉带,贫僧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自然无心再去欣赏。''就在别人都在凝神观赏时,贫僧却在椅畔发现一本黑皮封面的手摺子,看来绝非是敝寺所有之物。''贫僧一时不该动了好奇之心,便梢梢将那手摺子拾了起来,随手翻了两翻,这一翻之下,便使得贫僧身历万劫了。'他面容又是一阵扭曲,语声微顿,展梦白心中似有阵奇异的预感闪过,忍不住问道:
  "那摺子上写的是什么?"
  灰袍老人沉声道:"那摺子上前面写的只是些人名,还有些银钱数目,后面写的便是些药物名称,和采集之地。"
  展梦白失望地叹息一声,道:"这又有何稀罕?"
  灰袍僧人目光一闪,道:"但那些人名,却都是江湖中的奸恶之徒,那些药名,更都是些绝毒之物!"
  展梦白心头悚然一跳!
  灰袍老人接道:"贫僧匆匆瞧了两眼,心头一惊,口中'咦'了一声,当时室中所有人便俱都回过了头来。"
  '贫僧那时已隐约猜出那本手摺子中必定藏有极大的秘密,见到众人回过目光,便将之匆匆藏了起来。''只恨那时贫僧也未留意到这些人的脸色,只觉得摺子放在身上有些不妥,又乘隙将之换了个地方。''到后来众人俱都零星散了,贫僧只因那秦瘦翁乃是敝寺的大施主,便特意将他送到山下,送上了船。''那时贫僧一心要去发掘手摺中的秘密,便立刻匆匆赶回去,走的也是人迹罕至的捷径。''那知贫僧走到半路,鼻端突地嗅到一阵异香,甚至连呼喊尚未出口,便就地晕厥了过去。'
  展梦白早已听得双拳紧握,心房跳动,见到灰袍老人语声顿住了,便立刻催问道:"后来怎样了?"
  灰袍老人黯然叹道:"等到贫僧醒来,竟已被关在一个约摸四尺见方的箱子里,全身卷曲,不能动弹。"
  '那箱子只留有一个寸余方圆的小孔,作为通气之用,贫僧自想运气震破箱子,但却想不到......'他憔悴的面上,泛起一阵悲愤惨痛的神色,缓缓接口道:"贫僧的脚筋竟已被人挑断了。"
  展梦白心头震颤,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
  灰袍老人惨然道:"那时贫僧心里,既是惊骇,又是悲愤,便忍不住放声惊呼叱骂了起来。骂了许久,箱子外才有人回话。"
  '那是个阴森森的语声,道:"你若不想多受活罪,便老老实实地招了出来,若再胡言乱语,便有罪受了。"
  '贫僧当真是惊诧莫名,自然便问他要贫僧招什么?又问他倒底与贫僧有何冤仇,要将贫僧如此折磨?''那声音冷笑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要的只是你自方丈室中捡起来的那个黑皮手摺子。"''贫僧那时更知道手□子里必有极大的隐秘,否则他们必定不会如此对我,口中却故意问他是什么手摺子?''那知贫僧话未说完,只听箱子突然离地而起,然后又被'砰'地一声,重重摔了下去。'展梦白变色道:"好狠......"
  灰袍老人阖起眼睛,惨然道:"那时贫僧所感觉的晕弦与痛苦,当真不是任何人类的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
  '过了许久,贫僧再还过魂来,但足踝之处,仍然是痛澈心骨,而箱外却响起了阴森毒辣的狂笑声。''笑了一阵,那声音才冷冷道:"你说不说?"'展梦白恨声接道:"你既声知道他们的秘密,虽然说了,他们也万万不会放过你,你是万万不能说的。"
  灰袍僧人叹道:"但贫僧那时还有求生之念,为的只想活着出来,看看这些恶魔究竟是什么人。于是贫僧便装作受刑不过,对他们说那手摺子确是被贫僧拾起,已藏人了铜鼓玉带之中。"
  展梦白跌足道:"你怎能说呢,如此岂非......"
  灰袍老人截口道:"手摺子并不在铜鼓玉带中。"
  展梦白呆了一呆,又复叹道:"既然不在,你更不能说了,难道你还想骗得他们先将你放出来么?"
  灰袍老人惨笑道:"贫僧也知道这些恶魔绝不会将贫僧先放出来,只因为贫僧知道那铜鼓玉带乃是本门镇山之宝,防守得极为严密,他们若要抢夺,必得经过一番大战,以本门数百弟子的实力,或许能将他们战败,那时贫僧不但可以生还,而且也复了仇了!"
  展梦白日中不便再说,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你想得虽也有理,却未免太天真了些。"
  只听灰袍老人接道:"贫僧说完了话,箱子外便另有个声音道:"铜鼓玉带,乃是他们镇山之宝,防守必定甚为严密,我们只可智取,不可力夺。"贫僧听到这里,已不禁暗暗寒心,只觉这些恶魔不但组织严密,手段毒辣,而且心智深沉,头脑清楚,显见得俱非常人。"'这些机智而又毒辣之人,组合在一起,其野心自必极大,目的也自然极为阴险可怖。''贫僧越想越觉心寒,只听那声音咯咯笑道:"自该智取,你易容成这灰眉僧人的样子,上山去骗出来就是了。"
  '另一人立刻笑道:"不错不错,反正咱们这里有普天之下,乔装易容的第一高手,这次正好用上了!"'听到这里,展梦白心头不禁又起了一阵震颤,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可知你如此作法,却害了你掌门师兄了!"
  灰袍老人惨然变色道:"此话怎讲?"
  展梦白自叹道:"那人果然扮成你的样子,到你方丈师兄那里去骗那东坡玉带、诸葛铜鼓。那时你方丈师兄想必已看出了破绽,是以坚不交出,那人急怒之下,便以'情人箭'将你方丈师兄暗算而死......"
  灰袍老人本已脆弱的生命与灵魂,突又受到这当头一击,目光呆呆地望向云雾,许久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恨声道:"那些恶魔不但将这罪名归到你身上,还要让别人认为你已畏罪而死。"
  '他们想必是又生擒住一个金山寺僧人,将之扮成你的模样,在留云亭中杀死,又故意让别人瞧见。''于是江湖中人人都认为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后,又畏罪自戕,或是被同谋害死,他们故怖疑阵,造成了既成的事实,非但让别人无法追查,死无对证,也使外人不能怀疑,若非我今日遇着了你,不但你永远冤沉海底,这一段阴险毒辣的阴谋诡计,也永远不会被人发觉了。'灰袍老人茫然道:"难道我那些本门弟兄,都认不出来么?"
  展梦白沉吟半晌,心头更是恍然大悟,击掌道:"不错,他们易容之术再妙,也未见能骗得过与你共处多年的本门弟兄。"
  灰袍老人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笑容,接口道:"我那掌门师兄,必定认出来了,他死了也不会怪我的。"
  数十年来,他一直以'贫僧'两字自称,这已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甚至在方才都未曾改口。
  但此时此刻,他精神都已完全崩溃,心智也完全涣散,出口之下,也恢复了原始的本性,自称'我'了。
  人们在重大的刺激与打击下,通常都会变为如此。
  展梦白叹道:"但你师兄都已死了。"
  灰袍僧人惨然笑道:"别的人呢?"
  展梦白道:"这般恶魔的凶险奸狡,实是骇人听闻,他知道方丈既能看出破绽,你别的同门弟兄必定也能看出。"
  '但他动手杀你师兄时,若无人看到,别人又怎知是你,是以他只有故意让外来之人看到他动手。'他长叹一声,接道:"那些人只能看到你的模样,却看不出破绽,自然会宣扬是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只可笑'华山三莺'还自认轻功巧妙,藏处隐秘,她们又怎会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傀儡!"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那尸身,总该被人认出的呀!"
  展梦白垂首叹道:"你那'尸身',乃是我发现的,我自然更看不出破绽,等到你同门弟兄要去收□时,他们便又将你那'尸身'藏过了,他骗了我一次还嫌不够,又在江船上弄了次玄虚,非但让我无论怎样去想,都捉摸不透,还叫我越想越岔,看来若不是今日遇见你,我只有将这段隐秘带入棺材了!"
  积郁在他心中已有许多的疑团,如今骤然揭破,他胸襟不禁顿觉一畅,仰天深深呼出一口气。
  灰袍老人默然良久,嘴角便又泛起惨笑,缓缓道:"你今日遇见了我,还可以发现一件更大的隐秘。"
  展梦白怔了一怔,心中突又灵光闪过,脱口道:"对了!他们处处俱用'情人箭',那手摺子莫非就是'情人箭'的隐□?"
  他只觉心情激动,热血奔腾,口音也颤抖了起来。
  灰袍老人缓缓道:"你且听我慢慢地说......"
  '那日我听得他们竟当着我面说出了取宝的方法,便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果然回来,怒道:"铜鼓玉带之中,空无一物,你胆敢骗我,莫非不想活了么?"''我听得他们已查过铜鼓玉带,虽还不知道师兄已遭暗杀之事,但心头已不禁更是难受。''但越是如此,我求生的欲望反而更是强烈,便大笑道:"我纵然骗了你,你也不敢杀我。"''那声音冷笑道:"你生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随时随刻都可要你的命,为何不敢杀你?"''我也冷笑道:"你们的秘密也在我掌握之中,你若杀了我,便立刻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那声音彷佛也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算你赢了,你究竟将那手摺放在那里?"''我一听求生有望,不禁大喜道:"我那藏手摺之处,我若不说,再过千百年也无人会发现的。"'展梦白顿足道:"你如此说,便坏事了。"
  灰袍老人叹道:"我话才说完,也知不好,但已来不及了。"
  '那声音果然哈哈笑道:"那手摺既然无人找得到,怎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我险些上了你的当了。"''我既已被他套出了实话,只有瞑目等死,再也无话可说,只听那人要将我沉入江中。''那知此刻却有人冷冷道:"无论如何,那手摺也不能失落在外面,即使将此人剁骨扬灰,也要留下他的嘴,说出手□的藏处。"''我那时若是死了,反倒少受许多痛楚,他这一句话,却决定了我悲惨的命运,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他缓缓顿住了语声,展梦白己听得毛骨悚然。过了半晌,只听灰袍老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先自那小孔中,放入了数十只毒蚊白蚁......"
  展梦白突然闭起眼睛,大喝道:"请你不要说了!"
  他实在不敢想像一个人脚筋被挑,身不能动,卷曲在箱子里,还要受蚊叮蚁蛀,是何等的痛苦。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日受蚊蚁之苦,痛不能止,痒不能搔,这痛苦虽非人所能受,但还比不上在此处所受之苦。"
  展梦白颤声道:"这......这里有何痛苦?"
  灰袍老人叹道:"你身怀奇功圣药,自然不觉甚苦,但我......唉!只因我忍受了百般酷刑,还是守口如瓶,他们才将我送到这里,你便可想而知,这里所受之苦,还比世上所有酷刑都要□毒,若不是我已自他们言语中听出那隐秘与'情人箭'有关,只怕我也忍不住要说了!"
  要知'情人箭'委实太过歹毒,江湖中人,无不深痛恶绝,这灰袍老人性情刚烈,听得此事与'情人箭'有关,便死也不肯吐实何况他深知自己纵然说了,也难免要身受酷刑而死,不如不说,纵不能落一个身后的侠义名声,最少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可以瞑目而死。
  展梦白咬紧牙关,黯然道:"大师你这种忍耐痛苦的决心与勇气,实在教在下钦佩的很......"
  他仰天吐了口气,接道:"不瞒大师,在下与'情人箭',也有着血海深仇,不知大师可否将那手摺上的隐密,说给在下知道?"
  灰袍老人颔首道:"你只管问吧!"
  展梦白精神一震,道:"那手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灰袍老人道:"起先我看到那些人名与银数,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等到我知道这手摺属于'情人箭'后,又想到江湖中传言,那'情人箭'可以用银钱购买,便猜到那些人名,必定是秘密购买了'情人箭'之人,下面的银钱数目,自然便是他们买箭的价钱。"
  展梦白恨声道:"世上何处不可捞钱,为何他们却偏偏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做强盗岂非简单的多。"
  灰袍老人叹道:"看他们组织之严密与庞大,其目的却不在银钱之上,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展梦白道:"还有什么阴谋?"
  灰袍老人道:"那制箭之人,必定野心甚大,要彻底消灭所有其他的力量,而独霸天下,领袖江湖。"
  '是以他便制出了这'情人箭',在江湖中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风波,使得江湖中人人俱都心中惶然,谈箭色娈。''他又在'情人箭'上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什么双箭连头,彷佛有情,又必定要在月圆之夕出现。''这些想必都是他故意渲染出来的,使得'情人箭'慢慢在江湖中造成许多神秘而恐怖的传说。''于是他再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仇怨,秘密出售'情人箭'。''有些江湖败类,自己的力量不足对付仇家,自然便想千方百计,去买那'情人箭'复仇。''要知他若要造成霸业,就必定有极庞大的花费,需要大量的银钱来源,他无论是偷是抢,都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会在阵上失风,而致名声受损,霸业不成,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这种例子,但他如此做法,却不费吹灰之力,教别人自动将大量的银钱乖乖送来,岂非用不着担丝毫风险?''除此以外,买了箭的人,生怕自己□密□露,复仇之后,自然也就事事听命于他,无形中也成了他的属下。''他本身必定武功甚高,名誉甚响,此刻又毫不费力地有了财源,又有了党羽属下,组织自然日渐严密,日渐庞大,但江湖中人却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人会对他生出仇恨,等到他消除了所有异己的力量后,再摇身一变,恢复他原来的身份,甚至故意将'情人箭'的秘密破去。''于是江湖中人自然会钦佩得五体投地,将他拥为真正的武林霸主,事事听命于他,而绝非那些空有虚名的盟主可比,所有的黑道、白道事业,都成了他的天下,那时他又是何等威风,而那些被'情人箭'害得家败人亡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隐□,也一样会心悦诚服地听命于他......'他时而长叹,时而狂笑,显见得心中自是极为悲愤激动,竟一口气说出了这长长一段话。
  展梦白更是听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长叹道:"自从'情人箭'出现以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对于它的言论与传说,但却从未有一人见解有大师这般中肯,这般精辟,在下与大师这一番长谈后,宛如已多活了十年。"
  灰袍老人惨然道:"我在这里日受非人的酷刑,实已对'情人箭'痛恨入骨,时时刻刻,都在发掘他的秘密。"
  '我深受的痛苦越深,思虑就更敏锐,世上又有谁曾被'情人箭'害得如此凄惨,自也无人的见解比我深入。'展梦白黯然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头,目光扫过,心头突地大震,颤声道:"大师......你......你......"
  他面容惨娈,语声颤抖,一时之间竟难再出声说话。
  灰袍老人目光下望,反而仰天笑道:"好了好了,我总算又熬过半日的痛苦,可以舒服半日了。"
  原来此刻潭水竟已退落了一些,潭边便露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岩石,而那灰袍老人,便是立在这岩石之上。
  潭水高涨时,水深及胯,此刻水一退下,他双腿便露了出来而他这双腿上的皮肉,竟已被水中蛇虫咬得乾乾净净,只剩下两节磷磷的腿骨,其状之惨,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不忍卒睹!
  展梦白只觉腹中肠胃翻涌,苦水都自喉间涌出。
  只听灰袍老人惨笑道:"这潭水日退夕涨,水涨时我便要忍受寒潭浸体,毒蛇咀肉之苦,只是近来我已皮肉无存,毒蛇也......"
  展梦白大喝一声,痛泪横流,颤声道:"大师......你......你忍受这......非人酷刑,已有多久了?"
  灰袍老人悠悠道:"算来只怕已有两个月了?"
  展梦白全身颤抖,道:"两个月......大师你......你为何......"
  灰袍老人凄然道:"你可是问我为何还没有死么?"
  他仰天惨笑道:"这并非我不愿死,而是他们不让我死,他们不但强迫我服下各种解毒之药,使我能抵抗蛇毒、寒毒,还时时不忘强迫□我些食物,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好继续受他们的活罪?"
  凄厉悲惨的笑声,当真令人听来心如刀割。
  展梦白悲愤填膺,目□欲裂,恨声道:"我若能见到那些惨无人道的恶魔,必定将他们碎□万段,为你复仇......"
  眼□微阖,悲愤之泪,夺眶而出。
  灰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地缓缓道:"或许还不太迟。"
  展梦白身子一震,霍地抬头,灼亮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希望,笔直地望在这灰袍老人面上。
  灰袍老人沉声道:"在这削壁半腰之上,隐有一处洞窟,洞窟中终年藏有'情人箭'的属下。"
  展梦白精神一震,仰首望去,只见云雾弥漫着山谷,四壁有如刀削而成,便是飞鸟,也难飞越。
  他只要望上一眼,便已是足够令他满腔热念冷却。
  但灰袍老人目中却仍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接道:"我之所以能至今见死,便是因为每隔一两日,那洞窟中便有人坐着垂篮下来,带来些药物食品,迫我服下,我此身已形如废物,他们自未将我看在眼里,是以每次只来一人,而且防范得甚是疏忽,而你此番来了,岂非......展梦白已听得满心欢跃,此刻忍不住大喜截口道:"我此番来了,岂非是这时的死期到了!"
  灰袍老人道:"不错,正是他的死期到了!"
  这老人乾枯憔悴的面上,此刻已泛起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苍白的双颊,也激起了兴奋的红晕。
  他闪动着目光,接口道:"你隐身在潭水中,他若下得来,便逃不掉了,你便可乘那垂篮,飞渡而上。"
  展梦白道:"但愿上面的那援索之人,不要在半途发现有变。"
  灰袍老人笑道:"每次垂篮而下之人,不但身穿重衣,头上还罩着木笼,你剥下他的衣衫穿上,还有谁认得你?"
  展梦白大喜道:"只怪这些恶徒天夺其魄,到了此刻,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却便宜了我。"
  灰袍老人叹道:"他们明知我已无法生离此间,是以他们身穿重衣,头戴木笼,倒不是为了不敢以面目示我。"
  展梦白大奇道:"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要避寒毒?"
  灰袍老人道:"水中虽有寒毒,他们却不必入水......"
  展梦白更是奇怪,道:"如此说来,在下不懂了!"
  灰袍老人目光闪烁,道:"若是我的猜测不错,上面那洞窟,便是炼制'情人箭'之地?"
  展梦白心头一凛,只听老人接道:"这寒潭之水,想必也是炼制'情人箭'必备之物,是以他们才会不避艰苦,在此地开出洞窟。"
  展梦白动容道:"大师这猜测可有什么根据?"
  灰袍老人道:"每次有人下来,都要带两桶潭水回去,这潭水绝对不可饮用,他们汲水不是为了炼箭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他们若是要掩去面目,戴上个面具便已足够,又何苦身穿重衣,头戴木笼?"
  展梦白道:"在下正为此奇怪。"
  灰袍老人肃然道:"是以我便推断,他们身上穿的这重衣,头上戴的这木笼,只是为了要抵抗炼箭时所散发的毒气!"
  展梦白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我为了探寻'情人箭'的秘密,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当真是上天入地无觅处,那知此番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我真要谢谢那将我陷害之人,他若不将我骗到这里,我又怎能发现这'情人箭'的秘密,事到如今,我总算懂得什么叫'因祸得福'了!"
  若是杨璇听得他此刻的言语,心中又不知有何感觉。
  灰袍老人凝目望了他半晌,沉声道:"这石上还有落脚之处,你且先上来歇息一阵再说。"
  展梦白依言跃上了那三尺见方的山石,坐在老人足下。
  灰袍老人神情肃穆,沉声道:"你此番若能生还,便需立刻赶到金山寺去,取出那本黑皮手摺。"
  展梦白道:"在下正要请问大师,那手摺的藏处?"
  灰袍老人道:"那手摺已被老夫以重手法,塞入了金山寺中,方丈室云床上的蒲团之中!"
  他长叹一声,接道:"你取得手摺,切切不可鲁莽从事,必需邀集同道,集合力量,再揭发这震撼天下的秘密!"
  展梦白肃然道:"大师以如此重大之责交托于我,在下怎肯鲁莽从事,请大师只管放心好了。"
  灰袍老人道:"你生性激烈,不顾生死,但今后切莫忘了你身上已多了付千钧重担,你一人的生死,已关系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命运,你纵然要死,也要等到揭破'情人箭'的秘密后才能死!"第五章断肠石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自后必更谨慎小心,爱惜性命!"
  灰袍老人黯然一笑,徐徐道:"我尽我所知,俱都告诉了你,不知你也肯为我做两件事么?"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万死不辞!"
  灰袍老人仰望苍天,道:"你回到金山寺后,必须为我洗清弑杀师兄的冤名,莫要叫我含冤不白而死!"
  展梦白道:"这件事大师不说,在下也会做的。"
  灰袍老人黯然半晌,悠悠道:"第二件事,就容易得多了。"
  展梦白道:"大师但请吩咐。"
  灰袍老人目中突射出逼人的光芒,凝注着展梦白道:"等杀了那乘篮而下之人后,便立刻将我杀死!"
  展梦白身子一震,大惊道:"大师!你......你......"
  灰袍老人黯然笑道:"我秘密已有交待,冤名已可洗清,此身已无所留恋,是以才求你给我个痛快?"
  展梦白颤声道:"大师这岂非是强人所难......"
  灰袍老人怒道:"你难道忍心看我在这里多受活罪?"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只要能活着上去,纵然拚了性命,也要将大师救出此洞,绝不会让大师一人在此受苦!"
  灰袍老人惨然一笑,道:"你且看看我这付样子,纵然离开这里,也是活不下去的了!"
  展梦白心头只觉黯然欲涕,忽地垂下头去。
  灰袍老人徐徐道:"我此刻除了口中尚能说话,眼中尚能视物,别的已和死人无异,你为何不肯痛痛快快的让我死?"
  展梦白霍然抬头,大声道:"但大师你......"
  灰袍老人怪笑道:"我死在这里,丝毫不觉冤枉,只因自古以来,已有不知多少胜我十倍的英雄豪杰,葬身在此处,你只要看看石上字迹,便可知道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垂首看去。
  只见那已被潭水冲激得有如乌玉般的山石上,果然字迹斑斑,有些字迹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但却骇然都是以指力划出来的,显见得留字之人,必定俱都是内家功力,声臻绝顶的武林高手!
  只见中央一行字迹,入石竟有三分,写的是:"楚东纪松南,为宵小所害,毕命于此!"
  展梦白心头一凛,他幼时似乎听人说过,这纪松南乃是五十年前的一代大侠,曾经在江湖中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轶事!
  只是此人在壮年时突地消声匿迹,武林中便起了种种传说,甚至有人说他已证道成仙,驾鹤西去,又有谁知道他竟是被人暗算,惨死于此!
  展梦白瞧了这名字,心头不觉更是怆然。
  只见四旁纵横错落,还刻有许多名姓,这些名姓展梦白有的彷佛听人说过,有的虽见听起,但想来必定也都是曾经震撼一时的英雄人物,自他们所留下的语句中看来,这些英雄竟都是被人暗害,惨死在此。
  展梦白黯然忖道:"不知此地之人,又有谁会知道江湖中还有许多沉冤于此的烈士英灵?"
  他暗暗下了决心,他日一定要将这块满镌烈士英名的黑石取出,让天下人共悼这些死去的英魂!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突见那老人足下还有行字迹:"姓葛的,你害死了我,还是得不到,哈哈!"字迹之下,竟划着只掌生七指的手指,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神偷侠盗'七指仙'白风人的表记!
  展梦白也曾听到过有关此人种种神秘的传说,却再也猜不透这石上所刻没头没脑一句话的含意。
  他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师可看到七指仙留下的话么?"
  灰袍老人叹道:"我无事时,便垂首望着这些字迹,想到这些名侠,也遭受到与我同样的悲惨遭遇,心中也不知道是安慰或是难受!"
  展梦白道:"大师既看到了,可知道他这句话的含意?"
  灰袍老人叹道:"想必有个姓葛的,为了要得到七指仙一件宝物,而将他暗算而死!
  "展梦白梢然道:"但那姓葛的却终于未得到那件宝物,想那七指仙死后写了这句话时,心中虽也充满了得意,却又是何等哀痛!"
  话声未了,突听削壁之上,铮的一响。
  空山传音,余韵不绝。
  展梦白娈色低语道:"可是来了?"
  灰袍老人也紧张了起来,沉声道:"你快些人水,听到有铁桶汲水之声,再上来取他性命。"
  展梦白口中应声,身子已自石上滑了下去,以他的内功修为,虽然在水中屏息半日,也绝无问题。
  潭水之中,果然奇寒澈骨。
  展梦白沉住了气,坠至潭底,潭水压力虽大,他也可抵御,只是那种黑暗的滋味,却令人难以忍受。
  他轻飘飘在潭底走了几步,暗暗忖道:"别人能在水底睁眼视物,我为何不能,难道我不如别人么?"
  一念至此,当下睁开眼来,先是一阵刺痛,继而视界模糊,终于也能模糊地看出水底景物。
  这水底的景物,当真是他前所未见的奇观。
  但见四下也布满了嵯峨离奇的岩石,岩石间丛生着乱发一般的水草,小草间滑动着许多道不出名的怪鱼。
  这些鱼不但形状不一,有的体如尖椎,有的形如短棍,有的肩如圆饼,颜色更是七彩纷呈,光怪陆离。
  它们似乎都被这潭水中数百年来第一个来客所惊,纷纷自□石草丛中游了出来,四散而逃。
  跟在这些鱼身后,还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毒蛇,箭一般直窜而出,来势之迅急,竟比任何武林名侠的出手都要快上三分?
  展梦白大惊之下,方待闪避,那知这些毒蛇快到他身前时,突的如触火焰,又箭一般退了回去。
  它们去势之快,更是惊人,刹那间便没有踪影,只剩下那些海草在水中飘散,宛如风中少女的发丝似的。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黑沉沉的潭水下,竟有这种陆上人梦想不到的怪景,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喟叹之余,在潭底信步前行,又发现□石之间,还散怖着一些铁□的刀剑兵刃,和死人的自骨!
  这些人想必是在落水之后,立刻便死了,甚至连半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尸身都饱了蛇吻。
  展梦白默默地为这些无名英魂致哀了半晌,目光动处,突地又在那嵯峨的□石间发现了一件奇事!
  只见左边的一方□石上,竟斜斜插着柄铁剑,别的刀剑俱落在水底,这柄剑却深插入石,剑身入石已有大半。
  而且别的刀剑俱已朽□不堪,这柄剑虽也是黑黝黝地全无光采,但通体上下,却不见一丝铁□!
  最妙的是,剑柄上还□着两片石块,青石夹着剑柄,展梦白不觉动了好奇之心,伸手去取石块。
  困石的丝条,也已将朽腐,展梦白轻轻一动,石块就到了他手里,石上斑斑驳驳,似乎还有字迹。
  但在水底之下,展梦白却看不清石上的字迹,心念数转间,突地想起这字迹虽不能眼见,但以手指摸触,岂非也可以分辨得出。
  当下他手指便顺着字迹的笔划摸去,只觉上面写的是。"'看到剑就拿走,摸着花就转手。'展梦白大奇忖道:"这第一句话意思自很明显,但第二句话的含意,却当真是令人难解。"
  当下,再摸第二片石块,上面也有字迹:"剑无条件送你,也不要你多事多口,我生前白拿别人东西多了,好歹也要白送一次。"这块石上字迹较多,也较小,展梦白摸来自也较费时,石上虽见留名,但他已隐约猜到这柄剑可能便是'七指仙'之物!
  上面这些字迹,不但语气和水面石上'七指仙'白风人所留的遗言极端相似,笔力也彷佛一样。
  展梦白呆了半晌,忍不住放下石块,伸手拔剑。
  他只当剑入岩石,必定甚难拔出,那知他手掌动处,剑锋也随之而动,那般坚硬的山石,竟随手而裂。
  展梦白大惊之下,再一挥剑,剑锋过处,山石竟齐根一裂为二,他不禁暗惊忖道:"好锋利的宝剑?"
  凝目望去,只见这柄剑通体黝黑,毫无光采,而且形状古怪,看来也丝毫没有起眼之处,只是在水中仍觉十分沉重。
  展梦白暗暗忖道:"这柄剑想必是'七指仙'临死前投入水中的,遇着山石,便穿石而入。"
  他一生见过的名剑也不少,却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利器,入水之后,犹能穿石。
  他呆了半晌,不禁暗暗忖道:"此剑如此锋利,莫非就是'七指仙'临死犹不肯被'姓葛的'得到的宝物么?"
  他手握此剑之后,脚步便沉稳的多,思量着向前走去,突觉水中似乎传过来一阵黯哑的音波。
  他心头一动:"是时候了!"当下不及再去思量别的,双臂前伸,向潭边的岩石滑了过去。
  岩石间又有游鱼小蛇,惊动而出,展梦白却也已无暇细看,贴着岩石,悄悄的浮了上去。
  此刻他深知事机危险,万万不可大意,梢一疏忽,便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是以,只让眼部出水,屏息而望。
  只见削壁之上,果已垂下了一条长索,顶端飘汤在云雾间,见端却系着只足够容纳两人的篮子。
  而那灰袍老人立足的山石之上,也多了一人。
  此人身上穿着套黑亮的紧身衣裤,手上戴着双黑亮的鲨皮手套,头上也罩着具黑黝黝的头罩,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分皮肤,在凄迷的云雾中看,当真是奇诡恐怖已极,有如鬼魅一般。
  他此刻手中果然提着两只铁桶汲水,口中却冷冷道:"我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你当真不肯招出来么?"
  灰袍僧人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那黑衣蒙面人回首冷笑道:"好,大爷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只用'哼'来答覆,算你有种。"
  灰袍僧人道:"哼!"
  黑衣蒙面人冷笑道:"你如此逞能,不过只想自讨苦吃,我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能挺到几时?"
  就在他回首说话之间,展梦白己悄悄移到他身后,突然自水中跃起,挥起长剑,忽的削向黑衣人的脖子。
  他在水中挥剑犹不觉此剑之重,此刻才发觉这柄黑黝黝的长剑实在重得惊人,用足真力,才能举起。
  那黑衣人再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他人,丝毫未曾惊觉!
  但见剑锋过处,那黑衣人的头颅,竟立刻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便是刀削豆腐,也无如此轻易。
  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左掌已接过了那具木笼,身子跃上山石,伸臂抱着了黑衣人的身子。
  鲜血如涌,溅上了他的衣衫,头颅'噗'地落人水中。
  他挥剑、杀人、接笼、上石、抱□,五个动作,一气呵成,见到头颅落水,便已全做完了,端的快如闪电。
  就连那灰袍老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方自叹息道:"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锋!"
  语声顿处,突又像想起了什么,脱口道:"展公子,你掌中之剑,自何处来的?"
  展梦白已将剑与木笼放在石上,开始动手剥尸身上的衣服,口中应道:"自潭水中得来。"
  灰袍老人叹道:"好一柄剑......"
  展梦白随口道:"大师可知道此剑的来历么?"
  灰袍老人道:"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口名剑,久已绝迹人间,纵是博学之人,也难一一道出来历。"
  语声微顿,又自接口叹道:"苍天待你,亦不知是薄是厚,既教你遇着这许多福缘,却偏偏又叫你生在这自古未有的江湖动汤之时,莫非......莫非苍天便是因为这动汤的江湖,而造成你这样一个人物么?"
  展梦白此刻换过了那套彷佛也是鲨皮制成的紧身衣裤,将那具□体投入了潭水之中。
  他想到灰袍老人的言语,仅是黯然一笑,俯身取剑,回身挥剑,左手抱起老人的身子,挥剑削断了困住老人的铁□。
  那十字铁架本是支在山石之上,老人的身子,便是紧紧被铁□困在铁架上,是以才能虚悬而立。
  此刻铁□寸寸断落,老人的身子便软软倒入展梦白的怀抱中,彷佛烂醉如泥之人,全身无丝毫气力。
  灰袍老人瞪目道:"你要怎么!为何还不杀了我?"
  展梦白心头充满了悲痛与怜悯,口中却安慰道:"大师受的只是外伤,若能寻得拔毒生肌的灵药,必定能复原的。"
  灰袍老人怒道:"你在骗鬼么,便是神仙下凡,也无这般灵药能救得了我,你......你还不动手?"
  展梦白虽然知道这老人实已复原无望,生不如死,但终是硬不起这个心肠,动手杀他。
  他只能硬起心肠,将这老人轻轻放落到石上,暗暗忖道:"无论他能活多久,我也要将他救出去。"
  灰袍老人犹在哀求怒骂,展梦白心中叹息,只作不闻不问,他知道这老人四肢不能动弹,连自杀都不能够。
  他俯身拾起了那木笼,只觉木质其是轻柔,上面嵌着两片珍贵的水晶,作为目光透射之用。
  木笼上还雕有一只蜻蜓的图形,刀法情妙,栩栩如生。
  展梦白乍看还只当这蜻蜓图形只不过是作为装饰之用,仔细一想,却发觉这图形乃是认人的标记。
  要知人类面貌各异,自易分辨,但若是人人俱都穿了同样的衣服,戴起同样的面罩,若无标记,怎能分辨得出。
  心念转动,他方待戴起木笼,突听灰袍老人道:"再见!"语声含混,彷佛口中有物。
  展梦白心头一惊,俯身望去,只见灰袍老人竟已用牙齿咬住了剑尖,头颅乘势向前一送!
  锋利的剑尖,立时自他日腔中穿入,后脑中穿出!
  展梦白闪电般出手搭救,但灰袍老人却早已气绝而死,他受尽折磨,气血已枯,虽是利剑穿脉,鲜血也不过只有几滴而已。
  这娈故使得展梦白心如刀割,泪珠夺眶而出。
  他木立了良久,以自己脱下的衣衫,覆起了灰袍老人的尸身,流泪道:"大师安息吧,展梦白誓为大师复仇!"
  突有清脆的铃声,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大惊转身,才发现竹篮上困有两只金铃,此刻铃声大震,想必是上面的人已在催促。
  他勉强抑制了心中悲痛,将铁剑藏人紧身衣衫中,那两只铁桶,桶中水声倾覆,铁桶正飘浮在水面。
  清脆的铃声中,竹篮已缓缓向上升起。
  竹篮每升一寸,展梦白心头便紧张一分,只因他深知不久便将有一场斗智斗力,惊险绝伦的生死搏斗!
  这场剧斗不但有关自身的生死之事,同时也关系着天下武林未来命运,这付沉重的担子,几乎已压得他透不过气。
  只见四面云蒸雾涌,他身子也像腾云驾雾一般,下面的景物,越来越□糊,终于也全被云雾所掩。
  那灰袍老人的尸身,早已看不到了--这老人竟以自己的生命,为武林换取了一只开启秘密之门的钥匙!
  竹篮贴壁而升,约摸数十丈,山壁中突地伸出一柄钩镰长枪,枪钩搭上篮筐,竹篮向内汤去。
  展梦白凝目望处,只见削立的山壁半腰,果然开有一个洞□,洞里架着绞盘,自是作为升降竹篮之用。
  两个身穿黑衣,头戴木笼,与此刻的展梦白同样打扮的汉子,正立在洞口,转动着绞盘。
  其中一人道:"下面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想上来了么?"
  另一人却抱怨着道:"你身子怎的越来越重,咱们越来越瘦,你却越吃越肥,再过一阵,不如把你宰了吃了吧!"
  展梦白心里有数,知道那铁剑的重量,委实惊人,他生怕开口露出了马脚,默默地爬出了竹篮。
  只见这两人头上的木笼,一个刻的是青蛙,一个是蜘蛛,两人架好竹篮接过水桶,便转身而行。
  这洞窟虽深远,但却仅容一人单独前行。
  那'蜘蛛'走在最前面,却回首道:"我说小蜻蜓呀,那老和尚这两天怎么样了,难道还挺得住么?"
  展梦白不敢说话,仅只'嗯'了一声他紧记着灰袍老人的吩咐,是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那'蜘蛛'轻骂道:"怎么不回话呀,变成哑巴了么?"
  展梦白正在思忖应对之策,'青蛙'却已轻声道:"你莫怪他,上次我下去后,也有许久不想说话。"
  '蜘蛛'道:"为什么?"
  '青蛙'叹道:"那老和尚的样子,实在太惨了!"
  '蜘蛛'轻笑道:"看不出你心倒蛮好的,只可惜咱们身入此门,便已身不由主,而且......"
  他语声突地变得极为严肃,接道:"你这话只能在我两人面前说说,若是被别人听到,哼哼,你还有命么?"
  那'青蛙'果然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展梦白暗叹忖道:"原来这些恶徒,也有几分人性的。"
  抬目望处,崎岖狭窄的小道,突然开朗,前面现出道宽有五尺的铜门,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泽。
  '蜘蛛'走上前去,掀了掀铜门上所铸青兽的眼睛,铜门便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了开去。
  到了这里,他两人非但再不说话,脚步竟也变得十分轻缓,铜门中亦是寂静如死,却有一片亮光自门内映出!
  展梦白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此门,自己的生死安危,便已落人别人的掌握之中,随时随刻,俱有性命之危。
  但他本就全身是胆,此刻更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当下微挺胸膛,大步走了进去。
  '蜘蛛'回手一掀,铜门便又阖起,展梦白目光已被眼前的景象所乱,竟未看到他掀的是什么地方。
  只见铜门内乃是一片宽阔的洞窟,纵横几达二十丈,面积略呈圆形,四面还有二。三十道门户。
  这些门户宽不过三尺,竟是青铜所铸,门上也镌有各种昆虫、野兽的花纹图案,看来彷佛是此间徒党的居住之地。
  数十重门户围绕着那圆形的洞窟,顶做圆形,向上拱起,四壁满燃着酒壶大小的铜灯,照耀宛如白日。
  圆形拱顶下,乃是九具高与人齐的铜炉,炉火熊熊,却无薰蒸之气,也不知燃烧的是什么。
  九具铜炉,排列亦作圆形,当中一块空地,打磨得平滑如镜,地上却支着数行□棚般的铜架。
  架上垂下无数条极细的铜□,□上悬着无数只水晶瓶,瓶子里却装的是各种颜色的奇异液体,红、橙、黄、绿、青、蓝、紫、黑......深深浅浅,十色斑斓,被四下灯光一映,到处光影闪动,铜门上.铜炉上、铜架上,甚至连那平滑如镜的拱顶与石地上,都闪烁着十色的光影。
  一眼望去,但见火焰飞耀,采影缤纷,也不知是到了神话中的仙境,抑或是地狱中的魔窖。
  四下绝无一点声息,虽有三五个人在铜炉铜架间悄然穿行着,但彼此之间,却绝不开口说话。
  到了这里,展梦白不由自主,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此刻他已猜出,那铜炉便是铸制'情人箭'之用,铜架上所悬的水晶瓶中,装的也必定都是绝毒的药物。
  他勉强稳定着心中的激动,跟在那两人身后,绕过铜炉,走向当中一扇有狼形花纹的门户。
  这面狼形门户,宽度也有五尺,与入口的门户遥遥对立,却比别的门户宽了一倍。
  '蜘蛛'缓步走了过去,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便垂手肃立在一旁,过了半晌,铜门方开。
  这一扇铜门中,亦是座圆形的洞窟,但比外面的却小的多了,洞中不但桌椅井然,一麈不染,而且陈设得华丽已极,周鼎汉玉,琳琅满目,宛如王侯将相所居,四壁又另有三重铜门,门上也镌有狼形花纹,那两人走入这里,更是屏息静气,甚至连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了。
  展梦白心房却在'砰砰'跳动,暗暗忖道:"住在这里的人,莫非就是那'情人箭'的主人么?"
  思忖之间,突见左侧的门户,悄悄滑开,门内垂着珠□,一个身材颀长的蒙面人,自□内大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长达足背的黑色丝袍,面覆丝巾,目光顾盼之间,比利剪锋利三分。
  展梦白只觉热血沸腾,一颗心几乎已要跳到腔外,暗中反反覆覆的告诫自己:"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只见这蒙面人笔直走了过来,劈头第一句话便冷冷问道:"那老和尚还是不肯招么?
  "展梦白垂首道:"是。"
  蒙面人冷'哼'一声,背负双手,往近走了几步,突然飞起一足,将'蜘蛛'手中所提的铁桶,踢得脱手飞出,口中怒骂道:"催梦草不来,如何铸箭,要你这潭水又有何用?"
  狠狠一跺足,来回走了两圈,突又长叹道:"上面只知逼我交箭,却不替我想想如何交法,唉,你们去吧!"
  微一挥手,转身走了进去。
  那'蜘蛛'与'青蛙'两人,始终连大气都见喘过,此刻如逢大赦,立刻悄悄走了出去。
  展梦白心中,却既惊又叹,他喜的是这里果然是铸造'情人箭'之地,他既能走入这里,便不难完全揭破情人箭秘密,叹的却是因为这黑袍蒙面人竟还不是'情人箭'的首脑人物,他若要复仇,机会仍是渺茫的很。
  三人心中心事不同,却俱是垂首走出了狼形门户。
  '蜘姝'附在展梦白耳畔,轻轻道:"头儿近口脾气越发急躁了,与他初来时彷佛娈了个人似的。"
  '青蛙'亦自低语道:"久居此间,终年不见天日,谁都难免变得如此,你我被逼至此,除了听天由命,还有什么?"
  语声未了,突见一个头戴蛇形花纹木笼的人,蛇一般滑了过来,轻叱道:"你们在说什么?"
  蜘蛛惶声垂首道:"没有什么。"
  蛇面人冷冷道:"少说话,多做事,回房去歇着吧!"
  三个人齐声应是,分道走了,展梦白心头惶然不知自己该走到那里,当下暗暗忖道:
  "我虽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等探出隐秘,有了把握才能动手,兔得白白送了性命,但他此刻若是发现了我的破绽,我也只得一剑先砍杀了他,能拚得几个,便是几个了!"
  思忖之间,他手指已触及了衣衫中的剑柄,只因他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到那里歇息,也不能东张西望,随便乱走,而此刻他只要稍露破绽,行藏败露,在这四伏杀机的神秘洞窟中,他武功再高,也未见能冲出重围,纵能拚去对方几个,自己也难免要丧生此洞!
  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目光动处,突地发现左面一行铜门的尽端,乃是一面镌有蜻蜓花纹的门户?
  此刻已再无时间让展梦白来多加思考,他只得毫不迟疑的向这重门户走了过去,伸手在那蜻蜓眼轻轻一转。
  那蜻蜓之眼,果然也是活的,展梦白不禁暗道一声'侥幸',那浮雕的门户也悄然滑了开来。
  他不敢回头,闪身而入,那扇铜门,不需人推,便又悄然在他身后关了起来,展梦白倚到铜门上,不禁喘了口气,还未及打量房中的陈设,突听身侧也有人叹口气,道:"你怎么才回来?"
  声音娇嫩,竟赫然是少女的口音,展梦白心头一震,嗖地窜到角落里,凝目望处......
  只见这石室陈设也颇为精致,高几精橱,还有张雕花的床□,高堆着粉色的被波。
  一个面容出奇苍白的少女,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此刻正自那柔软的被褥中缓缓坐了起来。
  她左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右手自颈后绕出,掠起了左鬓的长发,斜眼瞟着展梦白,赤裸的双肩,浑圆而小巧,在灯下致致生光。
  展梦白却骇的呆了,许久都不能动弹。
  只听这披发女子懒懒地笑道:"你回来了,还不脱衣裳?"
  展梦白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又退后了些。
  那少女又瞟了他几眼,腻声笑道:"你这天是怎么回事,在外面吓呆了么?好,我来替你脱?"
  她突然自床上跳了下来,粉红色的灯光下,只见她身子竟赤裸得有如初生的婴儿,娇笑着走向展梦白。
  展梦白又惊又怒,不假思考,双掌倏然挥出,雄浑的掌风,震得这赤裸的少女再也立足不稳,砰地跌回床上。
  她惊呼一声,面色突然大变,颤声道:"你不是小潘,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来到这里?"
  展梦白嗖地窜过去,掀起棉被,盖起她身子,开声道:"姑娘切莫声张,否则你就没有命?"
  那知这少女身子虽娇小,胆量却甚大,眨了眨眼睛,道:"是你没有命,还是我没有命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松开双手。
  那女子伸手一掠乱发,冷冷笑道:"你小子想来偷些野食么?嘿嘿,那你可就看错人了,姑娘我虽非三贞尢烈,但却也不能让你随便占了便宜。"
  展梦白道:"你切莫误会,只要......"
  他话未说完,那少女竟已咯咯娇笑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娇笑着道:"但你也别怕,姑娘我反正也闷的慌,只要你脱了面罩,姑娘若是瞧得中意,也不妨让你......"
  展梦白勃然大怒道:"放屁!"反手一掌,打在她脸上。
  那知这女子还是不怕,突又自被中坐了起来,大骂道:"好小子,你偷摸着进来,还敢假正经......"
  展梦白顺手又是一掌,将她打了个翻身。
  谁知她硬的不成,又来软的,竟反身跳了起来,勾住展梦白的脖子,荡声道:"好人,莫打了,我答应你......"
  她话犹未了,展梦白双臂一振,她便又直跌了出去,这女子虽然泼辣,但遇着这样的铁汉,也真的怕了,颤声道:"你!你要怎么?"
  展梦白厉声道:"盖起被来!"
  那少女果然乖乖地钻进被里,再也不敢放刁撒泼。
  展梦白厉声又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半字虚言,我要你活着比死还难受!"
  披发少女颤声道:"大......大爷,你不是这里的人么?"
  展梦白霍然掀起了头上面具,双目寒光暴射,那少女见到他面上的煞气,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只听展梦白沉声道:"这里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牙齿犹在咯咯地打颤,抓紧棉被,颤声道:"我也不知道,约摸有二三十人。
  "展梦白道:"他们都是何来历,武功如何?"
  那少女道:"他们有的本来是下五门的绿林,专施毒药暗器,有的却是江湖野药郎中,只会些粗浅把式。"
  展梦白暗忖道:"是了,以这些人来配制'情人箭',当真是再好不过。"口中又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惶声道:"我只是个可怜的良家妇人,被逼而来......"
  展梦白冷笑道:"看你这付模样,也不像是臭家妇人,我且问你,他们将你逼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少女道:"那些人有的是因为无地容身,自愿来此,有的却也是被逼而来,这里的头子,为了要他们安心在这里炼箭,便从外面掳了些少女来,让他们......"
  展梦白不愿再听下去,截口道:"知道了,这里头子是谁?"
  那少女哀声道:"我们都是被逼来的,怎会知道这里头子是谁,大侠客,求求你,饶了我吧!"
  展梦白冷笑道:"你若真的是良家妇人,他们便不会寻你来了,但你可放心,只要你莫多事,我也不伤你性命。"
  那女子身子已缩到大床的角落里,此刻突又冷笑道:"对了,姑娘我本就不是良家妇人!"
  展梦白双眉剑轩,大怒道:"你......"
  那少女冷笑道:"住口,我身后的机簧,直达全窟的警铃,只要我手掌一动,你便没有命了!"
  展梦白身子一震,后退三步。
  那少女咯咯笑道:"对了,乖乖地退回去,只要你听话些,什么事都可商量,说不定......"荡笑一声,眼波横飞。
  展梦白大怒忖道:"我纵然死了,也不能听命于这淫贱的妇人?"
  只觉胸中热血上涌,那里还再顾及别的。
  那女人犹自得意,娇笑道:"小伙子,告诉我,你是......"
  展梦白突地怒喝一声,飞扑而来。
  那女子似乎不信世上竟真有如此不要命的,面色立刻吓得青了,左手猛按机簧,右手却自枕下抽出柄匕首。
  展梦白一掌横切在她咽喉之上,她匕首也刺上展梦白胸腹,他激怒之下,竟忘了防护自己。
  那少女气犹未绝,面上不禁露出惨笑,以为已手刃仇人,那知匕首刺出后,她手掌一震,刀锋竟断了!
  她自不知展梦白胸前,藏着那柄占铁剑,心头大惊,气息已绝,她赤裸裸地来,终于也赤裸裸的去了?
  展梦白翻下床□,突听铃声大震!
  清脆的铃声,震散了四下的死寂,接着,惊呼声大作,脚步之声奔腾,都奔向这石室而来?
  展梦白深深吸了口气,挺胸立在门前,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以一身之力,血战群魔!
  那知铁时外面又已响起了一阵洪钟般的语声:"莫要动手,施放毒气,让那时活活在里面闷死!"
  展梦白惊怒之下,奋力去扳那铜门,铜门却纹丝不动!
  而此刻石室顶端的通气口中,却已飘散出一缕缕清淡的自色烟雾,带着种腐木般的臭气!
  展梦白立刻屏住呼吸,心头却更是惊怒,他本愿血战而死,却再也不愿被人闷死在这里。
  刹那之间,白雾已弥漫了整个石室。
  展梦白双掌凝足真力,奋力击向铜门,只听'砰'地一声大震,那铜门嗡然而响,却震它不开。
  门外不时传来阵阵冷笑嘲骂,展梦白悲愤填膺,目光尽赤,一手撕裂胸前的衣襟,突地触及了那柄铁剑!
  要知他初得铁剑,是以在惊怒之下,便未曾想起这柄利器,此刻心念乍动,立刻反手抽出铁剑。
  他暗中再次凝集了全身真力,吐气开声,铁剑便带着一溜黑黝黝的光弧,划向那沉重的铜门!
  只听一声闷哼,漆黑的铁剑,竟穿门而入,宛如刀削腐木一般,将铜门划开了一道缺口。
  展梦白精神大震,挫腕收剑,跟着又是一剑挥出,脚下也飞起了一足,本已裂开的铜门,果然被他飞足踢穿一孔!
  门外立刻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展梦白旋剑护身,嗖的窜出,门外人只见一团黑黝黝的光华,裹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惊呼之声更乱。第六章雷霆剑
  门外的圆形石窟中,本自有十余人在看热闹,这时却都骚动起来,有的已自身侧抽出了兵刃!
  只见那头戴蛇形面具的黑衣人,当先窜出,目光四扫,突地厉声狂笑道:"好大胆的奸细,难为你是如何混入来的,只是你又何必苦苦混入这里送死!"惨厉的狂笑声中,满含轻蔑不屑之意!
  展梦白面寒如水,那铁青的面容,在四下飞云变幻的十色光采中看来,更彷佛充满了可怖的杀机!
  他咬紧牙关,突然一剑挥出,直取'蛇面人'咽喉!
  那'蛇面人'似乎想不到他剑法竟有如此迅快,缩颈翻身,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口中厉叱道:"你们还等什么?"
  四下的黑衣人,各持兵刃,围了过来!
  展梦白挥剑大喝道:"若是被他们逼来的,快快站开一边,要送死的,便也快些过来!"
  他身躯毕挺,目光中更带着种慑人的光芒,彷佛比剑光还要锐利,虽在四面包围之中,不带半分畏惧之色。
  四面的黑衣人,脚步微一迟疑,终于飞身合扑上来!
  当先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三截钩镰枪,一招'玉女投梭',带着风声刺向展梦白咽喉!
  他自恃身法巧快,使的又是外门兵刃,是以求功心切,这一招直刺中宫,用的竟是险招!
  展梦白身形笔立,直待枪尖堪堪到来,左手突地伸出,闪电般抢住了枪柄,随手一抖!
  那黑衣人只觉虎口发麻,再也持枪不住,大惊之下,闪身后退,展梦白却已反过枪尖,脱手掷出!
  只听'嗖'地一响,银枪竟生生插入了这黑衣人的后背,他惨呼一声,踉跄冲出数步,噗地跌倒地上!
  他一招尚未使完,便已毙命,四下更是惊乱?
  只闻风声响动,左面一柄长剑,右面一把大刀,夹击而来,展梦白身子一俯,自刀剑下窜出,那柄剑变招甚快,剑锋一振,笔直刺了过来,那知展梦白铁剑已自挥出,他剑锋还未到,展梦白剑锋却已刺入他胸膛,只见一股鲜血,狂涌而出,他身子也惨呼着倒入血泊中!
  那持刀人看得心惊胆颤,似乎要转身逃走,展梦白却已飞身扑上,一掌还未拍下,只听身后又有风声袭来。
  原来一人手持双刃,已悄悄掩到展梦白身后,'立劈华山'刀锋递出,口中方自厉叱道:"看刀!"
  展梦白头也不回,脚步向前一溜,铁掌震散了持刀人内腑,铁剑却自胁下穿出,以攻作守,直刺身后人胸膛。
  只听一声惨呼,面前的持刀人立时倒下,后面的持刀人已骇得撤身变招,双刃斜分,上削下砍!
  展梦白不等他招式用老,铁剑急沉,忽削对方双腿。
  那持刀人掌中双刃,招式也不弱,脚下连环退步,双刃平分削出,守中有攻,招法迅急!
  那知展梦白铁剑已自下而上,划弧而起,剑光有如泼墨长虹,凌空一颤,突又直劈而下!
  那持刀人几曾见过如此迅快的剑招,大惊之下,翻腕架起了双刃,刀口向外,力贯双臂。
  他本待拚却虎口震裂,先挡住这招再说,那知展梦白铁剑落下,这一双长刀竟断为四截?
  持刀人心胆皆丧,眼见铁剑直落而下,那里还躲闪得及,竟被这一剑由头顶而下生生劈成两半!
  还有两个黑衣人正待举刀攻来,眼见这一剑劈下,有如神斧开山,直吓得双膝发软,再难举步。
  展梦白剑锋染血,浴血奋战,铁剑挥处,仰天而啸,只听'跄琅'两声,那两个黑衣人掌中刀竟骇得跌落地上!
  那'蛇面人'早已撒出了一对光华闪闪的'银光万字夺',在一旁凝目看着展梦白的招式,要想看出破绽,再来动手!
  那知展梦白铁剑仅仅施出一招,便已有四人毙命,这一招硬打硬砍,也根本不是剑法,却似是锤招!
  '蛇面人'本想再等一等,展梦白却已容不得他等了,手挥铁剑,迎面扑了过去,那知斜地里突地划来一柄长剑。
  展梦白看也不看,铁剑横扫而出,对方那敢硬接,向后纵出数步,虽然避开剑招,却避不开铁剑带起的劲风,脚下方自拿桩站住,又被剑风震得踉跄后倒,连头上面具,都滚落开去,他身子也仰面跌至那铜架上,架上的晶瓶,早已被剑风震得叮当乱颤,此刻被这一震,瓶中的毒水,飞溅而出,竟溅在这黑衣人面上?
  这黑衣人伸手一抹,突然嘶声惨呼起来,以手抓面,翻身跃起,狂奔了数步,砰地撞上铜鼎,又翻身跌倒,在地上连滚数滚,嘶声渐渐微弱,突地断绝,他身子也不再翻滚,仰面挺在地上,在十色的采光下,只见他五官面目,竟已完全溃烂,映着采光,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旁边的黑衣人未了,俱都将脸转开,不忍再看,就连他们自己,都见想到瓶中毒水有这般厉害!
  那边展梦白目光已盯牢了那'蛇面人',突地斜斜一剑削出!
  他知道这'蛇面人'乃是众人之长,武功必定远较他人高强,是以剑上便更加了几分真力!
  只见漆黑的剑光,宛如雷霆迸发,势不可当!
  那'蛇面人'情已怯,心已虚,那敢硬架,身形一拧,脚下连走七步,方且避开了这一剑!
  展梦白冷'哼'一声,铁剑有如浓笔泼墨,洒出了点点乌光,这一剑飞灵变幻,用的才是真正剑招!'蛇面人'还是不敢硬拚硬拆,施展开腾挪闪躲的小巧身法,万字夺点、跺、钩、刺、专找空档!走了三五招后,展梦白便发现这'蛇面人'武功果然比他人高的多了,身法之巧快,显见乃是武林一流高手!
  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些黑衣人里,只怕唯有此人才真正是那'情人箭'主人的直属门下弟子!
  一念至此,他手下更不容情,将那刚猛威烈的拳式,化在剑招之中,那本已刚猛的招式得了铁剑之威,更见可怖!
  但闻剑风霍霍,剑光丝丝,四下的黑衣人,有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全身冷飕飕的,没有一丝暖意!
  '蛇面人'掌心的冷汗,沿着夺柄滴滴流下。
  这'银光万字夺'的招式,本以锁人兵刃为主,但他此刻却半招也用不上,又勉强躲了两招,突见展梦白剑光中露出个空隙!
  他大喜之下,双夺直穿而入,去点展梦白穴道。
  那知展梦白这一招本是诱招,身子微缩,他双夺便够不上部位,而那刚烈的剑风,却已当头劈下!
  '蛇面人'临危变招,'十字摆莲',架起双夺!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方才那双刃客惨死之状,当下骇得心胆俱丧,撒手抛去了双夺,足跟用力,仰面翻身!
  展梦白剑转轻灵,如影随形,跟踪而去!
  '蛇面人'只觉眼前乌光闪动,耳畔凉风飕飕,再也无法自恃身份,扑地翻身,'就地十八滚',滚入了铜鼎之后!
  展梦白'惊鸿乍展'引剑平削,只听'噗'地一响,铜鼎之盖,竟被他铁剑一削为二,叮当落了下来!
  '蛇面人'、心惊胆落,肘、膝、腰、腿,一齐用力,颀长枯瘦的身子,'嗖'地窜入了那铜架里!
  若是换了别人,方才眼见那毒水之烈,此刻便该考虑考虑,但展梦白却毫不迟疑,挥剑扑上!
  黑黝黝的剑光,化成一座墨晶光幢,光幢上带着一道道被采光映成的长虹,将护着展梦白的身子!
  只听一阵'叮当','呛琅'之声,不绝于耳!
  铜架声断,晶瓶飞落,毒水四溅。
  '蛇面人'亡命大呼道:"怯敌不攻,凌迟处死!"
  凄厉的呼声响起,才似乎震起了四下黑衣人的胆色,除了还有三两人躲在角落之中,其余的已纷纷挣力而上!
  但展梦白此刻杀机已重,只要剑锋过处,便有鲜血飞溅,'蛇面人'突地双掌齐扬,掷了数只晶瓶过来!
  展梦白长啸一声,凌空而起,铁剑又化长虹击下!
  这一剑他全力施为,当真有如天威震怒,雷霆闪电,较'蓝大先生'那天□下击,也无多逊色?
  '蛇面人'再也闪避不及,惨呼半晌,铁剑便已削入了胸膛,竟将他生生钉在地上,铁剑入石,几达一尺!
  展梦白本要留下此人的活命,来逼口供,但他生性激烈,暴怒之下,便雷霆般挥出了怒剑!
  三个黑衣人欺他掌中剑已嵌入石地,悄悄自身后卷了过去,三件兵刃,一齐急地攻出!
  那知展梦白突又长啸,震腕拔剑,反腕挥剑,剑化狂飙,回旋横扫,三个黑衣人竟被他斩断两个!
  这时,当中那最大的铜门突然敞开?
  那黑袍人木然当门而立,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展梦白的后背,对四下的死尸与满地的鲜血,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展梦白只觉四下呼声突然死寂,他背后也似乎森森有些寒意,心念初动,霍然转身,目光便触及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既无惊恐之色,也无怜悯之意。
  两人目光相对,就连展梦白这种人物,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宛如在荒坟地中突然见到僵□一般!
  黑袍人冷冷瞧了展梦白半晌,缓缓开始移动脚步!
  展梦白手掌情不自禁,紧紧握着铁柄。
  那知黑袍人脚步却竟未向他走来,目光也自他面上移开,缓缓走向角落中仅存未死的六个黑衣人!
  那六个黑衣人畏缩在角落中,早已骇得不能动弹,衣衫上。面罩上,甚至连足底都溅满了鲜血!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那黑袍人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又自默然凝望半晌,突地冷冷道:"好,你们很好!"
  六个黑衣人手掌重落,兵刃全都落到地上!
  黑袍人冷冷道:"你们倒还有兴趣活下去么?"
  六个黑衣人身子齐地一震,又俯身去拾刀剑!
  展梦白心念动处,大喝一声:"旦慢!"
  黑袍人霍然回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目光再次相对,黑袍人缓缓道:"你要怎样?"
  展梦白厉声道:"你为何要他们死?"
  黑袍人道:"莫非你还有心要救他们?"
  展梦白喝道:"正是!"
  黑袍人冷笑一声,道:"这倒怪了,你杀死了将近二十人,却要救这六人,难道这六人与别人有何不同?"
  展梦白不禁又呆了一呆,突听几声微弱的惨呼,那六人竟已有五人横刀而死,翻身跌倒!
  只剩下一人手持长刀,立在地上,刀尖垂地,他身子簌簌发抖,刀尖也点得石地叮叮作响。
  展梦白目□欲裂,厉声叱道:"你为何......"
  黑袍人冷笑道:"我为何要留下他们,让你逼取口供。"
  展梦白怒喝道:"逼取你的口供,也是一样!"
  喝声之中,掌中铁剑也已随着挥出,他口中虽说要逼取人家的口供,但招式却如雷霆。
  黑袍人冷笑道:"轻些,死人逼不出口供来的!"身子一缩,斗然退了七尺,手掌突然自胁下穿到后面。
  也不知他用的是何手法,仅存的那黑衣人惊呼一声,长刀落地,竟被他生生抓了起来!
  展梦白挥剑扑了过去,那知这黑袍人竟以掌中的黑衣人作为兵刃,横挡剑锋,展梦白大怒忖道:"你要借我的手来杀他,我偏要留他的活命。"手腕一挫,硬生生收住剑势,斜斜一剑,挥向黑袍人下盘!
  黑袍人见他竟能将如此刚猛的剑招收发自如,心里也着实吃了一惊,手掌重落,'倒拔垂杨',竟以那人的头猛砸剑锋!
  展梦白大喝一声,剑招突变,竟以掌中如此沉重的铁剑,施展开轻灵连绵的招式,有如飞絮游丝,长河流水?
  黑袍人手腕凝力,左劈右扫,将掌中之人当做铜牌,招式大开大阖,但却总是碰不到展梦白的剑锋?
  展梦白却不知道,他剑锋纵未触及黑袍人掌中之人,但此人却早已骇破苦胆,被生生吓死了!
  走了数招,突听那黑袍人轻叱一声,举手将掌中之人向展梦白直掷了过来,展梦白铁剑回旋,左手接住了这人身子,触手之处,这人的身子竟已变得冰冷,他这才知道此人已死了,不觉呆了一呆,那黑袍人却冷笑道:"失陪!"肩头微耸,嗖地向那中央铜门窜了过去!
  展梦白怎肯容他逃走,目光动处,足尖一勾,挑起了地上平面鼎盖,掌中铁剑'翻身卷袖',长剑一挥,将那鼎直向黑袍人挑了过去,他此刻剑招虽尚未练到出神入化之境,但力道强弱大小,已可收发自如。
  那黑袍人身形还未掠到门口,突觉头顶一阵强劲的风声过去,一块黑忽忽的影子凌空直击了下来!
  他大惊之下,倏然勒住身形。
  只听'当'地一声暴响,半只鼎盖,摔在石地上,震得火星四冒,展梦白却已抓住这一刹那,飞身仗剑而来!
  黑衣人知道已走不脱了,暗中咬了咬牙,'回首望月',反身出掌,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他用来却另有妙境!
  展梦白见他掌势灵幻,正不知道有多少厉害后着,当下也不敢大意,先以剑招封住了他的退路,不让他逃走,再作急攻,取他性命!
  那知黑袍人倒退三步,突然垂下双手,道:"你杀吧!"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怒道:"你纵不动手,我也要杀你!"
  他口中虽说的铁般厉害,其实以他的性情,这黑袍人若真的不动手,他还真的杀不下手去!
  只听黑袍人冷冷笑道:"你手握利剑,我却是赤手空拳,这种手如何动法,你要杀尽管杀吧!"
  展梦白怒道:"我若不用兵刃,又当如何?"
  黑袍人缓缓道:"你若不用兵刃,我便好好与你拚上一拚,生死胜负,各凭武功,谁也怨不得谁。"
  他冷'哼'一声,又道:"但我劝你,还是不要抛剑的好!"
  展梦白突地狂笑一声,反手将铁剑插入地上,剑身入石,直没至柄,黑袍人心头暗凛:"好剑!"
  只见展梦白双臂震处,骨节格格作响,响声未了,那黑袍人已连绵攻出三招,掌影漫天而来!
  展梦白震起双拳,震碎了漫天掌影,拗步旋身,绕到黑袍人左侧,连攻他胁下三处大穴?
  那知这黑袍人身形兔伏,闪开三招,竟弯腰抢步去拔那柄铁剑,怎奈那铁剑深插入石,他一时怎拔得出来!
  展梦白大怒喝道:"好无耻的奴才!"飞起一足踢去!
  黑袍人哈哈笑道:"你不用剑,我来用剑,这道理岂非公平的很,有何无耻?"语声中他竟已拔出剑来,反手挥出!
  展梦白暴怒之下,双掌齐出,连攻数招,他虽然明知这柄铁剑的厉害,但却丝毫不避剑锋!
  那黑袍人再也想不到这柄铁剑竟有如此沉重,骤然之间,剑招竟施展不开,被展梦白的掌风攻来,更慌了手脚!
  十招见过,黑袍人已手忙脚乱,铁剑更无法施展,只听'当'地一响,这柄剑竟被展梦自拳风震落!
  此刻展梦白满心俱是怒火,招式越来越见刚烈威猛!
  他这种拳路,似乎要在愤怒之时才能发挥,他心头的怒火越盛,拳势的力量便越见惊人!
  黑袍人见他文质彬彬,似乎像个白面书生,再也想不到他施展出的拳路,竟是如此霸道,当下只得以轻灵小巧的招式对敌。这黑袍人招式确有独到之处,身法更是奇诡难测,展梦白的拳路有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下,他却有如逆波而上的鲈鱼,抓个空隙,便乘隙抢攻!
  数十招过后,展梦白气更盛,黑袍人却情已怯了!
  只见两人的身形,在石室中四下游走,那黑袍人随时随刻都想冲入中央的石门,但每次都被展梦白拳风挡住!
  但是他身形却已逼近了中央的铜门,足尖突然挑起了地上半截剑尖,向铜门门框上的浮雕兽尾上踢了过去?
  只听'当'地一响,,剑尖果然击在兽尾上,那浮雕的兽尾,竟突然向里面凹落了下去,四面的铜门,即一齐随之滑开。
  原来那浮雕兽尾,竟是开关四面铜门总枢纽。
  黑袍人掌势不停,口中大呼道:"姑娘们,快出来?"
  展梦白微微一惊,侧目望去,只见那二十余道门户中,竟零星地走出了七、八个妙龄少女!
  这些少女们有的身穿白袍,有的身披轻纱,有的却仅只在身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床单,掩住了那玲珑的曲线。
  她们的面色,俱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头上也都是按发蓬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见到石窟中的情景,却都大吃了一惊,有的踉跄后倒,有的掩口娇呼,还有的圆睁双目,竟骇的呆了!
  黑袍人招式突地加紧,将展梦白缠住,口中大声道:"快到我房中去拍动狼尾,将毒气放出来!"
  展梦白又是一惊,妙龄少女们却立在地上,动也不动!
  黑袍人厉喝道:"有我缠住这时,你们怕什么?"
  一个身材高挑,身上仅围着条床单的少女,突然挺身而出,道:"毒气攻出,岂非连咱们也一齐死了。"
  黑袍人怨道:"傻丫头,只要这时倒下去,我不会去救你们么?"他显然自己早已服下解药!
  那妙龄少女怔了半晌,目光四下扫动,突然冷笑道:"我姐姝们虽然也不是良家妇人,但自从被你们骗买来这里后,早已受的够了,我们也不愿一辈子这样过活,早已想出去逛逛了!"
  黑袍人大怒道:"我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你竟敢如此说法,莫非不要命了?"
  那妙龄少女冷冷道:"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也不必再怕你,这位相公你放心,咱们姐妹绝不害你?"
  黑袍人急怒之下,吼一声,便待向她扑将过去。
  但展梦白却挥拳挡祝了他的去路,他本是全力缠住展梦白,不让展梦白冲过去,此番却变成展梦白拦住他了!
  此刻生死胜负之分也已变得明显的很!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若是束手就缚,有问必答,展梦白或许还不伤你性命!"
  黑袍人冷笑道:"展梦白,原来你便是展梦白!"
  他突也狂笑三声,接口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今日纵破了此地,也不必得意,这只是你大运当头,又岂是你的本领!"
  展梦白听得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心想我一生行事,俱都讲求真刀真枪,从未行险侥幸,几时仰仗过运气。
  心念转动间,只听那黑袍人又道:"我此番说来,你心里只怕还在不服,只当这里人都是你真刀真枪杀死的,那有什么运气,嘿嘿,你若真的如此想法,便大大错了。"
  要知展梦白心头起疑,攻势却已转弱,两人虽还在动手,但却已远下及方才激烈,是以他才能侃侃而言。
  那黑袍人不等展梦白开口,接着又道:"第一,只因我等自恃这里极为隐□,是以未曾布下消息机关。"
  '第二,在这里炼箭之人,一入此窟,便被我搜去了身上的迷香兴暗器,免得他们乘隙背叛,或是吃酯争风,那知却便宜了你,这些下五门的贼子,武功虽不高,但迷香暗器,却各有独到手法,他们若有暗器在身,岂容你如此轻易杀死?'他招式越来越慢,口中却越说越快。
  只见展梦白似乎也听得心动,拳风更渐和缓。他暗露喜色,片刻不停,接着又道:"第三'情人箭'在,你只怕早已娈作刺□,而炼箭若不停,炉火若不灭,你若剑劈铜鼎,便躲不过炉中的毒烟毒火,何况,炉火若在,毒气便有储存,我方才在里面,便早已将毒气放出来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再令那些贱人去动手,此刻只怕你早已中毒毙命了!"
  展梦白早听得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恍然暗忖道:"我本在奇怪,这时方才为何不放毒气,此刻却又着急求人去放,原来方才毒气不够,他赶着炼制不及,只得先出来了,而此刻他推算时间,毒气必已炼成,却偏偏又无法去放,唉,看来我当真侥幸的很,他所说的五点只要缺去一项,只怕我此刻便已亡命了!"
  黑袍人偷眼望着他的面色,口中缓缓道:"你这不是运气是什么......"突然奋力击出三掌,身子却向后窜了出去!
  展梦白冷笑忖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跑了,此番你纵然已说得我心动,我纵然会凭运气,却也不能放你逃走!"
  身动念动,一念尚未转完,手掌已透到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身形纵然迅急,但是展梦白掌力却已够上部位,只要掌心向外一抖,黑袍人便再难逃走!
  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突听身后霹雳般一声大震,接着有人喝道:"小兄弟,你果然在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震,掌力顿时松□,黑袍人声'嗖'地窜入了中央的铜门,不知如何掀动了枢钮,那铜门便'嗖'地关上!
  只听风声响动,满室生风,那大震之声的余韵,犹自嗡嗡不绝,一条高大的人影,掠空而来!
  展梦白顾不得那逃走的黑袍人,霍然旋身望去,双肩已被一双巨掌捏住,耳侧也已充满了那豪迈而又熟悉的笑声。
  他不用再看,便知道是蓝大先生来了!这世上除了蓝大先生外,谁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如此豪迈的笑声!
  一时之间,他只觉胸中热血奔腾,喉头哽咽,抬目望去,蓝大先生满面笑容地立在他身后,神情风采依旧!
  他此来为的本是要见蓝大先生,只是路途多难,困扰重重,他越是急着要见蓝大先生,耽误越多,而耽误越多,他心中便越为焦急。
  直到他落人了炼魂潭,闯入了这炼箭窟,他心想只怕再难见着蓝大先生,那知却偏偏在这最不可能的地方见着了他......
  这时展梦白心中的惊喜,当真是言语难以描述。
  但在这惊喜之中,他却又未免有些遗憾:"蓝大先生你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却偏在这刹那里来了?"
  蓝大先生若是早来一刻,黑袍人自无法逃走,蓝大先生若是迟来一刻,那黑袍人便已伤在展梦白掌下。
  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看来走运的却该是那黑袍人哩!"
  他这里惊喜交集,思潮反覆,忘了说话。
  那边蓝大先生双手紧握着他肩头,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也过了良久,方才叹道:"小兄弟,老夫找得你好苦!"
  展梦白眼中望着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耳中听到他如此亲切的话声,心里想及这一路上的险难,当真是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刹那间他胸中热血,不觉已冲上咽喉,哽咽道:"前辈,晚辈只当再难见着你了!"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你放心,老天毕竟还有些公道,不会叫你这种人死的!"
  他松开双手,'吧'地拍了拍展梦白肩头,倒退了几步,目光环顾一眼,指了指地上□身,又望了望展梦白。
  展梦白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蓝大先生突地挑起大姆指,仰天狂笑道:"好,干得好,干的痛快,一年不见,想必小兄弟你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展梦白赧然笑道:"这不过只是运气罢了,若不是......"当下将那黑袍人所说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运气,哈哈,不错,正是运气,若是黄衫人那酸老儿在这里,只怕便要劝你日后行事要小心些了,若是运气不来,又当如何,但老夫却要告诉你,尽管放开胆量,向前闯去就是了,运气若是来了,打都打不走的,想老夫当年又何尝不是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到今日却也活得好好的。"
  展梦白暗笑忖道:"不错,若是萧老前辈在这里,他必定会那么劝我的。"他心里也明知那些话不错,但却觉得蓝大先生这些话更是男儿本色,他对萧王孙虽然敬仰,但却又觉蓝天□尤其可爱。
  两人相对大笑,展梦白只觉心中万分舒畅,多时积郁,一扫而空,就连黑袍人逃走之事,都已不放在心上!
  那些妙龄少女看得目定口呆,也不知这老少两人为什么事如此开心,看这两人年龄像是师徒,神情却像是兄弟!
  笑了半晌,展梦白方自问道:"前辈能寻到此处,莫非是见着了我大哥么?他想必知道......"
  蓝大先生瞪起眼睛,截口道:"谁是你的大哥?"
  展梦白笑道:"便是杨......"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大哥,好一个大哥,你拜了他做大哥,当真算是你的运气到了!"
  展梦白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对我,确是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不错,的确不错。"
  展梦白道:"道......"
  蓝大先生怒道:"还难道什么?他三番两次地要害死你,你却还要口口声声唤他做大哥!"
  展梦白垂首道:"前辈只怕是误会了吧?"
  蓝大先生摇头道:"你还不懂?你可要我说出来么?"
  展梦白垂首道:"不必说了!"
  他其实早已疑心,只是不忍也不愿往坏处去想,要知他虽然性烈如火,但存心却最是忠厚。
  蓝大先生轩眉道:"为何不说,他第一次将你骗去'昆仑双绝'之处,想借那两个老儿之手将你除去,第二次又寻来些'催梦草',偷偷要你服下,那知却偏偏解了你的火毒,于是他一计不成,再施二计,便将你骗来这里,那知你傻人却有傻福,连'炼魂潭'水都淹不死你。"
  展梦白长叹道:"前辈你怎会知道的?"
  蓝大先生大笑道:"老夫自然已遇着他了,他虽然满腹鬼计,但老夫只要略施手法,便逼出了他的实话,否则老夫又怎能寻来这里!"
  展梦白默然半晌,黯然道:"他此刻怎样了?"
  蓝大先生怒道:"老样子,还不是被老夫一刀砍下了脑袋,难道老夫还要留下这样的弟子来败坏门风么?"
  展梦白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但望前辈能容弟子将他□首掩埋,也不枉我与他结拜一场。"
  蓝大先生凝注了他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小子,小兄弟......"语声未了,突听轰然一声大震!
  这惊天动地般的大震之声,竟是自中央那铜门里传来,震得展、蓝两人,耳中不住嗡嗡作响!
  展梦白这才想起那逃入铜门的黑衣人,蓝大先生即已喝道:"门里还有鬼!"转身飞奔而出。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他已自外面的铜门畔取来了那柄铁椎,原来他方才竟是以这柄铁椎破门而入的!
  突见他手持铁椎,哈哈大笑道:"铜门虽厚,却也挡不住老夫这一椎,小兄弟,且看老夫进门捉鬼!"
  他这干云的意气,也激起了展梦白胸中热血。
  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也跃跃欲试,俯身拾起了铁剑,笑道:"何必前辈动手,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的。"
  蓝大先生又瞪起眼睛,瞧瞧展梦白,又瞧瞧他掌中的铁剑,捋须笑道:"小兄弟,你也行么?"
  展梦白道:"大约可以!"
  蓝大先生大笑道:"好好,快让老夫看看你的手段!"
  展梦白微微一笑,凝神聚气,前行数步,挥起掌中铁剑,劈向中央的铜门,铜门果然应手而裂。
  蓝大先生也不禁瞧得微微变色,脱口道:"好剑!"
  展梦白又是一剑,蓝大先生又是一声:"好剑!"突然大笑道:"果然好剑,小兄弟,站开一边,瞧老夫的。"
  他箭步窜去,展梦白撤步闪身,只听风声聚起,激起了他头发衣袂,接着,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大震!
  那扇沉深的铜门,竟被蓝大先生铁椎击得粉碎!
  展梦白看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脱口大呼道:"好椎!"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椎虽不好,老夫的手却不错!"左手捋须,右手持椎,嗖地窜入了铜门!
  那些妙龄少女只看得目眩齿颤,几乎要以为天神下凡,几个畏缩在一齐,耳朵早已震得麻了!
  展梦白随后而入,只见房中的桌椅陈设,也已被震得东倒西歪,零乱不堪,但别的却似无异样。
  蓝大先生指着里面的两煽铜门,笑道:"你管左面的,老夫管右面,看看到底是剑快还是椎快?"
  展梦白笑道:"好!"嗖地窜过去,举手一剑,抽出来又一剑,他心中豪气涌生,也不禁动了好胜之心,是以话也不说,便窜过来!
  眼见铜门已裂,立听震声已起,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那边铜门已裂了,但他败也败得满心欢畅。
  只见蓝大先生早已掠来,摇头叹道:"那边啥也没有。"
  展梦白道:"瞧瞧这边。"
  四个字方自说完,铜门已开,突觉一股白雾,扑鼻而来,自雾中也带着一种腐木的臭气!
  蓝大先生皱眉道:"快退!"身子嗖地倒窜而出,又嗖地窜了回来,塞了粒丹药,在展梦白口中。
  展梦白道:"外面的女子无辜,前辈何妨也赐给她们些解毒丸药,在下可以屏息许久,倒可不必用它。"
  蓝大先生叹道:"你总是先想着别人再想自己。"
  话未说完,他已飞身而出,展梦白挥掌震去那毒雾,毒雾渐散,还未散尽,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回!
  他身形倏忽来去,真个是比闪电还快,展梦白心头不禁赞叹,当下两人在迷蒙的雾中走入了那铜门!
  但他两人入门方自数步,便再也走不过了!
  原是门中已堆满了山石,压成一座石山!
  展梦白怔了半晌,却已被蓝大先生拉了出来,两人退出外面石窟,展梦白叹道:"原来那房里还有条出口!"
  蓝大先生道:"想必有人自那山石逃去,又断了通路。"
  展梦白叹道:"他逃的好快!"
  蓝大先生大声道:"这鬼地方当真耽不得了,快走吧!"
  展梦白点了点头,那些妙龄少女却又涌了过来,一个个扑地跪倒,哀声道:"求求你们......"
  蓝大先生皱眉道:"不要求了,咱们走了,少不得也要带你们走的,好教你们再出去迷人。"
  那些妙龄少女连忙道:"没有迷人,我们没......"
  蓝大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们手拉着手,一个接一个跟着老夫走,知道么?"与展梦白当先走了出去。
  穿过外面窄道,只见一条长索,自云雾间垂在洞口。
  蓝大先生笑道:"小兄弟,爬绳子的把戏你玩过么?"
  展梦白笑道:"弟子还可上去,但那些女子......"
  蓝大先生笑道:"你可怜她们,便将她们一个个抱上去就是。"
  展梦白怔了怔,呐呐道:"这个......这个......"
  蓝大先生正色道:"你先抱重的,再抱轻的,切切要抱得紧些,若是掉下一个,岂非可惜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终于长叹一声,苦笑道:"其实本该老前辈......唉,前辈若不肯,弟子只有......"
  蓝大先生突地伸手一拍他肩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莫要怕,咱们上去了,自有人设法下来接她们。"
  展梦白大喜道:"什么人?"
  蓝大先生笑道:"老夫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怕做事,除非万不得已,走路时总要带几个徒弟的。"
  展梦白失笑道:"妙极妙极......前辈先请吧!"
  蓝大先生笑道:"你先上,掉下来老夫还可接着。"
  展梦白只得含笑窜了出去,伸手抓住了垂索,双手倒换,上升了数丈,下望云雾凄迷,心中不禁感慨丛生。
  他暗自默祷道:"大师,前辈......你放心,弟子必会回来收殓大师你的尸骨的,也还要为石上的英名作祭!"
  他身形巧快,快胜猿猴,片刻之间,便已升至崖边!
  只听崖上有人唤道:"师傅,是你老人家么?"
  展梦白道:"他老......"
  他语声方出口,竟又被上面的呼声掩没。
  只听崖上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大呼道:"蓝老儿,是你么,快些上来,老夫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
  展梦白心头大奇:"这是什么人?"肩头微耸,腾身而起,凌空一个转折,飘飘落在崖边!
  他身子方自落地,竟又有人呼道:"小兄弟,怎会又是你?"
  展梦白惊奇交集,凝目望去,云雾中只见山脊上除了四个蓝衣弟子外,竟还有个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
  这老人不间可知,自然便是铁驼!
  展梦白不禁脱口道:"前辈怎会来到这里?"
  铁驼道:"老夫被你耽误,再也追不着那时,便换家客栈问,想去找你聊聊,幸好那城里客栈不多,但老夫虽寻着了庙,却跑了和尚,你早已走了,只剩下那店小二在骂你,骂得狗血淋头。"
  展梦白想到自己驰马冲出客栈的情况,不禁失笑道:"本该骂的,若是换了我,只怕骂的更厉害。"
  铁驼大笑道:"你倒老实的很。"
  展梦白笑道:"前辈是否问出弟子的去向,才赶来的?"
  铁驼道:"不错,我赶来这里,未寻着你,却先见到他们,老夫一见他们衣衫便知道是蓝老儿的徒弟。"
  展梦白笑道:"原来两位前辈本乃相识?"
  铁驼笑道:"不但相识,老夫还想念他的很。"
  话声未了,也听崖下应声大笑道:"驼老儿,你想我,我也在想你呀!"风声骤响,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上!
  铁驼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好老儿,手脚倒还蛮快的嘛,老夫还只当你已老掉牙了。"
  蓝大先生笑道:"牙还在,可要我咬你一日试试?"
  铁驼眨了眨眼睛,哈哈笑道:"好老儿,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贫嘴,老夫只当你这张嘴已烂光了哩!"
  两人言来语去,嘻嘻哈哈,展梦白看在眼里,心里也甚是欢喜,心想他们老友重逢,真该喝两杯庆祝庆祝才是。
  只听铁驼笑道:"咱们多年不见,也该庆祝庆祝才是。"
  蓝大先生颔首笑道:"多少?"
  展梦白暗笑忖道:"最少也要喝上十斤。"
  只听铁驼道:"三天!"
  蓝大先生道:"好,三天就三天,你吃得消么?"
  铁驼大怒道:"你胆敢瞧不起老夫,只怕先躺下的是你。"
  展梦白暗笑忖道:"若是连喝三天,只怕这两人全都要醉得躺下了,还分什么先后?
  "只听蓝大先生又道:"在那里?"
  铁驼道:"寻个隐僻所在,你我好好的......"
  展梦白越听越奇,忍下住陪笑道:"喝酒何必隐僻之地?"
  铁驼道:"谁要喝酒?"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那......那......"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只当他要与我喝酒么?哈哈,这老儿数十年前败在老夫手下,如今心里还在不服,要好生寻我再打上一架。"
  铁驼怒道:"当真是恶狗不忘千年臭,数十年之事,你居然还记得。"
  蓝大先生笑道:"你若不记得,为何要来寻老夫?"
  展梦白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这两人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有人想到他们见面就要打架?
  蓝大先生又自笑道:"小兄弟,那日你看老夫打了一架,今日可还要看看,只是,这一次只怕不及那次精采了。"第七章驱车下江南
  展梦白大喜道:"自然......但......"
  他忽然想起金山寺中的蒲团,蒲团中的秘密,是万万耽误不得的,但却又舍不得放过这场精采的比斗!
  蓝大先生道:"莫非你有什么急事,等不得么?"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正是。"
  蓝大先生道:"什么事这般紧急?"
  展梦白道:"在下要......要......办之事,前辈日后便会知道的。"
  他究竟是少年心性,想到铁驼的赌约,便不愿当着铁驼将此事说出来。
  蓝大先生目光一转,似乎已看出他必有为难之处,突然笑道:"你若有事,便快去吧,反正这次绝不如上次的精采了。"
  展梦白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在金山寺恭候两位事完才来,但前辈切莫忘了下面还有......"
  蓝大先生笑道:"只管放心,老夫忘不了的。"
  展梦白道:"在下这就去了。"
  铁驼笑骂道:"去吧去吧,老夫知道你必定有些事瞒着我,连蓝老儿都是那付鬼鬼祟祟的样子。"
  蓝大先生哈哈一笑,道:"好精明的老儿。"
  展梦白讪讪地陪笑了两句,终于转身别过。
  蓝大先生忽又唤住了他,展梦白驻足回身,蓝大先生道:"老夫险些忘了问你,那黄衫老儿究竟是谁?"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帝王谷主!"
  蓝大先生默然半晌,摇头笑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好,小兄弟,你快去吧,金山寺不见不散了。"
  展梦白应声而去,只听铁驼遥遥呼道:"他若被我伤了,便去不成了。"
  展梦白这一番上下积石山,时间不过仅只短短数日,但经历之事,却是头绪纷繁,千娈万化。
  他一面下山,心中却不禁感慨丛生,暗暗忖道:"此番我等去了金山寺,不知又是何光景,是否能因此而完全揭破情人箭的秘密?"他越想心越乱,情越急,恨不得一步便跨到金山寺去!
  但金山寺却远在千里之外,路途迢迢,也不知要走多久?这一路上可能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他心中暗暗盘算:"我本就是个多事好事之人,若是赶路而去,我纵然不去寻人生事,只怕别人也要来寻我。"
  他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条妙计:"我不如雇辆大车,坐在车里,将车□关得严严的,一路绝不下车,那么我便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我,眼不见为净,自然也就无事了!"
  他想的得意,脚步更快,转目望去,已至山麓,到了他上山时纵马之地,他脚步便不自自主地放缓了下来。
  那匹马确是千里龙驹,展梦白直到此刻还未忘记。
  他巡逡半晌,只听山坳后竟真的隐隐传出了马嘶,大喜之下,飞身掠去,只见山坳隐处,果然有匹马在俯首嚼草!
  怪的是这匹马彷佛也还记得展梦白,竟低嘶着奔了过来,只见它仰首扬蹄,虽在荒山数日,但仍然神骏的很。
  展梦白心下大喜,奔过去拍着马鬃,笑道:"马儿马儿,想不到也真的在这里等着我......这匹马彷佛也因得人称赞而高兴的很,不住以马首去擦展梦白的肩头,显得十分亲热的样子。一人一马,盘桓了半晌,展梦白终于飞身上鞍,拍着马鬃道:"走吧!"健马长嘶一声,放蹄飞奔而出。
  马行如龙,不到顿饭功夫便已奔行在原野上。
  展梦白又不禁皱眉忖道:"这匹马儿来了,我怎能坐到车厢里,若叫这马来拉车儿,我也万万舍不得的!"
  想来想去,他又想出条妙计:"我不如将这匹马托给城里的镖局或马行,请他们为我送到金山寺去,多多给他们些银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暗道一声:"苦也!"立时呆在那里。
  原来他在炼魂潭中更换衣衫之时,早已将累赘的银子全都抛入潭水里,此刻身上已是分文俱无。
  他既不会偷,也不会抢,纵然打消雇车托马的念头,也不能一路饿着,饿到千里外的金山寺去。
  这最不成问题的问题,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问题。
  他暗叹忖道:"闻道有些当□什么都当,若是马也能当,就大妙了,否则......唉,我当真不忍将它卖去。"
  那匹马虽然善解人意,却也猜不到马上人的心意正打算着要将它当了,奔行在原野上,越跑越欢,已依稀可跟城廓的影子。
  展梦白纵马入城,只见这城镇依山临水,民丰物阜,竟彷佛是个大镇,街上行人往来,也已有不少关内旅人。
  他心中虽然忧虑重重,腹中更早已饥饿难耐,但身子坐在马背上,腰肢仍然坐得笔挺。
  街上行人见他人品俊朗,英姿飒爽,跨下也显见是匹千里良驹,都不禁多瞧他几眼,有些人更不住暗暗称□。
  展梦白却下禁在暗中苦笑:"这满街行人,又有谁知道我只是腰无分文的空心大佬宫?"
  此刻正值午饭时分,两旁店□,俱都摆出了菜饭,围桌而食,虽然是些粗茶淡饭,但在展梦白眼中已味比珍馐。
  再加上酒楼菜馆中传出的阵阵香气,更引人垂涎三尺。
  展梦白更不禁暗暗苦笑:"怎地人愈穷时,饿得愈快,我平时纵然三数日不食,也未曾饿得这般厉害。"
  他想来想去,只有将马暂时典当了,雇车东行,但他人地生疏,甚至连这城地名都不知道,那里寻得着典当之地,只得寻了几根草标,插在辔头上。但这'卖马'两字,他口中却再也吆喝不出,牵着马在街上走了几转,肚子越发的饿了,别人怎知他是在卖马,自也无人前来问津。
  只见街东有家酒楼,建□得甚是高大,生意也甚为兴隆,酒楼前放着几具马槽,正有十几匹马在低头嚼草。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纵然满街吆喝'卖马',也未见能寻得个买主,看这酒楼气派不小,进出的总有几个识货的人。"
  一念至此,当下牵着马走了过去,那酒楼店伙早已陪笑迎了出来,打着蓝青官话道:
  "客官请进,马交给小的就成了!"
  展梦白只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店伙笑道:"客官嫌下面不乾净,楼上还有雅座。"
  展梦白面颊一红,嗫嚅道:"在下只是到此来卖马的。"
  那店伙'哦'了一声,转身就走,面上笑容早已不见了。
  展梦白暗暗叹息。只听得酒楼上猜拳谈笑之声,甚是喧嚷,那十几匹低头嚼草的马,鞍辔未卸,有的马鞍旁还斜挂着兵刃,显见此刻在楼头饮酒的,必定是路过此地的江湖豪客,展梦白本待呼唤几声'卖马',但心念转处,又生怕遇着熟人,左右为难间,正待走了。
  突听楼梯一阵声响,有人高呼道:"卖马的在那里?"
  原来那店伙贪得银两,已将楼下有人卖马在楼上说开来了。
  展梦白转首望去,只见两个满面酒意的锦衣汉子,已大步冲了出来,自己并不认得,当下心头一定,停下脚步。
  那锦衣大汉上下瞧了他几眼,道:"卖马的就是你么?"此人身躯高大,声如洪钟,彷佛是个外家高手。
  展梦白嗫嚅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另一人身躯枯瘦颀长,却望也不望他一眼,目光只管上下打量着马,瞧了半晌,方自缓缓道:"不错,是匹好马。"
  此人不但身躯枯瘦,说话也有气无力,看来竟似比展梦白饿得还要厉害,但衣衫却穿得像是个花花公子。
  那锦衣大汉哈哈一笑,道:"大哥说是好马,想必定是好马了,喂,你这匹马要卖多少银子?"
  展梦白那里会做生意,只是暗中寻思道:"我出的价钱若是贱了,他们必定不会让我赎回......"
  思忖之间,当下缓缓伸出了五根手指。
  锦衣大汉道:"五十......"
  突觉衣袖被扯了一下,当下住口不语,那颀长汉子却连眼皮也不抬,缓缓道:"五两么,也还罢了。"
  展梦白本待出价五百两,未了他这付神情,不觉心里有气,突然大声道:"不多不少,一千两!"
  锦衣大汉吓了一跳,大声道:"什么!你要多少?"要知那时物价低贱,五两银子,已可买匹瘦马了。
  展梦白道:"一千两,还不是卖断的,只是暂时押在你处,三个月内,我便将银子来赎回。"
  锦衣大汉瞧了他半晌,摇头大笑道:"这人只怕是穷疯了,大哥,莫理他,上楼吃酒去吧!"
  颀长汉子却站着动也不动,缓缓道:"算五十两吧!"
  展梦白道:"五十两连马尾都买不去。"
  颀长汉子突地眼皮一抬,冷冷笑道:"若是不卖,便送了给我吧!"
  展梦白只觉他目光竟是出奇地锐利,心头暗暗一凛,口中却大笑道:"送给你,为何送给你?"
  他委实不愿再寻事了,方待牵马而行。
  那知那汉子却一把扳住马鞍,冷笑道:"二弟,你我好生生在吃酒,这时却偏偏要来消遣咱们,怎能随意放他走了?"
  锦衣大汉沉吟半晌,突地大声道:"不错,那有要卖一千两银子的马,这时显见是要消遣咱们,呔,站住莫走!"
  展梦白霍然回身,道:"你要怎样?"
  锦衣大汉道:"给你五十两银子,留下马来!"
  展梦白双眉微皱,缓缓伸出紧握马□的手掌,道:"你若扳得开我手掌,拿得走马□,这匹马就白送给你了。"
  锦衣大汉哈哈笑道:"敢情这时是来考较咱们来了,好,说出来的话,泼出来的水,你莫要后悔了。"
  展梦白冷冷道:"若扳不开又当怎地?"
  锦衣大汉大喝道:"若扳不开,咱们当众给你叩头!"
  果然箭步窜了过去,伸出巨灵般双掌,去扳展梦白拳头。
  他素负大力之名,、心想这还不是手到擒来,那知他纵然用尽平生之力,却也难扳得开展梦白一根手指。
  瞧热闹的人,早已四下围了过来,见到文质彬彬的展梦白犹自气定神闲,行若无事,这山神般的大汉却已扳得面红耳赤,都不禁在暗中嗤笑,那颀长汉子枯瘦的面容,却已不禁娈得苍白。
  突听锦衣大汉厉喝道:"去吧!"飞起一足,直□展梦白胸膛,那知展梦白却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左手一抄,便托着了他足踝。
  锦衣大汉双目圆睁,嘶声道:"你......你......我兴你拚了!"分开双手,向展梦白迎面抓了过去。
  展梦白手掌轻轻一抬他足踝,低叱道:"去吧!"
  那锦衣大汉果然立足不稳,翻身跌倒。
  旁边不禁有人笑道:"这时倒听话的很!"
  话声未了,那颀长汉子已自袖子掏出一柄摺扇,迎风展了开来,绕过马腹,缓缓走向展梦白身前。
  此刻酒楼上已有人探首下望,那大汉也已翻身罐起,颀长汉子冷冷瞧着展梦白,道:
  "朋友,你已惹下祸了!"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展某平生最最不怕的便是惹祸!"
  颀长汉子冷笑道:"你莫先说大话,可知道我是谁么?"手腕突地一反,将扇面展在展梦白面前。
  只见那紫绢的扇面上,竟绣着只金鹰,凸睛健羽,神采奕奕,当真绣得栩栩如生,看来端的似乎有些来历。
  那知展梦白平生却最不吃这套了,口中怒喝道:"管你是谁?"右掌仍持马□,左掌闪电般去擒对方手腕。
  那颀长汉子手掌一沉,摺扇便已划向展梦白腕脉,左掌五指虚捏,急地抓向展梦白手背!
  他出手如风,使的竟是正宗擒拿缠丝手。
  展梦白心头一动:"好快的擒拿手!"敌忾之心大生,随手抛开了马□,'石破天惊',一举击出。
  他只当对方武功不弱,是以这一拳已用了七成功力!
  那颀长汉子拗步进身,双手缠丝,再擒展梦白腕脉,但他擒拿手法虽快,内力却差得太远。
  只见他掌缘还未触及拳锋,身子已被震得飞跌了出去。
  展梦白反倒不禁呆了一呆,那大汉又待冲来,突听楼头一声大喝,三条人影,飞鸟般急坠而下!
  锦衣大汉拊掌大笑道:"好了好了,你这时还逃得了?"
  展梦白跟这三条人影身法劲急,轻功不弱,立时大生戒备之心,双掌护胸,微退三步。
  那知这三人身形落地后,竟齐地向他抱拳施礼。
  展梦白又自不禁为之一怔,凝目望去,不禁展颜笑道:"原来是贤昆忡到了!"原来这三人竟是'捞山三雁'贺氏兄弟。
  锦衣大汉看得呆了,呐呐道:"你......你倒认得他?"
  '穿云雁'贺君雄朗声笑道:"怎会不认得。"
  那颀长汉子已被震得喉头发甜,但口中犹自冷笑道:"想不到'唠山三雁'竟然认得马贩子!"
  '冲霄雁'贺君杰也不动气,知道他见到自己兄弟竟不出拳助他,是以心头气恼,当下微微笑道:"金大哥且莫拿话损我兄弟,先得问问他是谁呀!"
  锦衣大汉怒道:"管他是谁,你兄弟将我兄弟寻将出来,也不该瞧着咱们兄弟被他欺负!"
  '银雁'贺君侠大笑道:"但此人却与别人大大不同!"
  锦衣大汉道:"有何不同?我看他眉毛也未曾生在眼睛下面,鼻子好端端的也只有一个!"
  贺君侠朗声一笑,缓缓道:"此人便是展梦白!"
  锦衣大汉突地'哎呀'一声,倒退了三步,呆呆怔在地上,目定口呆地凝注着展梦白。
  那颀长汉子也彷佛怔住了,过了半晌,两人突然齐地抢步过来,推金山,倒玉柱,翻身拜倒。
  展梦白反倒慌了手脚,惶声道:"两位......两位这算什么?"手掌虽伸出,却又不知先托那个才好。
  锦衣大汉拜了三拜,方自翻身跃起,又自瞧了展梦白半晌,摇头笑道:"我虽不认得他,却也怪不得我。"
  贺君侠失笑道:"阁下说的话,总教人难懂的很。"
  锦衣大汉两眼一瞪,道:"有何难懂?我只当展梦白英雄盖世,气象必定十分威武,又有谁知道他竟是如此斯文模样?"
  贺君侠大笑道:"难道凡是英雄,便该生得与你一样不成?"
  贺君侠微笑接道:"你还罢了,怎地连金鹰今日都看走了眼,面对当世的英雄,却当作是马贩子?"
  那颀长汉子赧然一笑,展梦白沉吟道:"金鹰?"
  贺君侠笑道:"冀北金鹰,捕中之星。"
  展梦白恍然笑道:"难怪这名字那般熟悉,原来阁下竟是江湖传言的当代神捕金鹰金捕头,在下失礼了!"
  他口中说话,心中却不禁暗暗忖道:"难怪此人言语便捷,目光锐利,神情气度也特别的很,原来他竟是江湖名捕,神情自然与一般武林豪杰大是不同,他那迅快的擒拿手法,对付武林高手虽然不敌,但用来捉贼拿盗,却也已足足有余,是以才能在六扇门中大享盛名。"
  思忖之间,金鹰早已收起了摺扇,躬身笑道:"贱名何足挂齿,何况小可早已退出了'六扇门',展大侠再以'捕头'两字呼唤,岂非愧煞小可,其实若非贺大哥们坚邀,小可本已不敢在江湖走动的。"
  展梦白笑道:"金兄太谦了。"
  贺君雄正色道:"金兄所说,确非虚言,是小弟们为了一心想要探访出'情人箭'的真象,方自坚邀这一代名捕再次出山的。"
  展梦白扬眉笑道:"久闻金兄神目快手,昔年在黄河之北做案的宵小,从无一人逃过金兄神目。"
  他当头一揖,接道:"此番我等有了金兄相助,实乃大幸。"
  金鹰慌忙还礼,那锦衣大汉却已嚷道:"我弟兄性命都是你救回来的,为你做些事算得了什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大奇忖道:"我何曾救过他们性命?"
  金鹰却已叹道:"小可当年在'六扇'门中,的确结仇太多,那日在张家口,若非展大侠前来,小可死不足惜,却连我等兄弟都连累了,只可惜展大侠有如天际神龙,倏忽来去,那日我兄弟虽被展大侠救了,却连展大侠面目都未曾见到,幸好今日得见侠颜,否则当真要遗憾终生了?"
  展梦白恍然忖道:"是了,这想必又是别人在暗中为我做的侠义之事。"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见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长衫人,哄散了四下看热闹的人群,抱拳道:"各位何妨楼上叙阔。"
  他面目神情虽似蒙人,但汉家言语却说的甚是流利。
  贺君雄大笑道:"我见了展兄太过欢喜,竟将别的事都忘怀了。"
  他又为展梦白引见,那长衫人乃是当地的豪杰富绅,'边外盂尝'富仲平,展梦白听了这名字,便知此人颇为好客,便也与他十分亲近,那富忡平听了'展梦白'三字,却似十分惊喜,敬慕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到了楼上,重新摆开酒菜,展梦白一面大嚼,一面忍不住问道:"杭州别后,多日未闻消息,三位怎会来到这里?"
  贺君雄叹道:"那日......唉,那日我兄弟气愤之下,自愧有心无力,便带着身受重伤的'铁枪'杨成,连夜离开了杭州。"
  展梦白念及那日之事,心中不禁生出了满腔悲愤,缓缓放下了筷子,再也无法举箸了。
  只听贺君雄接道:"杨兄被'出鞘刀'掌力震伤,伤势颇重,十多日后,方自渐渐痊愈,但心中总是悲愤难平。"
  '我兄弟不断劝他,他口中唯唯应了,双眉却皱得更紧,终日书空咄咄,我兄弟也不禁暗中为他悲伤。''那知有一日他却突然不告而别,也未留下任何言语,只是在桌上昼了柄长枪,但笔力深厚,却又不似他昼的。''我兄弟知道寻找不着,在江湖中实也心灰意冷,正待回家安分守己地去过两年,不再与人争胜了。'展梦白不禁暗叹忖道:"唠山三雁,本是新崛起的豪杰,却已有退隐之意,难怪别的成名英豪,大多洗手不出了!"
  只听贺君维接道:"那知我兄弟在途中却偏偏又遇着了那'塞上大侠'乐朝阳与武当后起一代高手中最负盛名的痴云生。"
  '他两人行色匆匆,满面风麈,但意气却十分兴奋,正方自雁荡北返,见了我等,便要我兄弟也为武林尽份心力,共同发掘'情人箭'的秘密,追查元凶,又说他两人行踪所至,已有了不少成绩。'展梦白黯然叹道:"久闻'武当痴云生'高风亮节,剑法如神,如此侠义,只恨我却偏偏见不着他。"
  贺君维微微一笑,接道:"我三弟被他两人义气所动,首先答应了,我弟兄自也不致逃避!"
  '于是乐大侠便令我等远来西北,连络英豪,遇着此等追查探访之事,我兄弟自也忘不了这位神捕金鹰。'贺君杰接口笑道:"西北侠踪,我兄弟本自生疏的很,若不是金兄与黄兄相助,怎能结交如许多边外豪杰!"
  金鹰谦笑道:"这可全是我这黄二弟之功!"
  锦衣大汉大笑道:"我的功就我的功,你们敬我一杯算了!"
  展梦白突地恍然笑道:"在下远在江南时,便听得冀北有位黄金虎,家资百万,仗义疏财,莫非便是兄台?"
  锦衣大汉举杯大笑道:"俺本叫黄虎,只恨那班多事之徒,偏偏要在俺名字上加个'金'字。"
  那富仲平却笑道:"兄台本就多金,自该加上个'金'字的!"
  众人相与大笑间,贺氏昆仲又问起了展梦白的行踪。
  展梦白也无法细叙自己这许多件惊心动魄,奇诡曲折的事故,只将自己要换马雇车之事说了。
  黄虎大笑道:"这还不容易么!只是展兄的确奇怪的很,放着千里驹不坐,却偏偏要闷在车里?"
  展梦白苦笑道:"在下此举,实有苦衷......"当下将自己不愿多事,只求快些赶到金山之意说了。
  黄虎拊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江湖甚多不平事,展兄若一路管到金山,只怕三年也到不了。"
  金肛微笑道:"这是富兄的地头,此事......"
  富仲平连忙接口笑道:"此事自应在下效劳。"
  黄虎道:"展兄要一路闷在车里,这辆车子里,你便该布置得精采些才是,休要闷煞了展兄。"
  富仲平笑道:"这个在下省得,不知展大侠何时启程?"
  展梦白叹道:"在下心急如火,自然越快越好。"
  。富仲平笑道:"如此说来,各位少待,在下这就去了!"匆匆下楼而去。
  展梦白了却件心事,长长松了口气,又不禁皱眉道:"在下还有匹坐骑,不知贺兄可否差人送至金山?"
  贺君侠笑道:"这更容易了,我兄弟西北之事已大致办妥,正要去江南一行,还怕带不回那匹马么?"
  展梦白长身而起,抱拳道:"在下先谢了。"
  贺君侠笑道:"从未见到展兄如此谢人,想来展兄对这匹马必定心爱的很,在下更要小心些了。"
  黄虎大笑道:"如此说来,由俺来骑便是,小弟别的不行,自出娘胎,便爱骑马,对马万万错不了的。"
  众人谈笑纵饮间,那富仲平又匆匆赶回,抱拳笑道:"幸不辱命,车马已在赶备,展大侠明日清晨便可动身了。"
  展梦白微微皱眉:"明日清晨......"
  贺君侠笑道:"展兄又何争这半日功夫,你我多日不见,正该痛饮终宵,明日展兄在车上再去睡觉。"
  展梦白朗笑道:"在下正也有多日未曾痛饮了......但明日清晨,在下若已大醉,各位却该送小弟上车才是。"
  贺君侠笑道:"那时只怕小弟也早就醉了。"
  富仲平道:"各位放心,到时总有人送展大侠上车使是。"
  这些意气纵横的少年英雄,此刻快聚一堂,果然尽兴纵饮了起来,酒到杯乾,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酒助豪情性更浓,却为这同德城留下段韵事,直到多年后还有人以此事作赌,赌他们六人是否真的在半日间饮下了十四□陈年美酒□□□晨雾凄迷。
  一辆半旧的乌蓬大直,冲破晨雾,冲出了同德城。
  赶车的青衣布袄,半闭着眼,须发已全都白了,但驾车驭马,却是孰练已极,彷佛睡着时都能将车马赶的安安稳稳。
  其实他当真有大半生都活在这赶车的车座上,他手里捏着□绳,就正如蓝大先生掌中握椎那般孰练。
  而这辆乌蓬大车外貌看来,虽然陈旧,但车蓬中的陈设,却可称得上是江湖罕见,今世少有!
  车行了将近六个时辰,车中的展梦白方自悠悠醒来。
  他只觉□乾舌燥,头痛欲裂,连眼睛一时都睁不开来,只记得昨晚的最后一'杯',彷佛是以铜盆喝下去的。
  但此刻他听得辚辚车声,便觉放心得很,知道自己已上了车了,方自哑然失笑间,突觉嘴唇一凉,鼻端扑来一阵香气。
  他又不禁吃了一惊,张开眼来,却骇然发觉一张美丽的少女面容,正望着他痴痴地憨笑。
  展梦白目光一转,见到车厢中只有这少女和自己对卧,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挣扎坐起,道:"姑娘你......你怎会在这里?"
  那少女一身轻红衣衫,手里捧着只碧玉茶盏,却不答他的话,只是娇笑道:"相公酒醉初醒,请喝杯茶解酒。"
  展梦白定了定神,转目四望,只见这车厢中,都□着厚厚的锦褥绣被,就彷佛女子闺中的绣床一般。书桌边有具小小□台,□台畔又有具碧沙食橱,然后是一只暖壶,一叠新的衣衫,一方棋坪,一具弦琴,三只朱红的酒葫芦,还有幅小小的山水昼,挂在竹篮葫芦间。
  放眼望去,这车厢中当真是琳琅满目,再无半分空隙。
  展梦白不看还罢,这一看更是又惊又奇,又是感激。
  想不到那黄虎的一句话,竟教富忡平费了这么大劲。
  目光转处,突又发现□台上还压着张字柬,取来一看,上面以工笔小楷端端正正的写着:"敬奉红粉香车,聊解展大侠旅途寂寥!"
  下面的署名,自然是:"同德富忡平百拜。"
  看过这张字柬,展梦白才算恍然大悟,不禁暗暗苦笑忖道:"原来这女子也是为了'解我寂寥'而来的。"
  他心中亦不知是好气抑或是好笑,呆呆地寻思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打发这女子回转,当下抱拳叹道:"姑娘......"
  那少女始终痴痴地瞧着他,此刻抿嘴一笑,垂首道:"贱妾小名萍儿,相公只管唤我萍儿就是了。"
  展梦白苦笑道:"萍......萍儿姑娘......"他实是无话可说,忽然转身大呼道:"赶车的,停停车好么?"
  车行果然放缓了些,但却未停住,那老头子自气窗外探入头来,道:"什......什么事呀?"
  展梦白道:"这位姑娘......"
  那赶车的老头子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清,展梦白只得大声道:"这位姑娘!"
  那知这老头子却又摇了摇手,道:"富大......富大爷吩......吩咐,老头子............只管赶车,不管别的。"
  话未说完,便已缩回头去。
  展梦白更是哭笑不得,见到这老人又是结巴,又是半聋,知道与他说也说不清的,不禁又呆住了。
  那萍儿却以一双指尖染了玫瑰花色的纤手送过茶来,展梦白只得接过,萍儿道:"相公酒醉方醒,萍儿为相公松松骨好么?"
  展梦白道:"不必。"
  萍儿转了转那双明媚的眼皮,又自轻轻笑道:"常言道以酒解酒最好,相公可要萍儿斟杯酒来?"
  展梦白道:"不必!"
  萍儿歪着粉颈,眼波四转,笑道:"相公可要萍儿为相公奏一曲,还是要萍儿陪相公下盘棋?"
  展梦白道:"不必,不必!"
  萍儿轻轻皱起了眉,面上突然泛起胭脂般的红雾,垂首道:"相公可要......可要......
  "咬了咬牙,住口不语。
  展梦白赶紧大声道:"不必!不必!"
  萍儿霍然抬起了头,低颦着眉,幽幽道:"相公什么都不要,要萍儿为相公做什么呢?"
  展梦白还未答话,却见她目中竟已流出了泪珠,双肩耸动,仿佛心里甚是悲痛,不禁大奇道:"你哭什么?"
  萍儿啜泣道:"相公为何不要萍儿侍候?"
  展梦白苦笑道:"你为何定要侍候我?"
  萍儿垂首道:"女人天生便是侍候男人的,相公不要萍儿侍候,萍儿心里自然就难受的很。"
  展梦白听得这种言论,倒不觉呆了一呆,方自苦叹道:"萍儿姑娘,你......你还是回去吧!"
  萍儿身子一震,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展梦白遇着痛哭的少女,实在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只见她哭了半晌,抽泣着道:"相公嫌萍儿生得丑么?"
  展梦白苦笑道:"你那里生得丑。"
  萍儿道:"相公可是嫌萍儿身子不乾净,萍儿虽然出身在......在那里,但身子直到今天还是乾净的!"
  话未说完,脸又红了。
  展梦白又呆了一呆,寻思半晌,方自正色道:"这就是了,你本是乾乾净净的身子,为何不乾乾净净地回去,他日遇着个知心之人,好生结为夫妻,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话到这里,他想好的词虽已说完了,但却自觉这番话说的义正词严,情理兼顾,萍儿绝无理由不听的。
  那知他说完了话,萍儿却哭得更伤心了,翻身伏在锦褥上,痛哭着道:"不,不,我死也不走!"
  展梦白怔了半晌,缓缓道:"你不走只有我走了!"
  萍儿突然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瞪着展梦白,大声道:"相公若走了,萍儿立时就死在这里!"
  展梦白又是惊奇,又是气恼,亦自大声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今日才见,既非旧交,又无情感,你为何定要跟着我?"
  萍儿道:"富大爷花银子将萍儿买来,为的就是要萍儿一辈子跟着相公,一辈子服侍相公!"
  展梦白道:"但......但......我不要也不行么?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这本是可喜可贺之事,我先贺你一杯。"
  他想尽办法来说,那知萍儿却根本不听他这套,反而又痛哭起来,道:"我若走了,日后还有脸见人么?"
  展梦白道:"为何无颜见人了?你还了自由之身,正正当当的做人,昔日你那些朋友,都该无颜见你才是。"
  萍儿摇头道:"相公,你错了。"
  展梦白忍不住气道:"明明是你错,怎会是我错了?"
  萍儿流泪道:"别人若知道相公将我赶走,一定会笑死我了,我只有......只有此刻就死在相公面前。"
  展梦白惊道:"你怎能死在这里?"
  萍儿破涕一笑,道:"相公不忍教萍儿死,萍儿就留在这里了!"接起展梦白的茶杯,竟转身又去倒茶了。
  展梦白怔在那里,暗中叫苦:"这些烟花少女的心念,当真教常人听了哭笑不得,早知如此,我宁可饿着肚子走了!"
  他虽能纵横江湖,此刻却一筹莫展,呆坐了半晌,方自叹道:"你既不愿回去,我便将你带到镇江。"
  萍儿颔首道:"好。"
  展梦白沉着脸道:"但到了镇江,你却要自己走了!"
  萍儿道:"好!"
  展梦白道:"你莫要只管口中说好,耳里也要听清楚了!"
  萍儿娇笑道:"相公只要教萍儿留下,什么都好!"
  展梦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突听外面那赶车的老头子在吃吃地偷笑,展梦白又好气,又好笑。
  他只当这老儿真的半聋,那知这老儿耳朵却尖的很!
  但这年老成精的老头子赶起车来,却当真无愧有数十年的经验,这一路上,车马几乎未曾停过。
  只因他坐着赶车时,也一样能回复疲劳,这种数十年来经验积成的工夫,确非常人能及。
  车上有美酒,有腊味,也有绝不变味的硬面饽饽。
  过着□镇,那老头子还下车添些新鲜果蔬,但车子却绝不在□镇中多所停留,更从未打尖投店。
  展梦白也咬定牙关,不到深夜,不至旷野,绝不下车。
  萍儿在车上自是千依百顺,言笑承欢,展梦白虽不及乱,但在这一段行程中却也享尽了温柔。
  虽然有时他听到车外的马蹄奔腾声,剑匣击鞍声,也不禁暗暗猜测,这纵马而过的骑士是什么人?
  又有时他饮了两杯闷酒,顿觉胸中积郁,无可发□,恨不能纵身而出,寻两件人间不平事来发□发□?
  但是他却终于都忍住了。
  他只是静坐练功,卧读诗书,有时听萍儿清奏一曲,有时与萍儿对奕一盘,有时隔窗与那老儿扯些闲话。
  他渐渐发觉,这老儿见闻的渊博,也渐渐发觉了萍儿的天真,他再也想不到这竟是如此一段奇异的行程。
  但这段多采多姿的奇异行程,却终于给束了。
  车到镇江!
  展梦白精神大振,热血奔腾,萍儿却垂下了头,道:"相公已到了么?"
  展梦白含笑点头。
  萍儿道:"相公要将萍儿安置在那里?"
  展梦白一呆,道:"我......我不是早已与你说好了么!"
  萍儿轻轻点了点头,垂首道:"那么,萍儿就此走了。"擦了擦眼泪,又道:"萍儿的衣服,也可带走么?"
  展梦白道:"还有橱里的银子。"
  萍儿又点了点头,一面拭泪,一面收拾,那老头子也在外面长吁短叹,又道:"萍儿姑娘,快些收拾吧,反正要走的,还不如快走的好,你在这里虽然人地生疏,却也未见会饿死的!"
  展梦白只作没有听到,也不去看她,却喃喃叹道:"我辈江湖中人,生死连自己都难预料,实在无法照顾别人。"
  萍儿流着泪道:"萍儿知道!"
  那老头子又道:"萍儿姑娘,你听见没有,展公子虽是个大侠客,也无法照顾你的,还是快些收拾快些走吧!"
  他此刻说话流流利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展梦白还是似乎没有听到......其实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萍儿在轻轻地哭!
  又听得那老头子道:"萍儿姑娘,还哭什么,世上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又不止你一个,展公子怎能全都照应到。"
  萍儿道:"萍儿没有哭......"抽抽泣泣,擦了擦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包袱,轻轻道:
  "相公,萍儿走了!"
  展梦白眼看着篮子,道:"多多珍重了!"
  萍儿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移动着身子,悄悄地拭泪,轻轻的道:"萍儿自己会想法子活下去的,相公莫要挂念......"
  展梦白突然大喝一声:"慢走!"霍然转过身子。
  萍儿颤声道:"相......公,你......"
  展梦白乾'咳'一声,道:"你若受得住苦,便可到我家去,我家还有几亩薄田,足可养你......"
  他话未说完,萍儿已抛了包袱,轻呼着扑到他身上,双肩耸动,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展梦白也只觉双目发红,喉头发痒,却听那老头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展公子不是硬心人,不会抛下你的!"
  笑声虽是得意,但却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展梦白笑骂道:"你莫得意,要罚你送她到杭州!"
  那老头子笑道:"我这老头子,反正也不想赶车了,又是孤寡一个,送萍儿姑娘去了,也在公子家吃碗闲饭吧?"
  展梦白自然应了,说了住处地址,交待了言语,便道:"你们去吧,我就在此下车,寻船渡江了!"
  萍儿已将他那柄黑铁古剑擦得乾乾净净,套进了富仲平为他准备的一只绿鲨鱼皮,镶着珠宝的华丽剑鞘。
  展梦白佩起了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黯然叹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也......"突地掀开车□,一跃下车,生怕儿女情长,令得英雄气短。
  只听得萍儿颤声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展梦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头。
  只见车马还停在那里,萍儿还在向□外凝睇!
  于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唯有暗叹忖道:
  "好没来由,我怎地又惹起这场情债,却又叫我如何了断?"
  古往今来英雄,又有几人不为情苦?
  金山,孤立江天水云间,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宝殿中,香云缭绕,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铁骨大师,合掌肃立在缭绕的香云里。
  神机大师,身着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着根九银□杖,竟似乎有远行的模样。
  大殿中除了他两人外,只有个小沙弥恭立在身侧,手托木盘,盘上放的是一只黄布包袱,随着铁骨、神机两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静寂,只有宽大的僧袍,擦在蒲团上,沙沙作响,使这庄严的佛殿,气氛更见沉重。
  突听三声钟鸣,划破了沉重的静寂。
  钟声余韵中,铁骨大师缓缓立起,肃然上香,口中喃喃默祷:"望我佛慈悲,助弟子等寻回本寺之宝!"
  然后,他缓缓转身,将那黄布包袱,双手捧到神机大师面前,缓缓道:"师弟此去,要多珍重了!"
  神机大师双手接过包袱,肃然无语。
  突见一个少年僧人飞步而来,台十躬身道:"启禀师傅师叔,寺门外有位檀樾相公求见。"
  铁骨大师面色一沉,道:"为师早已吩咐过你,今日金山寺庙门不开,你难道不会对那位相公说么?"
  少年僧人躬身道:"弟子已说过了,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他身后已有人接口道:"只是在下自己会越墙而入!"身形一闪,自少年僧人身后跃上石阶!
  铁骨、神机,面色齐变,转目望去,齐地脱口道:"原来是展相公!"
  这越墙而入的人,正是心急如火的展梦白!第八章冷夜渡关山
  展梦白抱拳道:"在下闯关而入,望大师恕罪。"
  他语声微顿,立刻肃然接道:"但在下此来,实有万分紧急的事故,片刻也延误不得的。"
  铁骨、神机耸然动容,齐声问道:"什么事?"
  展梦白道:"此事说来话长,盼两位先领在下到方丈室去!"他不等两人回答,便已大步走向殿后。
  铁骨、神机见他神情如此严重,知道必有要事,再也顾不得谦虚客套,齐地大步随之而去。
  展梦白本是熟路,三转两转,便来到方丈室,门外那'入室通名'的木牌,早已撤下了。
  但方丈室中的陈设,仍丝毫未改,当门一具云床,云床中央,青玉几后,果然端端正正地放着只蒲团。
  展梦白一见这蒲团,想到那件震动江湖的秘密,关键便在这小小一只蒲团之中,心头但觉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攫住了那蒲团,瞑目长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寻到了!"
  方自赶将进来的神机、铁骨,见了他这般动作,不禁相顾愕然,道:"展相公这是做什么?"
  那知展梦白却似根本没听到他两人的话,双手一分,竟将那草编的蒲团撕得根根飞散。
  但蒲团中却空无一物!
  神机大师却已娈色怒道:"展相公为何要毁我师兄室中之物?"
  却见展梦白惊呼一声,倒退了三步,噗地坐在云床上,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又大声道:"这蒲团换过了么?"
  铁骨大师见他举止失措,知道其中必有原故,阻住了神机大师怒喝,沉声道:"什么换过了?"
  展梦白急急道:"这蒲团可是昔年方丈所用之物?"
  铁骨大师方自摇了摇头,展梦白却已窜过来一把抓住了他,道:"昔......昔日那蒲团,到那里去了?"
  他心情太过紧张,语声竟也有些颤抖起来。
  铁骨大师道:"贫僧也不知道,但想必是可寻得到的。"
  展梦白嘶声道:"快......快去寻来。"
  铁骨大师皱眉道:"寻来何用?"
  展梦白手掌捏得更紧,道:"那蒲团中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关系着天下武林的命运!"
  突听铁骨大师道:"哎呀,碎了......"
  展梦白身子一震,颤声道:"蒲团碎了么?"
  铁骨大师摇头苦笑道:"老衲的手腕,要被相公捏碎了。"
  展梦白松了口气,也松了手掌,铁骨大师却已转身而出,道:"那日检点大师伯遗物之人是谁?"
  门外有人道:"是大觉师兄!"
  铁骨大师道:"快去寻他来。"捧着手腕,转身苦笑道:"那蒲团中究竟有何秘密,不知展相公可否跟告?"
  展梦白长叹道:"在下此刻心乱的很,便是说也说不清楚,少时寻着蒲团,在下自当奉告。"
  他坐立不安地在室中踱来踱去,铁骨、神机心里也不禁跟着不安起来,突听门外有人道:"弟子大觉在此恭候吩咐。"
  三人齐地精神一震,齐地脱口道:"进来。"
  只听门外应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整理衣衫之声。然后,一个方面大耳的灰袍僧人,大步走了过来。
  他脚步沉稳而缓慢,每走一步,都彷佛生怕踏死地上的蚂蚁似的,果然是经管杂务的稳重人才。
  铁骨大师声问道:"大师伯的遗物,可是你负责的?"
  大觉和尚垂首道:"是弟子负责的,每件遗物,俱有清单,弟子已带来,恭请两位师伯清查。"
  铁骨大师叹道:"谁要你的清单,只问你昔日在这方丈室中的蒲团,你此刻放在那里去了?"
  大觉和尚却已双手捧来一张清单,垂首道:"弟子做事,绝不敢马虎,大师伯每样遗物,都未曾遗失。"
  展梦白松了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
  却听大觉接口又道:"只那蒲团......"
  展梦白心头一震,脱口道:"蒲团怎地了?"
  大觉和尚瞧了他一眼,缓缓道:"只有那蒲团与佛珠,弟子已将它随着大师伯的遗蜕一齐火化了!"
  展梦白只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急声道:"你......你......"话未说完,鲜血已自口中溅出。
  铁骨大师惊道:"展相公,你怎地了?"
  展梦白仰天叹道:"完了,完了......"
  直过了顿饭功夫后,展梦白才能定下心神,将如何遇着灰眉和尚,如何听他说出秘密的经过说了出来。
  铁骨、神机先是听得目定口呆,继而唏嘘感叹!
  到后来两人不禁齐地流下泪来,道:"四弟,苦了你了,师兄倒也错怪你了,但望你早登极乐,早得安息。"
  展梦白更是满腔悲愤,说不出的失望,茫然走到门口,仰望苍天,意兴之萧索,真非言语所能描说。
  突见又是一个灰袍僧人大步奔来,喘着气道:"禀告师叔,山下有个人在发了疯似的呼唤展相公。"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震,来不及听别的,便飞步奔出,奔过曲廊、小园,奔出大殿、寺门。
  他片刻不停,奔到山下,突听大喝道:"展兄,展大侠!"
  展梦白霍然回身望将过去,只见山脚桐树下斜倚着一人,系着一马,仔细望去,此人竟是黄虎!
  但见他此刻衣衫污垢,神情憔悴,双颊都瘦削了下去,须发更是紊乱不堪,那有先前神采飞扬的模样。
  而那匹马也竟是那匹千里长驹,此刻精神虽也萎顿不堪,但见了展梦白,仍然不住仰首长嘶。
  展梦白真不知是惊是喜,飞身掠去,握着黄虎肩头,道:"兄台怎会变得如此模样?
  又怎会来得如此迅快?"
  黄虎惨然一笑,道:"在下险些永远来不成了。"
  展梦白变色道:"莫非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转目四望,又道:"贺氏昆仲与金兄又到那里去了?"
  却见黄虎身子摇了两摇,话未说出,便倒在树下!
  于是展梦白只得先将人马送上金山寺去。
  铁骨大师,勉强抑住心头悲痛,为晕厥了的黄虎把脉。
  展梦白在旁小声问道:"不妨事么?"
  铁骨大师凝神探视了半晌,微微笑道:"贵友只是连日劳累,腹中空虚,再加以焦急惊惶,被寒露风霜一逼,于是内外相攻,便逼出事来了,幸好他体质极壮,只要用些参汤饮食,便可不药而愈!"
  展梦白大喜谢了,铁骨大师已吩咐备下参汤饮食,展梦白却跑到马厩,调理那匹千里良驹!
  黄昏之前,马已恢复神采,人也醒了。
  展梦白方自问道:"兄台为何如此急苦,究竟遇着何事?"
  黄虎这才叹道:"展兄被送走后,我等大醉初醒,见酒就怕,生怕又被富忡平留住,便也悄悄溜了。"
  '那知我等到了四川境内,便不住有人在我等马前马后窥探,我等只当是踩盘子的小强盗,心里只觉好笑。''那时我等旅途寂寞,正恨不得有几个不开眼的绿林来给咱们解闷,遇着店也不投,专走荒僻小路。''走了没有多久,果然有人来了,一个个俱是黑衣蒙面,身子竟都是出奇的矫健,绝不是普通绿林道可比。''交手之下,咱们竟不是人家敌手,眼看便要落败,'穿云雁'这才亮出字号,询问他们的来意。'展梦白耸然娈色道:"凭'唠山三雁'三把吴钩剑,再加上黄、金两位兄台,都不是他们敌手么,他们共有几人?"
  黄虎叹道:"虽然也只有六人,但武功端是不弱,尤其其中一个手使'银光万字夺'的一身功力,出手更快得叫人眼花撩乱。"
  展梦白皱眉道:"你们也未曾看出他的武功来历?"
  黄虎摇头叹道:"看不出,只觉他们使的全部是江湖中极少能见到的外门武功家数,用的也都是外门兵刃。"
  展梦白凝思半晌,道:"他们是何来意?可问出了么?"
  黄虎道:"唠山三雁,在江湖中名声果然不坏,他们听了,身手便渐渐放松,先以我五人都听不懂的典故,打了阵黑话,才说只要咱们留下这匹马来,他便可以放过我五人的活命!"
  展梦白心头又一跳,脱口道:"留下马来?"
  黄虎道:"不错,他们若是要别的,也还罢了,要这匹马,我五人再无胆量义气,也不能给他。"
  '这时我才看出'穿云雁'贺大哥的确是个角色。''他先以言语,稳住了对方,一面却在暗中令他三弟掩护着我,乘隙骑上这匹马,脱图逃走。'他长长叹息一声,方自接道:"我虽不忍舍下他们,但却又不能负了展兄所托,只得忍痛照办。"
  '那时穿云雁贺大哥,冲霄雁贺二哥,二柄吴钩剑,只像是得了神助似的,向那六人卷了过去。''我那金大哥,也用判官笔拚死缠住了他们,贺三哥却使出了他们不常使用的'雁翎镖',边打边退。'他语声刚刚一顿,喘息着接道:"那六人武功虽高,却似也被这股狠劲吓倒了,于是我和贺三哥终于抢上了马!"
  他揉了揉眼睛,叹道:"但......但我们打马逃走的时候,贺二哥和金大哥身上却都已......都已挂了采了!"
  展梦白直听得热血上涌,喉头哽咽,紧握着双拳,哽咽着道:"贺三哥他......他怎地又没有来?"
  黄虎喘息了半晌,方自接道:"我和贺三哥侥幸脱身,连夜飞逃,什么事都指望寻着展兄再作打算。"
  '那知我们逃到川边时,又现了警报,又有追骑来了,贺三哥这时人已憔悴的很,但却仍然教我独自逃走。''他自己却反身迎了上去,我那时心已乱了,只听后面叱吒声,兵刃相击声,乱了一阵,终于不再听到!'他目光中充满悲愤,缓缓接道:"于是我连夜不停,终于侥幸赶来这里,终于幸不辱命,将马也带来了?"
  他说完了话,展梦白也已彷佛突然呆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都见动弹,只有两目圆睁,眼角肌肉,不住抽动!
  始终默然在一旁倾听的神机大师,虽然早已变色,但直到此刻方自大声道:"这才叫江湖义气,这才是有江湖义气的男儿!"
  铁骨大师亦自叹道:"一诺千金,至死不悔,但愿老衲日后还能有缘见得'唠山三雁',也好教老衲瞻仰瞻仰他们的豪风侠心。"
  黄虎黯然垂泪道:"只怕......只怕......"长叹一声,住口不语,只因'见不到了'四字,他终是不忍说出口来。
  只见展梦白突然一掌击在那石几上,石几应手而碎。
  展梦白仰天哽咽道:"我好恨呀好恨,贺氏三兄弟为展梦白而死,展梦白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黄虎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神机大师缓缓长身而起,在室中踱了几转,突然驻足道:"两位若想寻出仇人下落,老衲却有个主意。"
  展梦白.黄虎齐地动容,脱口道:"快请大师指教。"
  神机大师缓缓道:"那些蒙面人既是为了马而来,马未得到,他们想必还不会放心,是以......"
  他缓缓顿住语声,展梦白忍不住问道:"是以该如何?"
  神机大师叹道:"只要展相公骑此马,再入川境,展相公不用去寻他们,他们自己必定也会寻来的!"
  展梦白大喜道:"该死,我怎地先前想不起这主意。"
  神机大师面色凝重,接口道:"但那些蒙面人武功既高,行踪更是诡异,展相公此去,务必要多邀助手。"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大师好意,在下感激,但就凭展梦白双掌和这柄铁剑,已要他们以鲜血来偿还这笔血债!"
  黄虎早已跃下地来,握拳道:"展兄,咱们什......什么时候走?"他胸膛起伏,语声更是激动!
  展梦白大喝道:"此刻就......"突地顿住语声,瞧了黄虎一眼,长叹道:"黄兄如此情况,总该歇息半日。"
  黄虎突也仰天笑道:"工湖人都已知道,展梦白是铁打的胆量,俺黄虎却是铁打的身子,万万累不垮的。"
  展梦白默然半晌,伸手一拍他肩头,道:"好兄弟!"短短三个字说完,目中已是热泪盈眶!
  神机大师眼睛也彷佛有些酸酸的,转过目光,不再去瞧他们,只是口中道:"既是如此,贫僧去为两位备马。"
  铁骨大师道:"马厩中那匹'千里雪'近来情况足力颇佳,烦劳师弟你吩咐人去为展相公他们备上鞍吧!"
  神机大师口中应声,人声冲了出去,他虽然身在方外,但未了这热血男儿的义气,心头不禁为之激动不已。
  黄昏过后,展梦白。黄虎两人两马,已摆渡到对岸。
  他口中虽未言谢,但心中却对铁骨、神机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望日后能为他们夺回镇寺之宝铜鼓玉带。
  只听黄虎道:"闻道展兄家在杭州,你我可要取道杭州而行,路途其实也远不了许多的。"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痛,不忍再想,大声道:"不必了!"
  他挥鞭远指西方,道:"你我自此直奔洛阳,再由襄阴取道入川,这才是最短的路途。"
  黄虎呆呆地瞧着他端坐在马上的英姿,漫天红霞,映着他刚直英挺的身影,坚毅英俊的面容......此刻在黄虎心中,唯有三个字可说:"好男儿!"
  又是黄昏。
  春色阑珊的信阳道上,草已深深。
  茶亭里,树荫下,行人歇脚,三五成群,遥望信阳城畔,炊烟四起,华灯初上,衬着漫天残雾,望之宛如图画!
  远处道上,突地传来一连串清悦的鸾铃声!
  人们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两匹神骏的健马,驰骋而来,配着鲜明的鞍辔,还有匹马上,系着双金铃!
  马已令人为之夺目,马上人更是神采飞扬。
  当先一匹马上,枪也似笔直地端坐着一条锦衣华服,浓眉大眼,神气轩昂,腰悬长刀的威猛大汉!
  他目光顾盼自雄,腰刀频击马鞍,但高大威猛的身躯端坐在马鞍上,却是丝纹不动,显见得骑术必定惊人。
  第二匹马,系带鸾铃。
  马上人飞扬的神采,却使得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只因自己对人家相形之下,实觉汗颜。
  只见他满身黑衣,紧贴着修长英挺的身躯上,足登马靴,腰下长剑,漆黑的剑鞘,只嵌着一粒晶莹的明珠。
  这装饰骤眼望去,虽不见鲜明华丽,但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丝毫瑕疵,更能衬托着他的高华之气。
  人们多未敢端详他的面貌,只见他目光太过锐利惊人,但即使匆匆一眼,却已足够令少女为他倾心!
  铃声摇曳,健马驰去。
  但人影却仍呆在地上,目送他夕阳下的身影。
  信阳域外,有两个青衣短衫,头戴马连坡大草帽的精壮汉子,正极目眺望着来路。
  见到这两匹马驰来,青衣汉子齐地面露喜色,悄悄道:"果然来了!"两人换了个眼色,齐跃上马,奔入城去。
  但马上人却丝毫未觉,自管扬鞭入城。
  那锦衣大汉道:"今夜可是在这里歇下么?"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错,我们一路奔驰到这里,从今后开始,遇着城镇就停,走得越慢越好。"
  锦衣大汉哈哈笑道:"好主意?"
  笑声突顿,眉宇间随之泛起悲愤之意,沉声道:"但愿不等咱们入川,他们就闻讯先寻了出来。"
  黑衣少年长叹道:"早一日报得血仇,也好早一日心安,我在辔头上系金铃,故意招摇,也是要他们早闻信息,早些赶来。"
  锦衣大汉展颜笑道:"既是故意招摇,只恨咱们带的银子不多,这条路上又少熟人,否则俺招摇起来,谁也比不上的。"
  黑衣少年笑道:"黄金虎家财钜万,挥手千金,花钱的本事,江湖中只怕早已人人知道了!"
  锦衣大汉哈哈一笑,道:"惭愧惭愧,俺虽会花钱,但见了展兄,却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呢!"
  他故意顿住笑声,正色道:"花最多的银子,买最不起眼的东西,这才真是花钱的本事,别人见我衣衫华丽,又有谁猜得到展兄你这套并不华丽的衣衫,却比这华丽衣衫贵了三倍。"
  两人相与大笑间,踏马上了长街。
  长街上自然更是人人侧目,他两人却挥鞭谈笑,旁若无人,不问可知,这两人自是展梦自与黄虎了!
  除了他两以外,又有谁有这般飞扬的意气?
  当夜两人寻了家最大的客栈,高歌纵饮,其实两人都不敢放量,只因他两人俱都知道,这一路上不知潜伏着多少危机,不知要经历多少血战,在如此情况下,他两人岂敢大醉!
  夜深时,他两人所居的跨院外突地现出三条人影。
  这二人俱都背带长刀,俱都有矫健的身手,但却始终没有踏入院子,展梦白与黄虎自也未曾发觉。
  奇怪的是,这一夜间,这三人竟始终以轻灵的身法,在院外往来窥探,既不入院,也不离开。
  直到东方黎明,满城鸡啼。
  展梦白一觉醒来,推开窗户,还见到院外有黑衣人影一闪,他心中微动,赶将出去,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当下唤醒黄虎,两人方在计议猜测,突听院外,又有脚步之声响动,有人恭声道:"展大侠可曾起了么?"
  展梦白冷笑道:"现在就来了!"
  黄虎却已抢先而出,只见院中晨雾里,并肩卓立着两个长衫人,黄虎厉声道:"是谁来寻展梦白?"
  那两个长衫人已抢步过来,躬身而揖,这两人虽然身穿长衫,但脚步沉稳矫健,却显然是江湖豪客。
  左面一人,身材颀长,颔下微须,约摸四十左右年纪,抱拳躬身道:"信阳龙浩人,拜见展大侠!"
  黄虎目光一闪,道:"兄台便是人称'信阳钩'的龙大侠么,这一位想必定是'潢州刀'林秋谷了。"
  右面一人抱拳笑道:"在下孙九溪。"此人枯瘦短小,但目光却锐利如刀,双臂垂下,几达双膝。
  黄虎道:"哦,原来是'九观云龙'孙大侠。"
  孙九溪躬身道:"不敢?"
  黄虎笑道:"久闻'信阳幡龙钩'、'潢州卧虎刀',焦不离孟,怎地今日却少了一个?"
  '信阳钩'龙浩人笑道:"林二弟还在潢州,想必也就要赶来了,想不到展大侠竟也知道我兄弟贱名。"
  黄虎哈哈道:"俺却不是展梦白。"
  龙浩人呆了一呆,道:"展大侠在那里?"
  话犹未了,突觉眼前一亮,对面已多了个神采飞扬的黑衣少年,他不必再问,便知此人必是展梦白了。
  展梦白已自抱拳微笑,道:"在下展梦白,两位有何指教?"
  龙浩人躬身道:"在下昨日接得林二弟飞鸽传书,闻得展大侠侠踪已现,便特地着人在城外等候。"
  黄虎道:"如此说来,咱们一入城你就知道了?"
  龙浩人笑道:"在下等本应昨夜便来拜候,只怕展大侠旅途劳顿,是以勉强忍到今日才敢来拜见。"
  展梦白见得黄虎的言语神态,知道这两人在江湖中必定有些侠名,于是含笑抱拳,肃容入座。
  龙浩人却又向黄虎抱拳道:"兄台对此间人物,如此熟悉,在下却仍未有幸知晓兄台大名,委实惭愧的很。"
  黄虎大笑道:"兄弟家里,南北侠踪来往不息,喝得痛快时,便将这些武林豪杰的英名来下酒,是以兄弟虽未见过两位,大名却早已知道了。"
  龙浩人双眉微扬,抚拳笑道:"如此说来,兄台八成定是冀北'黄金庄'的少庄主黄大侠了!"
  黄虎纵声笑道:"你怎地不唤俺黄金虎?"
  龙浩人亦自朗声笑道:"黄兄果然是快人,若非清晨不宜饮酒,龙某此刻便要与黄兄痛饮三杯。"
  黄虎眼睛一瞪,大声道:"谁说清晨不宜饮酒,兄弟自晚上喝到天亮,天亮喝到天黑,也未曾皱过眉头。"
  于是片刻间酒菜便已送来,'九颧云龙'孙九溪轻语微笑,不动声色,其实却端的是海量。
  展梦白忍不住再次请教他两人来意。
  龙浩人笑道:"在下此来只是拜见侠踪,别无他意。"
  展梦白道:"兄台太客气了。"
  龙浩人停杯叹道:"若非展大侠侠义抽刀,我兄弟'双义镖局'早已完了,在下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展梦白呆了一呆,又是一宗无头公案。
  只听孙九溪缓缓道:"伏牛山畔,展大侠仗义解了'双义镖局'之围,却又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倏然而去。"
  他斟满了杯酒,长叹接道:"此等英风侠举,在下虽未眼见,听了亦觉心折,是以昨夜听得龙大哥说起,今晨便也冒昧赶来了!"
  展梦白只得苦笑忖道:"昔日我初出江湖时,到处被人冤屈,彷佛什么坏事,都是展梦白做的,那知见隔多久,情况竟完全变了,而且变的如此厉害,这难道真的是天道循环,报应不成?"他虽然有心解释,却也知道这种奇异微妙的情况,一时间万万解释不清。
  但他却实在不愿听人如此恭维称赞,只得改口笑道:"龙兄威镇信阳,对此间侠踪必也熟悉的很。"
  龙浩人道:"略知大概。"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昨夜彷佛有几位绿林朋友想来照顾兄弟,只是一直未便下手,直到今晨才怏快走了。"
  龙浩人举杯笑道:"这个却是展大侠误会了,昨夜展大侠院外的朋友,非但不是贼子,反是为展大侠来防贼的。"
  展梦白大奇道:"此话在下又不懂了。"
  龙浩人笑道:"在下镖局有几个也身受展大侠大恩的镖师,知道展大侠初来此间,生怕会有些不开眼的朋友前来打扰展大侠安眠,是以便在院外守了一夜,只是他们自愧形秽,却又不敢亲来叩谢。"
  展梦白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反倒说不出话来。
  黄虎却掷杯笑道:"这是什么话,快将那几位朋友请来便罢,否则这酒,兄弟万万喝不下的了。"
  龙浩人大喜道:"既是如此,自当唤来。"
  方自令人传话间,院外突又有人朗声喊道:"展大侠还在这里么,林秋谷拜见来迟了!"
  只见这林秋谷长身玉立,英姿爽朗,较之龙浩人似乎还胜三分,展梦白更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少时那三位镖师亦自来了,于是谈笑纵饮,直到日上三竿,已过正午,展梦白才坚辞而去。
  龙浩人等人知道展梦白必有急事,也不敢再多挽留,直送到信阳城外,方自长揖别过。
  黄虎挥鞭笑道:"又是几条好汉子,只可惜不肯再送远些。"
  展梦白笑道:"送到城外,还不够么?"
  两人走了一程,黄虎突然皱眉道:"这倒怪了,怎地马鞍竟会突然变得硬邦邦,冷冰冰的。"
  展梦白亦觉有异,仔细查看之下,赫然发现自己的马鞍竟已被换过了,而这付鞍铠赫然竟是钝金所制,只是涂了黑漆。
  黄虎摇头笑道:"好个龙浩人。"
  展梦白道:"如此重礼,如何收得?"
  黄虎道:"这种人的脾气必定与我一样,展兄若将这马鞍还给他,只怕他连饭都吃不下。"
  展梦白摇头一叹,又忍不住笑道:"如今不怕没银子使了,随意敲下块马铠,已足够你招摇的了。"
  相对大笑,健马奔驰,铃声悠扬摇曳。
  信阳西去,便是连绵百里的桐柏山,行人到了这里,须得自'羊靖关'穿山而过,方人鄂境。
  关口里许之外,有个小镇,开着三五家茅屋野店,两人在每家店里都喝了三大杯,乘着酒兴,夜渡关山。
  村酒虽浇薄,但急酒入肠,黄虎只觉飘然,兴致也颇高,指点谈笑,放马驰行在群山脚下。
  这时沉重的暮色山雾,已自山腰降下,大地宛如被淡墨所染,巍峨群山,看来彷佛在似有似无间。
  蹄声渐缓,铃声清悦,陪着隐约松涛,更为着暮春浓雾里的锦绣关山,平添了几分奇趣,淡淡地撩人情思。
  展梦白忽觉胸中突然淡淡地泛起一些熟悉的诗句。
  黄虎却已放声高歌起来,高亢的歌声,穿越入云,但却像是冲不破那淡淡的乡愁,撩人的情思。
  那知展梦白突地面色微变,轻叱一声:"住口!"
  黄虎愕然顿住歌声,道:"什么事?"
  展梦白双眉微皱,轻声道:"你听。"
  黄虎凝神而听,只听歌声余韵刚歇,浓雾山林中,却隐约传出了一阵阵女子的哀呼救命之声!
  展梦白也不等他答话,便已拍马奔向山林,黄虎暗忖道:"好个义气男儿,果然是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
  思忖之间,亦自纵马追去。
  山路崎岖,渐往高处,那哀呼声渐渐微弱。
  展梦白生怕蹄声惊动,翻身下马,蹑足而行,细碎的步履,杂着偶然震动的金铃,哀呼却已娈为痛哭。
  两人来到林畔,毫不迟疑,牵马入林,但哭声却漂漂渺渺,一时间竟摸不清确实的方向。
  入林渐深,黄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沉声道:"展兄,这莫非是什么人布下的奸计陷阱,故意要诱我等入□?"
  展梦白轩眉道:"纵是陷阱,也要闯上一闯,看个究竟,闻声不救,岂是江湖男儿的行径。"
  黄虎不禁挑起大姆指,大声称赞,却又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行恶,有种的出来与大爷们斗个三百回合!"
  展梦白微微皱眉,却已拦不住了。
  那知他呼声方歇,那隐约的痛哭声,突然变成了阴森的诡笑,接着,四面都响起了这种阴森诡异的笑声。
  展梦白心头微凛,黄虎已厉声喝道:"什么人?"
  笑声飘渺,弥漫在山林群木间。
  夜色浓雾,山林群木,都彷佛变成了鬼魅的影子,在望着他们,发出这阴恻恻的诡笑。
  良久长久,笑声中方自传出人语,阴森而缓慢,一字字缓缓道:"放下马匹,放你们逃生出林!"
  展梦白心头一震:"来了!"
  黄虎却已厉声笑道:"好小子,果然这就来了,出来吧,大爷等着你!"狂笑声中抛开马□,嗖地拔出了腰畔长刀!
  浓雾中森森笑道:"若不放马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黄虎不等他话说完,已狂呼着挥刀冲出。
  展梦白急地拉住了他,沉声道:"旦慢!与我同去。"
  他生怕黄虎有失,更不愿抛下马,一手挽着黄虎,一手拉着马□,全身满布真力,走向语声发出的方向。
  只听那阴恻恻笑声仍在遥远笑道:"来了来了,定要送死么?好,来吧......来吧......
  "凄厉的笑声,宛如妖魅呼魂。
  展梦白。黄虎突觉脚下一软,地面彷佛突然陷落了下去,那匹马走在最后,直立长嘶一声,侥幸还站在坑边。
  黄虎也急地反身退步,那知陷阱做得十分巧妙,他两人走到中央,陷阱才陷落下去,他纵然后退,却已来不及了!
  只听一声惊呼,他身形声'噗'地落人坑中。
  远处有人厉声笑道:"落下去了......落下去了......"
  就在这闲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展梦白提气纵身,竟生生凭空拔起,身形一弓,斜斜窜了出去!
  那知他身形方自落地,脚下又自一软,全无着力之处,这一次他真力已竭,再也无法凌空拔起了?
  他只觉满耳生风,直落下去,这陷阱竟然深达四丈,下面还积水三尺,无论是谁,落下去后也休想一窜而上!
  只听得黄虎犹在那边惊呼怒骂,又狂笑着道:"好小子,你们这种笨法子纵然害得了我,可害得了我展大哥么?"
  展梦白不禁暗叹忖道:"这法子虽然古老笨拙,却当真令人防不胜防,又有谁想得到展梦白竟会落在陷阱之中?"
  一念闪过,上面已响起脚步奔腾声,及声声马嘶。
  展梦白又惊又怒,勉强镇定心神,暗暗忖道:"只要这陷阱有边,我便可沿壁贴身而上!"
  当下移动身形,双手向前伸出,提气而行,要知坑内漆黑,伸手难见五指,他只有摸黑而走。
  那知他指尖方自触及土壁,心头却又不禁沉落,壁上竟涂满了胶湿的桐油,纵然身怀'壁虎游墙'之类上乘功夫,一时间也难以爬上。
  而这时坑边已有人纵声笑道:"这是你自来送死,须怨不得我兄弟,来,且先尝些水煮石灰的味道!"
  语声中果有一袋石灰抛将下来,石灰触水,立刻沸腾,乳白色的烟水突起,弥漫而起。
  展梦白仰天长叹忖道:"想那'炼魂潭'是何等凶险之地,都害不死我,想不到我却死在这小小陷阱之中。"
  他心中当真是悲愤填膺,难以自解,仰天大呼道:"好朋友们究竟是何来历,不妨说出来,乃好教我......"
  坑上人大笑道:"你人已要死了,还问什么来历......"
  语声未了,突听一阵尖锐激厉,几乎能刺破人们耳鼓的破空之声,自坑顶呼啸飞过!
  接着,便是四声惨呼,一声接着一声,回音激汤在山林晨雾间,教人听来,不由得机伶伶生出寒意。
  回声消寂后,上面竟再无声响。第九章迷林诡异
  展梦白精神一振,突然反腕拔出铁剑,拚尽力气,纵身一跃,只因足下皆水,他这一跃之势仅仅高约一丈。
  但他铁剑却声直插入土壁,他身形也藉势附在壁上,调息半响,双足蹬壁,拔出铁剑,身子一扬势斜飞而起,铁剑后挥,插入另一边土壁中,这时距离坑边,便近了一丈,往后纵跃一二次,他便已长啸着冲出陷阱。
  放眼望去,浓雾依旧,坑边却无人迹。
  展梦白转目望去,心头突又一寒。
  只见坑边一株巨树,竟背腹相贴地一行钉着四条大汉,最上一人,凸睛怒目,满面惊骇,胸前钉着一根长箭。
  这根箭直没入胸,只露出尾端箭翎,显见得射箭人腕力之强劲,而箭翎却是罕见的鲜红颜色!
  展梦白再也想不通这四人怎么背腹相贴,一行钉在树上,看来似乎是一根竹签上穿着四只蚱蜢,宛如是被一根长箭一齐钉死!
  但世上却又怎会有如此大弓,如此长箭?
  他忍不住扳了扳第一人的尸身,这尸身竟应手而起?
  只见第二具尸身,胸前也露出一簇鲜红箭翎。
  展梦白这才知道,这四人乃是被四根箭所伤,第一箭将第一人钉在树上,第二箭却将第二人钉在第一人身上。
  第三人钉在第二人之身,第四人钉上第三人,是以骤眼看来,便彷佛四人同时被一箭穿胸而过!
  但方才长箭破空之声,彷佛只有一声,四声惨呼也是紧紧相连,这射箭人的功夫手力,岂非骇人听闻。
  展梦白不禁暗暗吃惊,透了口长气,突听暗林中又有人笑道:"你自己上来了么?好极好极,我正不愿冒着臭气去救你......"
  语声尖细怪异,但中气充足,连绵不绝。
  展梦白心头更不禁暗中惊讶,躬身抱拳,朗声道:"是何方高人,救了展梦白性命,但请出来相见!"
  暗林中寂然半晌,厉声道:"原来你就是展梦白。"
  展梦白道:"在下正是展梦白。"
  暗林中笑声突地转为凄厉,厉声道:"久闻展梦白英雄盖世,怎地今日却要我来救你性命?"
  展梦白呆了一呆,呐呐道:"这......这......"
  这人救了他性命,但此刻语声中却又似含有讥讽的敌意,展梦白又惊又奇,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听林中又自狂笑道:"年纪轻轻,便享盛名,盛名必定有虚,待我且教训教训你!
  "语声微顿,突地大喝:"看箭!"
  喝声方了,又是一缕尖锐激厉的风声,划空而来?
  展梦白惊怒之下,凝神望去,只见一条箭影,破雾而出!风声虽尖锐激厉,但来势却似乎并见十分迅急!
  展梦白回身错步,方待伸手接箭?
  那知这一条箭影,到了眼前,竟突地分开四箭!
  而箭风突□,来势又突地加急,分射展梦白'迎香'、'乳泉'、'中极'、'华盖',上下左右,四处大穴!
  展梦白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箭法。
  他大惊之下,挥剑。纵身、扬掌、□足。
  就在这霎那之间,只见他身剑飞舞,铁剑挥却了上面一箭,左右□掉下面一箭,左掌急伸并指如剪,剪住了右面一箭的箭□,而身形乱跃间,左面一箭,亦自堪堪掠身而过,远远飞入浓雾中!
  暗林里突地响起了另一人的语声,脱口道:"好!"
  接着,方才那尖厉的语声便又响起,厉声笑道:"果然不错,念在你能避开这四箭,今日且放过你,但这迷林中仍有步步陷阱,处处杀机,今日你若能逃出去,他日我还要与你相会的!"
  语声飞越远去,说到最后一字,已远在浓雾深处,只留下那尖锐刺骨的笑声,仍□□飘散在迷林间!
  展梦白呆了半晌,顿了顿足,他虽有心追去,怎奈黄虎犹在陷阱之中,当下转身跃了过去。
  迷漫的浓雾,再加上那石灰的坑水,使得这迷林更加神□,方才那怪客的惨厉笑声,也说这迷林中仍有步步陷阱,处处杀机!
  展梦白脚下更是不敢大意,谨慎地落足在坑边,俯首望去,朦胧间只见黄虎正倚着土壁,意态竟彷佛颇为自得。
  他自坑水边窥见了展梦白,便放声笑道:"是展大哥么?小弟早已在这里等了许久,快请展大哥救我出去。"
  展梦白忍不住失笑道:"我只当你必定甚是惊慌,那知你却像是站在墙角等人似的,但我却险些来不成了!"
  黄虎大笑道:"慌什么?俺早知道老天绝不会让展梦白随随便便就死了的,俺实在放心的很!"
  展梦白又是好笑,又是感叹,回身解下那四具死尸身上的腰带,结成一条,又跃回垂了下去!
  黄虎立刻攀援而上,仰天伸了个懒腰,笑道:"小弟在下面虽然不怕,却觉有些闷气,展兄再不来,小弟真要闷死了。"
  展梦白笑道:"你心里也不着急么?"
  黄虎大笑道:"着急什么?小弟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从未着急过,老天若真的要叫我死,我还活得到现在么?"
  展梦白苦笑暗忖道:"此人浑浑愣楞,却是个福将。"口中却沉声道:"你我自原路退回,你脚下要小心了。"
  黄虎道:"那些杀胚此刻怎地都又缩起脖子,不出来了?莫非是听得展大哥的英名,害怕了么?"
  展梦白道:"那有这般容易,这迷林中只怕处处俱有埋伏,这般人乐得在暗中等你我上当,又何苦出来动手?"
  黄虎摇头叹道:"若是真刀真枪地拚个你死我活,小弟倒也不怕,但弄些阴谋诡计,小弟却招架不住了。"
  展梦白恨声道:"你我若只求脱身,倒也容易,但你我为了复仇,却万万不能放过这些贼子。"
  黄虎大声道:"展兄你只管去复仇,小弟再怕也要追随,就算被暗计害死在这里,也是心甘情愿的!"
  展梦白突然胸膛一挺,轩眉道:"好,跟我来!"掌中铁剑,蓦地挥起,向左面一株树干上劈了过去!
  只听'卡擦'一声,这株酒碗般组细的树木,竟生生被他一剑斩为两段,斜斜倒了下去!
  展梦白纵身跃上了那断树的树椿,仰天笑道:"我就不信他埋伏能做到这斩断了的树椿上......"
  黄虎大喜道:"展兄可是要挥剑在这迷林中斩开一条通路,好教咱们只在这断树椿上行走?"
  展梦白道:"不错!我纵然将这片迷林中的树木根根斩断,也要寻出这些贼子究竟躲在那里?"
  黄虎大笑道:"好!好好!小弟若能一辈子跟着展大哥这样的人行走,要小弟牵马随蹬,也觉高兴的很!"
  大笑声中,展梦白又已挥剑而起。
  只见黝黑的剑光在迷雾中一闪,又是一株树木劈为两段,展梦白飞足踢去了树干,身形便落在树桩上!
  片时之间,他竟声挥剑靳断了九株树木,黄虎在树椿上一路纵跃而来,但迷林中仍是毫无响动。
  黄虎皱眉道:"那班贼子见到展兄如此英勇,若是骇得逃走了,又怎生是好,展兄岂非白费了气力!"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道:"这话倒也不错,他们劫去马匹,目的已达,怎会还留在这里。"
  思忖之间,黄虎已放声叱骂起来。
  那知他方自骂了两句,迷雾中突又响起了阴恻恻的笑声,道:"我兄弟都在等着取你两人的性命,不会走的。"
  展梦白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铁剑挥处,剑锋断树,笑声明明似乎自这株树上发出,但树干折断后,树上却仍无人迹。
  这时,远处另一株树上却又有冷笑之声响起:"这片迷林,占地十里,你若真能将林地全都斩平,我也服了你了。"
  笑声一顿,阴恻恻接道:"但你若斩不平这片迷林,只怕便再也休想活着走出去了。
  "黄虎大骂道:"有种的出来,莫做缩头乌龟!"
  只听又有人冷笑道:"我兄弟何必多费力气,这片迷林中不但到处都有埋伏,而且暗含奇门,困也要将你两人困死在这里!"
  方才的笑声在西,此刻这笑声却在东,东西遥隔,显见这迷林中也不知道埋伏多少敌人?
  黄虎又放声叱骂了一阵,但四下却已再无回应。
  他呆了半晌,方自忍不住悄悄问道:"展大哥,你可会那奇门八卦之术,只怕这林中,当真有些古怪。"
  展梦白摇了摇头,仰天笑道:"这种捞什子,谁耐烦去学他!"挥动铁剑,向前闯了出去!
  片刻间树木又断了数根,枝叶飞扬,回音激汤,展梦白方自歇了口气,突听迷林间传来一声马嘶。
  两人心头齐地一震,挥剑闯了过去,只见前面的陷阱中陷落了一匹马,却赫然竟是展梦自的那匹良驹。
  它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损伤,只是马背上的鞍辔,却已都不见了,在坑中扬蹄□水,不住长嘶,显然是在林中奔驰时失足落了下去的,这匹马虽然神骏,但被困在这小小的土坑中,也难一跃而出。
  展梦白原本锐利的目光,自从服下天形老人瓶中的玉露,目力更是大异于常人,首先发现了地。
  黄虎却仍未看清,迟疑着道:"坑中的马,莫非是......"
  展梦白满面惊诧,截口道:"正是我的那匹坐骑。"
  黄虎大奇道:"既是此马,那些贼子怎会任地落在坑里?"
  展梦白沉吟道:"但马鞍却已不见了......"
  黄虎愕了一愕,道:"如此说来,莫非这些贼子只是为了那两付马鞍而来,你我岂非完全弄错了?"
  展梦白长叹道:"看来正仿佛如此!"
  黄虎跌足道:"冤枉冤枉,这才教冤枉,你我若真是被伤了贺大哥的仇人所围,倒也罢了,只为了两付马鞍,真冤枉死了!"
  展梦白长叹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知此刻迷林中人,若真的就是蜀中道上夺马贼人的神□蒙面客,便断然不会任凭此马落在陷阱中。
  黄虎道:"无论如何,好歹也要先将它弄出土坑才是。"
  展梦白心念一动,突然大喜道:"久闻马性识途,你我若是跟随此马而行,想必能脱出此困。"
  黄虎拍掌笑道:"好,妙计......"笑声突又停住,摇头叹道:"不行,还是不行,万万不行的!"
  展梦白道:"为何不行?"
  黄虎苦着脸道:"马性虽然识途,但却也识不出埋伏陷阱,否则这匹马也就不会掉下去了。"
  展梦白道:"这匹马能逃出那些贼子之手,而你的马却未逃出,想必是因那些贼子制地不住,见地逃来这里,又怕被你我撞上,是以不敢追赶,是么?"
  黄虎呐呐道:"不错!"
  他口中虽说'不错',心里却不知展梦白话中有何含意,反怪展梦白好生生在说着马性识途,怎地又岔到这里来了。
  只听展梦白又道:"但地却已被人解下马鞍,想必是自那些贼子聚没之处逃出来的,是么?"
  黄虎仍觉茫然,呐呐道:"不错!"
  展梦白道:"地自强人聚没之处,一路奔到这里,方自落下陷阱,那么,从这里直到强人聚没之处的路途,地想必是定能带路的了,是么?"
  黄虎呆了半晌,口中喃喃道:"从那里......到这里......到那里......"突然大笑道:"不错不错!"
  他反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喜道:"我只当自己方才已想得甚是周密了,那知展兄却更灵光,既是如此,快救地出来。"
  展梦白纵身跃入坑中,那马早已欢嘶一声,靠了过来,展梦白轻拍着马鬃,道:"马儿马儿,苦了你了。"
  突地急伸双手,捉住了马的一双后足,向上一托。
  那匹马果然是千里神驹,竟真能藉着这一托之势,宛如天马行空一般,腾身飞掠出了陷阱!
  黄虎笑道:"幸好方才展兄相救小弟的腰带,此刻还在,想不到,小弟也要救展兄一遭了!"语声中已将四条互结的腰带垂下。
  腰带方落,展梦白便纵身而上。
  黄虎拍着马鬃道:"马兄马兄,你能带咱们走出去么?"
  那匹马低嘶一声,点着头向前而行。
  黄虎摇头大笑道:"想不到地真能懂得人意,俺唤它一声马儿,也算不冤枉了!"大笑之间,随马而去。
  只见那匹马在林中曲折而行,脚步也甚是缓慢,又不时停下脚步,四面瞻顾闻嗅,有时又绕路而行。
  走了段路,突见两付马鞍弃在道旁,正是展梦白、黄虎所有之物,通体黄金铸成。
  展梦白、黄虎面面相觑,更是大奇:"为何这马鞍也非他们所要之物,那么,他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黄虎以手一掠额,叹道:"若不查出究竟,俺实在要被闷坏了,这迷林也不想出去了。"
  迷林中仍然是云雾凄迷,展梦白、黄虎紧跟在马股后,暗中更是心惊,这林中纵无埋伏,常人已是寸步难行。
  又走了约莫两盏茶时分,迷林中突又传出一阵兵刃相击之声,声音越来越是清晰,那匹马也不住低嘶起来。
  黄虎轩眉低语道:"莫非是地头到了?"
  展梦白点了点头,低声道:"噤声!"
  那匹马果然缓缓停住脚步,展梦白手横铁剑,探身凝目望去,只见这紧密的迷林间,赫然现出片空地!
  云雾凄迷中,这林中空地上的景物虽看不甚清,但依稀仍可见到有几人正在这空地上恶斗。
  只见其中两人,劲装疾服,一人手使双刃,青白色的刀光,纵横错落,已是武林中一流身手。
  另一人掌中所使,却是一对虎头双钩,招式之奇诡辛辣,身法之轻灵迅捷,犹在那使刀人之上!
  但这四件兵刃联手为敌,却仍居于下风。
  而正兴他两人动手的,却是五条衣衫极为褴褛的汉子,只有两人掌中带有兵刃,其余俱是赤手空拳。
  由这五人的身法娈化,以及他们出手间带起的风声看,这五人的武功,要远比那挥刀使钩之人差了许多,本该绝非他两人的对手,但此刻这两人却不但落在下风,而且招式也已有些呆滞,显然气力也不济了!
  这种大出情理之事,自令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奇。
  刹那间,只听空地那边,断续着传来一阵阵微弱的语声:"四号横展秋云......二号秋水长天......五号平沙落雁!"
  这语声每说一句,那五条衣衫褴褛的汉子立刻便有人见着将那招施出,挥刀使钩的两人立时便又要退后一步!
  展梦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五条褴褛汉子武功虽然不济,却有位绝顶的武林高手在一旁指点他们的招式。
  那号码数目,自然便是代表这五条褴褛汉子,他一人竟指挥五人,非但毫无错失,反能以弱击强,这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展梦白原是惊奇,此地怎地又有个这样的武林高手,他自己为何不来动手,却如此麻烦地指挥别人?
  这时黄虎也已分辨出林中的人影,突然放声惊呼道:"林中的可是潢州卧虎刀、信阳蟠龙钩么?"
  要知展梦白观察精微,先发觉了双方武功之异处,苦心思索之下,反而未去留意挥刀使钩之人的身法。
  而拙直的黄虎,观察与思想却远为直接,一眼便看出他两人是谁--这种智愚之间的关系,□理最是微妙,有些智者必定要苦心推理而出,而愚者却一语便能道破,他们虽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却直接的多。
  只见林中挥刀使钩的两人,精神果然一振,齐地大呼道:"可是展大侠与黄大哥来了!"
  黄虎大喝道:"两位休惊,俺来助你。"
  喝声未了,展梦白已挥剑而入,震腕一剑击出!
  这一剑是何等力道,剑式未至,那强劲绝伦的剑风,已将一条褴褛汉子,震得踉跄斜倒出去。
  另四条褴褛汉子,大惊之下,转身而逃。
  展梦白心里只记得那边还有位莫测高深的武林高手,一剑挥出,立刻转目望去,只见空地尽头,有三间粗陋的柴屋!
  柴屋边升着一堆火焰,还有两位衣衫亦是破烂不堪的汉子,正在操刀切割黄虎那匹'千里雪'的马肉。
  粗陋的柴屋前,闪动着火焰,映照着一位斜坐在一张巨大木椅上的自须秃顶,瘦长嶙峋的老者。
  这老人下身盖着块兽皮,上身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高额广颧,满面俱是病容,但闪动的双目间却似带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光。
  那般铁胆的展梦白,见了这白发老人,心头也不禁为之一寒,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枯瘦老人那妖魔般的目光,也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
  那几条褴褛汉子,早已逃到这老人身后。
  这几人不但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也是又脏又瘦,面上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饥渴之色,宛如荒年中的饿殍一般!
  龙浩人、黄虎等人,俱都久走江湖,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穷困饥渴之人,更未想到世上竟有这么穷的强徒贼子,一时间也呆住了。
  展梦白更是惊奇,这老人显然身怀绝世的武功,做的又是打劫的强盗行径,为何他门下却如此饥渴穷困?
  这当真更是令人不可理解之事。
  展梦白目光再次回到那老人面上,但是这次,他目光乍一接到这老人的眼神,便似再也移动不开!
  这老人闪亮的眼神,深陷在高耸的眉骨下。
  展梦白凝视着这眼神,也下知过了多久,只见这双眼神,忽而变成暗蓝,忽而变为深紫,忽而又变成琥珀之色!
  种种闪亮的光芒,竟使得展梦白的眼睛,突地刺痛了起来,眼皮一阵收缩,忍不住垂下了头去!
  这更是展梦白有生以来,从未遇见的异事,在方才眼睛刺痛的那一刹那中,对方若有招式刺来,自己焉能闪避?
  他心中又惊又惧,抬起头,只见黄虎的目光,却仍在凝注着那老人的眼睛,竟彷佛没有什么事。
  只听那老人突然开口说话了,枯涩的语声,冷静而缓慢,缓缓道:"少年人,你在奇怪么?"
  这老人虽见指明说话的对象,但展梦白却似已知道这话正是对自己说的,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那老人道:"你感觉到眼睛有异,而你的同伴却未曾?这并非因为你较他为弱,却是因为你太强了。"
  他这冷静而缓慢的语声,一开始就抓住了展梦白的心神,使得他无法不集中注意,凝神倾听。
  只听那老人接着道:"你们在老夫眼中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杀气、霸气,你若能再弱一些,必将当世无敌!"
  展梦白虽然仍听不懂他话中所含的哲理,但心给却已大为波动起来,因此他不由自主地对这老人生出种对前辈的尊敬,紧握着剑柄的掌心,彷佛渐渐沁出了冷汗!
  那知这老人却突然长长叹息了起来,缓缓又道:"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材,今日来到这死亡之圈也无法再活着出去了!"
  黄虎突然大喝道:"谁说展梦白无法活着出去?"
  那老人道:"谁是展梦白?"
  黄虎戳指指向展梦白,大喝道:"他就是展梦白,当今天下谁不知道展梦白的名声,谁能胜得过他?"
  他一心对展梦白充满了信心,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是以此刻只有他还能大声叱骂!
  那老人的眼神,却在呆呆凝注着他的手掌,目中的神色更是奇异,突然颤声道:"有了......有了一个......"
  黄虎大声道:"什么有了,你可曾听到我的话么?"
  那知老人却又长叹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黄虎呆了一呆,暗暗忖道:"这老人莫非是痴呆的么,怎地说话这样的颠三倒四,教人听它不懂。"
  但展梦白却觉这老人言语中不但包涵着极为高深的武家至理,而且每字每句中,都彷佛隐藏着些神□的故事!
  忽然间,平空中突地传来一阵宛如女子的哀唤之声,断续着呼唤道:"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接着,一点黑影,自半空中直落而下,掠过展梦白的头顶,落人那老人的手掌中,却是一头鹦鹉!
  展梦白顿觉心头一震,石像般呆在地上!
  黄虎却又大喝道:"原来是这头小鸟,难怪这树林中见不到女人,原来方才诱咱们入林的女子哀呼,是这头鸟发出来的!"
  老人道:"不错!"
  黄虎跳起脚喝道:"你将咱们诱来作什么?呸!作强盗的穷到你们这种程度,也可想见你们笨到什么程度了!"
  他回身指向展梦白,大骂道:"像你们这种又穷又笨的强盗,还想对付我展大哥,岂非是作梦?"
  那老人嘴角突地泛起一种残酷而凄惨的微笑,缓缓道:"老夫将你们诱人林中,为的只是要吃你们的马肉!"
  黄虎身子一震,大惊道:"什......什么?"
  他方才见到道旁马鞍时的惊疑之心,此刻终于有了答案!但这答案,却更是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那老人凄笑道:"数十年来,老夫将全部智慧兴力量,都用来寻求食物,但仍然终年难得一饱。"
  黄虎呆了半晌,大声道:"你说什么?咱不懂!"
  老人道:"反正你也走不了的,慢慢自会懂得。"
  黄虎厉声道:"谁说咱们走不了?"
  老人道:"你们此番只要再踏出这空地一步,不出片刻,立时便有追魂夺命的杀手,来取你们的性命了!"
  黄虎狂笑道:"你这连饭都吃不饱的老兄,也可算是追魂夺命的杀手么?哈哈,咱们倒要试试。"
  老人道:"不是老夫!另有其人!"
  黄虎喝道:"谁?"
  那老人目中,突又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缓缓道:"他便是将老夫困在此间数十年的人!"
  黄虎喝道:"方才怎未见到?"
  老人道:"不踏此地,或可活命!一入此圈,再难生出!这便是此人数十年前便已立下的戒条!你方才未入此圈,他自然不会教你见到他!"
  黄虎怒道:"什么戒条,咱就不信。"
  那老人突地阴恻恻惨笑一声,语声变得更为缓慢,但在这缓慢的语声中,却似突地平添了一份妖异的慑人之力。
  他缓缓道:"你可看到老夫身后的人了么?这些饿鬼一般的人,他们来此之时,也都和你一样生龙活虎的。"
  '你看到那正挑起一块马肉去烤的人么?看他的饥饿与卑贱,你可相信他便是二十年前的名剑客李松风!''你看到那正切着马肉的人了么?他切块马肉,却像是要花许多气力,你可相信他便是点苍客赵明灯?'这老人虽未回头,但身后的一举一动,他却宛如眼见。
  黄虎情不自禁随着他的言语转动目光,身体的血液,突然像是一寸寸被人冰冻了起来。
  老人接着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也都像你一样,不信这戒条,但此刻,他们却全都相信了!"
  '他们眼见比自己高明的人冒死冲出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十步,从来没有一人能走出十步!'黄虎毫无选择地听下去,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老人道:"所以他们宁愿忍受饥饿。寂寞。污秽、乾渴,这许多种非人能受的折磨痛苦,也不敢再走出去!"
  '而这许多种痛苦,却又是漫长得没有终止之日,只是痛苦的折磨,已渐渐夺去他们的雄心,他们只有忍受!''你看他们今日的武功,必定觉得甚为可笑,那只是因为他们全部精力,全已用来对抗饥饿,武功自然日渐衰退!终有一日,你会突然发现,自己也娈得和他们一样了!除非你今日就死在这里!'老人身后的褴褛汉子,身子都已微微颤抖起来,面上也露出了羞愧悲愤之色,那情况当真是令人惨不忍睹。
  但等到火上一发出马肉的香气,这些人的羞愧与悲愤,立刻全都消失,立刻又变成了饥饿与馋涎的饿鬼!
  黄虎望着他们,心弦更是震动,冷汗簌簌而落,突然壮起胆子,大喝道:"林外那时,总不是鬼吧?"
  老人道:"纵不是鬼,也差不多了!"
  黄虎道:"只要是人,展大哥就对付的了!"
  老人惨笑道:"当今世上,除了老夫外,谁也不是那两人的敌手,而老夫此刻却已动弹不得了!"
  黄虎忍不住大喝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惨然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会认得老夫......"
  黄虎怒道:"那也未必见得!"
  霍然回身,抓住潢州刀、信阳钩两人的手掌,嘶声道:"两位认得他么?"
  龙浩人。林秋谷,满头俱是冷汗,摇头不语。
  黄虎顿足道:"你两人既不认得,怎会走来这里?"
  龙浩人面色惨自,道:"这迷林中本有一伙绿林朋友,乃是在下的相识,他们虽也再三告诫于我,叫我莫入此地,但我兄弟惦记着两位的安危,定要闯入,只是这林中的秘密,我兄弟也不知道。"
  黄虎顿足道:"你说清楚些好么,如此说法,谁听的懂?"
  龙浩人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定下心神,说出经过:"我兄弟久有结交展大侠之心,怎肯轻易作别,又怕展大侠不愿我等追随,是以明虽告别,却始终在暗地追随。"
  '但入山之后,却突地失去两人影踪。''我兄弟又惊又骇,寻到这迷林所在之地,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进入这久有'鬼林'之称的地方寻找。''就在此时,林中突然狼狈奔出了两人。''这两人一个叫'小刀'张七,一个是'剥皮'孔三,俱是关口绿林,我兄弟见他神色惊惶,便喝住了他。''他两人昔日曾在我兄弟掌下逃生,却已有多日见在江湖露面,见到我兄弟,自然不敢不过来问候。''我兄弟便问他可曾见到两位的侠驾,他两人本来支支唔唔,但后来终于说出两位此刻正在迷林之中!''我兄弟自然立刻便要人林寻找,但这两人却拚命阻拦,说是一入此林,便难生还,我兄弟再三追问,那'小刀'张七只说了句:"这迷林中处处都埋伏着杀机,还有位神秘的老人。"其余的话便死也不肯说了。''我兄弟看了他的恐惧之色,心里越发担心,便要他说出入林的道路,他两人再三迟疑,终于还是张七道:"入林之后,每走过三棵树,变个方向,便可寻着那神秘的老人!"''说完这话,他两人就跪在地上,求我兄弟放他逃命,我兄弟心里只惦记两位,便放过了他们,直闯入林......'黄虎长长透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胸中仍是压满闷气,摇头道:"两位知道的可是只有这么多了?"
  龙浩人长叹道:"小弟心中,又何尝不是充满疑团!"
  只听那老人突然截口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黄虎道:"张七。孔三那伙人,又是什么玩意!"
  老人道:"他们在江湖上已无处容身,看中了这片迷林乃是打劫的好地方,便冒险闯了进来。"
  '他们误打误撞地闯来这里见到老夫,老夫远远便喝止了他们,与他们订下了个公平的交易!'黄虎诧声道:"什么交易?"
  老人缓缓道:"老夫指点他们,在迷林中布下一些埋伏陷阱,又想些法子,引诱行人走入这片迷林。"
  '但老夫的交换条件便是,要他们洗劫了行人的财物后,必定要将行人的马匹,赶入这里!'黄虎大怒道:"好毒辣的交易!"
  老人黯然叹道:"你若也曾忍受过数十年的饥饿,只怕再毒辣十倍的事,也作得出的!"
  他惨笑一声,接道:"只可怜他们埋伏方自布成,只做了第一次交易,便也兴昔日的人同样遭遇,一齐遭了毒手了!"
  黄虎娈色道:"昔日还有什么人?"
  老人缓缓道:"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批张七这样的人,与老夫订下同样的交易,他们只要脚步不踏上这片空地,在迷林中无论去作什么,都安全的很,是以他们必能做成第一次交易。"
  他语声中突又充满残酷与凄惨的意味,接道:"但他们做成第一次交易,送来食物与马匹后,便立刻要惨遭毒手。"
  黄虎颤声道:"为什么?"
  老人缓缓道:"只因他们已送来食物,已帮助了老夫,而帮助过老夫之后,从来没有一人能在世上多活一日!"
  一阵风吹来,黄虎只觉衣衫冰凉,俱已湿透!
  他突然想起展梦白,直到此刻,还无动静,立刻回转身,颤声道:"展兄,你可知道这鬼魅般的老人究竟是谁?"
  展梦白目光始终凝注着这老人,彷佛已看得痴了。
  黄虎大骇道:"展兄,你......"
  展梦白突然惊醒过来,伸手指向那老人的手掌,缓缓道:"你看,这手掌可有什么异处?"
  黄虎神智,此刻也早已被这迷林中种种神秘所慑,情不自禁,凝目望了过去,又垂首望了望自己的手掌。
  这老人与黄虎的右掌,竟俱都生有七根手指。
  只听展梦白缓缓又道:"你再看他的耳朵。"
  他语声竟也娈得有如痴迷一般。
  黄虎不禁也痴了似的凝目望去,只见那老人双耳,竟是大小不一,右耳耳垂,长几过唇,耳垂之上,却长了五粒鲜红的肉珠!
  而展梦白又已接口道:"你再看他的左目!"
  黄虎喘了口气,转目望去。
  老人的左目,正散发着闪动的异光,仔细凝望,才发现他这一只眼睛,竟生有双瞳!
  展梦白缓缓道:"你看清了么?"
  黄虎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大声道:"看清了。"
  展梦白道:"你看清了,还认得他么?"
  黄虎呆了一呆,道:"自然还是不认得。"回转身,道:"两位认得么?"
  龙浩人、林秋谷茫然摇了摇头;展梦白大奇道:"怪了......怪了......"
  只见那老人面上竟突地现出了激动之色,呼吸也突地急促了起来,颤声道:"你......
  你认得老夫?"
  展梦白却似乎未曾听到他的话,只是缓缓念道:"心有九窍,灵中之灵,掌生七指,巧中之巧,耳悬五珠,异中之异,目具三瞳,怪中之怪......"突然转身,大声道:"三位久走江湖,这句话却未曾听到么?"
  龙浩人。林秋谷
  展梦白突地凄然一笑,道:"想不到这绝世的奇侠,果然是位无名之人,今日我总算相信了!"
  那老人神情更是激动,道:"你真的知道老夫?"
  展梦白缓缓道:"数十年前,武林中有位绝代奇侠,他不但身怀绝代的武功,也有着绝世的智慧。"
  '在他眼中,世上绝无办不到的事,只因无论什么艰难的问题,到了他手中,都将迎刃而解,但是武林中却仅有三五人知道他!''只因他从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有着千百化身!''他不知用过多少个化身化名,虽然每个化名,他只用一次,但仅只一次,已足以令他这化名轰动武林!'他这种神秘的身世与性格,使得他本身就变成了武林中一件绝大的隐□,我听到他的故事时,实是难以相信。''但今日我却是终于见到了这故事的主人,知道武林中当真没有人认得他,是以才不禁生出惊骇之心......'那老人突然截口道:"看你方才的样子,不但惊骇诧异,而且还有些痴迷失望,却又是为了什么?"
  展梦白垂首叹道:"只因在下曾听人说起,无论是谁,见到这位奇侠时,若不认得他的,都可向他请教一个难题!"
  '但若是认出了他的,非但不能向他请教难题,立时还有灾祸临头,而在下此刻正有个极大的难题,想要请教前辈,只恨在下方才还不甚相信这些神秘的传说,情不自禁,便说出了前辈的异处特征!'那老人面色激动,亦不知是惊是喜。
  良久良久,他方自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展梦白肃然道:"帝王谷主!"
  老人激动的面色,似乎又微微一变,喃喃道:"帝王谷主......帝王谷主......"突地沉声道:"举起你手中之剑!"
  展梦白微一迟疑,终于还是缓缓举起了掌中铁剑!
  老人目光凝注,沉声又道:"尽你之力,以你掌中之剑,施一招'凤凰单展翅'不多不少,只要这一招一式!"
  展梦白只觉这老人目中光芒,委实教人难以违抗,当下脚步微错,铁剑旋转,急地挥出一招'凤凰单展翅'。这一招自左而右,破风而去,他身形也藉势转了半圈!
  但激汤的剑风还未消散,他便又面向原处,铁剑也又已隐在肘后,招式收发之迅急,端的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林秋谷兄弟两人不禁暗中骇然,黄虎朗声笑道:"看到了么!就凭展大哥这这一剑,还伯闯不出林去?"
  高亢的笑声与凌厉的剑风互梢冲激,久久都未消失!第十章花朝旧事
  凄迷的云雾中,那老人激动的面色却渐渐平静。
  只听他缓缓道:"不错,果然是'帝王谷'所传的绝世剑法,普天之下,各门各派的剑客,施展这一招'凤凰单展翅'时,剑锋俱是自右而左,前胸微露空门,脚步跟着抢进,乃是进手攻势!只有'帝王谷'所传剑法,这一招却是自左而右,不但护住了前胸空门,而且剑锋可顾三路,自是攻守并备的妙着!"
  这老人不但目光锐利,对武功的分析见解,更是精僻已极,展梦白心头不禁暗叹,这老人果然无愧为当世之奇侠!
  举目望去,却见这老人面容上,无可掩饰地露出一种失望之色,缓缓道:"帝王谷所说,的确全无虚言。"
  他黯然一笑,接道:"但他却不知道,这无所不能的老人,此刻不但无法助人,连自己都无法自助了!"
  他身后的褴褛汉子,送上了一块烤熟的马肉。
  但老人却微一挥手,道:"你们先吃吧!"
  褴褛汉子倒都彷佛呆了一呆,一人颤声道:"但你老人家已有两日......"
  老人又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
  褴褛汉子终于不再顾忌,狼吞虎□地大嚼起来,他们似乎只要有了食物,生命中其他任何事都不再放在心上!
  刺耳的咀嚼声中,黄虎不禁转身去瞧瞧展梦白那匹坐骑,见它也已入林,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展梦白却沉声道:"不知前辈被何人所困?以前辈的神通,怎会无以自解?在下心里委实奇怪的很!"
  那老人异样的双目中,突又暴射出闪电般的光芒!
  那是积聚在心中已有数十年的怨毒,所爆出的愤恨之光,若非当场的人,谁也不会了解这种光芒的煞气!
  展梦白等人,只觉心头微微一寒。
  老人沉声道:"将老夫困在这里的人,乃是老夫的徒弟!"
  展梦白等人心头又是一震,半晌说不出话。
  老人又已凄然笑道:"老夫平生最大憾恨,便是收了这两个徒弟,老夫将一身武功,全都传授给他们!"
  '三十九牛前,以他两人的武功,并肩联手,已可天下无敌,就是那天□道人,也未见是他两人之敌手!'展梦白耸然动容,脱口道:"蓝大先生也不是他两人敌手?"
  老人微微颔首,接道:"那年武林甚为平静,'华山派'掌门'百花仙子',在华山之巅,召开了花朝大会。"
  '这'花朝之会',自来已久,武林中人人都以能得到此会的请柬为荣,每年到了那一日,华山之巅,当真可说是群英毕集。''尤其那一年,更是与往常不同!''只因那百花仙子,早已柬邀天下武林英雄,要在那日,一较身手,在武林豪杰中,选出'七大名人'!''此举百花仙子实存有私心,只当选出的这'七大名人',他日就是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只因那时江湖平静无事,看不出有什么特出的英雄,能压倒七大掌门,她乐得如此盛会,再加些必可名留千古的盛举。''但她却不知平静的江湖中,正不知隐有多少卧虎藏龙,本就跃跃欲动,听得此讯,自然群上华山!''纵然有些自知武功不够之人,却也都要上出去开开眼界,看看武林中这些一流的身手,谁都不愿错过!''这其中只有'傲仙宫'的蓝天□,已对老夫那两个徒儿的武功深怀戒心,早已托故未去!''还有的就是'帝王谷主',淡泊名利,自然不肯与人争锋。'他语声微顿,展梦白不禁恍然忖道:"难怪以蓝大先生那般武功,那种脾气,那等名声,却未曾名列七大名人!"
  心念一动,又自问道:"前辈你可去了么?"
  老人颔首道:"老夫也去了,但却只是混杂在武林众豪间,遥遥旁观,要看我那徒儿,夺得鳌头!"
  '盛会一开,百花仙子才知道自己大大错了。''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竟在一夕之间,全都败在别人手下,而这些人却又几乎全都是无名之辈。''江湖中人自然大为耸动,这才知道'无鞘刀'吴七。'无影枪'杨飞。'白布旗'秦无篆.'离弦箭'杜云天、'千锋剑'宫锦弼、'万花拳'马玉天、'四弦弓'风入松这七人的声名!''这七人武功各得秘传,有的以兵刃见长,有的拳掌无敌,有的却在暗器上有独到功夫!''到了排定名次之际,这七人心高气傲,又是少年扬名,自然各不相容,谁都要争那第一名头!''这自然更是一场百年难见的搏斗,在那三日里,华山之上,当真可称是剑气凌霄,欢声雷动!'黄虎等人听得这些声威显赫的名字,这些震动江湖的往事,心中实不禁热血沸腾,几乎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展梦白亦不禁脱口问道:"后来究竟如何分出胜负?"
  老人道:"激战三昼夜之后,杨飞、吴七等六人,仍是难分高下,只有'四弦弓'风入松,却以拳、剑、箭三绝,压伏了群雄,夺得'七大名人'的首位,然后才以抽签之法,决定其他六人的名次。"
  '而那'四弦弓',正是老夫的两个徒儿?'黄虎呆了一呆,突然大声道:"不对不对。"
  老人道:"有何不对?"
  黄虎道:"四弦弓明明是'一'人,怎会是你'两个'徒儿?"
  老人叹道:"江湖中只当'四弦弓'乃是一人,却不知他们乃是孪生兄姝,兄长风入松,拳剑可称难敌。"
  '他那孪生妹子风散花,却练成了老夫独创的'四弦神弓',四弦四箭,人所难当,那日在'花朝大会'上,他兄姝两人,一明一暗,交替着出来较技,是以才能压败群雄,而他两人又生得太过相似,两人同作男装,谁也分辨不出!'黄虎恍然'哦'了一声,突又大声摇头道:"但这样胜的,也没有什么光采,怎能说得上是天下无敌?"
  老人道:"他两人胜的虽不光荣,但武功却是天下无敌!"
  '只因他两人自幼及长,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若是遇见敌人,两人自也联手为敌,岂非如同一个人无异?'黄虎'哼'了一声,心里显然还是不服气。
  只听老人黯然叹道:"老夫虽然淡泊,但见到自己亲手传技的徒弟武功有成,、心里自也欣喜的很。"
  '花朝会后,群豪散去,百花仙子,愧悔之下,竟呕血而死,'少林'、'武当'两掌门,回去后也立刻□位给本门弟子。''于是武林中情况大变,'华山派'一蹶不振,只剩下'花朝大会'仍每年不变,而少林、武当,也多年后才能重振。''老夫却在会后,置酒为他两人庆功。''酒酣之时,那风散花忽然问我,他两人武功可算天下无敌?老夫便道,他两人纵然联手,还是敌不过老夫!''风散花又问我,如何才能胜得过老夫?''这话虽然问得无礼,但她娇笑如花,老夫对他两人本极宠爱,又只当她乃戏言,便告诉她,除非她兄妹两人,能废去老夫的武功,再以极困难的誓言,逼得老夫不能设法恢复武功,他们才能真正算是胜过了老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有等老夫死了。''只因他们拜师之时,便曾立下毒誓,永远不能弑师!而老夫纵然被人废去武功,也定有方法可以恢复。''当时老夫酒已九分,得意之下,还大笑着说:"你们若未立下那不得弑师的重誓,方法就简单的多了。"''那知老夫笑声未了,那风散花竟娇笑着拜了下去,道:"多谢师傅指点,徒儿们就照这法子做了。"''老夫惊怒之下,他兄妹这才说道,原来他们早已在酒中下了迷药,老夫暗中一试,果然无法使出真力......'展梦白等人,早已听得面目变色,怒愤填膺。
  只见那老人黯然一笑,接道:"于是老夫作法自毙,果然被他们散去了武功,又被他们逼着立下了重誓。"
  '于是他们两便将老夫困在此间,只因他两人还要老夫来受这可望而不可得的无边痛苦?眼望满林飞鸟,耳听林外人声兽蹄,却不能出此林边一步!而老夫忍受此种痛苦,却已有三十九年了!''这三十九年来,老夫先前本也曾想尽各种方法,引诱别人进入此圈,但那些人至今俱都早已死去。''而老夫身不能动,却在此忍受了三十九牛,只因老夫还想留下性命,等着他两人先死!'这三十九年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已将这老人的情感折磨得几乎全部麻木,在叙说这种惨痛的经历时,面上竟又恢复了木然的平静。
  而展梦白目中却几将流下泪来,颤声道:"三十九年......"
  黄虎额上,汗流如雨,忍不住脱口大声道:"老丈你竟能这样活了三十九年,黄虎实在钦服的很!"
  那老人苦笑道:"单凭老夫之力来寻找食物,只怕也早已要被饿死了!老夫纵然凿土吸泉,也难忍那喉渴之苦。"
  黄虎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莫非那姓风的兄妹两人还不时送些食物来么?否则又会是什么人送的?"
  老人道:"正是风入松、风散花两人送来的,每当天寒地冻,鸟兽绝迹,老夫实在无法寻食之际,他们便会送来。"
  黄虎大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老人道:"只因老夫武功被废后,那风散花又大笑着问我:"到此刻他两人武功可算得是天下第一了么?"
  '老夫便告诉他们,世上还有一人的武功,胜过老夫!''他兄□娈色之下,再三逼问,老夫却再也不肯说出,只因老夫深知这兄妹两人的生性,若是知道世上还有人的武功胜过他们,他们当真是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是以他两人不肯教老夫饥渴而死,便是要老夫说出那人究竟是谁?否则以他两人的毒辣,纵不破誓亲手弑师,也要设法要老夫自己死去了。'展梦白忍不住问道:"世上真还有人的武功胜过前辈?"
  老人道:"确有其人。"
  展梦白动容道:"谁?"
  那老人摇头叹道:"只在人世间,绅龙不知处!"
  展梦白知道老人定必不愿说出此人是谁,当下也不再问,想及自身的处境兴这老人的遭遇,心头不觉充满悲哀!
  黄虎突然大声道:"咱竟不信天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老人叹道:"有是有的,只是无处寻去!"
  展梦白精神一振。
  黄虎大喝道:"谁?"
  老人目中神光又自一闪,笔直凝注着黄虎,缓缓道:"此刻已有了一人,只是另一人却再也无法寻的到了。"
  展梦白心头突地一动,想起这老人方才呆望着黄虎手掌时,突然颤声所说的话:"有了......有了一个......"这心念在他心中虽有如灵光掠影,一闪即过,但他已忍不住脱口道:"前辈说有了一人,莫非就是这位黄虎黄大哥?"
  老人颔首道:"不错!"
  黄虎呆了一呆,连连摇手道:"错了错了,咱外相虽然不错,其实却是个草包,怎能救得了老丈?"
  那始终驯猫般伏在老人掌心的鹦鹉,突然飞了起来,吱吱叫道:"就是你......就是你!"飞起落在黄虎掌上!
  老人缓缓道:"你心无旁□,有如浑金璞玉,只要你专心起来,什么事也扰乱不了,是以你虽直视老夫的眼睛,也不觉异样?"
  黄虎道:"这也不算什么!"
  老人缓缓接口道:"最重要的,是你这只手掌,掌生七指之人,虽非仅见,但却可遇而不可求!"
  黄虎伸手摸了摸那鹦鹉,摇头苦笑道:"掌生七指,又有何用,多出的两指,全不过是废物而已!"
  老人道:"在你眼中的废物,却是老夫眼中的无价之宝,若无这多出的两根手指,谁也胜不了'四弦神弓'!"
  黄虎茫然道:"老丈,你越说在下越不懂了。"
  老人道:"四弦之弓,可放四箭,手有五指,五指可挟四箭,以五指挟四箭,以四箭按四弦,弓弦响震,四弦齐覆,四箭齐出,其速度之快,纵是'柴家堡'名传天下的连珠箭法,亦所难及,射箭到了这种速度,可谓已至人类之极限,老夫穷十余年之力,制成了那'四弦神弓',创出了那'五指挟箭术',造就了那风散花,是以她在'花朝大会'之上,才能以四弦弓,技压天下群雄!"
  '这便是因为无论什么人,无论以何种手法射箭,都难以打破这天然的极限,除非你我这样的七指人!'黄虎似乎有些懂了,喃喃道:"七指是比别人多了两指!"
  老人道:"这多出的两指,便是此中的关键!也唯有掌生七指的人,才能打破这天然极限!"
  '五指可挟四箭,七指使可挟五箭,唯有令七指之人使老夫的'五弦弓',才能胜得风散花的五指四箭!'黄虎又惊又喜,道:"但......但在下掌上多出的这两根手指,却如同废物一般,不能运转的。"
  老人叹道:"以你之心性,老夫自有方法在三个月里,教你练成这'七指挟箭术'!
  只可惜仅你一人,还是无用!"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只因那风家兄姝,所逼老夫发下的重誓,便是要寻得一人,箭术能胜得过她,老夫方能脱困。"
  '但七指人已是并世难寻,何况这七指人还要有你这样的心性,老夫只当今生再也寻不着的,那知却遇到了你!'展梦白道:"还有一人,要怎样的人?"
  老人苦笑道:"这誓言本是他兄妹千方百计想出的难题,还有一人的条件,自更难得不可思议!"
  展梦白道:"老丈不妨说来听听。"
  老人叹道:"若要寻得此人!除非天赐奇迹,不说也罢。"
  展梦白大声道:"也许今日就有天赐奇迹?亦未可知!"
  老人默然半晌,方自叹道:"此人首先必需认得老夫......"
  展梦白大声道:"在下岂非认得了?"
  老人苦道:"老夫不妨将誓言全都说出,你便可知道此事几乎是绝望的了,他兄妹两人逼着老夫所立的重誓,就是要老夫再去寻两个徒弟,胜得过他两人,这其中一个徒弟,便是要与风散花一较箭术之人,要寻此人本声几乎难如登天,何况老夫还不能出去寻找。
  "'另一人却是与风入松较技之人,此人必需认得老夫,必需从未拜师,必需在三个月中,便已练成胜过风入松的武功,更必需曾经避开过他兄妹的'四弦神弓'还需身怀切金断玉的宝刀利刃!'展梦白道:"可是就只有这些条件?"
  老人叹道:"就只这些条件还不够么?"
  '试想老夫之来历,江湖中仅有三、五个人知道,若是从未拜师之人,怎会认得老夫,而老夫却早已立誓,绝不收曾已拜师之人为徒。''试想从未拜师之人,怎能在三个月中便学会压倒风入松的武功,纵有此人,他还需已避开过'四弦神弓'。''只因'四弦神弓'一击不中,永不再施!''他只要避过一次,一生中便不会再遇第二次了,那么他与风入松动手时,风散花才不会在旁相助。''否则他纵有胜得过风入松的武功,在动手时也难心分二用,便避不开风散花的四弦神弓了!''而断玉切金的宝刀利刃,更是难求。''这些条件本乃互相矛盾,互相冲突之事,若非奇□,焉有此人,□有此人,又怎会走来这里?'龙浩人、林秋谷,两人面面相觑,暗暗忖道:"这风氏兄妹,当真是狠毒已极,他不说这样的条件,反倒好些,他说出这种几乎绝无可能的条件,教这老人有了个希望,却又要终日忍受这希望的折磨,等待的痛苦。"要知老人被自己这种无法达成的希望折磨,当真是无法描摹的痛苦。
  只听展梦白沉吟半晌,突然沉声道:"此人此刻便在这里。"
  老人娈色道:"谁?"
  展梦白道:"便是在下!"
  龙浩人、林秋谷齐地心头一震!
  那老人平静的神色,更不禁为之骤然激动起来,颤声道:"那些苛刻的条件,你竟然全都具备了么?"
  展梦白道:"一样不少。"
  老人道:"但......但你岂非是'帝王谷主'的弟子?"
  展梦白肃然道:"在下平生从未拜人为师,但今日却愿拜在前辈门下,不知前辈可否收纳?"
  那老人双目之中,突地涌泉般激出了狂喜的泪珠。
  他仰视苍天,嘶声道:"苍天......苍天......奇迹......奇迹......三十九年的痛苦,今日真能给束了么?"
  展梦白一挥掌中铁剑,朗声道:"这柄剑足能切金断玉,在下方才还在林中避开了'四弦神弓'所射四箭,在下自信掌中这柄铁剑,绝不会败在那孽徒恶贼之手。"
  他方才虽不知迷林中之箭,是否发自'四弦神弓',但此刻却已深信不疑!
  后面的褴褛汉子,也不禁欢呼雀跃起来,有的甚至跪拜在地上,感激着苍天所造成的这次奇迹!
  那老人颤声道:"展......展梦白,你......你可愿可怜可怜老夫,此刻就拜在老夫门下么?"
  展梦白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虽然有许多位当今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愿收他为徒,而被他拒绝,但此刻他却毫无迟疑地拜在这已如废物般的老人门下......这是何等的侠心与义气。
  普天之下,除了展梦白外,又有谁肯回绝那许多显赫的高人?又有谁肯冒着绝大的危险拜在这自身难保的老人门下?
  褴褛汉子们的欢声更响。
  黄虎也见着拜了下去,大声笑道:"咱也拜你为师啦,能够做展梦白的师弟,我黄虎福气当真不小?"
  老人目中,热泪盈眶,突然掀起盖着下身的兽皮,惨笑道:"徒儿,先看你掌中铁剑,可斩得断这锁骨金□么?"
  展梦白抬目望去,只见一条极细的乌金□,自老人左右双跨骨穿入,又自左右'气海穴'穿出,穿牢锁在一处!
  他心头只觉一阵怆然,振腕挥出铁剑!
  一阵快得几乎是肉眼难辨的乌光闪过后,那刀剑火水难伤的乌金□,'叮'的一响,立刻应声折为两段!
  七七四十九日后,林中仍是云雾凄迷!
  在这'死圈'中,空地上的人们,虽也仍是枯瘦饥饿,但心神之欣喜兴奋,却已与昔日截然不同!
  三十九年的痛苦缠绵,已被展梦白一剑斩断!
  在展梦白与黄虎未曾与'四弦神弓'风氏兄姝较技之前,他们虽仍应誓不能踏出这死亡之圈!但踏出的日子,已在眼前!
  那老人身躯已能活动,只因展梦白还有样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武功神技--'昆仑六阳手'?
  展梦白竟以'六阳手'逼出了老人体内淤积已有三十九牛的阴寒之气,使得这枯坐三十九牛的老人终能重享行走的滋味!
  还有许多件令这老人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是展梦白根基之厚,武功之强,灵悟之敏,勇气之坚!
  黄虎也使这老人大大出了意料,这浑厚的少年,竟在四十九日之内,便学会了'七指挟箭'的手法!
  四十九日前,每件事都令展梦白与黄虎惊奇,而四十九日后,展梦白与黄虎却令这老人事事惊奇了!
  旭日初升,老人斜坐在椅上。
  他终于说出:"你们可以提前出林了!"他知道展梦白急着出林,而他又何尝不急着结束自己的痛苦!
  只因他直要等到风氏兄妹服输之后,方能破誓出林!
  这句话说出后,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展梦白与黄虎,更是大喜拜倒!
  老人却肃然接道:"你两人出林之后,随时都会遇着那惊人的恶战,而此战的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尤其是黄虎,你虽有过人的天赋,但短短四十九日中所练的手法,是万万比不过风散花的。'黄虎呆了一呆,哭丧着脸道:"那......那么,这一切岂非又是空欢喜了,那徒儿可真是受不了啦!"
  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风散花却有两大致命之伤。"
  '她先天太弱,本应夭折,元气禀赋极至,目力更是难耐强光,后来练功心切,走火入魔,虽经为师救转,但每日午正阳光直射时,其功力便要失去八成,是以以后与她较箭之时,必需选在午正日光直射之时,所射之鹄,必需要当着日光,那么她功力、目力,便都要比你差了!''那么!你便可以'七指挟箭'的速度,取胜于她......'黄虎道:"若是她不肯在午正时出战又当如何?"
  老人道:"她昔日曾经说过,较箭的时间、地点、鹄的,都可由对方选择,只因她再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奇□的。"
  黄虎道:"她若食言背誓,又当如何?"
  老人道:"这兄妹两人虽然残狠偏激,但却从来不肯食言背誓,否则他岂非早已破誓将为师杀了!"
  黄虎长叹一声,道:"那么,徒儿们就去了!"
  老人道:"出此林后,数日之内,风氏兄妹定必就会寻找你们,那时便是恶战之期,你两人千万小心了,去吧!"
  人虽饥饿,马却更肥。
  只因林中木叶,皆是马之食粮,展梦白随时俱可取来,只是他不肯虚耗时日,到远处去为人寻找食粮而已!
  龙浩人、林秋谷,自要随着他两人同出。
  老人笑道:"从此刻起,除老夫之外,谁都可以出林了,那风氏兄姝此刻,只怕再也不能分神来加害你们,而要全心来应付那将来的恶斗了!"
  但褴褛汉子们却都愿陪他共进共退,共渡寂寞。
  于是老人大笑道:"既是如此,只有请龙、林两位,出林后为我找寻送些食物来了!
  "龙浩人自然应声从命!
  林中,道旁,那两付马鞍犹在,只是添加了几许风霜痕迹,漆黑的颜色,也变得有些斑驳灰黄。
  展梦白与黄虎,显然也憔悴褴褛了许多,外表看来,似已失去了四十九日前,跃马扬鞭的风神与光采。
  但他们内在的收获,却足以弥补一切!
  展梦白锐利的目光,霸气已收□了,昔日那刀锋般的眼神,如今已娈为珠玉,晶莹。
  清澈,而充满智慧。
  只因他目光已深沉,锋刃已隐藏。
  他最后向老人拜别时,心头充满了虔诚与尊敬,那与他拜师时的心情,已显然有了极大差异。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从老人处得到这么多,也从未期望,是以他得到后的心情,并非感激,而是尊敬!
  林外,天色晴朗!
  龙浩人、林秋谷,虽不愿别,终于作别,在这四十九日中,他们四人已有深挚的友谊,是以此刻便无虚伪的客套!
  展梦白直立在晴朗的阳光下石像般沉默了许久。
  他肩上的负担,日益加重,任务也日益艰苦。
  但是,他自身也日益坚强。
  笔立在晴朗的阳光,他只觉胸中充满了信心,身上充满了力量,足以肩负任何沉重的担子。
  突然,他仰天大喝:"风入松,出来吧!你等了三十九年的对手,此刻就站在这里等着你!"
  呼声凌云,回声激汤。
  但四野却没有应战的回音?
  阳光,更明亮,映照着这胆敢向武林'第一名人'四弦弓挑战的少年,也映照着他腰间的铁剑!
  有人竟要向'七大名人'之首,'四弦弓'挑战的消息,像雷声一样,立刻震动了整个武林!
  这是震撼人心的信讯!
  这也是三十九年来,唯一令人兴奋鼓舞的事。
  江湖久已被'情人箭'的神秘与恐怖所慑,久已沉郁,此刻,才被这惊人的信讯掀起了巨浪。
  展梦白唯恐'四弦弓'再去加害迷林中的友伴,是以他一路散布挑战的信讯,要这'第一名人',来寻自己!
  他辔头的金铃,摇曳横过鄂境。
  枣阳、樊城、襄阳、荆门、当阳、宜昌、黄陵庙的豪杰,也都随着铃声,追随相送!
  挑战的信讯,便在蹄声、铃声中传怖到四方!
  但,四方却仍无应战的回音!
  鄂边的利川,并非重镇。
  但此日利川却突然热闹起来。
  成群的健马,在黄昏日薄时涌入了利川,使得这小小的□镇,在骤然之间,膨胀了起来!
  马上人多是健壮而英豪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段辉煌的历史,在鄂境中,这些人的名字足以主宰江湖一切。
  但这些显赫的豪杰,今夜却只都是烘吒的星群,明月却是在一匹辔头系带着金铃的马鞍上!
  展梦白!
  人人俱是为了相送展梦白而来!
  平静的利川镇,无法接受这骤来的膨胀与刺激,因而人人都显得有点骚动,有些不安!
  储藏经年的美酒,几乎在一夕间倾销而空。
  酒助豪兴,豪杰们的谈锋更健,谈论的中心,自然还是展梦白!但等到他们第四度向展梦白去敬送别之酒时,展梦白与黄虎却已寻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柬!
  '千里相送,今夕为终,相送之情,永铭五内,蜀道艰难,诸君请别,山高水长,期以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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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梦白与黄虎,轻骑越境,到了石柱。
  黎明时官道,静寂无人,金铃声便显得分外清悦。
  展梦白扬鞭道:"是投店打尖?还是笔直前进?"
  黄虎大声道:"笔直前进!"
  他叹息一声,又再接道:"一入川境,小弟心里就好像火烧了似的,恨不得此刻就能见得着贺家兄弟!"
  展梦白黯然一叹,闭口无言。
  黄虎挺胸吸了口气,切齿道:"若是再见不着贺家兄弟了,你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仇人寻出,大卸八块!"
  展梦白沉声道:"既入川境,敌踪必已将现......"
  话声未了,已有两匹健马,自前面道旁窜了出来!
  马上人打马扬鞭,直奔而来。
  这两人俱是劲装急服,腰佩长刀,鱼鳞绑腿,搬尖洒鞋,头戴马连坡大草帽,满面俱是风麈之色!
  黄虎剑眉轩处,似乎便要发作。
  展梦白却暗暗制止了,只见这两人一左一右,自展梦白马旁奔驰而过,四只眼睛,藏在马连坡大草帽下,不住向展、黄两人打量。
  直等这两人两马绝麈而去。
  黄虎忍不住脱口骂道:"直娘贼,果然来了,咱真恨不得把他先揪下马来,先痛打一顿,大哥你为何拦住?"
  他年纪虽较长,但却是要呼唤'大哥',改也改不过来。
  展梦白沉声道:"这两人看来也只不过是刺探消息的小贼而已,还不值得你我两人动手。"
  黄虎道:"先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展梦白道:"别人见寻我等之前,你我切切不可动手,反正你我既已入川,还怕无人来寻事么?"
  黄虎叹了口气,道:"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展梦白微微一笑,突听身后又有蹄声传来。
  原来两骑竟又去而复返,扬鞭越过展、黄两人,打马绝尘而去,还有个人回头瞧了展梦白一眼。
  黄虎大骂道:"瞧什么,杀胚......"又待扬鞭追去。
  展梦白沉声道:"事变已在眼前,眼见得就要有人寻来动手了,你我该留些精神才是,着急什么?"
  他端坐在马鞍上,不动声色。
  黄虎苦笑道:"大哥你倒镇静的很。"
  展梦白笑道:"这镇静功夫,我也是才学会的。"
  两人走了段路途,道途突然转出四匹健马,马上人亦是劲装佩刀,马连坡大草帽紧紧压在眉际。
  但这四骑却只是缓缓跟在展梦白与黄虎马后。
  黄虎悄悄道:"大哥......"
  展梦白沉声道:"等着。"
  又走了段路途,黄虎只见道旁马嘶隐隐,等他们走过去,道旁林旁便又走出四匹马跟在他两人身后。
  黄虎勉强忍住,也不开口。
  但他两人向前走去,后面的蹄声却似越来越多,自封面而来的行人,眼睛瞧着这边,面上已却现出诧异之色。
  黄虎虽忍住不回首去瞧,但却已在马鞍上坐不安稳了。
  侧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仍然是不动声色,黄虎忍不住叹道:"大哥你若是才学会的镇静功夫,也未免学得太快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若忍不住,不妨回头瞧瞧。"
  一话未完,黄虎已回过头去。
  但目光动处,不禁暗中抽了口冷气。
  他两人身后的马匹,竟已有二十余骑之多,但见烟尘滚滚,蹄声得得,但马上却无一人开口!
  风过处,斜插在侧背后的刀把红绸,飘飞而起,但马上人也只是双手持□,没有丝毫动作!黄虎回转身,梢声道:"已有三十骑了,还不够么?"
  展梦白沉声道:"他们还不出手,显见是主脑人都还未来,你我也切不可匆忙鲁莽,只当没有瞧见就是了。"
  黄虎叹道:"小弟虽想当做没有瞧见,却委实没有这能耐,只望他们的瓢把子快来,否则小弟真要急疯了。"
  忍不住偷眼回顾,那迎风招展的红绸,竟又加多了!
  这时,前面亦有旌旗招展,却是个青布酒招。
  展梦白道:"前面有个酒肆,你我正好去喝上三杯。"
  黄虎道:"但......但......"忍不住又回顾一眼。
  展梦白笑道:"饱餐战饭,再作恶战,岂非大妙。"
  当先下马走了进去,黄虎也只得随之而入!
  展梦白也不系马只将马□随意挽在马辔头上,大声道:"店家,这匹马乃是千里良驹,你要好生照应了!"
  黄虎苦笑暗忖道。'这哪里是要店家照应马,分明是说给身后的强盗听的么,人家正是冲着这匹马来的。'回首望处,马上的大汉,眼睛果然都町在马上,只是在马连坡大草帽的阴影下,他的面色如何,也瞧不甚清。第十一章变生意外
  少时酒饭送来,那数十骑大汉却仍都占留在对面的道路边,有的虽已下马,但眼睛却仍瞬也不瞬地瞧着这边。
  展梦白却已旁若无人,吃喝起来,彷佛直将这数十骑生龙活虎的汉子,都当作了死人似的。
  黄虎呐呐道:"大哥,小弟并非害怕,但在这数十双眼睛盯着下叫我吃酒,小弟却实在吃不下去。"
  展梦白笑道:"你若将他们当作猫狗,就吃得下了!"
  黄虎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不错不错......"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口中却又梢声道:"大哥如此英雄,小弟实也不能丢人!"
  展梦白朗声笑道:"好兄弟!"
  黄虎道:"以小弟此刻的身手,对付这样的汉子,十来个还不成问题,但他们的主脑之人,却非这些汉子可比。"
  展梦白笑道:"若是不敌,就将这颗头用来酬贺大哥的义气又有何妨,此刻还是喝酒,愁眉不展作甚?"
  黄虎大笑道:"不错不错......"举起杯来,又喝了一杯。
  那店家几曾见过,这样谈笑风生的人物,早已骇得呆了,再瞧瞧对面那数十条剽悍的大汉,只觉双膝发软,噗地坐到椅上,再也站下起来。
  此刻正值盛夏,两杯酒下肚,展梦白但觉酒气上涌,披襟走到店门外,目光笔直瞪向对面。
  对面的数十条大汉,却齐地将头转了过去。
  展梦白朗声大笑道:"这样的角色,也不值展某动手,兄弟,走吧,前面正有好戏连台,你我还等在这里作甚?"
  大笑声中,展梦白兴黄虎已纵身上马,反掌挥鞭,纵骑前行,两匹马俱是千里良驹,霎眼间便奔出了一箭之地!
  那二十余条大汉,果然亦自匆匆跃上马鞍,口中轻哨,掌中挥鞭,打马急奔,追了过去。
  只见展梦白马行如龙,越奔越急,半个时辰后,后面二十余骑,人已累得满头大汗,马口中也喷出白沫。
  展梦白却仍是神态从容,嘴角挂着微笑,直等后面骑士都已将追不上了,他却缓缓勒住了□绳。
  马行顿缓,但眼前面江水滔滔,已到了黔江东岸。
  岸边,停泊着一艘江船,正有几条大汉聚坐在船头,听得那清悦的金铃声,神色齐地一变,翻身跃起,翘首东望。
  这时展梦白与黄虎两骑已到了岸边,船头的大汉放聋呼道:"两位请上船,弟兄们在此恭候已久了!"
  黄虎沉声道:"这艘胎上想必有些花样,大哥要小心了。"
  展梦白朗声大笑道:"怕什么?纵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难道这区区一条黔江,还能淹得死你我?"
  闪身下马,牵马上了船头。
  那数条大汉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人一马,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看什么?还不快些开船?"
  大汉们彷佛都吃了一惊,四下走了开去,黄虎方自上得船来,江船已缓缓离岸,后面那二十余骑也到了岸边!
  只听那为首的骑士大呼道:"船上的哥子们,我们将贵客送到这里,下面的事就是你们的了?"
  船上一条虬须大汉扬手呼道:"哥子们只管放心,事情错不了的,对面岸上,还有人在等着接待贵客哩!"
  为首的骑士点头一笑,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个大筒,旋开盖子,筒中便飞出只信鸽,振翼向对岸飞去。
  黄虎变色怒道:"好猖狂的贼子,居然也不避避你我耳目,当着我两人面前,便大声吆喝起来!"
  展梦白面带冷笑,右手扶剑,左手扶鞍,船上的大汉们不住偷眼来瞧这一人一马,悄悄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黄虎生长北国,完全不知水性,眼望着滔滔江水,耳听着这些悄悄暗语,只觉头晕目眩,心头不禁大是紧张!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喃喃道:"幸好大哥会水,否则......"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会水?"
  黄虎强笑道:"大哥若不会水,怎会如此镇定?"
  展梦白笑道:"你猜错了!"
  黄虎呆了一呆,暗地更是吃惊,掌心也不禁偷偷流汗,暗暗咕嚷着道:"大哥你好大的胆子,早知如此,我真不敢上船了!你我若是被人推落在江心,岂非连个收□报讯的人都没有?"
  展梦白微微一笑,沉声道:"你看看这几条大汉,谁有那么大胆子在你我面前动手?
  "黄虎仍不禁有些提心吊胆,放眼四望,却见这艘江船竟真的已渡过了江心,驶近对岸。
  只见对岸上,红绸飘扬,果然又有二十余劲装佩刃的骑士,目光灼灼,鹄候在岸边。
  江船泊岸,船上两条大汉,逡巡着走过来,似乎要为展梦白牵马!
  展梦白目光一凛,厉叱道:"这匹马也是你动得的么?退下去!"
  那两人对望一眼,果然乖乖退了下去!
  黄虎得意地大笑道:"你们这才见着我大哥的威风了么?"反掌一拍那汉子肩头,大笑着踏上了江岸,脚踏实地,他心伫立刻放心的多。
  岸上的骑士,见到江船停泊,又自放出一只自鸽!
  一条大汉抢步来到展梦白身前,躬身道:"贵客请上马,在下在此恭候,为两位带路。"
  展梦白冷笑道:"你家主人倒客气的很!"
  那大汉低垂着头,不敢开口,黄虎暗奇忖道:"想不到这些人竟对我等如此恭敬,这其中又不知藏着什么奸计?"
  只听展梦白低叱一声:"走!"身子已跃上马鞍。
  江风劲急,这二十余骑竟始终不前不后地围在展、黄两人四侧而行。
  走了段路途,黄虎忍不住挥鞭怒叱道:"走开些,爷们莫非还会逃了不成?"马鞭飞扬,向身畔一人直抽下去!
  那大汉肩头着了一鞭,却仅是咧开嘴苦笑一声,拉开□绳,走远了些,这时道上已有一骑如飞奔来!
  烟尘滚滚中,只见此马遍体乌黑,不带丝毫杂色,马上人亦是满身黑衣,目光动处,突地伸手一按马鞍,纵身飞起,口中厉叱道:"是什么人敢对我家弟兄这般无礼?"双臂箕张,向黄虎直扑下来!
  黄虎狂笑道:"此刻才来么?爷们等了你许久啦!"双腿一缩,竟纵身站到马鞍上,反掌向那黑衣人挥去!
  双掌相交,两人俱都落到地上!
  黄虎轩眉道:"好小子,手劲不小!"
  那黑衣人燕颔虬须,浓眉环目,瞪了黄虎一眼,厉声道:"你再试试这一掌!"纵身探掌,直击黄虎胸膛!
  此刻数十骑俱已停了下来,展梦白面色已变!
  那肩头着了一鞭的大汉却张臂狂呼道:"大爷千万莫要动手,这两位是二公子兴三枯娘的贵客!"
  黑衣人呆了一呆,硬生生收回掌势,身形刷地后退,上下瞧了展、黄两眼,沉声道:
  "就是这两人么?"
  那大汉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黑衣人已'哼'了一声,再次纵身而起。冷冷道:"看在妹子面上,饶你这一次!"
  黄虎怒骂道:"你说什么?谁认得你妹子?"
  他虽待反击,但那黑衣人却已追上了那匹乌椎健马,口中大声吆喝,反掌连打马股,绝麈而去!
  黄虎大骂道:"这算什么?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那大汉道:"两位莫非还不知道么,我家主人便是......"
  忽然间,只听前途蹄声大作,麈头大起。
  那大汉展颜笑道:"只怕这就是我家主人来了!"
  展梦白、黄虎心头不禁齐地微微一震,反手握住了刀柄,那二十余骑立刻两旁闪开,让出中间一条通路。
  放眼望去,但见两旁飞舞着的刀柄红绸夹道,前面尘头滚滚,后面亦有数十骑飞奔而来。
  展梦白与黄虎正已被这百十骑夹在中间,展梦白只觉胸中热血上涌,正待拔出铁剑,与杀死贺家兄弟的仇人决一死战!
  只见前面烟尘中,一个□亮高亢的声音放声呼道:"二公子驾到......"前后左右数十骑十,立刻翻身掠下马鞍!
  □亮的呼声中,仅有一骑,迎面直奔而来。
  马上人满身锦衣,骑术精绝,远远便立到马鞍上,张臂大呼道:"是展兄弟来了么?
  要小弟等得好苦!"
  展梦白不禁一呆,黄虎诧声道:"怎地是大哥的朋友?"
  那锦衣骑士已飞身扑了过来,含笑落在展梦白马首之前,展梦白目光动处,不禁脱口道:"原来是唐兄?"
  这锦衣骑士竟会是'蜀中唐门'的黑燕子!倒当真大大出了展梦白意料之外,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见黑燕子张开双臂,朗声大笑道:"草原一别,至今已有三两个月啦,展兄你确是来得太迟了些。"
  展梦白还未说话,黄虎已箭步窜到黑燕子身前,大喝道:"先莫和我大哥拉交情,'唠山三雁'可是伤在你门下的手中?"
  黑燕子道:"不错,但......"
  黄虎大喝一声,挥拳直击过去,厉叱道:"好小子,你纵是我大哥的朋友,此番也饶不得你!"
  黑燕子闪身避过了这一拳,摇手喝道:"兄台且慢动手,贺家三兄弟此刻都好生生在寒舍将息......"
  黄虎骤然住手,喝道:"什么了你说他们没有死?"
  黑燕子笑道:"兄弟自从知道这匹'紫麒麟'乃是被展兄所得后,便将贺兄与金大哥待如上宾,怎敢有丝毫无礼!"
  黄虎呆了呆,道:"我大哥这匹马,本是你家的么?"
  黑燕子笑道:"若早知是展兄取去,也就无事了。"
  黄虎大声道:"马是你家的,你家来要回,本是光明正大之事,你等却又为何要那般鬼鬼祟祟,藏头露尾。"
  黑燕子苦笑道:"此马身上,本有些不能被外人所知的秘密,是以本门中人才会蒙住面目,想必是得罪兄台了?"
  黄虎冷笑道:"难怪那些人武功招式,自成一家,原来竟俱都是名满天下的'唐门'中人,若不是逃得快,只怕我......"
  展梦白也已下马,不愿他再说下去,截口笑道:"小弟一时情急,竟在无意中夺了唐兄门中的马匹,当真是该死的很。"
  他含笑将马□递了过去,接口笑道:"此刻物归原主,但望唐兄能恕小弟不知之罪......黑燕子哈哈笑道:"你我自己兄弟,还要分得如此清楚么?寒舍马厩中尽多胜过这'紫麒麟'的良驹,展兄只管骑去就是。"
  忽然顿住笑声,低语道:"但展兄确是来得太迟了些,不但贺家兄弟们等得着急,小弟更是等得望眼欲穿了。"
  展梦白道:"唐兄莫非有事要吩咐小弟么?"
  黑燕子目光一转,道:"此地不便说话,到了寒舍,小弟自当奉告。"有意无意间,伸手接过了展梦白掌中的马□,接口笑道:"小弟那匹坐骑,也未见在这'紫麒麟'之下,展兄不必嫌弃,便请收下。"
  他挥了挥手,便有条大汉将他坐骑牵来,他自己却已跃在展梦白骑来的'紫麒麟'鞍上!
  展梦白心念转处,暗暗忖道:"这马身上,若无极大的隐密,黑燕子绝不会如此急着收回......"
  转念又忖道:"他与我本是萍水之交,但看他此刻神情,却似乎有什么重大之事要托咐于我,这岂非又是奇事?"
  思忖之间,只听黄虎一叠声催着道:"怏走快走,若是我那三位贺大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莫想安稳。"
  黑燕子微微一笑,道:"寒舍就在前面不远,兄台即刻便可见到贺家兄弟了!"
  黄虎早已挥鞭向前奔去。
  那数十条劲装大汉,亦自上马前行,这数十骑同时落马,同时上马,竟不闻丝毫嘈乱之声,显见得蜀中唐门弟子,果然是名下无虚。
  黑燕子并肩驰行在展梦白身畔,面上始终带着笑容,黄虎虽然再三激怒于他,他却似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展梦白心头更是暗暗诧异:"这黑燕子昔日那般狂傲,今日变得如此客气,却不知到底为了何事要有求于我?"
  群马前行,烟尘滚滚,蹄声如雨,展梦白心头,虽然充满了疑窦,一时间却又不便问出口来。
  奔行了约摸一个时辰,但见道路上行人骤然多了起来,人人俱是满面精悍之色,竟全都似乎是武林中的豪士。
  这些人见了黑燕子,远远便含笑抱拳招呼,有的人更不住横眼打量着展梦白,一面窃窃私语。
  他们口音各别,三五成群,显然乃是自四方而来,展梦白忍不住沉吟道:"小弟初来此地,想不到蜀中道上竟如此热闹。"
  黑燕子道:"这些朋友都是为了贺喜而来的。"
  展梦白侧目道:"谁的喜事?"
  黑燕子长叹了一声,道:"小弟近日便要成婚了。"
  展梦白抱拳笑道:"恭喜兄台!"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道:"兄台大喜之期在即,本该欢喜才是,为何如此长叹?"
  黑燕子又自长长叹息了一声,忽然探过身子,在展梦白耳畔低语道:"小弟只望展兄能助我一臂。"
  展梦白道:"什么事?"
  黑燕子道:"小弟订下这亲事,实是有苦难言,其实小弟另有意中之人,展兄若是同情小弟,便该为小弟美言一二。"
  展梦白大奇道:"兄台的家事,小弟怎能多口?"
  黑燕子展颜一笑,道:"展兄莫非忘了,不出半月,展兄也是......"突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迎面奔来。
  一个□亮的口音遥遥大呼道:"老祖宗急着要跟展相公,问二公子为何还不将展相公带回去。"
  黑燕子变色呼道:"回禀老祖宗,展相公这就到了。"侧身笑道:"你我快走吧,若是迟了,小弟却担当不起。"
  展梦白双眉微皱,心中更是惊诧,只见四下马群奔驰,俱已加快了速度,前面云层下,已隐约可见青山峰影。
  又奔行了半个时辰,道路上突然矗现一座扎采牌楼,金碧辉煌,挂红结采,高达三丈有余。
  此刻时已黄昏,牌楼四面,红灯高挑,辉煌的磴光,映着牌楼上四个金粉写成的劈巢大字:"唐秦联婚!"
  过了墙楼,道路两旁便不时可见到置放茶水面巾的木桌,以及一些接待宾客的长衫汉子!
  这些人见到黑燕子与展梦白飞骑而过,亦在不住窃窃私语,嘴角也同时泛起了一种神秘的笑容。
  展梦白知道名闻天下的蜀中唐门,已在眼前。
  他虽然久已听到有关'蜀中唐门'的种种传说,但却从未听见江湖中有人指述过这享名已有百年的暗器世家,究竟是何模样。
  到了这里,他心里也不禁微微有些紧张。
  只见一道溪流,自山坡上蜿蜒而来,尽头处一道横流,水色浑黄,流动间竟隐隐冒出一阵阵热气。
  展梦白方自奇怪,黑燕子已指点着笑道:"这便是传言中的温泉流水了,展兄想必是初见吧?"
  他随着一指远处一座极大的山窟,接口又道:"那边便是本门练制暗器之地,以温泉之水来淬炼暗器,便是本门不传之秘。"
  展梦白听得江湖人人闻名丧胆的'唐门'毒药暗器,便是在此淬制,面上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黑燕子接着说道:"除了本门嫡传弟子,而且立下重誓,谁也进不得那炼制暗器之地,展兄有暇时,不妨去观看颧看。"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道:"他口口声声说那炼制暗器之地外人难见,怎地却又要带我前去观看?"
  黄虎东张西望,口中却在不住催促着道:"贺家兄弟究竟在那里?怎地到此刻仍见不着他们?"
  黑燕子挥鞭一指前方,笑道:"到了那里,兄台不但可见着'唠山三雁',只怕还可见到许多久已闻名的英雄豪杰哩。"
  展梦白、黄虎,随着他鞭梢所指之处望去!
  只见一座巨大的石屋,品立在西天夕阳之中,四面林木围绕,气象果然十分宏大开阔!
  林木中也悬满着红磴,一个满身红衣的女子,正立在林前,凝睇而望,见到展梦白三骑前来,却又转身走了!
  黑燕子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向身侧一个长衫汉子再三叮咛,那汉子便牵着那匹'紫麒麟'绕林而出!
  这时,石屋中的欢笑之声,已隐约可闻。
  黑燕子伸手拉起展梦白手腕,微微笑道:"此刻寒舍大厅中,已是宾客满堂,都在等着一睹展兄之风采。"
  说话间已拉着展梦白大步向石屋走去黄虎'哼'了一声,道:"你不让我,我也是要去的。"
  只见那石屋并无院墙,仅有一曲长廊,围绕四侧,巨大的石柱,支撑着屋檐,更显得这石屋的古老庄严。
  此时不但廊前张灯给采,屋中更是灯火辉煌。
  八个长衫人并排立在门口,含笑迎宾见到黑燕子大步而来,齐地放声大呼道:"二公子驾到。"
  厅中的喧腾之声,立刻低弱了下来。
  展梦白身不由主,被黑燕子拉了进去,但觉千百道目光,都在望着自己,心头不禁一阵惶然,垂下了头去。
  足下乃是一条奇长的红毡,笔直通入这间宽阔异常的大厅尽头,两旁人头拥挤,也不知倒底有多少武林豪杰。
  黑燕子拉着展梦白走过红毡,方才那燕颔环目的黑衣人已伴着个五旬左右的长衫老人大步迎了过来。
  只见这长衫老人目光灼灼,闪电般瞧了展梦白两眼,缓缓点了点头,负手而立,也不说话。
  他举止虽然文质彬彬,十分儒雅,但神情间却带着种高不可攀的倨傲之气,目光更是明锐如刀!
  展梦白挺起胸膛,直视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心中却在暗暗忖道:"此人想必就是这暗器世家的当代掌门人了?"
  只觉黑燕子悄悄拉了拉他衣襟,悄悄陪笑道:"这位便是家父。"
  展梦白微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展梦白,率同师弟黄虎前来,一则告盗马之罪,二则探问'唠山三雁'贺氏兄弟。"
  长衫老人面色微微一沉,拂袖转过身子,那环目黑衣少年眼睛一瞪,面上也泛起惊怒之色。
  黑燕子惶声道:"展兄怎地不向家父跪求?"
  展梦白变色怒道:"跪求?跪求什么?"
  黑燕子顿足道:"唉,展兄你......你莫非......"
  突听黄虎大笑一声,道:"贺兄、金大哥,你们真的没有死,真的在这里,可想死小弟了!"
  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捞山三雁'与金鹰已自人丛中挤了出来,黄虎更早已大笑着扑抱了上去!
  这四人虽然满面惊喜,但神色却甚是憔悴,显然是重伤方愈,尤其是'银雁'贺君侠,更是面色腊黄。
  展梦白一把握住贺君侠手掌,心中亦不知是惊是喜,亦或是感激,只觉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贺君侠反而哈哈笑道:"展兄请放心,我兄弟沾了展兄的光,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倒过了段舒服日子。"
  展梦白黯然道:"但......但......"
  贺君侠拍了拍他肩头,笑道:"什么话展兄都莫要再说了,小弟倒有件惊奇之事,要相告展兄!"
  他不等展梦白说话,便又自悄悄笑道:"展兄,你可知这位唐兄的新婚,是谁家之女儿?"
  展梦白摇了摇头,道:"唐兄婚事,小弟今日才知道。"
  贺君侠笑道:"展兄再也想不到的,唐府的新娘子,便是那位'神医'秦瘦翁的独生女秦琪。"
  展梦白不禁又自愕了一愕,那黑燕子却又过来拉了拉他衣襟,低声道:"家父已动怒了,展兄你怎地......"
  展梦白佛然道:"令尊若要动怒,小弟有何办法?"
  黑燕子呆了呆,瞠目娈色道:"展兄你真的忘了么?"
  展梦白道:"忘了什么?在下......"
  话声未了,突听石屋后传过来一阵阵低沉的呼声,道:"老祖宗驾到......老祖宗驾到......"
  一声连着一声,自远而近。
  大厅中立刻寂然,黑燕子父子兄弟一齐垂下头去。
  只听一个苍老的语音锐声道:"在那里,在那里......"
  接着,满身红衣如火的火凤凰,推着辆建造得极为精致的轮车自厅后悄然走了出来。
  轮车上锦褥高堆,斜坐着一个锦衣华服,骨瘦如柴的白发老人,瘦如鸟爪般的手掌,不住拍打着轮车的扶手,震得扶手上堆放着的酥麻软糖,落下了一半老人口中却仍在锐声问道:"在那里......在那里......"
  火凤凤俯下身子,在老人耳畔低低说了两句话,抬起头来,瞧着展梦白抿嘴一笑,又垂下头去。
  那长衫老人躬身陪笑道:"老祖宗怎地出来了?"
  自发老人却瞧也不瞧他一眼,沾了块软糖,放到口里连连咀嚼,目光却早已盯到展梦白身上。
  他全身虽然毫无生气,但两道目光却令人不可逼视,展梦白虽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但始终不肯垂下头去!
  只听自发老人忽然锐声道:"紫麒麟是被你夺去的么?"
  展梦白朗然道:"不错!"
  自发老人道:"你偷了我家的马,准备怎样?"
  展梦白微一沉吟,黑燕子已伏地道:"老祖宗,不知者不罪,他......"
  白发老人拍着扶手,怒道:"滚,滚,不要你多口,滚得越远越好。"
  黑燕子面色如土,果然倒退着走了开去。
  展梦白挺胸朗声道:"夺马之罪,展某全部承当,但却与贺氏昆仲毫无干系,贵府伤了他们,又当如何?"
  白发老人又自盯了他半晌,突然格格大笑了起来,又沾了块软糖,放到嘴里,不住点头道:"好......好......"
  忽然轻叱一声:"着!"也不见他手掌有任何动作,却已有五道风声,直击展梦白上下五处大穴!
  风声尖锐,迅急无俦,几乎令人目力难见。
  展梦白大惊之下,甩肩旋身,避开了两点,踢飞了下面一点,双掌布满真力,又接住了最后两点暗器!
  身形之急,反应之快,也令人目力难见。
  身形之急,反应之快,也令人目力难贝。
  众人只觉跟前一花,两道风声,已自展梦自身侧堪堪擦过,去势犹急,笔直穿过大厅,远远落在门外。
  展梦白掌心布满六阳真力,加劲一捏,只觉掌心黏湿湿,甜腻腻的,那暗器竟是五块软糖。
  他心头不禁微凛:"这老人好厉害的暗器手法!"
  满厅之人更是耸然色变,暗道若将展梦白换作自己,只怕再也难以避过这五块软糖!
  那白发老人却已格格笑道:"好,不错,有你这样的武功,我孙女便不会做寡妇了......好,好!"
  展梦白呆了一呆,大惊道:"前辈,这......这......"
  他这才想到火凤凰要他来提亲之事,却呐呐地不知该如何分辨。
  那长衫老人俯下身子,陪笑道:"这少年虽然不错,但脾气太狂,太无礼,老祖宗不要太快就下决定了!"
  白发老人面色突地一沉,不住拍打着扶手,大怒道:"唐家的事,什么时候换了你来作主了!"
  长衫老人垂首道:"孩儿不敢......"
  白发老人锐声道:"我说好就是好,谁要你来多口,只要我不死,这唐家的事,还是由我来作主,你要作主,只有咒我快死。"
  长衫老人连连退步,垂首道:"孩儿不敢......"他虽然偌大年龄,但在这老人面前,还是有如顽童见到严父一般。
  白发老人转过头来,望着展梦白格格一笑,忽然招手道:"小伙子,你很好,过来吃块糖。"
  展梦白茫然呆在地上。
  白发老人招手道:"来,来呀......"
  展梦白还未答话,黑燕子已在他身后悄悄一推,展梦白身不由主,冲到前面,只得接过酥糖,放在嘴里。
  白发老人格格笑道:"凤丫头,还是你老祖宗疼你吧,他吃了这块酥糖,你就不用再着急了。"
  火凤凰娇笑道:"老祖宗,你老人家......"忽然又向展梦白抿嘴一笑,道:"你看你这个人,还不快向老祖宗叩头。"
  她似乎想要作出娇羞不胜的模样,怎奈心里太过欢喜,委实不知要如何才能作得出来。
  展梦白面红耳赤,又急又怒,呐呐道:"这......这......"他心里越急越怒,口里也就越发说不出话来。
  满厅宾客,已哄然大笑,纷纷喝采,黄虎摸不清究竟,自然走过来笑道:"恭喜大哥......"
  展梦白正自满腹冤气,此刻正好大声道:"走开些!"
  黄虎摸了摸脑袋,实是满头雾水,暗暗忖道:"我道喜还道错了么?"
  只听白发老人格格笑道:"小孩怕臊,叩什么头!"
  向四下挥了挥手,锐声笑道:"各位两天后吃了我孙子喜酒,切莫忘了等着吃过我孙女喜酒再走呀!"
  拈了块酥糖在口里,接口笑道:"凤丫头,还不走,只管眼睁睁地留在这里,也不怕难为情么?"
  火凤凤'璎咛'一声,推着轮车,碎步跑了进去。
  满堂宾客,齐地起身相送,纷纷大声道:"恭喜老祖宗!"
  展梦白这才如梦初醒,着急地大呼道:"前辈暂请留步。"肩头微晃,便待大步追上前去。
  那知眼前人影一花,那长衫老人已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亲事已定,你还要追上去作甚?"
  展梦白急得满头汗珠,滚滚而下,呐呐道:"在......在下根本还未曾求亲,几时定下了亲事?"
  长衫老人冷笑道:"算你鸿运高照,被老祖宗看上了你,此刻你得了便宜,还想卖乖么?"
  展梦白怒道:"这是什么话?"
  长衫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莫要忘了,唐凤乃是老夫女儿,在岳丈面前,你怎敢如此说话?"
  展梦白又自一愕,满堂宾客,已自围了上来,纷纷笑嚷道:"娇客还不决些叩见泰山大人?"
  又有人大声呼道:"那一位去将唐夫人快请出来,也好让丈母娘瞧瞧这未过门的女婿,生得多么英俊漂亮。"
  展梦白急也不是,怒也不是,心头当真是哭笑不得,大厅中一片喧笑之声,根本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那环目燕颔的黑衣少年,伸手一拍他肩头,忽然大笑道:"我就是铁豹子唐豹,此后咱们便是亲戚了!"
  宾客又是一阵哄笑,黑燕子却悄悄走到他爹爹身旁,道:"何不将孩儿婚期延后几天和姝子一齐来办不好么?"
  长衫老人怒道:"你大哥去杭州迎亲方回,新娘子已在途中,这婚期也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么?哼,好糊涂!"
  黑燕子叹息一声,垂下头去,满面俱是忧郁沉痛之色。
  突见一个长衫汉子,手捧着一封全红拜帖,飞步奔了过来,躬身道:"外面有杜老英雄送来贺仪十两,前来贺喜。"
  长衫老人接过拜帖一看,冷漠的面容上,立刻泛起惊喜之色,道:"他也来了?快请快请。"
  话声未了,厅门口也响起一阵□亮的呼声,大呼道:"武林'七大名人','离弦箭'杜老英雄到--"众人心头不禁为之齐地一震:"杜云天也到了!"
  那长衫老人更已飞步迎了出去,含笑抱拳道:"不知杜老前辈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清瞿老人,身穿一袭蓝布长衫,有如众星拱月一般,被众人送了进来。
  他嘴角虽也带着丝微笑,但神情间却显得萧索而忧郁,竟已比年前消瘦苍老了不知许多。
  展梦白见到他孤身一人,他爱女杜鹃竟未陪着他前来,心头不觉有些奇怪,大步迎去,躬身道:"老前辈!"
  杜云天见着他,沉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喜色,匆匆迎上去,笑道:"展老弟,你在这里,鹃儿可是和你在一齐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在下一直未曾见过杜姑娘。"
  杜云天面上笑容突□,口中茫然'哦'了一声,茫然随着那长衫老人走了过去,再也不瞧展梦白一眼。
  展梦白见到他失魂落魄般的模样,心里更是惊奇,突听身后轻'咳'一声,那黑燕子已悄悄走了过来。
  杜云天一到,黑燕子面上立刻紧张惊惶起来,此刻悄悄一扯展梦白衣袖,低语道:"展兄请随我来。"
  展梦白正好要和他说话,立刻随他走了出去。
  满堂宾客,已被'离弦箭'声名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有黄虎苦笑道:"大哥怎地似乎突然呆了?"
  贺君杰笑道:"人逢大喜,自然神情有异,咱们喝酒,莫去去理他,且让他们郎舅两人去说说私话。"
  这时厅中已摆上酒筵,'唠山三雁'与金鹰黄虎,俱是久走江湖,旧友不少,早已被人拉去喝酒了。
  杜云天被让在上席,神情仍是茫然而萧索,目光不住四下移动,彷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展梦白被黑燕子拉入后院中,夜色已临,满天星斗,但见这唐府的后院,果然是林木葱笼,庭院深沉。
  黑燕子一直将展梦白拉入一座假山的阴影中,惶声道:"小弟此刻已是性命交关,但望展兄救我一救。"
  展梦白奇道:"小弟如何救你?"
  黑燕子长叹道:"小弟是万万不能和秦琪成婚的......"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问道:"你两家间隔千里,本来似乎素无来往,如今怎会忽然结下了这头亲事?"
  黑燕子叹道:"那秦瘦翁似乎有求于我家,是以再三央人前来求亲,家父知道他乃是天下唯一能解救'情人箭'毒性之人,也颇想利用于他,便答应了这头婚事,却教小弟做不得人了!"
  展梦白苦笑道:"小弟此刻又何尝不是做不得人,令妹那日要我前来提亲,小弟本当是玩笑之语,那知......"
  黑燕子惶声道:"兄台的婚事,已成定局,老祖宗说出的话,从无更改的,兄台只管放心好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忖苦笑道:"此人竟连我的话也听不清!反而要我放心,这岂非要人气死?"
  心念一转,突又忖道:"这亲事反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又未真□文定,事情不了时,我最多一走了之,日后再作解释好了。"
  一念至此,不禁略略放下了些心事。
  只听黑燕子惶声接道:"但小弟却早已另有心上人,而且早已......唉,早已私定下了终身......"
  展梦白道:"这位姑娘是谁?令尊可知道么?"
  黑燕子叹道:"这位姑娘与小弟偶然相逢,便一见锺情,我家里至今还没有一个知道......"
  展梦白道:"既是如此,小弟又有何力量相助兄台。"
  黑燕子道:"这位姑娘,展兄本是认识的!"
  展梦白心头一惊,脱口问道:"谁?"
  黑燕子长叹道:"她便是'离弦箭'的女儿......"
  展梦白大惊道:"杜鹃?"
  黑燕子长叹着点了点头,垂首无语。
  展梦白顿足道:"这......怎生是好?此刻她在那里?"
  他想到杜鹃对他之情,又为他变得神智痴迷,此刻当真是又惊又急,立时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这件事是定必要管到底的。
  黑燕子哭丧着脸道:"小弟唯恐他人知道此事,一直将她藏在书房的密室之中,至今已将三个月了!"
  展梦白顿足道:"快!快带我去。"
  黑燕子道:"后日已是婚期,新娘子已在途中,展兄,你......你无论如何要想个办法才是!"
  说话之间,他已领着展梦白悄悄转过假山。
  展梦白口中连连答应,心中却也是紊乱如麻,遇着这样的事,又叫他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深沉的夜院中,四下点缀着红灯。
  端菜上酒的仆人,奔行在花间小路上,川流不息。
  展梦白随着黑燕子,借着花木阴影,隐藏身影,屏息狂奔,只觉这依山而建的庭院,确是辽阔无边,也不知究竟有多大?
  黑燕子悄悄叹道:"幸好前面正在热闹,否则你我此刻在庭院中行走,便无这般如意了!"
  展梦白暗惊忖道:"想不到蜀中唐门竟有这般基业,这般声势,他能享名垂百余年,当真非是侥幸!"
  思忖之间,两人已奔行了两三盏茶时分。
  只见前面一片池塘,塘边柳林掩映中,现出三五精舍。点缀着塘中绿荷白鹅,当真是美如图画。
  黑燕子道:"这就是了!"当先飞掠而去。
  精舍中无灯无火,只有两盏红灯,悬在门外,迎风摇曳,黑燕子推开房门,解下灯笼,提灯而入。
  房中陈设,果然十分精致,左面一间书房,更是小巧精致,黑燕子燃起灯火,展梦白已侧身而入?
  但见房中翰墨充陈,却渺无人迹。
  展梦白惶然道:"她在那里?"
  黑燕子微微一笑,道:"此房还有间密室......"伸手推开墙边一排书架,里面便豁然现出一重门户。
  门里灯光柔和,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密室中的锦帐翠衾,弥漫着阵阵香气,宛如女子绣阁一般。
  展梦白双眉皱处,心头已大是气恼,黑燕子竟将杜鹃藏在这样的所在,他两人之间情况已不问可知。
  忽然间,只听黑燕子一声惊呼,身形跄跟后退!
  展梦白大惊失色,惶声道:"她......她怎么样了?"
  黑燕子回过头来,面容已无一丝血色,颤声道:"今......今晨小弟出去时,她还在这里,怎地此刻却不见了?"
  展梦白探头望去,只见房中被褥零乱,四面凌乱地堆放着糖果吃食,那里有杜鹃的影子。
  他目光动处,更是大惊,回手抓住了黑燕子肩头,失色道:"她......会不会是因太过气闷,出去走动了?"
  黑燕子道:"她在这里两个多月,从未出去一步,每日只是在房中......"语声顿处,目中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见他如此神情,不禁长叹着松了手掌。
  只听黑燕子怆然接道:"小弟只怕她已被家父发现,那......那么,只......只怕她......
  她......"
  展梦白变色道:"她若被令尊发觉,又会如何?"
  黑燕子流泪道:"小弟成婚在即,家父若是发现了她,自不会容她来阻碍小弟的婚事......"
  展梦白大惊道:"不错,令尊心狠手辣,天下闻名,你......你此刻只有快去求求你爹爹,只怕还来得及?"
  黑燕子垂首道:"家父的性情,展兄还不知道,小弟不去求他还好,若去求他,只怕他手段更辣了!"
  展梦白大声道:"你不敢去,我去问他。"
  黑燕子道:"家父若是扳起脸来,不加承认,展兄又当如何?"
  展梦白满心惊惶,连连顿足,仰天长叹道:"她若是有了三长两短,我展梦白何以面对杜云天?"
  黑燕子流泪道:"她......她此刻神智还是痴迷......"
  展梦白听她神智犹未清醒,心中更是其痛如绞,反掌抓住黑燕子肩头,厉声道:"你难道毫无办法么?"
  黑燕子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道:"小弟在这家族中,管束重重,实是身不由主,行动更不能自由!"
  他抹了抹面上泪痕,接道:"此刻离婚期还有两日,但求展兄在这两日间,能设法寻找于她!"
  展梦白顿足道:"要我到何处找去?"
  黑燕子道:"以展兄此刻在我家的地位,又被老祖宗所喜,行动想必不致受到束□,若是苍天相佑,或者能将她寻到亦未可知!"
  展梦白长长叹息一声,心中更是紊乱如麻。
  他本想早些脱离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婚事,但此刻黑燕子却要他以'娇客'的身份来寻找杜鹃。
  他虽然有心拒绝,但想到杜鹃神智痴迷,本是为他,杜鹃若是清清醒醒,又怎会发生这般情事?
  一时之间,他心中当真是左右为难,但事已至此,却已令他别无选择,他只有暂时承认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婚事,继续维持'娇客'的身份,否则他又怎能在这其深知海的夜院中随意行动,寻找杜鹃?第十二章武林大豪的婚事
  良久长久,展梦白力自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寻着她后,你若再对她薄情,又当如何.?"
  黑燕子大喜道:"展兄,你......你答应了么?"
  展梦白厉声道:"答应了,但你日后若是辜负了她,展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诛于剑下!"
  黑燕子道:"小弟若有薄情之事,定叫天打雷劈!"
  展梦白道:"好!"
  黑燕子长身而起,道:"这院中本来处处埋伏,但近两日想必已大为疏懈,唯有一处,展兄是万万去不得的。"
  展梦白道:"在那里?"
  黑燕子转身而出,指着最高处几点灯火,道:"那里有数闲精舍,乃是老祖宗的静居之地,他老人家近年来虽然半身瘫痪,寸步难行,但耳目之灵敏,仍是异于常人,昔年威镇天下的'一手五暗器'的绝世手法,也仍未搁下,展兄到了那里左近三五丈处,便要小心了。"
  展梦白悚然道:"他老人家便是五十年前,重振唐门,独斗'江南四剑'的'金臂佛、唐松唐无影么?'黑燕子道:"正是他老人家,近年来他老人家脾气更是古怪,便是家父见了他老人家,也......"
  突听柳林外传来一声娇笑,道:"你两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能教人听到的事呀?"
  展梦白、黑燕子齐地一惊,只见满身红衣的火凤凰,手里握着条鲜红的丝巾,娇笑着穿林而来。
  黑燕子梢悄擦乾了面上泪痕,强笑道:"好个新娘子,此刻便将丈夫跟得这样紧了,将来展兄如何是好?"
  火凤凰笑啤道:"是又怎样,你瞧着眼红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苦笑暗忖道:"想不到这女子倒也皮厚的很,居然当之无愧地承认了!"
  只见火凤凰眼波正向他瞟了过来,他赶紧扭过头去!
  火凤凰咯咯娇笑,妞动着腰肢走到黑燕子面前,道:"你莫眼红,告诉你,你的新娘子也快到了!"
  黑燕子微一皱眉,道:"你喝了酒。"
  火凤凰掩口笑道:"好尖的鼻子......"忽然摇头笑道:"说着说着,我倒把正事忘记了!"
  黑燕子道:"什么正事?"
  火凤凰道:"爹爹正在到处找你,要给你引见那位'离弦箭'杜老前辈,你再不去,小心吃板子!"
  黑燕子面色微变,转身抱拳道:"家父相召,小弟这就要去了!"向展梦白打了个眼色,匆匆振衣而去。
  展梦白急道:"兄台等我一等。"
  他方自迈步,却被火凤凰伸手拉住了衣角。
  展梦白面色一沉,道:"姑娘如此拉拉扯扯,难道不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么?若是被外人见了,又当如何?"
  火凤凰咯咯笑道:"若有外人,我才不会理你哩?"
  她眼波四下一转,娇笑着接道:"此刻四下无人,我们又定了名份,我......我狠不下心来不理你。"
  展梦白立刻接道:"姑娘尽管狠心些好了。"
  火凤凰'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才给你个机会,免得你心痒痒地难受......"
  展梦白道:"在下舒服的很,一点也不难受。"
  火凤凰娇笑道:"你呀,你就是嘴硬,你的那颗小心眼里在想什么?还怕我不知道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更是哭笑不得,暗暗忖道:"这么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的女子,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了!"
  火凤凰左掌紧紧抓着他衣衫,右手又已拉起了他手腕,娇笑着道:"来呀!"脚下已走入那精舍的门户。
  展梦白愕然道:"姑娘要作什么?"
  火凤凰笑道:"你我未婚夫妻,寻个背人处说几句体己话儿,就算被人见到,也没有关系,你怕什么?"
  展梦白身不由主,被她拉了进去,既不能翻脸动怒,更不能在这里对这女子动手,心中只有不迭叫苦。
  灯光下,只见火凤凰满面红霞,倒给她平凡庸俗的面目,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之处。
  她带着七分酒意,将展梦白笔直拉入房里,忽然瞧见那书架后的密室,脱口娇笑道:
  "哎呀,想不到二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你我正好进去坐坐。"
  反腕勾起展梦白的脖子,踉跄着走了进去。
  展梦白满头大汗,急道:"你放手,我不走便是。"
  火凤凰瞧了他几眼,'噗哧'又是一笑,道:"我才不怕你走哩,你舍得走么?"缓缓放松了手掌。
  展梦白松了口气,只见火凤凰走到一面铜镜前,左顾右盼,忽而露齿一笑,忽又轻轻皱起了眉头,竟顾影自怜起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待溜走。
  只听火凤凰轻叹了一声,回眸道:"你能娶到我这样的女孩子,当真是福气不错,你说是么?"
  展梦白道:"是极是极,福气简直太不错了!"
  火凤凰歪起脖子,眯起眼睛,道:"你瞧我生得怎样?"
  展梦白道:"美极了,简直和凤凰一模一样。"
  心头却暗气忖道:"若是嘴再尖些,就更像了。"
  火凤凰嫣然一笑,在镜旁拿起个梳子,拢了拢头发,忽然娇呼道:"哎呀,二哥这里本来莫非藏着个女子么?"
  展梦白心中一动,道:"不错,是有个女子。"
  火凤凰咯咯娇笑道:"想不到二哥表面规矩,暗地却不老实,那女子那里去了,我真想瞧瞧长得比我如何?"
  展梦白道:"比你差远了!"
  火凤凰睁圆了眼睛,笑道:"真的么?你怎知道?"
  展梦白道:"她不但生得平庸,而且还有些痴迷。"
  火凤凰眼睛睁得更圆,大声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认得她?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是谁,到那里去了?"
  展梦白故意长叹了一声,道:"这女子本是我的族姐,但此刻我也不知她到那里去了?"
  火凤凰道:"她年纪比你大?"
  展梦白道:"自然。"
  火凤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绝不会喜欢老太婆的。"
  展梦白叹道:"我父母双亡,世上只有这么个亲人,婚事若是有她来作主,就好得多了。"
  火凤凰笑道:"那还不容易,寻她来就是。"
  展梦白道:"到那里寻她?"
  火凤凰笑道:"只要她还在这园子里,我就找得到她。"
  展梦白大喜道:"真的么?只是......只是她兴令兄的事,若是被老祖宗知道,只怕就麻烦了。"
  火凤凰笑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寻到她,悄悄将她带来就是,你放心,这园子除了老祖宗,我谁都不怕。"
  展梦白忍不住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英雄,除了老祖宗外,谁也管不了你的。"
  火凤凰痴痴地瞧着他,忽又轻叹道:"可是......我却有些怕你这双眼睛,看我时彷佛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
  展梦白乾'咳'一声,赶紧扭转了头。
  火凤凰忽然伸手扯开了衣襟,娇笑道:"好热......"向展梦白招了招手,媚笑道:"我的腰,有点酸,你帮我揉揉好么?"缓缓向锦褥上躺了下去。
  灯光下只见她衣襟半解,露出了莹白的肌肤,水淋淋的眼皮,斜瞟着展梦白,双颊比涂了胭脂还红。
  展梦白转过身子,道:"这......"
  火凤凰轻轻笑道:"咱们反正总有一天的,是么?"
  又解下一粒衣钮,喘息着道:"妈常说我身子比玉还白,应叫'玉凤凰'才是,你看像不像?"
  展梦白那敢回过头去,沉声道:"姑娘,这里......"
  突听远处传来一阵呼声,道:"展相公,你在那里?有许多位客人,要寻你敬酒......
  "呼声自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展梦白如蒙大赦,拭汗道:"姑娘听到了么,在下只得去了!"
  火凤凰翻身而起,狠狠一跺足,娇嗔道:"催命鬼,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时来,叫你又要等好久。"
  展梦白道:"无妨无妨,在下相托之事,姑娘切莫忘了。"话声之中,夺门而出,再也不敢回头。
  只留下火凤凰立在铜镜前,呆呆地照着镜子,喃喃道:"他看到我这样的身子,难道还不动心么......"
  忽然举起铜镜,重重摔到地上,踉跄走出门外,迎风一吹,酒气上涌,咯咯娇笑着,倒了下去。
  晚风吹处,吹开了她本已解开的衣襟,露出了莹白胸膛,那积压已久的舂情,关也关不住了。
  这时,林荫中却有轻微的脚步声移动。
  一个年青的口音恨声道:"展梦白这小子真是走运,只恨我到那里都撞得上他,还要躲躲藏藏,不敢被他瞧见。"
  另一个苍老的口音道:"你着急什么!爹爹迟早定要给你找个好媳妇,让你扬眉吐气。"
  那年青人道:"我只当唐家这姑娘又娇横,又不漂亮,定是没人要的了,我看在她这份身家面上,才巴巴地赶来,那知又被姓展的抢了去,爹爹,为什么咱们求也求不到的,他不费吹灰之力,都能到手呢?"
  他爹爹叹道:"忍耐些,莫着急......"
  语声中,林荫里走出一老一少,两条人影,两人俱是锦衣华服,赫然正是那方辛。方逸父子!
  他父子两人被萧曼风赶走后,到处游汤,到处寻找机会,此番本是为了要向火凤凰求亲而来,正等着机会开口,那知展梦白一来,他们便又落了空了。
  这两人不敢被展梦白发现行踪,到处躲躲藏藏,听到展梦白要去前面敬酒,两人便又躲来后院。
  此刻方辛目光动处,突然发现灯光下的火凤凰,看到那白生生的胸瞠时,方逸的眼睛都直了!
  方辛四顾一眼,看不到人踪,方自箭步窜了过去,垂首一望,又惊又喜,脱口道:"是唐姑娘!"
  方逸嘻嘻笑道:"这小妞儿看来是醉了,想不到她面孔虽不敢恭维,身子倒端的生得有模有样。"
  方辛心念一转,仰天笑道:"苍天保佑,逸儿,你的机会来到,看来唐家的娇客,已轮不到展梦白了。"
  目光又一转,沉声道:"快将她抬到那边林荫中去。"
  方逸正自蹲在地上,手掌也已伸出,此刻抬首道:"抬去作什么?"
  方辛笑骂道:"作什么?这种事莫非还要爹爹教你?"
  方逸'嘻'地一笑,大喜道:"哦,我知道了。"
  方辛道:"知道就好,还不快些!"
  方逸道:"但......以后......"
  方辛道:"以后的事,爹爹自会安排,你快去吧,爹爹给你望风!"这老人为了儿子,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方逸伸手抱了火凤凰,转身就走。
  火凤凰睁开一丝眼睛,媚笑道:"呀......你回来了?"缓缓阖起眼□,伸手勾住方逸的脖子!
  方辛望着他两人身形走入了林荫里,长长吐了口气,摇头笑道:"逸儿这孩子,看来要走运了。"
  过了半晌,只听林荫中传出了喘息之声,火凤凰娇喘着道:"梦白,你真好......哎哟!你好狠......"
  忽然娇呼一声,道:"你......你不是展......哎哟!"
  又听得方逸喘息着笑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他作什么?"接着,是火凤凰的呻吟之声,她不再说话了。
  方辛苍老阴险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长江,江水滔滔,舟楫往来不绝。
  黄昏后,一艘特号江船,顺流而下,夜泊巴县渡头。
  巴县渡头,船桅林立,但这艘江船,却是全新木料所制,油漆得光亮夺目,又远远泊在一边,显得分外不同。
  船舱中,陈设得更是华丽异常,锦幔珠□,翠瓶玉几,便是富贵世家的厅堂,也无知此光采。
  此刻,十盏晶亮的铜灯,照耀得舱内明亮如昼。
  一个面容奇特,有如野兽的白发老人,身穿着一件宽大而舒适的锦袍,正坐在张檀木方桌边,开怀大嚼。
  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高瓶美酒,便是十条大汉,也未见能将之吃完,而这老人却在独自享受。
  他左手拿条鸡腿,右手持杯,忽然大笑道:"南燕,雨儿只顾练功,饭也不想吃,你难道也陪着她不吃饭么?"
  笑声方了,珠□内便响起了一阵娇脆的笑声,道:"雨儿虽急着练功,但饭还是要吃的。"
  只见珠□微启,香气涌然,□内已携手走出一个中年白袍美妇,和一个身穿锦袍,彷佛男子打扮的绝色少女。
  只见这少女手持卷书,双袖高高挽起,皓腕如藕,十指纤纤,舂葱般的无名指上,戴着个龙眼般大小的碧玉斑指,正是萧飞雨,而那白发老人与自袍美妇,自然也就是金非与南燕夫妇了!
  他三人离开了昆仑山,久历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的金非,心事已了,便一心要享受享受红尘中的繁华。
  他取出了'中条七恶'昔年的藏宝,买棹东下--久别红尘的金非,怎能不怀念江南的山明水秀,文采风华。
  此刻南燕眼波转处,不禁'噗哧'笑道:"瞧你这付吃像。"
  金非哈哈大笑道:"我饿了二十年,此刻若还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当真是天下第一呆鸟了。"
  南燕在他身侧坐下,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你用的是'中条七恶'昔年藏起的财宝,我心里总是觉得难受。"
  金非双目一张,正色道:"这批财物我若不用,难道任凭它湮没在荒山中么?何况'中条七恶'昔年名声虽恶,但劫的却都是不义之财,更何况此刻我除了自己享受之外,又何尝没有用它济贫行善?"
  南燕摇头轻叹道:"你总是有理的......"
  萧飞雨双掌一拍,笑道:"舅舅说的话,再对也没有了。我若换作是舅舅,也是要这样做的。"
  南燕展颜笑道:"你呀,再像这样狂下去,像个大男人似的,只怕那位展相公真的不敢要你了。"
  萧飞雨双颊飞红,鼓着嘴娇嗔道:"他不要我,我还不要他呢,阿姨你要再提起他,我就不理你了。"
  金非仰天大笑道:"阿姨不提,只怕你就要提了。"
  突听门外一阵脚步之声,金非沉声道:"是王三买酒回来了么?怎地去了如此长久,快,快快进来!"
  话声未了,已有青衣汉子掀□而入。
  他掌中提着□酒,躬身笑道:"不是小人不赶紧回来,只是这地方的酒,实在难买......"
  金非怒道:"偌大个县城,买□酒都难买,你骗鬼么?"
  青衣汉子陪笑道:"本是好买的,只因近日南温泉唐家有人办喜事,将县城的酒,都搜罗光了。"
  金非道:"蜀中唐门有喜事?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青衣汉子笑道:"他们本是儿子成婚,但昨日又来了个姓......姓展的,于是他们连女儿也嫁出去了。"
  萧飞雨心中一动,脱口道:"展什么?"
  青衣汉子笑道:"听说是位大大有名的少年英雄,人长的英俊漂亮,叫展展什么梦......"
  萧飞雨变色道:"展梦白?"
  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展梦白......"
  萧飞雨身子一震,手里的画卷也落到地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狂笑道:"好呀!
  展梦白,你居然成亲了?"
  突又顿住笑声,恶狠狠地瞪住王三,大声道:"你笑什么?"
  王三骇得一呆,放下酒□,悄悄转身而去。
  南燕轻叹一声,正要去劝慰于她,却被金非拉住。
  只见萧飞雨双目圆睁,在舱里走来走去。
  金非故作不见,也不去理她,只顾喝酒。
  萧飞雨忽而冷笑,忽而低语,喃喃道:"好,好,你成了亲最好......"忽然扑到南燕身上,放声大哭道:"不行,不行,他不能和别人成亲的呀!"紧紧抱住南燕身子,泪珠涌泉般流出。
  南燕轻抚着她头发,黯然叹道:"雨儿,你......"
  一句说没有说出,自己也流下泪来。
  突听金非哈哈大笑道:"可笑呀可笑!"
  南燕怒道:"人家这付样子,你还可笑?"
  金非笑道:"自己的心上人跑了,便该设法追回,哭死也哭不回来的,你们却只知流泪,岂非可笑的很?"
  南燕道:"纵不流泪,又有何办法?"
  金非道:"自有办法,只可惜我们的雨儿根本不愿人提起展梦白,想必是不喜欢他,我也不必麻烦去想了!"
  萧飞雨突然抬起头来,道:"谁说我不喜欢他?"
  金非哈哈大笑道:"哦哦,原来你是喜欢他的。"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喜欢他,非常喜欢他,舅舅想听我说这句话,我就说出来,我才不害臊哩!"
  南燕也不禁展颜笑道:"傻丫头,他要听你说,你也不该说的呀,喂,你有什么办法,还不快说。"
  金非道:"雨儿,抬起头来,我问你,我写下的那本武功秘笈,若是被人抢去了,又当如何?"
  萧飞雨道:"再抢回来。"
  金非哈哈笑道:"不错,凭本事再去抢回来!书既如此,人也一样,莫说展梦白还未拜堂,便是已拜堂,也要抢回来,想当年你阿姨还不是险些被人抢去了,若不是我抢得快,嘿嘿,只怕......"
  南燕惊笑道:"哎呀,你......你这疯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雨儿是个女孩子,可不能和你一样赖皮。"
  金非两眼一瞪,大声道:"要爱个人,便堂堂地去爱他,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男女有什么两样?"
  萧飞雨呆了半晌,突也大声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他和别人成亲,抢也要抢回来!"
  金非敲掌大笑道:"对了,这才是女中大丈夫的说话,若只会哭哭啼啼,就不是我家萧飞雨了!"
  南燕又是摇头,又是欢喜,忍不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坏人,才会想出这主意,喂,你们什么时候去呀!"
  萧飞雨道:"现在就走!"
  南燕'噗哧'一笑,道:"你好急呀!"
  金非大笑道:"自然该现在就走,这才痛快,雨儿这样的女孩子,我瞧着都爱,那展梦白若不是呆子,瞧见雨儿,便该飞跑着过来了!"仰首痛饮了三杯美酒,拍案道:"他若是呆子,老夫便将他脑袋摔下来。"
  南燕摇头笑道:"雨儿和你在一起,看来要变得越发狂了。"
  她含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子,道:"看来我也只好陪着你们老少两个狂人,去走上一遭。"
  萧飞雨笑道:"谁叫你是我阿姨,又是他妻子!"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现在高兴了么?"
  金非大步走到船头,仰天伸了个懒腰。
  夜风扑面,他只觉胸中豪气顿发,暗自笑道:"懒了多日,再不动一动身手,只怕骨头都要硬了!"
  忽然间,只听远处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过,风声轻摇,但万籁俱寂,在金非耳中听来,却极清晰。
  要知他困在泥淖中二十年,岁月是何等凄清寂寞,静寂的岁月,却使他练成了非凡的耳力。
  便是数十丈的蚊鸣蚁动,他也可听得清清楚楚,何况这夜行人行动虽小心,轻功却不甚高明。
  只听那夜行人到了远处江边,便停下脚步,口中似乎在喃喃低语:"姑娘,我只是奉命而行,你死了也莫怨我。"
  金非双眉微皱,暗忖道:"这是什么把戏/?"
  他本已静极思动,何况此刻胸中充满豪气,正想管一管人间闲事。
  当下他肩头微动,便待飞身掠去。
  只听见萧飞雨轻呼道:"舅舅,你......"
  金非沉声道:"噤声,来,随我去看热闹!"
  语声中他已纵身而起,萧飞雨满心好奇,自然立刻跟了过去。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轻灵迅急,霎眼间使已掠至数丈开外,只见江岸荒凉处,果然影绰绰站着条人影。
  金非与萧飞雨悄然藏了身形,屏息而望。
  那人影肩头本自背着个极大的包袱,此刻他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个用绳子困得给给实实的锦衣女子。
  他望着这女子轻叹了一声,摇头笑道:"叫我将你这样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活活淹死,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忍。"
  说话问他已找了几个大石头,放在包袱里,喃喃接着道:"但大爷定要除去你,我也没法了。"
  那女子也不开口,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茫然望着群星,似乎根本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金非大奇道:"这女子倒奇怪的很......"
  萧飞雨立刻怂恿着道:"去么,去看看。"
  金非笑道:"看来你比我还喜欢多事。"
  笑语间,身形已轻烟般窜了出去。
  那人影乃是个三十左右的黑衣汉子,此刻正待将那女子再塞进包袱,突听一股急风,自天而降!
  他大惊之下,还未及转身,却已被只钢铁般的手掌紧紧扣住了脉门,浑身立刻失去了力气。
  他做梦也未想到世上竟会有人出手如此迅快,大惊转身,只见两道野兽般冷森森的目光,正狠狠地瞪着他!
  他心头一寒,垂下目光,却又见到那只把住他腕门的手掌上,满生着灰茸茸的长毛,更宛如鬼魅野兽一般!
  金非见了他惊恐之态,心里暗暗好笑,口中却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这女子?"
  那黑衣汉子早已骇得满身冷汗,牙关颤抖,道:"这......这不是小人的事,小人只是奉大爷之命来的。"
  金非道:"谁是你家大爷?"
  黑衣汉子道:"唐......唐......迪......搜魂手唐迪。"
  金非双眉一皱,道:"他可是蜀中唐门中人?"要知他久已脱离江湖,否则绝不会不知道此人声名。
  黑衣汉子道:"他便是当今唐门的掌门人!"
  金非暗奇道:"这女子是谁?唐迪为何要害她?"
  黑衣汉子道:"这女子和我家少爷有了私情,被老爷发现,而我家少爷已要成亲了,所以老爷才令小人将她带到远处,毁□灭迹,免得阻碍少爷的婚事。"他本也有些胆量,平时绝不会如此容易地便将一切事招出来,否则'搜魂手'唐迪,又怎会将此等隐密之事交托于他?
  但在如此暗夜凄风中,他骤然见到金非这般鬼魅的身形,野兽般的面目,实不禁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是以金非问他一句,他便不敢少答半句。
  萧飞雨却站在金非身后,凝望着那女子。
  夜色中见她神情仍是茫然一片,眼睛望着天上,谁也不看,彷佛这一切事的发生,却与她无关系的。
  萧飞雨心中一动,突然失声惊呼道:"呀,是她!"
  金非回首道:"你认得她?"
  萧飞雨道:"这女孩子便是那杜云天的女儿,那日我在柳淡烟的花林中见过她一面,为何她爹爹不在了,她本是爱着展梦白的,怎地又与那唐门中的后人有了私情?......"
  她心中充满着惊诧,只顾喃喃自语,却见见到金非面上已变了颜色,野兽的目光,更变得异常狰狞。
  那黑衣人见到他神情,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被困得结结实实的杜鹃,却垂下了目光,瞧了萧飞雨一眼,突然泛起一丝茫然的笑容,道:"展梦白,你也认得他?"
  萧飞雨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忘了么,那日在......"
  杜鹃突也轻轻长叹了一声,目中突然流下泪来,低垂着头道:"展梦白......我再也不能见你了......"
  萧飞雨见她目中充满了幽怨的泪光,心中不禁大起怜惜的心,黯然笑道:"我们救了你,你还是可见到他的。"
  杜鹃凄然一笑,流泪道:"我知道,我......我已再不配见到他了,我......我已有了丈夫!可惜我丈夫要娶别人了。"
  萧飞雨呆了一呆,心头更是黯然。
  想到杜鹃的苦命身世,她心中突然大生义愤之心,大声道:"不要紧!我替你去将你丈夫抢回来。"
  突听南燕在身后笑道:"好呀,你不但自己要抢丈夫,还要替别人抢。"她看不到两人,也已赶来。
  萧飞雨面颊微微一红,目光转处,突见金非呆了似的站在那里,面色可怖已极,不禁骇然道:"舅舅?"
  金非身子一震,忽然仰天狂笑道:"杜云天,杜云天,你害得我不生不死,过了二十年,不想今日苍天却教你女儿落在我手中!"双臂一振,骨节山响,张开十指,向杜鹃头顶抓了下去!
  萧飞雨扑过去挡住了她,大骇道:"舅舅,你不能......"
  金非双足跳起,须发皆张,厉声道:"为什么我不能?她爹爹害了我,为何我不能害她?"
  萧飞雨颤声道:"但......但......"
  南燕厉声道:"她爹爹和你有仇,兴这小女孩子有何关系,你若敢动她一指,我就死在你面前。"
  金非怔了一怔,突然野兽般暴跳起来,双手扯着头发,像疯了似的,嘶声道:"二十年,二十年,我好恨!"
  他脾气虽然凶暴,却丝毫不敢违背南燕的话,普天之下,也只有南燕一个人劝得住他!
  南燕大声道:"你若恨,也只该去找杜云天!"
  那黑衣汉子见这三人男的丑如野兽,女的却美如仙子,武功却又都是那么惊人,早已看得呆了。
  他手腕虽已被放,但呆在地上,竟不知逃走,此刻情不自禁地脱口道:"杜云天,他也在唐家。"
  金非身子一震,停住了疯狂的跳动,又自呆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他指着杜鹃接道:"我要将他女儿带到他面前,要他知道自己女儿的丑事,哈哈,这老儿一生自鸣清高,听到他女儿居然如此,心里不知要怎么想了......"突又抓住那黑衣汉子的手掌,厉声道:"你想不想死?"
  黑衣汉子苦着脸道:"小......小人家里还有老母......"
  金非狂笑道:"你若不想死,回去就莫说遇到了老夫,这于你也有好处,否则唐迪也未见能放过你。"
  黑衣汉子道:"小人回去,只说杜姑娘已死了......"
  金非道:"这才是聪明人,去吧!"
  手腕挥处,黑衣汉子便被抛到三丈开外,在地上滚了两滚,挣扎着翻身爬起,不要命地飞奔而去!
  此刻穹苍繁星渐疏,夜色已更深了!
  竹竿高挑,一串长达三丈的'万子南鞭',自竹竿梢头,笔直垂落到地下,不住随风摇曳!
  然后,火信燃起。
  一连串轻雷般的'劈拍'声响中,采纸四下飞扬!
  这已是黑燕子唐燕的婚期前夕了。
  傍晚,这以百毒药暗器名震天下的武林世家,更是热闹,石屋外已搭起了十座连云长棚,为的是接待来自四方的宾客!
  一里外,见有车水马龙流动,显见这垂名百年的暗器世家,在武林中的声势,至今未衰。
  古老的石屋四周,深邃的庭院中......到处俱可见到把臂谈笑的武林豪士,空气中充满了酒香。
  夜色越深,酒香越浓,谈笑声也更热闹。
  然而,在这充满了笑声的武林世家中,却有两处地方,始终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喧嚷。
  一处是山坡侧的一个宽阔深邃的石窟,虽然没有人能看到这石窟中情况,但谁都知道这便是唐门炼制暗器的重地!
  石窟前往来交叉走动着十六个长衫弟子,人人神情肃然,他们身上虽无带着兵刃,但隔着长衫也可看到他们腰畔凸起的镖囊。
  镖囊中,不问便可知是唐门名震天下的毒药暗器了,谁敢轻捋虎须,妄入这石窟一步?
  另一处是山坡高处的数间精舍,此地虽然无巡逻,但所有的嘈杂之声,到了这里,便突然寂绝!
  只因大家也早被嘱咐过,知道此地便是'老祖宗'的静居之处,'金臂佛'昔日威名犹在,有谁敢来打扰?
  深夜,精舍静静地浸浴在星光里,窗户中透出舒适的灯光,红麈中的纷扰,都已被隔在窗外!
  然而,此刻唐门中禁地里,却突有一条人影移动!
  他穿行在林木阴影间,脚下不带丝毫声息,夜色中只见他目光比星光还要光亮,正是展梦白。
  林木那边,也有个人影穿掠而来,轻轻弹了弹指甲。
  展梦白沉声问道:"是唐兄么?"
  语声未了,黑燕子已窜到他面前,紧紧握着他手掌,惶声道:"展兄,你还没有探出她的消息么?"
  展梦白叹道:"我本已说动令妹,要她代我探寻,那知道这一日一夜间,竟未见到她人影。"
  黑燕子悄声道:"只怕她也知道害臊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展兄,别的地方,你都探寻过了么?"
  展梦白颔首道:"小弟已都尽力找过了,只有这里!"
  黑燕子变色道:"这里是万万去不得的。"
  展梦白沉声道:"你听着,再过片刻,外面又要燃放鞭炮,小弟方才已暗中试过,鞭炮的响声颇长,直到我数到二十一时方才停止,而且响已可传到这里,这段时间,已足够我在这五问精舍四侧查看一周,有炮声扰乱老祖宗的耳目,我若再小心些,想必不致被他发现行踪。"
  黑燕子额上已流下汗珠,道:"这......这还是太冒险了。"
  话声见落,远处已有鞭炮之声,拍地乍响!
  展梦白道:"我去了......"身形随着语声窜出,轻烟般掠向那精舍的屋檐下,鞭炮之声已连环响起。
  黑燕子满头大汗,眼睛睁望着那浸浴在星光下的精舍屋影,口中暗暗数到:"一、二、展梦白身形移动,心中亦在默数:"一、二、三......"
  数到'二十一'时,鞭炮之声,便将停止,那时他的行动,便难保不被屋中的老人发现。
  但精舍四面的窗户,俱都紧紧关闭着,他暗中已默数到'十三',却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他心里正自焦急,突听窗户中传出了那老人的厉呼之声:"胡说......拿酥糖来这事万万不可行的。"
  接着,便是那长衫老人'搜魂手'唐迪的声音,低低道:"但这件亲事,与我们有利,他定要催梦草陪嫁,孩子也无办法。"
  此刻鞭炮之声已止,但展梦白听到'催梦草'三字,便再也舍不得离开,纵冒危险,也要听下去。
  只听老人厉声又道:"催梦草是万万不能给他,别的事都可以,你知道么......再拿块酥糖来。"
  唐迪的声音道:"但......"第十三章解铃常是系铃人
  老人口中显然在咀嚼着酥糖,但语声更愤怒。
  '但什么?催梦草的来源已少,本门暗器,又必需此草炼制,那姓秦的要这草作什么?'唐迪道:"听说他需用此草来配制'情人箭'的解药,我们不给他草,只怕他就要反悔婚事了?"
  老人怒道:"反悔就反悔,暗器才是本门中的血,本门中的命呢,婚事算什么?狗屁,狗屁!"他越说越激动;'今日江湖中人,虽然都将'情人箭'看做最厉害的暗器,但那只是旁门左道的障眼法。只有我唐门的毒沙毒蒺藜,才是毒药暗器的老祖宗,堂堂正正的老祖宗,本门中无论什么,都要以暗器为先,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小孩子的婚事,去他的吧!'唐迪嗫嚅道:"但宾客都已来了......"
  老人大吼道:"宾客,宾客都是屁,暗器!暗器!只有咱们的毒药暗器最重要,若无暗器,还有什么鬼宾客?"
  唐迪道:"是,是......爹爹请吃块糖......"
  老人吼道:"不吃了,哼哼,你当那姓秦的,真的敢反悔婚事么?他若敢说,你只管请他吃毒沙子!"
  唐迪道:"是,是......"
  老人道:"好,说完了,你去吧,展梦白你进来!"
  展梦白心头一惊,几乎从屋顶上跌下来,他再也想不到这老人在盛怒之下,还能发现自己的行踪!
  只听'吱'地一响,窗户已开,灯光涌出。
  展梦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跃下,纵身跃入窗户。只见房屋甚是宽大,但房中却只有张特大的锦榻,榻上一张矮几,几上堆满了芝麻酥糖,唐迪果已走了!
  那白发萧萧的老人斜坐锦榻上,目光闪电般望着展梦白,大声道:"哈!你胆子倒不小,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了?"
  展梦白苦笑道:"不敢进来,也要进来的。"
  白发老人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的!听说你和我小孙子鬼鬼祟祟,是不是帮他来找那女人的?"
  展梦白心头方自一惊,忖道:"这老人好精明!"
  老人已大声吼道:"是不是,快说,是不是?"
  展梦白大声道:"是!"
  老人似乎也呆了一呆,瞪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大吼道:"哈!好小子,你敢承认,你竟敢承认?"
  展梦白朗然道:"本是实情,为何不承认?"
  老人目光更是凶狠,厉声道:"你可知道,随意到这屋子来窥探的,犯的是什么样罪么?"
  展梦白道:"有什么罪,展某承当!"
  老人吼道:"你若是被他要胁而来,还可减些处罚,否则......哼哼......"
  展梦白挺起胸膛大声道:"我自愿来的,与他无干,我若是不愿前来,谁也无法要胁我!"
  老人又自狠狠瞪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拿块酥糖来......快,你也吃一块!"
  展梦白想也不想,拿了块酥糖给他,又拿起一块,暗道:"莫说酥糖,纵是毒药我也要吃下去!"
  举手将酥糖抛入口中,咕嘟一口吞了下去!
  只见老人闭起眼睛,仔细咀嚼着那块酥糖,一面不住点头,彷佛已忘了展梦白还在眼前似的。
  展梦白索性沉住了气,也不说话。
  夜风入窗,矮几上的烛火,随风飘来飘去,老人忽然台起手掌,轻轻一拂,也不见有何风声,两扇窗门却'砰'地应掌关了起来。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这老人好深的掌上功力!"
  若论掌方刚猛,自然得数蓝大先生,但这老人掌风无声,观之无力,掌力之阴柔,却是展梦白从未见。
  那老人却似心事重重,随手拂出一掌,又自沉思起来,口中喃喃道:"催梦草,他为何这般急着要催梦草......"
  展梦白亦自茫然不解,听他喃喃自语,自无法置答。
  但窗子关后,屋中竟有一阵阵淡淡的血腥气,飘入他鼻端,他惊诧之下,转目四望,才发觉这老人双腿之上,俱都裹着层皮毛,瞧那颜色,似是方自羊狗身上活生生剥下的,只是老人双腿盘膝,不加注意,便难发觉,想是这老人双腿阴寒之症极重,倒非故作不能行动。
  思忖之间,突听老人长叹道:"吃药的时候又到了!"双掌轻轻一怕,展梦白立在近前,听这掌声似是十分轻微。
  但这轻微的掌声,越到远处越是响亮。
  接着,垂□外竟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蹄声渐近,垂□一掀,门外站着的竟是那终日未曾露面的火凤凰。
  她手里牵着一条□绳,瞧见展梦白,脚步一停。
  那老人笑骂道:"小丫头,他已是自己人了,还避他作甚?"
  展梦白暗中苦笑,却不得不含笑向她打个招呼。
  那知火凤凰直着眼睛走进来,竟再不瞧他一眼。
  展梦白不禁暗中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手里牵着的,竟是那匹'紫麒麟',只是这匹千里良驹,此刻竟是无精打采,再无昔日神骏之态,见着展梦白,彷佛还有些认得,垂首低嘶了一声,展梦白更是惊奇,暗暗忖道:"这老人要吃药了,她怎地牵了匹马来?"
  只见火凤凰左掌捧着只玉钵,反手自头上拔下只银簪,突然伸手一刺,将银簪深深刺入马股中。
  那匹马似已被药物麻醉,全然不觉痛苦,火凤凰右手拔出银簪,左手玉钵立刻接了过去,鲜血汨□自马股流出,流入了玉钵之中,片刻之问,便将玉钵注满,火凤凰已取出块膏药,'吧'地贴上马股的创口,双手捧着玉钵,送到那老人面前,老人接过玉钵,竟一口气将钵中马血喝得乾乾净净!
  展梦白早已看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暗惊忖道:"难怪此马神情这般萎顿,却不知这老人喝这马血作什么?"
  只听老人哈哈一笑,道:"马儿马儿,苦了你了。"目光转向展梦白:"就连你瞧着也有些心疼,是么?"
  展梦白道:"不错,马多的很,何苦要喝它的血?"
  老人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这匹马乃是我老人家花了三年心血养成的'药马',不喝它的血喝谁的血?"
  展梦白大奇道:"药马?"
  老人大笑道:"这匹马三年来吃的草料,俱是常人做梦也吃不到的灵药,旦享了三年的福,如今也该吃些苦了!"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唐门中人,将此马看得那般珍胄,一心想要夺回,这老人想必是因练那阴柔之功,练得太过,以致双腿阴寒入骨,如今便要想尽千方百计,来驱除这双腿阴寒,但此马既是药马,为何又要它在路上奔波?"
  只声老人笑声一顿,大声道:"你终日在江湖中走来走去,可曾听到江湖中有个名叫'火盆'之地?"
  展梦白道:"未曾听过。"
  唐老人道:"火盆中住着个冷药师,你可曾听过?"
  展梦白摇了摇头,老人大笑道:"哈,看来你还是孤陋寡闻的很,连这样精采的人物,精采的地方都不知道。"
  语声顿处,突又问道:"催梦草这名字,你总该听过吧?"
  展梦白的心头一凛,道:"催梦草兴火盆有何关连?"
  唐老人笑道:"这'火盆'一地,远在新疆,边外之人,称它为'吐鲁番',这地方又低又热,泡在冷水里还要流汗,常人简直一天也住不得,但那里所产的西瓜和葡萄,却是其甜如蜜,我老人家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要流口水。"
  他果然'咕'地□下口口水,方自接道:"但老天爷造物,就是这么奇怪,那催梦草虽是天下至阴至寒的毒物,却偏偏只生在这最热最燥的地方,但若是没有那古古怪怪的冷药师培养,这些年来,也要绝种了!"
  展梦白心头一动,道:"那冷药师又是何许人物?"
  老人大笑道:"此人姓冷,名炭,正是名符其实,是块火盆中的冷炭,又硬又怪,别人要住得舒舒服服,他却偏偏住在那'火盆'最低最热之处,别人种花养性,他却偏偏要种那最毒最丑的催梦草,他也不和江湖中人来往,但只要有人胡乱闯入那火盆里,保险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展梦白动容道:"他种那催梦草是为了什么?"
  唐老人笑道:"为的只是不要别人去种,别人问他去要,也休想要到,总算此人虽然古怪,但和我却甚投脾胃,是以唐家要的催梦草,虽然时多时少,但却从来不断,不但如此,他知我双腿阴寒之症后,又在'火盆'里种了几种对症的药物,只是这些药物,非但不能出土移植,而且见风即枯,枯了即失灵效,是以他才想出来,将那些灵药□马,让马变成'药马',再由老夫派人,去将'药马'骑回来,哈哈,若不是这些'药马',只怕你小子今日便见不着我老人家了?"
  他说得似是十分得意,但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又似已有些气喘,虽然谁也不知道他这气喘是真是假?
  展梦白却是越听越是动容,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是在想着情人箭、催梦草、冷药师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只听老人突又喃喃道:"只可惜冷药师已不愿再种此草了,看来这催梦草,日后必定要变得更珍贵........."
  展梦白忽然问道:"除了冷药师外,便无人可种此草了么?"
  老人道:"据我所知,也不过还有一人而已!"
  展梦白心头大是紧张,道:"谁?"
  要知若无'催梦草',便制不成情人箭,这种草之人,与那制箭之人,关系自是非同小可。
  老人笑道:"提起此人,也是个怪物,他本是挛生兄弟两人,同日同时生,长大后性情虽不一样,却偏偏都对一个女人锺情,这女子却偏偏也是个怪物,阴狠毒辣,什么坏事都做得出,这兄弟两人为她可说是吃尽了苦,到后来终于将她感动,但麻烦还是终年不断。"
  他彷佛又说起兴趣了,语声不断,一口气接着说道:"想那女子,只有一个身子,自不能嫁给他们兄弟两个,终是老大自己退让,那知老二也坚持不要了。"
  '两兄弟让来让去,到后来只有谁都不要她,却也不让她嫁给别人,两人一齐将那女子带走。''那女子早年虽然风流成性,但这时心也死了,心甘情愿,与他兄弟两人住在一齐,二十几年来竟未下山一步。''但那女子的对头们还是探出了她的去处,一批批上山去寻那兄弟要人,怎奈那兄弟武功太高,上山去的,谁也讨不了好,近年来,江湖中已渐渐听不到这三人的消息,想来已没有人再敢上出去寻事了。'展梦白心念突又一动,脱口问道:"那女子可是最喜穿着红衫,那兄弟两人可是'昆仑双绝'?"
  唐老人怔了一怔,大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知道的武林前辈倒不少,居然连'胭脂赤炼蛇'的故事都知道了?"
  昆仑山阴,'莫入门'内,那红衣妇人的尖锐言词,奇诡行踪,一刹那,便又齐地回到了展梦白心头。
  他恍然忖道:"是了,那女子昔日既有'胭脂赤练蛇'之名,我却上山去问人家要条红色毒蛇,'昆仑双绝'自然要以为又是那女子昔日的仇家的后人寻来复仇了,自然对我充满敌意,幸好......唉,想到杨璇,必定早已知道他兄弟的忌讳,是以故意教了我那番言语,要我上山触怒于他。"
  他虽然早已知道杨璇的阴谋,但想起杨璇对他善意关怀之情,无论真假,总是令他心中甚多感慨。
  那老人似乎亦自落人回忆之中,面上似笑非笑,喃喃道:"公孙天形那六阳掌力,如今不如练到怎样了?"
  展梦白恍然道:"那'催梦草'可是与'王府寒菊'一样,非得'昆仑六阳掌'力培养,方能移地生长?"
  唐老人道:"不错,你怎会又知道了?"
  展梦白叹道:"晚辈不久之前,曾见过他们一面。"
  老人目光一亮,显然大感兴趣,抚掌道:"你居然能见着他们,这倒不容易,这三人如今可是还住在一齐么?"
  展梦白笑道:"三人给芦相居,那三栋房屋,看来似是只有一重门户,三个人都要自同一门户中出入。"
  老人大笑道:"是了,那兄弟两人,一面互相谦让,一面又互相防范,生怕有谁多亲近了她,想不到这两人到老来还是改不了这少年心性。"大笑了一阵,忽又问道:"公孙天形与'胭脂蛇'素来是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可曾和解了么?"
  展梦白想及那红衣女子要自己来摧毁公孙天形的菊坛之事,不禁笑道:"看来不但未曾和解,反而闹得更厉害了!"
  老人拍掌笑道:"是了,那'胭脂蛇'最喜鲜红色,最看不得黄色,是以天形老儿便偏偏移植些黄菊气她。"
  这老人似乎又回忆及往事而兴奋了起来,又大笑了一阵,突然沉声叹道:"但望他除了种菊之外,也莫忘了种催梦草。"
  展梦白沉吟道:"似乎未见他种有催梦草。"
  老人大声道:"哈,小孩子知道什么,那老儿既是种了'催梦草',也不是你这小孩子看得到的。"
  展梦白暗叹忖道:"既有第二人能植此草,那炼制'情人箭'所用的'催梦草',便又不能确定是自冷药师之处得来的了。"
  看这老人之神情,仔细想去,只觉'昆仑双绝'、'胭脂蛇'、蓝大先生、帝王谷主、冷药师、朝阳、烈火夫人,以及这老人唐无影,这老一辈的奇人异士之问,似是存有一种极为复杂微妙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又都或多或少,牵涉到'情人箭'的秘密,只是这些关系头绪太过紊乱,一时间也清理不出。
  何况,这些复杂的关系中,还要加上'七大名人'的恩怨,以及一个专破'情人箭'之毒的秦瘦翁。
  一时之问,他心中当真是纷乱如麻,忽然大声道:"老祖宗可知道那冷药师的催梦草,还有什么人能要得到么?"
  唐老人摇头笑道:"这老儿脾气古怪,只有老夫一个朋友。"
  展梦白道:"软求不得,强抢又如何?"
  老人大笑道:"谁抢得到他的东西,那真是神仙了,他宁可将'催梦草'全部毁去,也不会被人抢去一枝。"
  展梦白心头一惊,喃喃道:"怪了怪了,如此说来,那炼箭的'催梦草',莫非是自'昆仑双绝'处取去的?"
  他语句含糊不清,老人只听到了'怪了怪了!'下面便听不到,大声道:"什么事怪了,你说什么?"
  展梦白道:"这......这个......"
  火凤凰一直站在锦床旁,木然凝听,此刻突然轻笑一声,道:"老祖宗,你今天话说得太多了,该歇歇了吧?"
  老人呆了一呆,喃喃道:"是了,是了,该歇歇了。"
  望着展梦白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与你这小孩子谈谈,倒令我老人家想起了不少老朋友。"
  伸了个懒腰,挥手道:"你去吧,有空时莫忘了再来寻我老人家摆摆龙门阵。"闭起眼睛,翻身卧倒,再也不说话了。
  展梦白心中虽然还有话说,却也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走到房外,不禁苦笑忖道:"想不到我此来虽见达到目的,却在无意问听到些隐密,更想不到我虽未曾见到朝阳夫人,却在此间听得了有关'昆仑双绝'与'胭脂蛇'之间的故事。"突听身后一声呼唤,转身望去,火凤凰已缓步走了过来,展梦白大喜道:"姑娘可是已代在下探听出那......"
  火凤凰截口道:"那女子的事,你已不必问了,我此来只是告诉你,她早已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着她了。"
  她词色冰冰冷冷,那有昔日的柔情蜜意。
  展梦白着急道:"但......"
  火凤凰冷冷道:"但什么,哼!"转身拂袖而去。
  展梦白苦笑道:"怪了怪了,这女子怎么变了?"走回与黑燕子聚首的树丛中,黑燕子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他不禁暗笑忖道:"这黑燕子虽非恶人,怎奈做事畏首畏尾,太无骨气,想是见我未曾回来,便吓得溜了。"
  想到杜鹃那般秀丽纯洁的女子,竟会与他有了关系,而且至今下落不明,心中更是自怨自责,感慨丛生。
  他以'娇客'的身份,在这唐府宅园中,已可随意走动,庭园中的宾客,见了他有的指点私语,也有的含笑招呼。
  突见假山后走出两条人影,但一见展梦白,便立刻缩了回去,展梦白满腹心事,也未曾留意。
  假山后的两人,正是那方辛兴方逸父子,见到展梦白无精打采的垂首走过,方逸冷笑道:"这时平日神气活现,今日怎地像只病猫?"
  方辛笑道:"想来只怕是唐姑娘已不理他了,他心里又是伤心,又是奇怪,却再也猜不出是为了什么?"
  方逸道:"但咱们也未见着唐姑娘呀?"
  方辛大笑道:"她见着了你,自然要害臊的很,孩儿,你只管放心,咱们只等唐府筹备婚事,到了婚典之时,老爹爹我自有办法要这姓展的小子脱袍让位,让你做个现成的新郎。"
  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逸道:"到了那时,只怕太迟了。"
  方辛笑道:"傻孩子,那日为父当着天下英雄,宣怖你与唐凤的私情,展梦白还有脸再做新郎么?"
  他仰天大笑了一阵,接道:"那时生米已成熟饭,唐迪纵然厉害,也只有将女儿嫁给你了,你着急什么?"
  方逸大喜道:"爹爹你当真是个活活的诸葛亮,姓展的有了爹爹这种人作对,当真是倒了大霉了。"
  方辛笑道:"只是便宜了你,一路上为所欲为,什么事都做了,却让展梦白那时,去承当恶名。"
  方逸大笑了一阵,突又恨声道:"只恨却偏偏还有些人要冒展梦白的名做好人、行善事,这些人是谁,爹爹猜得出么?"
  方辛道:"看这些人所行之事,武功都似绝高,想来必是灶云天、天马和尚、莫忘我这些老不死了?"
  方逸大骂道:"当真是老不死,为何要做些利人损己,吃力不讨好的事,莫非这些人都老糊涂了么?"
  方辛道:"倒非老糊涂了,只是这些人,昔日都曾冤枉过展梦白,又早已无争名之心,是以如今行走江湖,便将所得侠名,让给展梦白了。"
  方逸骂道:"哼,真是天生的贱脾气,到老也改不了!"
  这时展梦白已走回唐府为他准备的庭园中,黄虎、唠山三雁等人,却早已在厅中饮酒。
  展梦白每次见到这些人饮酒,心里都不禁又喜又怕,喜的是酒逢知己,又可痛饮,怕的是不醉不休,想走也走不了!
  黄虎等人见他来了,自然一拥而上,取笑劝酒:"展兄如今已是唐府的乘龙快婿,必当多喝两杯了。"
  展梦白苦在心头,说也说不出,推也推不掉,只得酒到杯乾,喝到深夜,众人已俱有了七、八分酒意。
  黄虎胡言乱语,展梦白更是酩酊大醉,先去睡下了,那知破晓时分,唐府家人,竟突然为他带来了两位客人!
  贺君雄与金鹰两人,年龄较长,行事最稳,两人虽也痛饮,却都留有后量,闻得声响,当先迎了出去。
  只见唐府的管事唐福,恭身立在阶前,笑道:"这两位爷台匆匆赶来,定要一见展大爷,小人不敢不应命带来。"
  贺君雄、金鹰顺着他手指之处瞧去,一盏高挑的红灯下,并肩立着两条枯竹般瘦长汉子。
  这两人俱是瘦骨嶙峋,两腮无肉,须发又长又乱,几乎掩去半个颜面,一眼望去,彷佛只有四只眼睛在溜溜转动。
  两人神情更是冷漠呆板,全无丝毫表情,身上俱都穿着件又宽又大的麻袍,在晓风中蜡蜡飞舞。
  贺君雄。金鹰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毛,他两人虽都久走江湖,却也未见这样的角色。
  金鹰倒底是不愧一代名捕,眼皮杂,手腕活,、心里虽吃惊,却仍含笑迎上,抱拳道:"两位高姓大名?"
  左面的麻衣不等他话说完,冷冷道:"展梦白在那里?"
  金鹰乾'咳'一声,道:"不知两位寻他有何见教?"
  麻衣人道:"展梦白在那里?"
  金鹰呆了一呆,强笑道:"两位说明来意,在下才好回复。"
  麻衣人道:"展梦白在那里?"
  他两人不但面容枯涩生冷,言语更是冰冰硬硬,说来说去,就只这一句'展梦白在那里',既无表情,更无笑容。
  金鹰虽然眼明手快,一时间却也看不透这两人的来沥,更看不出他两人是敌是友,呆在当地,竟愣住了。
  贺君雄忽然心头一动,走过去附耳道:"四弦弓......"
  金鹰身子一震,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直着眼去瞧,暗暗忖道:"莫非当真是那话儿来了?"
  两个麻衣人却已摇摇摆摆,走了过去,金鹰虽想迎面挡去,却只觉双膝发软,再一看,两人已走入厅中。
  贺君雄,闪身一跃,随之而入,右手姆、中两指一弹,发出'波'的一声轻响,正在饮酒的贺君杰、贺君侠立刻推案而起!
  他兄弟三人连袂闯江湖,遇着敌踪,便是以这弹指为号,贺君杰、贺君侠虽然酒醉,但听得弹指之声,酒便醒了三分,三人身形转动,霎眼间使将那两个麻衣人围住,贺君杰酒意最重,也不问青红皂自,右手抄起只椅子,便向这麻衣人直掷而出,贺君侠也待抄椅,只觉手里一凉,原来金鹰已悄悄塞来一柄长刀,他有刀在手,如虎添翼,大喝一声,便待扑上!
  那知麻衣人却望也不望他们一眼,一人转身接过飞来的木椅,一人笔直走向伏案歌唱的黄虎。
  黄虎正自喃喃道:"......铜琵琶,红牙板,小佳人......喂!你们乓乓乒乒吵什么......
  "抬起头来,忽然大笑道:"呀!你们来了!"
  贺君侠一刀还未砍下,听得笑声,手腕一挫,贺君杰也呆了呆,大喊道:"黄虎哥,你认得的么?"
  黄虎大笑道:"认得认得,太认得了,李大哥、赵大哥、快来快来,咱敬上三杯!"
  举壶斟酒,酒却都倒到桌上了!
  贺君侠嘻嘻笑道:"大哥只怕也醉了,乱发讯号,看来大哥的酒量,还是不如小弟!
  "嘻嘻一笑,歪倒了下去。
  贺君杰拍手道:"哈,原来你也醉了......"突觉前面飞来只椅子,他赶紧伸手去接,椅子虽接住,他人也倒了!
  那唐福本待去告警求助,看见这一厅醉汉,苦笑着摇头道:"原来爷们醉得连朋友都认不得了?"迳自扬长而去!
  贺君雄兴金鹰面面相觑,只见那麻衣人将椅子回敬给贺君杰后,两人一齐走向黄虎身畔坐下。
  左面一人道:"黄虎,你醉了,展梦白在那里?"
  黄虎大笑道:"谁说我醉了,喂,弟兄们,咱来为你们引见引见,这两位就是......就是......"
  反手一拍头顶,大笑道:"想起来了,李大哥就是'松风剑',赵大哥就是'点苍剑',你们还不快来敬一杯?"
  他口里虽说敬酒,手里却自顾自喝了三杯。
  要知酒到八分时,兴致最高,酒量最豪,一杯杯喝下去,比喝水还方便,本是两斤的量,此刻却可再喝四斤。
  贺君雄与金鹰听得这两人大名,心头却一惊。
  两人抢步赶来,金鹰抱拳道:"想不到两位竟是李松风季大侠,赵明灯赵大侠,多年不见侠踪,今日真是幸会的很。"
  左面的李松风道:"黄虎醉了,展梦白在那里?"词色仍是冰冰冷冷。
  金鹰暗道:"这两人名声不弱,怎地如此不通情理?"
  他却不知这两人在那迷林'死圈'中多年,终日为饥渴挣扎,早已将人情世故,俱都忘得乾乾净净。
  那边黄虎自斟自饮,喝光了两壶酒,又自倒在桌上,乱唱小调,到后来唱声渐渐低沉,竟睡着了。
  他也不问这两人怎会突然出了迷林,来到此间。
  金鹰呆了半晌,台起头来,只见对面两人,仍在眼灼灼的望着他,原来还在等他回话,不禁苦笑道:"展兄也醉了。"
  李松风'哼'了一声,木然坐了下去。
  金鹰道:"两位有何要事,在下可去唤他起来。"
  李松风冷冷道:"醉了的人,还能对他说话么?"
  赵明灯忽然道:"老李,你有多少时候未曾饮酒了?"
  李松风道:"十八年六个月另八天。"
  赵明灯道:"我却已有十九牛三个月了!"
  要知他两人在林中当真是渡日如年,自然将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冷冷说出,自己也不觉奇怪。
  但金鹰与贺君雄却不禁听得目定口呆,又惊又奇。
  金鹰见那赵明灯面上虽无表情,但目注酒杯,大有艳□之色,知道此人昔日也是个酒鬼,连忙笑道:"展兄小睡片刻,便可醒了,在下也陪两位饮酒消遣。"当下又取了□酒,满满斟了几壶。
  赵明磴道:"老李,你昔日可饮多少?"
  李松风道:"痛快时可饮一□,不痛快时却要喝两□。"
  赵明灯道:"可喝两□,也算不错。"
  金鹰腹中暗笑,也不说话,连忙取了四□酒来,要知他几人在唐府甚受款待,屋角中堆满了美酒。
  于是四人坐下,各自饮酒,李松风、赵明灯一言不发,贺君雄、金鹰自也只能陪他们来喝闷酒。
  他两人已有六分酒力,此刻再加上几杯'早酒'下肚,便已头晕目眩,但生怕被人取笑,仍然勉强而饮。
  只见李松风。赵明灯,果然酒量甚豪,一杯连着一杯,片刻问便喝完了一□,又开了一□。
  金鹰暗暗忖道:"这两人每人最少可饮一□,我两人此刻怎能与他相拼?"
  与贺君雄打了个眼色,李、赵喝一杯,他两人只喝一日,只见李松风面色越喝越青,赵明灯面色越喝越红,喝到日上参竿,五□酒只剩两□多了,金鹰眼前直冒金星,贺君雄更是摇摇欲倒。
  赵明灯道:"老李,你喝了多少?"
  李松风道:"约莫三□吧?"
  赵明磴道:"我也喝了三□。"
  金鹰呆了一呆,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赵明灯道:"你笑什么?"
  金鹰大笑道:"一共只有五□酒,两位......却已喝了六□!哈哈......哈哈......"
  伏在桌上,笑得透不过气来。
  贺君雄咬牙忍住笑声,只见赵明灯与李松风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突也一齐大笑起来。
  金鹰暗暗忖道:"这些人里,看来还是我酒量好些。"举起酒杯,道:"来,再喝......"一杯酒突然都倒入鼻子里。
  贺君雄那里还忍得住,四人一齐伏在桌上,放声大笑,震得桌上杯盘碗盏,叮叮当当作响。
  到后来笑声渐渐低微,四个人终于都一动也不动了。
  原来'酒量'一事,最是奇妙,每醉一场,酒量便加一分,连醉十场,本可饮半斤的,也可喝三斤了。
  但若多日不喝,酒量便要减,李松风、赵明灯二十年滴酒未沾,酒肠已枯,三斤的量,也要变成半斤了。
  他两人却偏偏只记得自己二十年前的酒量,这一番痛饮,自然大醉,而且醉倒之后,还不易醒。
  等到展梦白酒醒走出,房中横七竖八,一地都是醉汉,他大笑着走了出去,方待寻些凉水解渴。
  但走到厅门,他又顿住脚步,喃喃道:"怎地人似多了两个?"回身一看,这才发现赵明灯与李松风。
  此刻他虽然头疼舌燥,但神智却清醒的很,一看之下,立刻大惊,迷林中若无娈故,这两人怎会突然来到这里?
  他扳起赵明灯,赵明灯道:"伊......唔......"他又扳起李松风,李松风道:"呀......
  嗯......"两人俱已烂醉如泥,那里还问得出话来!
  只听大厅外又是一连串鞭炮之声响起,听在展梦白的耳里,当真有如雷震一般,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他赶紧寻了壶冷茶饮下,心中正是满心疑虑,在厅里左转右转,忖道:"师傅怎么样了?他两人怎会来到这里?"
  突听赵明灯呻吟着道:"水......水......"
  展梦白大喜,赶过去扳起他身子,道:"赵兄,赵兄!"
  赵明灯眯开一线眼睛,嘻的一笑,道:"你在这里,好酒......好酒......"伸出手掌,又要去摸酒杯。
  展梦白急地捉住他手掌,道:"师傅......"
  赵明灯道:"师傅要我告诉你......那'情人箭'......"
  展梦白着急道:"情人箭怎么样?"
  赵明灯道:"解......解铃常......常是系铃人......知道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解铃常是系铃人,解铃常是系铃人......"心头突然一惊,掌心淌满了冷汗。
  再看赵明灯,却又已倒下去了。
  展梦白也不再管他,背负双手,绕厅而走,忽而□胸,忽而大笑,喃喃道:"是了,是了,一定是他!"
  '银雁'贺君侠最先醉倒,此刻最先醒来,瞧见展梦白神态,揉揉眼睛,道:"展......展兄,你疯了么?"
  展梦白跳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哈哈大笑道:"贺兄,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来了。"
  贺君侠大笑道:"原来要做新郎的人这么高兴。"
  展梦白道:"什么新郎,我已知道那'情人箭'的主人是谁了。"
  贺君侠这一惊当真非同不可,酒意早已走得乾乾净净,翻身跃起,瞪起眼睛,嘶声道'谁?谁?谁?'展梦白道:"秦瘦翁!"
  贺君侠'噗'地又坐到地上,道:"你......你怎知道?"
  展梦白蹲下去,沉声道:"金山寺的灰衣僧人,那日在方丈室中拾得一本贩卖'情人箭'的秘记,而那日在方丈室中之人,便有秦瘦翁,那秘记便是秦瘦翁失落的,是以他在山上转来转去,总不肯走!"
  贺君侠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他一心想要'催梦草',不惜用他女儿交换,只因那'催梦草',正是炼制'情人箭'必需之物!"
  贺君侠失色道:"呀!这个我还不知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还有林软红本是跟随他之人,却突然跑到塞外截劫唐家兄妹,唉......其余的蛛丝马迹,实在太多了,一时间那里说得清,起先我心里只是怀疑,却不敢断定,但那一句话却提醒了我,使我豁然贯通,恍然大悟!"
  贺君侠道:"什么话?"
  展梦白道:"解铃常是系铃人,这时制出了'情人箭',自然只有他才能解得了'情人箭'之毒。"
  贺君侠额上已流下冷汗,颤声道:"好阴毒的人,他如此做法,当真教人永远也猜不到是他,还一心想要保护着他!"
  展梦白嘶声道:"但仔细想想,他所救之人,是否都是无关重要的人,我爹爹......我爹爹他就故意不肯救了,他......他只是藉此制造烟幕,哪是要救人?只可怜江湖中却偏偏有些呆子竟要去保护着他!"
  贺君侠:"他......他就要来了,展兄你切切......切切要小心些,莫要惊慌,莫要沉不住气......"
  展梦白恨声道:"这个我省得,今日......"
  突听院外有人大笑道:"展兄弟,你竟醉得这么厉害么?到此时还蹲在地上划圈子?
  当真兴致高的好。"
  展梦白一惊,转身,回首,只见唐豹已大笑而入,转目笑道:"好极好极,醉了一地,看来今日喜酒都喝不成了。"一把拉住展梦白手臂:"幸好展兄弟你还站得住,外面的宾客,还等着你哩?"
  此人笑声爽朗,与他弟妹俱大不相同。
  展梦白强笑道:"小弟本就要出去了。"
  唐豹道:"还等什么,走吧!贺兄还走得动么?"
  展梦白与贺君侠使了个眼色,贺君侠笑道:"小弟在这里照顾这些酒醉之人,少时便出去。"
  唐豹大笑道:"妙极妙极,连喜酒都等不及喝就醉倒了......"拉着展梦白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宽广辽阔的大厅中,匆匆搭成的长棚里,早已宾客满堂,若想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寻人,当真有如大海捞针一般!
  许多威镇一方的武林豪客,到了这里,才忽然发觉自身的渺小,只因在这里显赫的名字,实在太多了!
  唐门当代掌门人'搜魂手'唐迪,满身吉服,周旋在宾客间,见到贺客盈门,心里不觉踌躇满志。
  但女方的家长,当代的神医秦瘦翁,却始终未曾露面,不如有多少人都在引颈而望,要看一看这能解'情人箭'之毒的名医,究竟是何风采?
  要知这时江湖群众,都已被'情人箭'吓得心惊胆颤,见过'情人箭'之毒的人,虽然害怕,还倒好些。
  那些未曾眼见'情人箭'之毒的人,捕风捉影,听来些传说,更是将'情人箭'说得玄之又玄,此番他们虽被唐迪具帖相邀,本还不敢出来,只因帖上还有那'神医'秦瘦翁的名子,众人心想,纵然中毒,还有人解救,再加上也实在闷得慌了,这才连袂而来,否则唐府又怎会有这般盛况?
  是以这'神医'秦瘦翁,实是群豪心目中最最关心之人,怎奈时过中午,还是见不到秦瘦翁的影子。
  这时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不知是谁,指点着道:"看,那边随着铁豹子前来的,便是唐府未来的娇客展梦白了!"
  又有人道:"展梦白?哎呀,此人声名,近日在江湖中当真响亮的很,只是闻得此人喜恶无常,好事坏事都干!"
  于是就有人笑道:"兄弟,这个你又不知道了,展梦白当真是条汉子,那些坏事,都是别人栽赃的。"
  耳语在人群中流传,目光却都望在展梦白身上。
  展梦白之目光,却在寻找着秦瘦翁,闻得秦瘦翁还未到来,连花轿都还未台至,他心头不禁有些失望。
  但是他心里还是充满了紧张,随时都等着出手一击。
  唐豹将他拉到唐迪身前,匆匆未了个礼,便立刻又将他拉走,去引见四下群豪,显然他颇为这未来妹夫自豪。
  展梦白周旋在人群中,面上虽带笑容,暗地却是心事重重,别人恭维他的言语,他一句都未曾听入耳里。
  忽然问,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掌,铁爪般抓住他手腕,展梦白一惊之下,身不由主被那人拖了出去。
  走了几步,他方自发现此人竟是杜云天,群豪虽然还想与展梦白说话,但又有谁敢拦阻'离弦箭'?
  杜云天面沉如水,将展梦白拉入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下,游目瞧了他半晌,冷冷道:"是否你要成亲了?"
  展梦白苦笑道:"这个......"
  杜云天道:"你要成亲,便不管鹃儿了么?"
  展梦白想起杜鹃此刻的下落不明,黯然垂首不语。
  杜云天道:"鹃儿为了找你,乘夜偷走出来,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却要成婚了,你岂非是个畜牲?"
  展梦白双眉一轩,微生怒意,但转念想到,自己实是有负于她,不禁长叹道:"谁说在下就要成婚了?"
  杜云天呆了一呆,道:"但那唐......"
  展梦白缓缓道:"展某永生也不会和唐姑娘成亲的?"
  杜云天凝目瞧了他两眼,心中虽然奇怪,但知道这少年一诺千金,说出的话,死了也不会娈更。
  他说不与唐凤成亲,便是刀斧加身,也休想逼他兴唐凤成亲的,一念至此,杜云天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忽然自袖中抽出一张纸笺,道:"拿去!"
  展梦白接过一看,只见纸笺上写着:"温州项家庄项明夫妻,三月十二日夜,险遭恶人围攻而死,嘉兴钱塘赵长虹之妻,五月中险遭逼奸......"
  下面一连串,写的俱是人命。时日,以及所遇的危急之情,展梦白看了半晌,不禁大奇道:"这是什么?"
  杜云天道:"这些人都是被你救了性命,他日你若用得着他们时,只要吩咐一声,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展梦白目注纸笺,道:"但......但这些人我连面都未曾见过,前辈莫非弄错了么?"
  台起头来,杜云天却已走了。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恍然大悟,忖道:"杜老前辈想必是以我之名,救了这些性命......"
  突听那边一阵骚动,几个人并肩而立,拍掌大呼道:"新娘子,快出来,羞答答,为何来?"
  几个人同时张口,同时闭口,叫得声音本已颇为响亮,忽然间,另外几个人也随掌声,呼喊起来。
  刹时间,只听大厅中人人都在喊道:"新娘子,快出来,羞答答,为何来......"反来覆去,掌声不断,原来这些人久候新娘不至,已在起哄了。第四卷
第一章武林大豪的婚礼
  '搜魂手'唐迪。'铁豹子'唐豹父子两人,低低商议了两句,唐豹突然飞身跃上一张方桌,张臂道:"各位......"
  他语声本就极为洪亮,此时放声一呼,当真声震屋瓦。
  群豪呼喊果然静了下来,一个人远远呼道:"唐大哥还要把新娘子藏着,不肯让她见人,岂非太小气了?"
  群豪又是一阵哄笑,唐豹大声道:"新娘子未来,连我二弟都不急,各位却先急了,岂非皇帝不急,先急死太监?"
  又有人呼道:"唐大哥玩花样,是什么时候了,新娘子怎会还未来,莫非老丈人又舍不得了,不放她走?"
  这一次笑声更响,厅外的人也要拥着进来。
  唐豹摇手道:"新娘子真的还未来,兄弟已派人催去了!少时只要新娘子一到,定先让她和各位见面。"
  群豪这才嘻嘻哈哈,静了下来。
  原来秦瘦翁虽然已至蜀境,但吉期见到,新娘、新郎例必分住,是以唐氏父子便在县城包了家大客栈管做'坤宅'!
  群豪虽然起哄,但心中最最焦急的,自然还是展梦白!
  他一心想要在天下群豪面前,先揭穿秦瘦翁的秘密,再杀他复仇,此刻他身着长衫,早已将那柄古铁剑藏在衫下。
  不知不觉时,大厅里已掌起灯火!
  群豪更是议论纷纷,猜测着新娘迟迟不来的原因,于是又有人喊道:"新娘不来,先让新郎出来敬酒?"
  唐迪虽然名震武林,但此刻也无可奈何,只得一面苦笑着敷衍宾客,一面令人入去呼唤唐燕。
  展梦白暗暗忖道:"黑燕子若是条汉子,便该先去寻找杜鹃,便是逃婚,也在所不惜......"
  那知他思念尚未转完,满面尴尬,满身吉服的唐燕,已在唐豹陪同下,苦笑着走了出来。
  群豪自不会放过他,取笑的取笑,敬酒的敬酒。
  忽然间,一个锦衣大汉一路分开人群,飞奔而入,走到唐迪面前,唐迪道:"坤宅花轿起程了么?"
  群豪一听这句话,俱都静下来凝神倾听。
  那知那大汉左右一瞧,忽然凑过去,在唐迪耳畔说了几句话,唐迪面色立刻变了,匆匆转身,进了后堂。
  群豪更是惊诧,更是起哄,唐豹、唐燕,四下打恭作揖,展梦白双眉紧皱,更是暗暗关心。
  那'搜魂手'唐迪,却已奔入后堂,老人'金臂佛'唐无影坐在轮椅上,满面怒容,频频厮打着扶手,连酥糖都忘记吃了,一见唐迪来到,立刻大骂道:"姓秦的是要开咱们玩笑么?花轿怎地还不来?他若真的要悔婚,哼哼!"举手一拂,扶手上的酥糖,一块块跌落到地上。
  唐迪虽已称雄武林,但见他爹爹暴怒,只是屏息静气,不敢作声。
  过了半晌,唐老人才沉声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唐迪垂首道:"据报坤宅秦家那边,花轿早已启程出动,但弟兄们在路上走了几趟,却瞧不见有花轿的影子。"
  唐老人暴怒道:"什么?那花轿难道是上天入地了不成?哼哼,咱们不给他催梦草,秦老儿想必是带着女儿溜了?"
  唐迪道:"但......"
  唐老人道:"但什么?这是你作主要定下的婚事,此刻这样了,叫唐家怎么对宾客们交待,真是丢死人了!"
  唐迪不敢开口。
  唐老人道:"过了今日,你父子三人立刻带着十八弟子,去追那姓秦的回来,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追不着就连你也莫回来!"
  唐迪道:"孩子遵命。"
  唐老人'哼'了一声,突然呼道:"凤儿......凤儿......"
  唐凤愁眉苦脸,走了出来,眼睛里似乎水汪汪的,只是唐老人也见留意,拍着扶手道:"快,推我出去!"
  大厅中的宾客,本自乱哄哄的,突听一声高呼:"老祖宗驾到!"群豪立刻便静了下来。
  要知'金臂佛'在武林中身份极高,厅中群众,论起辈份,大半是他的徒子徒孙,见他来了,那里还敢起哄。
  唐老人目光四下一扫,群豪都只觉这老人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不禁都垂下了头,不敢平视。
  只听唐老人缓缓道:"新娘子不来了!"
  群豪都吃了一惊,再也忍不住,又乱了起来。
  老人大喝道:"吵什么?静下来,新娘子不来,你们还是有喜酒喝,乖乖地坐下去!
  "有人忍不住大声道:"新娘子不来,喝谁的喜酒!"
  老人仰首大笑了一障,道:"唐燕的喜酒喝不成,喝唐凤的喜酒也是一样的,反正老夫的孙女婿早已来了!"
  展梦白听得秦氏父子不来,本已大惊,此刻更是手足失措,唐燕木然而立,心里也不知是惊是喜。
  那唐凤的面色,却立刻大变,目光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群豪正自拍掌大笑道:"好,好,凤姑娘喜酒更香......"
  远远立在人群中的方辛拉了他儿子一把,道:"是时候了,你出去吧!"
  方逸呆了一呆,还未说话。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大喝:"新娘子花轿到!"
  群豪又乱,唐家父子面面相觑,唐凤垂下目光,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手掌隔衣触到剑柄!
  只见拥挤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通路。
  八条大汉,精赤着上身,只穿着件金丝背心,露出铁一般的肌肉,抬着顶小巧的软轿,飞奔而来。
  灯火通明,照耀下,只见这八条大汉身上金光闪闪,脚下珠光闪闪,打扮得又奇怪,又奢丽。
  那顶软轿,更是金碧辉煌,耀人目眩,深垂的珠□中,影绰绰端坐着一个凤冠霞披的丽人。
  群豪眼都花了,暗道:"秦瘦翁好阔的手笔。"
  展梦白悄悄移动脚步,挤到前面,静等着秦翁出现。
  唐老人大声道:"这算什么规矩,轿子还有抬入大厅的么,哼哼,反了反了,还不停下,把新娘子扶出来。"
  早有四个丫环喜娘,掀开珠□,扶出了那新娘子,虽然红巾掩面,瞧不见面目,但身段窈窕,步履生姿,显然是佳丽。
  唐老人道:"快拜天地,快成礼。"
  唐迪嗫嚅道:"但亲家翁?"
  唐老人道:"他不来活该,莫非要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群豪拍掌道:"正是正是,快拜天地。"
  几个人将唐燕推了过来,与新娘子并排站着,两人衣履辉煌,身材相配,果然是对璧人,群豪不禁暗暗喝采,唐老人面上也泛起笑容,只有唐燕低垂着头,似是无精打采。
  展梦白更是暗怒忖道:"此刻他若成亲,将杜鹃怎么办?"
  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主意。
  忽然又有人大喝道:"凤姑娘的婚事,反正已提出了,为何不乘今日一齐办了?"一呼百应,掌声又起。
  唐老人大笑道:"也好......也好!"
  这老人令出如山,话一说出,唐豹立刻大笑着去拉展梦白,展梦白一惊之下,方自怔了一怔。
  他身侧的人已轰然一声,将他拥了出来,要知这些武林豪士平日狂放成性,不拘小节,是以连婚礼也不守规矩,何况还连'老祖宗'也答应了,大家闹了许久,正想乘这机会,大大地热闹热闹。
  展梦白又惊又怒,身子已如腾云驾雾般被人拥出。
  方辛一推他儿子,道:"快,快,还不出去!"
  方逸虽然是个天生坏种,但此时此刻,却只觉腿有些发软,道:"出......出去不......
  不打紧么......?"
  方辛怒道:"混小子,煮在锅里的鸭子,你还不敢吃么?"拉起方逸手腕,便待分开人群挤出!
  忽然间,两声大喝,一齐响起,一声在东,一声在西,一个声音苍老低沉,一个声音娇美清脆。
  但两人喝的却都是:"展梦白成不得亲的!"
  群豪又一惊,唐老人大怒道:"什么人捣乱?"
  只见东面人群,突然东倒西歪,向两旁跌倒。
  西面大厅,人群也是东倒西歪,纷纷让路。
  大乱之中,已有一个清瞿老人,自东面人群间,飞身而出,嗖地落在花烛前,喝道:
  "展梦白,你说话不算数么?"
  群豪有的认得这老人,脱口呼道:"离弦箭!"
  群豪听得这名字,当真如雷灌耳,大惊之下,便将西面那人忽略了!
  唐老人见到杜云天现身,呆了一呆,冷笑道:"杜老儿,我老头子好容易办次喜事,你瞧着眼红么?"
  杜云天也不理他,眼睛只瞪着展梦白。
  展梦白纵有绝代聪明,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杜云天沉声道:"找不着我女儿,你休想成婚!"
  唐老人大怒道:"好,你......你......你竟要和我抢女婿!"
  突见那新娘子娇呼一声:"爹爹!"和身扑入了杜云天怀中。
  这一变化,更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群豪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目定口呆,望着眼前的发展。
  唐老人气得发抖,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云天亦自事出意外,呆了一呆,那新婚子已扯下了头上的凤冠红巾,露出了面目,赫然竟是杜鹃。
  唐燕身子一震,倒退了三步,唐老人大声道:"杜云天,这究竟是你的女儿还是秦老儿的女儿?"
  杜云天紧紧抱着杜鹃肩头,流泪道:"鹃儿......鹃儿......你到那里去了,可想死爹爹了......"
  唐老人道:"你呀,你一个女儿,又想冒充我孙媳妇,又想来抢我孙女婿,你倒说说看,是凭着什么?"
  杜云天双眉一皱,推开杜鹃,沉声道:"鹃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坐入了别人的花轿中?"
  杜鹃痴痴一笑,还未说话。
  只听西面有人道:"是老夫送上去的!"
  语声低猛,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西面人群,纷纷走避开,一个锦袍老人,一个华服美妇,以及一个艳光照人,男子装束的绝美少女,大步走出。
  只见她身穿一袭苍碧色的锦袍,头戴束发玉冠,手里摇着柄洒金摺扇,秋波如水,琼鼻玉齿,嘴角似笑非笑,美得令人目眩,群豪虽然久走江湖,却从来也未见过这般情逸潇洒,而又绝美的女子,一时间都看得痴了,就连唐家父子,也看得目定神夺,忘了说话。
  展梦白一见这三人来到,更是惊喜交集。
  杜云天身子一震,失声道:"呀,萧姑娘,是你!"
  来的这三人,自然便是'无肠君'金非夫妇与萧飞雨了!
  唐燕见机不妙!心底惊惶,正自悄悄溜走。
  突听一声大喝;'站住!'喝已有如霹雳的震人,那锦袍老人金非,又随着喝声横飞而起,扑向唐燕。
  唐燕大惊之下,挥手一掌,那知他一掌还未拍出,手腕便被紧紧抓住,腕骨似被捏碎,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唐老人□手大呼道:"这......这是什么人,打死他!"
  唐豹话也不说,呼地一拳,直击金非后臂。
  那知金非背后也似生了眼睛,反手一拂,唐豹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再也立足不住,踉跄倒退,扑地跌倒在地!
  群豪见他功力这般惊人,竟一掌便将素来以掌力见称的少年高手'铁豹子'震得跌倒,不禁脱口道:"好武......"突见他回过头来,嘻地一笑,目光竟宛如野兽般,面容更是丑得骇人,白齿森森,似要择人而噬,群豪只觉一股寒意直冲上来,连喝采声中下面那'功'字都被吓回去了。
  金非已将唐燕拉到唐老人与杜云天面前,大声道:"姓杜的,你要问老夫为何将你女儿送上花轿是么?"
  杜云天兴'金臂佛'齐地脱口道:"不错!"
  '无肠君'金非大笑道:"只因你的女儿,已和这姓唐的小子早已私订终身,老夫不送她上轿,送谁上轿?"
  杜云天、唐老人齐地一惊,齐声道:"胡说!"
  金非大笑道:"你两人若是不信,偌偌,后花园私订终身的才子佳人都在这里,你只管问吧!"
  杜云天道:"鹃儿,你?"
  唐老人大声道:"唐燕,你?"
  两人语声相混,终是唐无影的声音大些,于是杜云天住口,唐老人接着道:"你真的做出了这事么?"
  唐燕面色如土,双腿簌簌直抖,道:"孩......孩儿......"
  唐老人道:"不必说了,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唐燕颤声道:"不......不......"
  金非手掌一紧,厉声道:"不什么?"
  唐燕只觉手腕其痛澈骨,'哎呀'一声,道:"不......不是假的!"
  群豪又惊、又奇、又乐,'搜魂手'唐迪面上实在挂不住了,赶过去反手一掌,打了唐燕个耳括子。
  唐老人道:"你打他作甚?"
  唐迪气得发抖,道:"畜牲......畜牲,唐家的门风,都被这畜牲毁光了,非打死他不可?"反手又待一掌□去。
  突声唐老人喝道:"住手!"
  唐迪呆了一呆,道:"爹爹,你......你......"
  那知唐老人竟放声大笑起来,大笑道:"离弦箭的女儿,总比弃老儿的女儿好得多了吧,这小子能娶着杜姑娘,正是他的福气,你打他作甚?"
  唐迪呆了,唐燕呆了,群豪也呆了。
  展梦白却不禁在暗中一伸大姆指,暗暗赞道:"这老人果然是人中之杰,行事当真洒脱已极!"
  唐老人大笑道:"杜云天,你我将错就错,就结个亲家如何?姓唐的孙子,也未见辱没了你女儿。"
  杜云天望着杜鹃,只见杜鹃嘴角带笑,目中却含着泪光,神情仍是一片茫然,不禁狠狠一跺足,叹道:"罢了!"
  唐老人大笑道:"燕儿,还不过去磕头?"
  唐燕又惊又喜,目光畏缩地望了望他父亲,'搜魂手'唐迪默然半晌,亦自顿足道:
  "便宜了你这小子!"
  唐燕大喜,赶过去翻身拜倒,果然叩了三个头。
  杜云天长叹一声,闭起眼睛,不去看他。
  这时群豪才笑得出来,一时间欢声雷动。
  唐老人忽然笑道:"杜云天,你还有女儿么?"
  杜云天一怔,惨然笑道:"一个已够了。"
  他方才虽然满心惊怒,但想到自己女儿,如今已如此模样,能嫁入'唐门',倒也可保一世平安富贵,于是气也平了。
  唐老人大笑道:"好好,幸好你只有一个女儿,我这孙女婿,你总抢不去了吧!"笑声得意,显见对展梦白喜爱的很。
  那知他笑声未了,那锦袍老人竟也大笑起来,道:"杜老儿不抢,还是有别人要抢的。"
  他笑得比唐无影更是洪亮,更是得意。
  唐老人变色道:"谁敢抢我的孙女婿?"
  只见那绝代的丽人,手摇摺扇,含笑走了过来,双手抱拳,微微一揖,含笑道:"我!"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群豪又惊又奇,展梦白又惊又喜,'搜魂手'又惊又怒,唯有金非哈哈大笑,得意极了!
  唐老人惊得怔了半晌,突也大笑道:"你?你要抢我老人家的孙女婿?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萧飞雨含笑道:"不错,就是我!"
  唐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活了八十岁,这样的事例是第一次见到,喂,小姑娘,你今日多大了?"
  萧飞雨道:"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
  唐老人哈哈笑道:"年纪轻轻,就急着要嫁入了么?还是乖乖地回去吧,像你这样,不愁嫁不出去的。"
  萧飞雨微微笑道:"好,咱们就回去吧,但你那未来的孙女婿,也要跟着咱们一齐走的。"
  群豪几曾见过如此狂放的女子,又是惊奇,又不禁失笑,忽听一人大笑道:"姑娘,不如我跟着你走吧!"
  萧飞雨冷笑道:"那一位要跟着我走,请出来!"
  群豪大笑,无人应声。
  萧飞雨道:"出来呀,害什么臊?"
  只见一个锦衣汉子,被人拉拉扯扯推了出来,四面人笑道:"汪明,你平日的胆子到那里去了,出去吧!"
  萧飞雨道:"过来,过来,让我瞧瞧你!"
  那人满身锦衣、剪裁得合身已极,面色苍白,上唇留着两撇微髭,目光滴溜溜乱转,平日想必就是个自命风流的人物,此刻再仗着三分酒胆,居然一整衣衫,走了过来,望着萧飞雨嘻嘻的笑。
  萧飞雨道:"贵姓?"
  那人清了清喉咙,嘻嘻笑道:"在下汪明,江湖朋友倒抬爱,都将在下唤做'风流潘安',这风流两字,实是不敢当的。"
  一言下之意,这'潘安'两字,是居之无愧的了!
  唐老人含笑旁观,展梦白却知此人必定是要吃苦的了,但见此人形状,便知道此人必非善类,是以也不阻拦。
  只听萧飞雨道:"你要跟我走,也容易的很......"
  缓缓伸出手掌,将掌上的碧玉斑指,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道:"只要你能将这指环自我掌中拿去,也就是了。"
  群豪只见她十指纤纤,皓腕如雪,暗道:"这样水葱般一个人儿,掌上有什么力气,看来她是看上了汪明,居然这样说话!"心中都不觉艳□的很,汪明更是喜得心痒难搔,嘻嘻笑道:"真的么?"
  金非大喝道:"自是真的,少废话,快去吧!"
  汪明瞧了他一眼,心下有些发毛,但看到萧飞雨的玉手,又忍不住走了过来,笑嘻嘻伸出手掌。
  萧飞雨笑道:"快呀!"
  汪明突地伸手一抓,他手脚素称灵便,这一出手,更是又快又准,只道对方掌中指环,必定是手到擒来了。
  那知眼前一花,对面的人儿,忽然无影无踪了,他心头一惊,只听身后娇笑道:"指环在这里,你乱抓什么?"
  汪明沉着了气,突然转身,那知人又到了他身后,他接连转身,虽然拼命求快,却连对方人影也看不到。
  群豪只见翠衫飘飘,人影闪动,那位'风流潘安',伸出双掌,乱转乱抓,那里沾得到人家一片衣角。
  一时间,群豪不禁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水葱般的人儿,轻功身法,竟如此惊人,当真有如鬼魅一般!
  '金臂佛'唐无影,面上也□去了笑容。
  这老人既有'无影'之名,昔日轻功之佳妙,自然可想而知,但他见了这少女身法,竟不在自己壮年时之下,心里自更吃惊。
  突见那汪明停住脚步,苦笑着道:"姑娘,在下认......"身子突然摇了两摇,'噗'地一声,跌倒在地。
  原来他转来转去,早已转得头晕眼花,只觉四面的房子,都围着他团团转了起来,眼前更不知有几万个人影,这一停住脚步,那里还站得住,扑地跌在石地上,脑袋当时变得又红又紫。
  萧飞雨笑道:"哎哟,这么客气,叩什么头呀?"
  那汪明慢慢爬了起来,那里还敢说话,踉跄逃走了,群豪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听唐老人突然长叹一声,道:"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又豪爽的女孩子,真是少见的很,过来让我瞧瞧好么?"
  萧飞雨道:"瞧瞧就瞧瞧。"举步走了过去。
  老人道:"唉,老眼昏花了,再过来些,让我瞧清楚些。"
  萧飞雨移步笑道:"你老人家孙媳妇也有了,还瞧什么呀,你老人家那孙媳妇,可比我漂亮得......"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伸,也不见有何迅快,又彷佛够不上部位,但萧飞雨的手掌,已被他抓了起来。
  群豪方才眼见萧飞雨的身手,那般迅快,但此刻竟被个双腿残废的老人抓住,竟不及闪开,自又不禁大惊。
  金非惊怒之下,也待扑去,但见萧飞雨手掌被擒,生怕老人出手伤她,是以投鼠忌器,却不敢上前,空自暴怒。
  萧飞雨心头虽也暗暗吃惊,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轻笑道:"你老人家也要跟我走么?不然为何也要抢我指环?"
  老人面色一沉,厉声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萧飞雨笑道:"我自己走来的,还用人教么?"
  唐老人冷冷笑道:"老夫活到八十余岁,平生眼里不揉砂子,要我相信你这小姑娘真是来抢女婿的,除非瞎了眼!"
  群豪纷纷议论,都觉这老人果然眼力过人,想这少女,必定是有人授命而来,与唐家作对的!
  要知那时男女之防甚严,纵是武林中人,也梦想不到会有年轻少女敢如此狂放,来抢丈夫之事,是以人人不信!
  萧飞雨目光四转,突然笑道:"展梦白,你过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终于应声走了过去。
  萧飞雨道:"你说我是不是......"忽然出手一掌,向唐老人拍了过去,她右手虽被擒,但左手却可出手自如。
  唐老人目光被展梦白所分,微一疏神,一只白生生手掌,已到了面前,掌力虽不重,但以他之身份,怎能被人触及面目,当下大喝一声,手腕一抖,萧飞雨的身子,竟被他掷了出去,飞过众人头顶,群豪既惊老人神力,又怕萧飞雨当头摔下,俱都纷纷走避。
  那知只听头上'呼'地一声,眼前一花,萧飞雨竟又飞回老人面前,笑道:"你再抓得住我,算你本事?"
  那一摔之力,是何等惊人,她竟然未被摔倒,而又飞回,唐迪冷笑道:"好轻功,唐某来领教领教。"
  那知他还未举步,唐无影又自仰天狂笑起来,大笑道:"好,好,原来是'帝王谷'的子女,老夫倒险些走眼了!"
  原来萧飞雨方才所使的那手轻功'迎风回柳',正是帝王谷秘传之技,普天之下,再无旁门中人具此身法。
  萧飞雨跟这老人一眼便看出自己来历,心中也自吃惊,大声道:"不错,但我此番却是自己来的,与家父无关。"
  群豪听得'帝王谷'三字,那里还敢出声。
  老人笑声一顿,冷笑道:"萧王孙呀萧王孙,你抢去了老夫心爱的人,如今你还要来抢我孙女婿么?"
  突然大喝一声,厉声道:"展梦白立时与凤儿拜堂,谁若敢再捣乱,便以本门暗器招呼,迪儿,准备着!"
  '搜魂手'唐迪暴喝道:"暗器伺候!"倒退一步,反手甩下了长衫,里面竟是一身劲服,腰间环佩着五只豹皮革囊!
  就在他一声暴喝中,四面又突然出现十八条壮汉,人人俱是黑衣劲服,腰畔斜佩着四五只豹皮革囊。
  群豪见到'唐门'在喜庆之中,仍有如此戒备,应娈如此迅快,这才知道'唐门'享誉多年,果然名下非虚。
  那十八条壮汉正是'唐门十八蜂',此刻环伺在大厅四侧,虽未行动,但群豪还有谁敢动弹一步。
  萧飞雨也见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恶化,也见想到这老人与她爹爹之间,竟似称有旧怨,暗道:此刻自己如此一来,岂非替爹爹找来了麻烦,一时间也木然呆住。
  自唐迪甩衣到此刻,也不过只是一刹那间!
  金非大喝道:"展梦白,你要做萧家的女婿,还是要做唐家的女婿,莫要怕,只管说出来。"
  展梦白还未答话,唐老人已冷笑道:"展梦白已做定了我唐家的女婿,凤丫头,出来准备拜堂!"
  火凤凰垂首走了出来,突然抬头道:"我不和他拜堂!"
  唐无影暴怒道:"你......你疯了么?"
  火凤凰道:"我不和他拜堂!"双目直视,神情似已呆木,但满厅中人,上上下下,谁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唐无影□掌道:"为什么......为什么......"
  只听人丛中轻轻笑道:"这个,只有在下才能解释了!"
  方辛拉着方逸的手腕,含笑走了出来。
  南燕、萧飞雨失声惊呼道:"呀,你两人在这里!"
  方辛向她两人躬身笑道:"夫人安好,姑娘安好。"拉着方辛,走到唐无影面前,道:"逸儿,还不叩见老祖宗。"
  唐无影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谁是你的老祖宗?"
  方辛笑道:"犬子方逸才是前辈的孙女婿,他两人也已订了终生,凤姑娘自然不肯和别人拜堂了,凤姑娘,你说是么?"
  唐无影道:"放屁......放屁......凤丫头,你......"只见唐凤竟已垂首流泪,他心头一震,知道此事又非无中生有的了,又惊又气,又急又怒,手掌生在空中,呆住了,'搜魂手'面色如土,群豪目定口呆,大厅寂无人声,只听唐无影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好吧,好吧,乱点鸳鸯,乱点鸳鸯!"
  唐迪变色道:"爹爹,这才......"
  唐无影微一拂手,冷冷道:"你当我不认得他父子两人么?"
  唐迪不敢作声,但面上阵青阵自,显然怒极。
  唐无影道:"凤丫头,你过来。"
  火凤凰唐凤木然走了过去。
  唐无影道:"你也过来。"
  方辛伸手一推方逸,道:"老祖宗唤你,你还不过去!"他面上早已喜动颜色,心想此番当真是攀上枝头作凤凰了。
  唐无影缓缓道:"凤丫头,你自愿嫁给他么?"
  唐凤满面泪痕,却终于点了点头唐无影道:"好,方逸,过来......过来......"突然伸手一抄,想他出手之迅快,连萧飞雨都闪避不开,方逸怎能躲过,心头方一惊,双手已俱在这老人掌中,'金臂佛'伸手一抖,方逸凌空飞起,但身子还未飞出,双足又被唐无影捏在掌中,只听'喀喇'一声!
  方逸一声惨呼,双腿已被老人生生折断!
  方辛惊呼道:"你......你......"
  唐凤娇呼一声,斜斜晕倒地上!
  老人面容木然,冷冷道:"你儿子满面凶狡,将来必遭横死,我此番折断他双腿,正是要他只得安守本份,休再为非作歹,我孙女儿虽然嫁个残废,也比将来作寡妇好的多。
  "词色虽然冰冰冷冷,但语声已微微颤抖,群豪那里知道这老人一番苦心,都被他冷酷的手段吓呆了。
  只有展梦白、杜云天等人,心里暗暗赞佩,他两人虽对这父子深恶痛绝,但此刻暗叹忖道:"只要他日后改过,也就罢了。"忽然想起这老人此番动作,正也是要方逸昔日的仇人饶恕于他,心里不禁更是感佩,知道这老人爱护孙女的一番苦心,当真不是常人梦想得到。
  要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势必不能要唐凤再嫁别人,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辛木然呆在地上,流泪道:"老祖宗要他改过便是,何必......"抱起方逸,老泪纵横而落。
  唐无影道:"我此番不但救了他,也救了你,否则迟早总有一日,你性命也要断送在你这儿子手上。"
  方辛望着晕迷的儿子,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唐无影道:"豹儿,过来,扶起你姝子。"
  唐豹依言扶起,唐无影道:"将她身上暗器搜出来。"
  唐豹呆了一呆,解下唐凤腰畔革囊,手掌已颤抖起来,唐迪抢上两步,娈色道:"爹爹?"
  唐无影望也不望他两人一眼,大声道:"天下朋友听着,唐凤从此已是方家的人,与我'唐门'再无关连,此后他夫妻两人,若有为非作歹之事,朋友们只管下手将他除去,我唐无影绝无话说!"
  方辛容颜惨变,道:"你......你将她逐出......"
  唐无影冷笑道:"你儿子要的只是她的人,老夫已将她的人给你,你还要怎样,带着他们,快快去吧!"
  方辛有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几番安排,苦苦筹划,只望能教自己儿子攀上高门,出人头地。
  那知他这番心意,竟已被这睿智的老人窥破,竟令他弄巧成拙,非但计划成空,儿子还落得残废。
  一时之间,方辛只觉自头到脚,俱已冰冰冷冷,转目望向唐迪,还望他能为他女儿求情。
  但'搜魂手'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唐豹更不敢说话。
  只见唐无影缓缓闭起眼睛,缓缓道:"等老夫张开眼时,还看见有你三人在此,你三人便休想走了!"
  语声虽然缓慢平静,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方辛呆了半晌,咬了咬牙,怀抱着方逸,眼望着唐凤,唐凤也已醒来,突然拜倒在地,向唐无影、唐迪各各叩了个头,痛哭着飞奔而出,方辛跟在她身后,满面俱是怨毒之色,群豪纷纷让开道路,一刹那三人都奔出了厅,只听唐凤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
  这时,老人的双目中,已有泪光晶莹,'搜魂手'蓦然转过身子,望着堂前的一对花烛,久久不曾回过头来。
  大厅中静寂知死,什么声音都没有,唐豹手捧着他□子的镖囊,目光凝望厅外,不禁泣下数行。
  突听老人竟又哈哈大笑道:"一对新人走了,还有对新人在这里,呔,开上酒菜,待我与朋友们痛饮喜酒。"
  群豪纷纷入座,纵然强打精神,放怀饮酒,但经过方才一番娈故,还有谁真正高兴得起来。
  萧飞雨大步走到老人身前,道:"好教你老人家得知,今日实是我自己来的,家父绝不知道。"
  唐无影目光灼灼,瞧了她半晌,又转目瞧了瞧展梦白,苦笑抬头道:"无论什么好东西,我总是抢不过萧王孙的。"
  杜云天走过来向萧飞雨抱拳道:"小女多蒙姑娘相助寻回......"
  金非冷笑截口道:"岂只寻回而已,若非老夫出手相救,你那女儿,此刻早已被人抛入河里□王八了。"
  杜云天变色道:"阁下说话怎地如此无礼?"
  金非大笑道:"杜云天,你不认得老夫了么?"
  杜云天呆了一呆,凝目望去,只觉此人神情有如野兽一般,自己生平实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要知'无肠君'金非这数十年来,容貌早已大变,连他妻儿都不认得,何况杜云天?
  金非笑声倒更凄厉,道:"连女儿都看不住的老杀才,老不死,老混帐,老王八,老怪物......"
  他二十年积怨在心,第一句话骂出来后,怨恨便如长堤决口,激汤而出,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杜云天竟被他骂得呆了,虽然满心大怒,但却被气得张口给舌,要知他为人一生名满天下,几曾被人骂过,也从未骂过别人。
  唐无影忍不住怒道:"喂,老猴儿,你可知骂的是谁么?"第二章满堂飞花
  金非道:"骂的就是你的儿女亲家,你这老怪物,若是心里不服,不妨连你也一齐算上!"
  群豪一齐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疯了,身在唐门厅中,竟还敢对唐无影如此无礼,岂非找死么?"'搜魂手'唐迪霍然转过身来,面色越发阴沉,'唐门十八蜂'十八只手掌,一齐探入了腰畔镖囊。那知唐无影却又放声大笑起来,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见着些怪事,但却无今日之多。"
  他伸手一指萧飞雨,接着大笑道:"标标致致的大闺女,到人家家里来抢女婿,已是怪了,居然还有人在我四川唐门,指着鼻子骂我老人家和'离弦箭'杜云天,哈哈,这事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
  金非道:"为什么无人相信,杜云天是个什么东西,骂了他又怎么?老不死,老怪物,老......"
  突觉眼前一花,杜云天瘦削颀长的身子,已标枪般站到他面前,苍白的面容,已泛起血红的光泽。
  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心情一阵紧张,纷纷退了开去。
  金非见到这二十多年来,朝思夜想,辗转反侧,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面前,更是牙关打颤,反而说不出话,展梦白虽不愿他两人动手,却知道这仇恨别人万万无法解的,空自焦急,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只听金非牙关咯咯作响,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南燕瞧着她夫婿如此模样,心头一阵怜惜,瞧着杜云天道:"你莫怪他骂你,恨你,你委实害得他太苦了。"
  她毕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为恶,反怪别人害他,杜云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过他来?"
  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认得我?......好!"突然双拳齐出,左右各划个半弧,分击杜云天太阳双穴。
  这一招乍看似北派'双撞手',但出招间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横行江湖时所用'无肠九七式'中之一招,他双拳夹击而来,正似螃蟹头上双钳,杜云天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此招,变色惊呼道:"你是'无肠君'金非?"他虽已不认得金非面容,但这种怪异招式,他死了都不会忘记?
  金非厉声狂笑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我金非居然还未死在你掌下,你实在没有想到吧?"
  '中条七恶'死去多年,江湖中后起之辈,多已不知'无肠君'三字,但老一辈听了这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唐无影父子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唐豹却不知金非来历,只记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道:"无论你是谁,也不能在唐门撒野!"抖手撤下一条软鞭,'贯日长虹',鞭梢笔直,直点金非前胸'玄机'大穴,他在这条'灵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只望此刻能仗着它挣回这口气来。
  '搜魂手'唐迪却知道'无肠君'心肠之狠,手段之辣,惊呼一声;'豹儿,使不得?'一步赶去,却已不及。
  只见金非厉声狂笑间,身形微转,已反手抄住了鞭梢,唐迪父子关心,大叫道:"金兄,手下留情。"
  金非大笑道:"姓唐的你放心,我不会要这小辈命的。"说话间也不见使出什么招式,唐豹已仰天直跌了出去。
  群豪这才知道这怪人武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
  '离弦箭'杜云天突然反手扯下了长衫,沉声道:"姓金的,既然是你,你我便无话可说,说不得要拚个你死我活。"
  金非道:"正是如此,总算你这老鬼还不糊涂。"
  杜云天厉声道:"但今日只是你我生死之争,无论谁胜谁负,你休要胡乱出手,伤了他人。"
  金非仰天狂笑道:"好,就是这样!"
  杜鹃一直瞪大着眼睛,瞧着他爹爹,突然痴痴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这次莫要打错人呀?"
  她虽已神智不清,但心里却始终记得那日杜云天出手误伤展梦白之事,此刻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众人俱都茫然不解。
  只有杜云天。展梦白两人听在耳里,心头却不觉为之黯然,杜云天缓缓转过身子,瞧着她女儿。
  他自己知今日这一战,实是生死存亡之争,自己一生纵横江湖,今日纵然身死,也可称无憾,只可惜自己这女儿,年纪轻轻,如此痴呆,将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实是自已误了女儿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顿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抱拳向唐无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生全交给前辈了。"
  他女儿嫁给唐无影之孙,自应将这老人唤作前辈。
  唐无影目光闪动,道:"你真要和他拚命?"
  杜云天点了点头,'无肠君'金非笑道:"那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快来送死吧!
  "杜云天咬了牙,霍然转身。
  金非怪笑一声,扯落身上长袍,突听南燕幽幽唤道:"金非......"金非呆了一呆,缓缓转过头去。
  南燕目光晶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只是说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金非忽然想到她自从嫁了自己,始终颠沛流离,今日好容易才过了几天安乐日子,但自己又已要和人拚命,自己今日胜了也罢,若是败了,岂非误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瞧了杜云天一眼后,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杜云天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
  金非暴怒道:"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身形齐地一展,凝气作势,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远,都知道此一番大战,必是非同小可。
  突听唐无影大喝道:"杜云天,快闪开。"
  杜云天怔了一怔,唐无影轮车已滚动上来,杜云天沉声道:"我与他仇深似海,谁也解不开,前辈何苦插手?"
  唐无影眨眨眼睛,大声道:"你只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开,我老人家和他结的梁子,又当如何?"
  杜云天道:"前辈与他有何梁子?"
  唐无影打着轮椅扶手,怒道:"这怪物伤了我孙儿,又骂了我,他与我没有梁子,与谁有梁子?"
  杜云天道:"待在下先与他算过帐,前辈再寻他就是。"
  唐无影道:"胡说,你若杀了他,我老人家找谁算帐去?"
  杜云天呆了呆,道:"那么......那么......"
  唐无影却已不再理他,指着金非道:"姓金的,你既敢在这里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一手暗器!"
  金非狂笑道:"莫说一手,十手又何妨?你只要伤了我一根毫发,便算我金非输了!
  "唐无影双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面色,一字字缓缓道:"暗器伺候。"虽只短短四个字,但字字都似千钧之力!
  大厅中每个人都抽了口凉气,都知道这唐门硕果仅存的前辈,海内第一暗器名家,此番出手,更将不同凡响!站在金非身后左右的人,哄的一声,走的乾乾净净。
  那铁豹子方才跌得虽重,此刻却跑得最快,不一会便自后房中取出了一只比别人所佩都较大些的豹皮革囊。
  这革囊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他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唐无影之物,是以在众人眼中看来,都觉这陈旧的革囊,似是带着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后,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抚革囊,老迈的身躯,斗然又充满生气活力,凝目瞧着金非,缓缓道:"你可准备好了?"
  金非狂笑道:"你只管出手便是。"他面上虽在狂笑,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瞬也不瞬,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来,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这革囊中暗器之下?"
  他不待金非答话,便接着道:"自从六十年前,老夫以'华阳二霸'的鲜血祭镖后,川东一战,伤了'李氏五虎',独闯太行,'满天花雨飞寒沙'毙了'太行群刀',祁连山大雪纷飞下,又杀了'关外三熊'......"他口中所说的名字,无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吒一时的武林人物。
  满堂群豪,都只觉他目光中,语声中,满藏着沉沉杀机,他每说一句话,群豪身子便不觉颤抖一下。
  '无肠君'金非虽然自信自己轻功身法,已是妙绝人寰,世上绝无一种暗器,能面对面的伤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动,满堂群豪,更都是已被这老人语声所迷,目定口呆,如痴如醉。
  只见那老人枯瘦而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革囊上的花纹,缓缓道:"老夫自闯江湖至今,手下从无伤过无名之辈,但每伤一人后,便要在此革囊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算来,已有一百二十七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金非呀金非,你小心着了,老夫这就要动手了!"
  忽然大喝一声:"着!"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只觉心头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没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发出。
  只见金非亦是一声大喝,倏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忽然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大厅前却已有一连串'叮叮'声响,落下漫地银针,满厅武林豪杰,在银针见落地前,竟谁也没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两声大喝过后,大厅变得死一般静寂。
  几个胆子较小的,早已骇得跌倒在地,纵是胆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颤抖,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南燕只觉头脑晕眩,不敢睁开眼睛。
  展梦白心头砰砰跳动,萧飞雨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住展梦白手掌,两人掌心都湿湿的,原来也沁出冷汗。
  只见那老人,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只听大厅顶离地三丈多高的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声,道:"好,好快的暗器,却未伤得了金非。"
  老人道:"你下来!"
  金非大笑道:"下来就下来!"一个纵身,燕子般跃下,大厅中千百道目光,竟无一人知道他何时跃上横梁的。
  杜云天见到金非轻功精进如此,面色不禁微变。
  老人却缓缓闭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双袖上是什么?"
  金非一惊,俯首望去,只见自己左右双袖之上,各各钉着三枚银针,不禁大骇道:"这......这......"
  老人双目未张,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
  金非呆了半晌,长叹道:"就算我输了。"
  老人道:"输了又......"
  语声见了,突听萧飞雨大喝一声:"这不公平!"
  老人霍地张开眼睛,目光有如电芒一闪,道:"这为何不公平,老夫未发暗器之前,便已出声招呼过了!"
  萧飞雨一步跃出,大声道:"但你未发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语乱了他心神,这自然不能算你用暗器手法取胜的。"
  老人瞧了她几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冷'哼'一声,道:"我只知道前辈这'满堂飞花'的手法虽高,但若不用诡计,仍是沾不着我舅舅一根汗毛。"
  老人含笑道:"我且问你,你爹爹武功如何?"
  萧飞雨道:"内举不避亲,也不是我做女儿的替他老人家夸口,我爹爹武功之强,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老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内可击倒你舅舅么?"
  萧飞雨道:"自然可能......"
  老人道:"但你爹爹若是乘他不备,便可将他击倒吧?"
  萧飞雨怒道:"我爹爹堂堂大丈夫,怎会乘人不备出手?"
  老人大笑道:"这就是了,你爹爹自不会乘人不备下手。只因他用的乃是拳脚,而我老人家所用的是暗器,不说别的,以名字来看,便正是要乘人不备时暗中下手的,否则怎能伤得了武功高强之人,试想你爹爹既不能在十招内伤了金非,我老人家又怎能在与金非面面相对时,伤得了他,自然只有先用计乱了他心神了!"
  萧飞雨道:"但......"
  老人柔声道:"女娃娃,你要知道,乱人心神,与发暗器,本是两件分不开的事,会发暗器的人,便要会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才好下手,否则暗器就只能伤得了武功泛泛之辈,便绝难伤得了金非这样的高手,那么,我老人家又怎能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名垂江湖数十年,是以金非要防我暗器时,便该先防我乱他心神,这就是发暗器的秘诀,也是避暗器的秘诀,今日我老人家说出来,你们这些娃娃都该记着。"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大是钦佩。
  萧飞雨也不禁垂下了头,暗暗忖道:"是了,再快的暗器,也无法面对面地伤得像舅舅这样的高手,暗器若是伤不了绝顶高手,那么所有的暗器名家,便都算不得是武林高手了,唉,这道理本来明显的很,我为何不曾想起?而除了这老人外,也没有别人说出来过。"
  展梦白惊叹之余,心头却砰然一动,想起了那'白布旗'秦无篆临死前的言语,那老人曾经说:......情人箭最最神秘之处,在于它和'死神帖'的关系......若要防备此箭,不在发箭之时,而在接帖时,若等箭发,便已迟了......以我之轻功阅历,一见'情人箭'发出便纵身而跃,仍不免中箭......"他将这番话和唐无影此刻言语配合;心头不禁恍然。'想那'死神帖',定必就是乱人心神之物,正和唐老人今日说话的功用一样,而秦无篆所以中箭,也和金非今日中针的道理柚同,自此可跟,'情人箭'也并非什么神奇之物,它的道理,唐无影早已知道了。'一念至此,他对'情人箭'的畏惧,便立刻减弱许多。老人哈哈笑道:"女娃娃,你可服了?"
  金非大喝道:"不但她服了,我金非也服了你这老儿的暗器功夫,但我今日是复仇,不是比武,服了还是要找他的。"
  杜云天冷笑道:"你服了人家,便不该在人家喜堂中动武,你我若要拚命,也得出去拚去。"
  金非道:"好,走。"
  老人道:"你若要他走,也该等他瞧过女儿拜堂再说。"
  金非突然暴跳起来,大喝道:"他为何要瞧女儿拜堂,老夫被他害的,连女儿是何模样都未曾见到。"
  老人冷冷道:"你两人仇怨纠缠,我老人也自知再管不了,但今日不等我喜事办完,谁也莫想走。"
  金非双臂一振,须发皆张,狠狠瞧了老人半晌,但瞬即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
  你快些拜堂就是!"
  老人展颜一笑,拍掌道:"奏乐!"他年过古稀,总希望今日喜事能顺利结束,能眼见自己孙儿成婚,正是所有老年人的愿望。
  乐手们虽都已骇得心惊胆颤,但仍然只有愁眉苦脸的地吹奏起来,乐声一起,大堂中方自又有了些喜堂的模样。
  那知,忽然间,大堂外又匆匆奔入两条大汉,满面俱是惊惶神色,唐迪变色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秦宅的花轿抬来了,此刻,正在......"
  他只说了这句话,下面的语声,便被群豪的惊呼掩没。
  '搜魂手'唐迪目定口呆,他儿子唐燕更是惊惶满面,不知所措。
  就连'离弦箭'杜云天也只有怔在当地,呆望着他女儿。秦琪若是来了,杜鹃还做得成新娘?
  唐无影更是又惊又怒,这老人纵横江湖,一生中什么勾当未曾见过,但今日发生之事,却件件出乎他意料之外。
  '搜魂手'唐迪俯下身子,道:"爹爹,此事怎生是好?"
  唐无影怒骂道:"格老子,龟儿子,要他来时他不来,不要他来时,他却偏偏撞鬼般闯来了!"
  这老人脾气本躁,急怒之下,连四川土话都骂了出来,但说骂出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年龄,怎能在儿孙面前骂人,露齿一笑,道:"怎生是好?哼,只有先出去看看再说了!
  "一面说话,一面推动轮椅,走了出来,群豪连忙让开道路,都暗道:"这番喜酒吃的虽不舒服,热闹却瞧舒服了!"
  大家都想看看,一个新郎却来了两个新娘,此事该怎生了断,一个个蜂涌般挤了出去,谁也不肯落后。
  展梦白手掌已探入怀中,紧紧握着剑柄,只见堂前已大乱,桌子椅子,挤得乒乒兵兵地乱响。
  再看那'黑燕子'唐燕,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拉着杜鹃站在角落中,既无胆子面对问题,又无胆子逃跑。
  展梦白越看越觉有气,但自己大仇当先,已管不了许多,突然一扭腰,嗖地自众人头顶上窜了过去,跃上门楣。
  他身子方自把稳,突听身侧又是'嗖'地一响,有人娇笑道:"这位子瞧热闹倒真不错。"原来萧飞雨也窜了过来。
  展梦白本想对她笑笑,怎奈心情紧张,实是笑不出来!
  灯火照耀下,只见几个人拥着顶花轿,叱喝着走了过来,花轿前两面木牌,写的果然是'秦府喜事'。
  但花轿只有一顶,随人都是唐家雇来的村汉,人丛中就有人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秦瘦翁还不来?"
  唐无影更是气得大骂:"那秦老儿莫非死了么,怎地始终缩着头不露面?这样的人我老人家真没见过。"
  唐迪道:"只怕他从未嫁过女儿,是以手忙脚乱。"
  这门亲事本是他力主撮合成的,此刻不免替秦瘦翁美言两句。
  唐无影怒道:"这是什么话,没吃过猪肉,也该瞧过猪走路呀......呔,轿子还不停下,竟要抬进屋子里么?"
  村汉咭咭咕咕,将花轿停在门前。
  一个道:"这样的花轿,我还没抬过,说是硬要先绕一圈,再到这里来。"掏出手巾,大把大把地抹汗。
  唐迪变色道:"谁要先绕一圈?"
  那汉子道:"就是那位秦老爷。"
  唐迪道:"此刻他人在那里?"
  那汉子道:"本是跟着花轿的,但一转眼,人又不见了,小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又等了许久,才将花轿抬来。"
  唐无影冷'哼'一声,道:"鬼鬼崇崇。"挥手道:"来人呀,把轿子里人扶出来,问问她爹爹究竟有何毛病?"
  门楣上的萧飞雨轻笑道:"你瞧,这老头子不说把新娘子扶出来,只说扶轿子里的人,看来他是中意杜鹃的。"
  转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一付失魂落魄的神态,竟似没有听到他的话,萧飞雨奇道:"喂,你这是怎么啦?"
  展梦白叹道:"唉,那秦瘦翁......"
  忽然间,只听四下齐地惊呼一声,轿子前的喜娘踉跄后退几步,砰地跌倒,萧飞雨手指轿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喜娘方自抓起轿□,开开轿门,轿子里便笔直跌出个人来,刹那间,喜娘还当新娘子坐的腿软了,一齐伸手去扶。
  那知触手之处,竟是冰冰凉凉,再一看,轿子里的那里是新娘,却是具穿着男子衣服的死尸!
  惊呼大乱中,唐无影暴怒喝道:"这是那位朋友看咱们唐家办喜事眼红,来开这玩笑,迪儿,过去瞧瞧。"
  '搜魂手'唐迪一个箭步窜过去,扶起那死尸一看。
  刹那间,只见他面色更大变,那般镇静之人,竟也脱口惊呼起来,指着那尸身,颤呼道:"情人箭......秦瘦翁......情人箭......"
  展梦白一个筋斗自门上翻了下来,抢步过去,只见那尸身枯瘦苍白,两腮无肉,不是秦瘦翁是谁?
  再一看,这本被展梦白认为是'情人箭'主人--秦瘦翁的胸膛之上,正并排插着一红一黑两枝短箭!
  展梦白这一惊之下,更是非同小可,四下的惊乱有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听到!
  大乱不知延续多久,他始终木立当地,萧飞雨吃惊地在对面瞧着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怎会知他的苦处,辛辛苦苦寻来的线索,却全部变为泡影,此后再想寻出谁是'情人箭'之主,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他喃喃道:"他既已死于'情人箭'下,自不会是他了!"
  只听那追唐无影正在盘问抬轿的汉子。
  抬轿的汉子惶声道:"秦老爷令我等将轿子莫要先抬来,只在四面左左右右地转,他也跟在轿子后东张西望,后来,小人们把轿子抬到那边的山后面,他忽然要小人们去喝杯茶歇息,小人们倒也实在累了,就......就去了。"他随手一指那边的山影,却正是唐门炼制暗器的秘窟所在之地。
  唐无影面色微变,瞧着唐迪冷笑道:"这老儿想是要藉花轿掩护,到那边去偷咱们的'催梦草'!"
  唐迪道:"但......但催梦草可不在那里嘛?"
  唐无影怒道:"混帐,'催梦草'不在那里,他怎知道,他自然以为'催梦草'必是藏在炼制暗器的秘窟中的。"
  唐迪垂下头,不敢分辨。
  那抬轿汉子,喘过气来,接着道:"小人们喝完茶回来,花轿还在那里,秦老爷却走了,小人们本待等他回来,再作区处,但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又怕新娘子坐在花轿里着急,只得将花轿抬来了,那时小人们也曾问过轿中新娘,但轿子里始终不开口,小人们只当新娘害臊,不肯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小人们再也见想到,轿子里新娘,会忽然变成了死尸!"
  唐无影叹道:"难怪别人遍寻不着花轿,原来花轿却在那山后面,别人自然找不着了,可是......可是......"
  他重重一拍轮车,道:"秦老儿却怎会死了?是死在谁手中?胸前......胸前又怎会插着两只情人箭?"
  展梦白更是越想越糊涂,想那秦瘦翁,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得到那'催梦草',看来实似'情人箭'主人。
  但他自己此刻却已死在'情人箭'?那么......
  展梦白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莫非只是秦瘦翁'金蝉脱壳'之计,胡乱寻了具□身,扮成他自己模样,好教世人都知道他已死了,他便好躲起来暗中作恶。"他灵机一动,越想越对,暗道:"我只要将那尸身仔细查看查看,便知端的?"当下转目四望,尸身却早已被抬走了。
  只见唐豹愁眉苦脸地自一旁走来,展梦白立刻拉过他来,问道:"唐兄弟可知道秦瘦翁的尸身被抬去何处?"
  唐豹满腹心事,也不想他为何要问此事,随口道:"老祖宗嫌死尸难看,已令我抬到那边山洞前去了。"
  他随手一指,也正是唐门炼制暗器所在之地。
  展梦白匆匆谢过,立刻赶了过去,群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俱在议论纷纷,只有萧飞雨始终在注意看他。
  她见他行动神秘,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正想悄悄跟过去瞧个端详,手膀突然被个人一把拉住。
  她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却是南燕,只见南燕满面惊惶,道:"雨儿,你......你舅舅已不知到那里去了?"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杜......杜云天呢?"
  南燕道:"杜老英雄也不见了,两人想必是悄悄走出去比划去了,唉,这下子他们想来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她满面愁容,显见担心已极。
  萧飞雨安慰她道:"舅舅那样武功,不会败的。"
  南燕叹道:"你舅舅武功是不错,但人家'离弦箭'武功也不差,他若一个失手......
  唉,何况纵是他伤了杜老英雄也不好。"
  萧飞雨强笑道:"阿姨你莫慌,他们急着打架,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咱们四处瞧瞧,总会找得到的。"
  她顾着这边,只有放下那边,心里虽奇怪展梦白的行藏,但见了南燕如此焦急愁苦,也只得陪她寻人去了。
  展梦白沿着道路,急奔一阵,寻着那温泉流水,再沿溪而上,便可见到那山窟怪兽般伏踞在夜色中。
  山窟前灯光远不及园中明亮,凄凄冷冷,颇有些寒意,但见人影幢幢,四下巡逻,事变后防范自更严密。
  暗影中有人沉声叱道:"谁?"
  刀光闪动间,四五个人一齐围了过来,展梦白立刻抱拳道:"是我,展梦白。"
  防范之人,戒备立松,等到展梦白说过来意,这些人虽不禁奇怪,但都知道这位展公子近日在老祖宗面前极为得宠,是以谁也不敢违抗,一个人笑道:"咱们弟兄也觉死尸丧气,将他抬到山坳里去了,展相公若是要看......呃......王二弟,咱们两人带展相公去吧!
  "展梦白又谢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走过那洞窟前的一扇大铁门,来到一处阴暗的山坳。
  山坳那里,矮树蔓草间,便正是那座花轿,秦瘦翁的□体,自还是在花轿里,那两人已指点着停下脚步。
  展梦白知道他两人必定不愿过去,连忙笑道:"兄弟只是过去瞧瞧那时是如何死的,不必再麻烦两位。"
  那两人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便走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谁也不愿多看死尸,这些粗豪汉子,也不能例外。
  展梦白大步走过去,心房不住砰砰跳动,走到花轿前,扳起了死尸,触手之处,手指也不觉有些颤抖。
  他定了定神,就着星光一看,他目力本异常人,此时看得清清楚楚,这死尸正是秦瘦翁,绝非他人所扮。
  一时之间,他心头又不觉大失所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将秦瘦翁的尸身缓缓又放回花轿之中。
  蓦地里,秦瘦翁的尸身突然弹了起来,右臂直抡,打向展梦白右肩'肩井'大穴,风声虎虎,掌力绝强。
  展梦白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许远近,饶是他闪避得快,肩顶还是被扫着一点,火辣辣的生痛。
  这还是他武功早已精进数倍,否则若换了一年之前,他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下,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
  只见秦瘦翁的'死尸'发过一掌,便不再进击,又自躺下。
  但展梦白木立一边,心头之惊恐骇异,当真已到极处,心头暗暗忖道:"莫非秦瘦翁并未曾身死?"
  但他方才亲手所触,亲眼所跟,那秦瘦翁的确声死了许久,他心念一闪:"莫非他死了又复活,变为僵□鬼魅?"
  一念至此,他只觉额上冷汗直流,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早已转身逃走了,那里还敢留下。
  但展梦白生性坚毅,胆量如钢,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秦瘦翁,你活着时我不怕你,死了难道还怕你么,来来来,你我再斗斗。"反腕拔出身怀的铁剑,大步迎上,只是他纵然胆大包天,此时脚步也甚是小心,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一丝丝地往外直冒冷汗。
  且说萧飞雨与南燕两人,满厅寻找,先寻着杜鹃,南燕陪笑道:"杜姑娘,你可瞧见你爹爹在那里吗?"
  杜鹃眨着大眼睛,嘻的一笑,道:"我爹爹......好姑娘,展梦白也是个好人,哎呀,爹爹,你莫要伤他。"
  她忽然以手掩面,放声大呼,唐燕连忙赶了过来,柔声安慰,又掏出手帕,替她拭擦面上泪痕。
  萧飞雨兴南燕却是目定口呆。
  她两人跟杜鹃答非所问,知道这女子连日来屡受刺激,神智已更迷乱,不觉甚是为她难受。
  但两人跟那唐燕对她那般温柔体贴,又不觉有些安慰,暗暗忖道:"无论如何,她总算有了归宿了。"
  两人对望一眼,默默走了开去,南燕着急道:"快!要快呀!否则他两人若是拼上命,谁也分不开了!"
  萧飞雨道:"我们问人,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不如碰运气到外面去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们也未可知。"
  南燕早已没有主意,自然随她出了大堂,萧飞雨暗忖道:"那时堂前甚是嘈乱,他们必是由堂后走的。"
  于是两人直奔后院,找了几处,只见几个人自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萧飞雨便赶过去相询。
  那知这几个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竟都不甚理她,摇摇头就走了,一个个走得甚是匆忙,似是有着急事。
  萧飞雨虽然气恼,但此时此刻却也不便去寻人晦气,她却不知道这几人俱都是展梦白的好友,正是贺君雄等人。
  贺君雄等人也不知她便是萧飞雨,急着去寻展梦白去了,他几个若是问问萧飞雨,便可知道展梦白的去向,但这几人宿酒未醒,一个个还有些晕头晕脑,此番两下错过,却是难以寻着展梦白的了,走出颇远后,贺君雄才想起方才问话的女子有些奇怪,与展梦白口中的萧飞雨有些相似,但这时萧飞雨却早已走的远了。
  这时除了萧飞雨外,谁也不知道展梦白的行踪,而萧飞雨只陪着南燕替金非着急,也已将展梦白暂时忘怀。
  展梦白手握古铁剑,大步走向花轿。
  只听花轿中那'死尸'阴恻恻冷笑一声,道:"展梦白,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真的要来送死么?"
  夜风凄凄中,死尸竟会说话,当真令人恐怖悚栗,展梦白心头一动,定了定神,握紧剑一步窜了过去。
  那'死尸'也突然飞了出来,张牙舞爪,扑向展梦白。
  展梦白铁剑挥展,身子忽然离地飞起,凌空一个转折,掠过那尸身,大喝道:"往那里去?"
  铁剑劈空而下,竟然不斩尸身,反砍花轿,原来他方才心念动处,已猜出必是有人藏在那花轿中,藉那尸身,前来暗算自己,内家高手,本可藉物传力,是以那'死尸'方才一击,力量也颇惊人,却不知展梦白非但武功大进,胆子更是奇大,这诡计居然被他识破。
  此刻他剑上已满注真力,又是凌空下击,力量之大,当真有如雷霆霹雳一般,何况这古铁剑更是神兵利器。
  但见铁剑落处,那花轿竟被生生砍为两半,'劈擦'一声,裂木飞激中,花轿里果然掠出一条人影!
  这人影身法之快,亦是非同小可,只听他轻叱一声;'好剑!'身形冲天飞起,一跃竟有三丈五六!
  展梦白身形落地,生怕他乘机下击,旋剑护身,才敢仰首望去。
  只见那人影己凌风卓立在山壁间横立的一条孤枝之上,衣袂腊腊飞舞,身子随风摇曳,却瞧不清面目。
  展梦白见他轻功如此惊人,已是世间绝顶高手,也不觉暗中一惊,厉声道:"装神弄鬼的朋友,莫非现在还不敢见人?"
  那人影冷笑一声,道:"若要见我,随我来吧!"袍袖微拂,呼地斜飞出去,落在四五丈外,脚尖微一沾地,又复腾身而起,似乎还生怕展梦白不敢跟去,冷笑着向后招了招手,展梦白岂是无胆追去之人,到了这种地步,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着此人的。
  两人身法,但如迅快已极,一先一后,绕山急奔,山势越来越见荒僻,展梦白却毫无退缩之心。
  他明知前面那人,轻功高出自己,但咬紧牙关,绝不肯落后,奔行了盏茶时分,已至后山。
  那人影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灰袍,面容也是灰惨惨的,又冰又冷。
  骤眼望去,只觉此人似是戴了人皮面具一般,但仔细一瞧,他面上肌肉俱能娈化,竟真的是这付死人般面目。
  展梦白一惊驻足,凝目望去,只觉脊椎骨间忽然往外直透寒意,当下大喝一声,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灰袍人阴恻恻一笑,道:"你不认得我么?"
  展梦白:"展某朋友之间,还无你这种装神弄鬼之徒!"。
  灰袍人冷冷道:"你既不认得我,为何到处向我挑战?"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你是......四弦弓风入松!"
  灰袍人冷笑道:"你既敢向我挑战,见了我却又为何如此吃惊?莫非是怕了么?"仰天一阵大笑,震得四下木叶簌簌直响。
  展梦白骤然见到这名震天下的'七大名人'之首,确是不免大吃一惊,但瞬即大怒道:"好个风入松,相不到竟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竟敢暗算于我,我方才若是死在你手中,岂非......"
  风入松冷冷道:"你死在我手中,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展梦白大怒道:"你与恩师他老人家所订的誓约说的是什么,莫非你已忘记?莫非你竟敢破誓?"
  风入松道:"既未忘记,也未破誓。"
  展梦白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
  风入松冷笑道:"那誓约只是在七指神翁生前订的,他若见死,我自应守约,他人已死了,还守个什么?"
  展梦白心头又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风入松厉声狂笑道:"你师傅死了,你还不知道么?那赵明灯与李松风两人,难道未曾告诉你!"
  展梦白见到李、赵两人,已知林中有变,却再也见想到恩师已死,不禁嘶声道:"可是你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嘿嘿冷笑道:"他未死之前,我绝不违誓,否则只怕他□已死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展梦白知他所言非虚,喝道:"究竟是谁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笑声更是凄厉,道:"你可是要问谁害死他的?嘿嘿,哈哈,只怕我说出了你也不会相信。"
  展梦白咬牙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风入松只是仰天狂笑,却不作答。
  只听他笑声惨厉,面上神情,却古怪已极,亦不知是得意还是失望,是悲哀还是高兴。
  要知他这二十余年来,亦少见天日,是以面色如死,此刻笑将起来,笑容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展梦白听他笑声如此奇异,心头既是暴怒,又是奇怪,再也猜不到他恩师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何竟使这风入松笑得如此古怪。
  只见风入松终于缓缓顿住了笑声,目光睁也不睁地盯着展梦白,夜色中但见他双目有如妖魔般,发出灰惨惨的光芒,口中一字字缓缓道:"告诉你,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第三章生死雷霆
  展梦白眼见那老人求生意志,那般坚强,怎会相信他自己害死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骂道:"放屁,你......"
  风入松格格怪笑道:"你可是不信么?"
  展梦白道:"自然不信。"
  风入松一字字道:"告诉你,那毒也毒不死,饿也饿不死的老头子,竟是被自己活生生吃得胀死了的!"
  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再无一丝暖意。
  风入松狞笑道:"你要人送酒送肉,那两人果然听话,不出一日,便将酒肉流水般送入树林,林中那些人想酒想肉,几乎想得疯了,一见酒肉,眼睛发红,拼命的吃,那模样......哈哈,当真有如饿狗吃屎一般。"
  展梦白嘶声喝道:"住口?"
  风入松见他听了难受,说的更是起劲。
  只听他哈哈笑道:"那老头儿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那时见了酒肉,吃像也和推大车的粗汉毫无两样,那知他数十年饿了下来,肠胃已脆弱不堪,那禁得起如此油腻,他一生练武,却也无法将功夫练到肠胃上,何况他本就已是风中残烛,此番大酒大肉吃下肚后,不到半日立刻大吐大泻,又过了半日,便呜呼哀哉,哈哈,他临死前还大笑着说自己死得风雅的很,不让唐朝那写诗的酸翁杜子美专美于前,想来他死得必是舒服的很,好歹也是个饱死鬼?"
  要知诗圣杜甫,亦是在黄河泛滥时,多日不曾得食,突然有个县令送来些白酒牛肉,便痛嚼一番,不想竟饱死了。
  这掌故虽其来有自,但自风入松口中说出,听入展梦白耳,却听得展梦白满心酸楚,肝肠寸断。
  风入松瞧着他悲惨神色,更是大笑着道:"古今往来,武林高手中倒还无人是饱死的,不想他倒是开创历史之人,开了风气之先,他一生行事,每喜欢作惊人之笔,不想如今死也死得惊人的很,倒如了他心愿,来日若是有人为武林英雄写史作传,写到这里,想来少不得要多写几笔的。"
  展梦白听他竟对如此悲惨之事嘻笑怒骂,心中更是悲愤填膺,无法忍耐,暴喝一声,挥剑扑了上去?
  风入松厉声笑道:"你等不及要来送死么!嘿嘿,七指翁已死,你本就再也莫想活在世上......呔,好剑!"
  说话之间,两人已拆了五、六招之多,他最后一喝,正是向展梦白一招'雷霆奔发'喝采!
  但见展梦白掌中剑气如涛,千层万卷,那一剑劈去,端的有雷霆奔发之势,是以风入松虽与他敌对,也不禁为他喝采!
  展梦白情知自己今日若不毙了此人,便要丧在此人掌中,他更怕此人那妹子突然赶来,是以出手俱是速战速决之招!
  风入松有心看他武功强弱,开手尽是虚招,并不进击!
  那知十余招过后,展梦白左掌右剑,来势竟然咄咄逼人,十余招抢攻之后,竟将风入松逼在下风!
  要知他武功,内功、经验,虽不及这'四弦神弓',但他年来屡有奇遇,武功极博,天□之刚猛,帝王谷招式之阴柔,六阳掌力之强大,七指翁武功之飞灵巧幻。
  这许多种武功加在一起,已是惊人,何况他此刻怒火满胸,出招击剑时,因怒生威,当真有如天威震怒,势不可当!
  风入松见他年纪轻轻,武功竟已有与'七大名人'分庭抗礼之势;心头已是大为骇异,最令他吃惊的却是这少年剑法中所带着的那种威怒霸气,竟是武林中从来未见,先令别人在气势上便已弱了三分。
  他骇异之下,暗惊忖道:"若是再给他十年时间,此人必成武林中雄霸之主,就凭他这股怒气,武林中便已无人能敌。"
  一念至此,他更立下决心,今日要将展梦白置之死地,他本是个恃才忌物之人,否则又怎会不生不死地将老人困在林间。
  刹那之间,只见他招式果已大娈,果然是毒辣奇诡,千变万化,那光景虽与蓝大先生之威猛雄奇,帝王谷主之千柔百折俱不相同,但招式之凶险歹毒,部位之刁泼狠辣,却非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能及,有些别人不忍也不屑出手的招式,他却屡屡使出,叫人防不胜防!
  展梦白虽曾见过许多武林高手对敌时武功,可补他临敌经验之不足,但他所见高手,纵非堂堂正正之人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出手招式,俱不肯失了自己身份风范,几曾见过风入松这般歹毒泼辣的招式,竟然摘阴踢肾,无所不为,若非武功实在高强,便像个泼皮无赖。
  二十招过后,展梦白已觉得这种招式比任何招式难对付,虽恨他不顾身份,却又不能不承认他自成一家。
  若以书法来比武功,蓝大先生之武功,便如颜真卿恭书正楷,银划银勾,宽宏大度,帝王谷主之武功却有如王羲之写兰亭帖序,飞灵变幻不可捉摸,单是一个'之'字,便有十余种写法之多。
  而这风入松之武功,却好比米颠狂草,歧山悬腕,虽然古灵精怪,别走蹊径,但也卓然而成大家。
  展梦白的剑刚掌柔,一正一辅,刚柔并济,虽弱不败。
  若以他的武功比之书法,正如岳武穆提大笔写'还我河山',书法虽不佳美,但气势磅礴,力透纸背,正是名将笔意,可传千古,书法不必佳美,单看气势便已足够,是以他后来雄霸天下,武功招式纵有胜过他之人,却终于都因气势败在他怒剑之下,亦正是此理。
  只见他力挥古剑,虽在劣势中,仍是着着抢攻,虽然已知不敌,但却越战越勇,正是武林雄主独有的气慨。
  风入松见了,更是心惊,目光一转,突然冷笑道:"人道展梦白是个不世的少年英雄,今日见来,也不过如此!"
  展梦白冷笑道:"你莫要激我抛下剑与你空手对敌,我与别人动手时绝不会以剑对人空拳,但对付你这杀师之徒却可如此!"
  风入松又是一惊,暗道:"此人想必是学过乖了,也变得如此精明!"他猜得果然不错,展梦白正是学过乖了。
  原来展梦白在那'情人箭'秘窟中,就曾被人如此骗了一手,他抛下铁剑,却被人拿去,害他险些遭了毒手。
  常言说的好:"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展梦白性虽豪快,但却绝不是会被人同样骗两次的呆子!
  风入松一计不成,招式更毒。
  他武功经验,虽在展梦白之上,但若将展梦白制死,却绝非易事,是以方才便想垂手而胜,不愿多化气力。
  霎眼间十余招又过,风入松招式越是凶毒,展梦白抗力竟也越是加强,原来他此刻一身已将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这两大宗主的武功汇为一起,以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只是经验功力梢差,配合也嫌生疏,但与风入松此等高手过招,他每发一招一式,俱得全心尽力,无形中已使两种武功的配合,越来越见熟悉紧密,再加之偶然施出一掌'六阳掌力',战到后来,竟又挽回几分败势。
  风入松目光扫处,但见他全神贯注,面上竟似有些如痴如醉的神情,显见武功正在勇猛精进之际。
  星光夜风中,他剑影纵横错落,剑风呼啸作响,风入松越看越是心惊,一招'春风初动'方自使出,忽然凌空一个翻身,退后七尺。
  他所使出这招'春风初动',本是诱招,一招使出后,后着便该连绵击出,不可予对方丝毫喘息思索之机!
  那知他此刻一招使出,不进反退,实是大大违背武学原理,若是换了平日,展梦白也未见会觉惊奇。
  但展梦白此刻正全神只注于武功变化之中,骤然见到此等大背武学原理之事,竟不禁为之呆了一呆。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霎那之间,风入松身形已暴起,又是一招'春风初动'击出,来势快如闪电。
  展梦白回身错掌一招'十里长堤',横封出去,要知那'春风初动'乃是攻势发动之先兆,是以展梦白必需以严密之守势回招。
  那知风入松一招方出,竟又是一个翻身,后退七尺。
  展梦白此刻本可乘机扑上,抢得先机,怎奈他用的守势太过严密,一时间竟变不过招来进击。
  他又惊又怒,不禁又一怔神。
  风入松便乘这一刹那,身形暴起,双掌连绵拂出,掌力如风吹回柳生生不息,竟又是一招'春风初动'!
  他身形倏忽来去,有如鬼魅,展梦白倒也不觉惊奇,惊奇的是,他竟然一连用了三次'春风初动'。
  高手相争,片刻间将同一招式连用三次,这实是武林中闻所未闻之事,自也怪不得展梦自惊奇诧异。
  他弄不透风入松突竟在作何玄虚,心中实觉不耐,生怕风入松又来个不进而退,自己若是用的招式太过保守,岂非又不知乘机进击,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剑掌并起,一招'万里飞虹'削出,但见剑势进击,掌势回守,攻势如雷霆,守势如金汤,果是攻守兼备之妙着。
  但此等招式虽妙,却有个最大缺点,只因他一身使出攻守两势,无形中便将自己的力道分做两半。
  是以此等招式,攻势不能极凶,守势不能极稳,平日对敌,还可使出,此时高手拼命之时,却万万使不得的,尤其对方功力高于自己之时,使出此招,便不啻给了对方天大良机。
  风入松正是要他沉不住气,使出此等招式,大喜之下那里还会再退,双掌一错,有如灵蛇蜿蜒,抢入展梦白剑光之中。
  他这一招'分光捉影',虽然妙到毫颠,但若非展梦白攻势中留有破绽,他也不敢使出这种险招!
  展梦白大惊之下,弥补已不及,只觉肘间一麻,长剑再也握不住,沉重地跌落在地!
  这时风入松双掌已抢入展梦白前胸空间。
  展梦白虽然临危不乱,左掌立刻回覆,怎奈他掌力只留一半,怎能抵挡得风入松的全力进击!
  双掌交击,但听'砰'地一声,展梦白只觉身子大震,手腕脱力,胸前更是气血翻涌,不禁向后跌倒。
  但风入松却不让他身子跌下去,'金丝反缠手',右掌反勾,把住了展梦白腕门,左掌直切展梦白咽喉。
  展梦白右臂脱力,左腕被把,双手俱已被制,那里还能反抗,眼看他一掌劈下,展梦白那里还有命在,展梦白既不能抗,亦不能躲,只有闭目等死了。
  且说南燕与萧飞雨绕了一圈,还是寻不着金非与杜云天的踪影,直急得南燕连连顿足,大失平日娴静雍容之态。
  萧飞雨不禁安慰她道:"舅舅与那杜云天俱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两人怎会还有拼命的火气,只怕......"
  她微微一笑,接道:"只怕,两人故意要寻个无人之处来比胜负,无论谁胜谁负,都不让人知道。"
  南燕叹道:"唉,你知道什么?那杜云天绰号'离弦箭',是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一动上手,便不死不休。"
  萧飞雨道:"但他年纪......"
  南燕道:"你岂见听过,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生性如此,到死也改不了的,你舅舅么,他......"
  她轻轻一叹,顿住语声,萧飞雨又何尝不知道她舅舅金非受苦多年,满心怨毒,不分生死,便不会住手的。
  两人逡巡之间,突听花丛阴影中'喂'了一声。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叱:"什么人?"
  花丛中并不答言,却飞起一条人影,身法之轻灵,并世难寻,南燕、萧飞雨对望一眼,萧飞雨道:"追!"
  她素来胆大,此刻只要有些线索,便不肯放松,当下展动身形,追了下去,南燕也只得在后相随。
  只见前面那人影起落于花颠木下,有如燕子凌波一般,却又不时微现身形,等候萧飞雨、南燕两人。
  飞掠了约莫盏茶时分,四下地势声济荒凉,林木更密,但花草却渐疏,显见已出了唐宅的园地。
  那人影突然冲天而起,凌空一怕,无影无踪。
  萧飞雨、南燕还不死心,搜寻下去,那人影并未再现,却听得密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叱吒之声!
  两人心头齐地一动,不再搜寻人影,却往叱声传出之处寻去,走了不久,便见到两条人影,正自恶斗。
  这两条人影忽而起落飞跃,夭如矫龙,忽而伫立不动,静如山岳,正是那'离弦箭'杜云天与'无肠君'金非。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唤一声,飞纵过去,但杜云天、金非两人恶斗正剧,她两人也插手不得。
  但见林中那片地上,东倒西歪,横倒着七八株断树,裂口尤新,显见是两人为了寻地恶斗,各以功力将树木震断,辟出这片空地来作为战场,还藉此比一比功力,两人功力,也显见得不分伯仲,否则此刻便不必再打了。
  四面树木,树椿虽见断,但木叶却已残落不堪,当然也是被这两人惊人的掌力所震得残落了的。
  那七八株断树残椿,更已被掌力砍得与地齐平。
  此外,四面地上,还留着些亮闪闪的暗器,但数目并不多,只因他两人都非以暗器成名的人物!
  单看此战场,已可想见方才战况之惨烈,但金非、杜云天两人,此刻竟仍然丝毫未现力弱气馁之态。
  这两人武功,亦是一个阴柔奇诡,娈化无方,一个刚猛纵横,招式老练,一时间谁也休想占得上风!
  原来'无肠君'金非在那绝壑泥沼之中,虽然练成一身怪异绝伦的身法,但他对杜云天却始终有些怯敌。
  而杜云天始终将对方视作手下败将,动手时胆气特豪,两人关系微妙,气势一强一弱,相去甚远。
  是以若论武功,杜云天已不是金非之敌手,但杜云天余威犹在,金非旧创未平,便堪堪打了个平手。
  萧飞雨与南燕赶到这里时,正是双方战况最烈之际。
  南燕失声惊呼:"金非,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好么?"
  杜云天与金非也齐地一惊,实未想到还有别人会寻来此地,此时,杜云天佯攻一招,倒退出去数尺。
  金非道:"你认输了么?"
  杜云天冷笑道:"等你帮手一齐上了,老夫再动手。"
  金非面色一变,大怒道:"放屁!"突然飞身而出,折了段树枝,双手一拗,将那树枝折断。
  南燕变色道:"你......你这是作甚?"
  金非厉声道:"如有谁来助我一拳,我便认输,不应此誓,有如此枝!"双手一掷,两段树枝俱都插入地下!
  南燕面色惨娈,身子一软,倚在树上。
  萧飞雨眼珠一转,道:"认输的人要怎样?"她心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不愿他两人拼命,不如让金非认输算了,免得南燕伤心。
  只见杜云天微微一笑,道:"认输之人,便得立时自刎在对手面前!"
  萧飞雨呆了一呆,再也说不出话。
  杜云天仰天笑道:"好个金非,二十年来,你气质总算变了些,不再是倚多为胜的奴才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拳!"
  呼地一拳击出,直取对方左肩,要知两人武功相若,是以谁也不敢冒险直取对方胸膛之处!
  一拳既出,两人便不再答话恶战又起,数十招后,战况更是猛恶,拳风掌力,震得林木如在狂飙之中!
  突听南燕长叹一声,大声道:"你若再不住手我便死在你面前!"这句话本是百灵百验的法宝。
  那知金非此刻招式竟不停,而大笑道:"这次你这句话不灵了。"
  南燕气道:"你说什么?不我就死给你看。"
  金非大笑道:"这次乃是双方拼命,我若住手,杜老儿也不会住手,我只有被他打死,你忍心要我死么?"
  南燕呆了一呆,作声不得。
  要知女子对丈夫的法宝,最大也不过上吊寻死,这最大的法宝既已不灵,南燕再也无计可施。
  萧飞雨更是急得团团乱转,唉声叹气。
  但这时金非怪异的招式与身法,正渐渐占得上风,原来他越战气势越壮,何况在南燕面前,他更要显显威风!
  '离弦箭'杜云天纵横江湖数十年,掌下不知会过多少武林高手,但金非这样怪异的身法,他却从未遇到过。
  他越战越心惊,气势便弱了,气势一弱,更是不敌。
  只见金非一招击来,杜云天竟不避不闪,也是一招迎上,'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便紧紧黏在一处。
  这一来不但南燕、萧飞雨面色大变,知道他两人此番以真力相拼,更是难分难解,便是金非自己,也吃了一惊,想不到杜云天竟会使出这般煞手,只因这种内家真力梢拼,非但不死不休,无人可解,而且到后来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败的固是必死,胜的也是奄奄一息的了。
  他却不知道杜云天称雄一世,对敌经验是何等老到,岂会是不知轻重之人,此番自是别有用意。
  只因他自知招式身法,不如金非,再斗下去,有败无胜,倒不如孤注一掷,是以才出此险招!
  这一番拼斗下来,南燕与萧飞雨见了更是触目惊心。
  只见两人面色越来越是凝重,额上汗珠也越来越多。
  突然间,只觉两人俱都矮了数寸,再一看,才知道两人双足,俱已没入土中,深达足踝?
  南燕紧握着萧飞雨的手腕,几乎不敢再看,萧飞雨却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两人掌心,已俱是冷汗!
  只因她两人都知道,金、杜两人,此刻身形虽不动,情势却更凶险,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一人会突然倒下。
  而金非招式身法,虽较杜云天怪异,但内力却再也无法胜得过杜云天数十年来寒暑不易的功力,仅能仗着泥沼中的苦练,僵持不败而已,是以这一番苦斗、恶斗,倒下去的究竟是谁,事先谁也无法预测!
  且说风入松右手扣住展梦白腕脉,左掌便待一掌切下!
  就在这生死间发的刹那之间,突声一声大喝道:"风入松,看看这是谁?"
  喝声洪亮,展梦白不用回头,便知是黄虎!
  风入松指尖按上展梦行咽喉,微一用力,便可将展梦白置之死地,这时他才举目望去!
  但他目光动处,便立刻面色大变,只见一条大汉,左手拧住一人手腕,右手横刀,也架在那人咽喉之上,自山后大步行来,厉声道:"你若要你妹子性命,便快放下我展大哥!"
  大汉自是黄虎,被黄虎制住的却竟是风入松之妹风散花!只见她长发披肩,亦是一身灰袍,但容颜若死,竟已不能挣扎!
  原来风入松来等展梦白之时,风散花也已将黄虎诱出,兄妹两人,打算双管齐下,将展、黄两人同时置之死地!
  风入松却再也见想到自己妹子竟会被这莽汉制住,骤遇巨变,他纵然心计深沉,也不禁立刻面色如土。
  展梦白本已在疑心那风散花为何不见踪迹,也生怕她去寻黄虎晦气,此刻见这情况,自也大出意外。
  黄虎见别人都被自己吃了一惊,心下大是得意,大笑道:"咱家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么,为何你还不放下展大哥?"
  风入松跟她妹子垂眉低首,不言不动,也不知是否受了内伤!他兄姝关心大呼道:"你先放她下来。"
  展梦白知道此人凶悍,方自暗道:"放不得的!"
  黄虎却声笑道:"我放下她后,你不放下展大哥,又当如何?黄大爷才不上你这个当哩!"
  展梦白大喜忖道:"想不到我这黄老弟也变乖巧了!"他却不知道黄虎早经高人指教过了。
  只见风入松双眉紧皱,显见大是为难。
  他方才见了展梦白之武功,知道此番若是将他放了,实无异纵虎归山,但若不放,又怎救得了姝子性命。
  他兄妹数十年相互依靠,情感比别的兄妹都要深厚,此刻他见了风散花的模样,早已心痛如绞。
  黄虎望着展梦白直眨眼睛,像是早已胜算在胸,是以心头大是欢畅,口中却不住催促:"快些......快些答话。"
  风入松目光数转,忽地冷笑道:"我以本领胜了展梦白,你却以奸计擒了我姝子,如此交换,岂非大不公平?"
  他深信黄虎武功必不如风散花,是以故意如此说话,正是激将之法。
  黄虎却大笑道:"好个不知羞的老匹夫,你又岂是以武功胜了展大哥的,那三招'春风初动',不是奸计是什么?"
  风入松呆了一呆,忖道:"莫非此人真是大智若愚之人......"只见风散花神情更跟萎靡,他惊痛之下,立生毒计,口中大喝道:"我放下展梦白,你也放手吧!"暗中却待以内力先伤了展梦白,教展梦白虽能生回,却落个终生残废。
  那知他还未动手,黄虎又声大喝道:"咱不妨先告诉你,你切莫暗中弄鬼,只要你手指一使力,咱家就先宰了你妹子!"
  风入松暗叹一声:"罢了,此人外表看来老实,却竟是个老手!"当下松开手掌,后退数步,道:"如何?"
  黄虎道:"算你聪明,知道咱们不是食言背信的人。"五指一松,道:"快来领你妹子去吧!"
  风入松不等他话说完,便已纵身而起,伸手扶起风散花,只觉她四肢软绵,不禁大怒道:"你......你伤了她?"
  黄虎冷笑道:"谁人伤她了,她自己早已身受内伤,方才又不台妄动真力,要来伤我,那知害人不成,却害了自己。"
  风入松咬牙切齿,满面怨毒,瞧了瞧黄虎,又瞧了瞧展梦白,恨声道:"好,一年后再见?"扶起风散花,便待转身奔去?
  风散花若未受伤,他还可一拼,但风散花如此模样,他自知绝非这两人敌手,只得含恨而去!
  黄虎大声道:"你兄姝两人,一身武功,本可做些扬名露脸之事,但你两人却偏偏为了贪心妒忌,要想做第一高手,便尽做些害人害己之事,岂不知天下之大,武功胜过你两人的不知有多少,何况江湖后浪推前浪,新人辈出,你两人除得尽么?更何况此时江湖中,早已无人承认你仍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风入松本已转过身子,此刻再也忍不住霍然转回,面色铁青,厉声道:"谁敢不承认风某第一高手之名?"
  此人虽然凶狡,怎奈好胜之心,委实太重,最是受不得激将。
  黄虎笑道:"能破得'情人箭'秘密之人,才算武林第一高手,你若不服,也可竞争,否则我看你还是洗手归隐算了。"
  风入松冷笑道:"情人箭是什么东西,风某就破了它给你们瞧瞧。"俯首低语了一句,扶着妹子大步而去。
  展梦白见黄虎三言两句,便将风入松说动兴'情人箭'为敌,心下不禁又惊又奇,不知黄虎为何娈得如此乖巧。
  风入松身形去远后,展梦白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想我才半日未见着你,便已该刮目相看了,你胜了风散花,又救了我,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方才那番话,真不知你是如何说出来的?"要知他与黄虎关系不同,是以他并未向黄虎谢那相救之恩。
  那知他话未说完,黄虎已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大哥你当那番话,真的都是我说出来的么?"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奇道:"自你口中说出,听入我之耳里,再也清楚不过,不是你说的,却又是谁说的?"
  黄虎笑道:"方才小弟说的那番话,每个字都有别人先在我耳旁说了一遍,只是他老人家用的乃是'传音入密'之术,你们都瞧不见罢了!"
  展梦白大奇问道:"是谁先说了一遍?:黄虎还未答话,只听阴影中微微笑道:"我!
  "但见一人满身黄衣,大袖飘飘,自阴影中潇酒而出,口中虽含笑而言,面上却冰冰冷冷,毫无表情。
  展梦白又惊又喜,大呼道:"前辈怎地也来了?"
  那黄衣人正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他微微笑道:"大家全走了,谷中冷冷清清,我自然也只有出来逛逛,你们前脚走,我后脚也走了。"
  黄虎叹道:"若非前辈出来,黄虎今日是死定的了。"
  展梦白惊喜交集,问他:"此话怎讲?"
  黄虎道:"我大醉醒来,你已下见,别人还都东倒西歪的躺着,我喉咙乾的发火,茶壶却都是空空的......"
  展梦白微笑道:"冷水是我喝了!"
  黄虎笑道:"我自然知道,却也莫余何,提着壶到后面找水喝,突然见到远远有条人影在向我招手。"
  展梦白道:"那人莫非便是萧老前辈?"
  黄虎摇摇头道:"那人长发披肩,长袍大袖,黑暗中我又瞧不出是谁,正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接道:"就在那时,萧老前辈便以'传音入密'之术对我说话了,我乍听之时,还真吓了一跳。"
  展梦白道:"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黄虎道:"他老人家先说了姓名,教我放心跟着去,大哥你总知道我胆子不小,说去就去了。"
  展梦白兴帝王谷主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黄虎接道:"那人影轻功不差,带我绕了许久才露面,我一见她竟是那姓风的女人,就问她是否要寻我比暗器?"
  要知黄虎性子粗豪,不知留神细节,是以也不间风散花为何违誓而来,反先吵着和人家动手。
  风散花已存将他除去之心,自然更不多话。
  她内力确已伤损,但要胜黄虎仍然绰绰有余。
  那知黄虎得了萧王孙在暗中相助,不断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他的招式,着着都抢得先机。
  风散花自然惊怒之下,便突下杀手,一轮急攻,将黄虎逼入死角,她招式太快,萧王孙也指点不及。
  但她却不知萧王孙正也藏在那角落阴影之中......
  只听黄虎道:"那婆娘疯了似的将我逼人了山角里,夜色中瞧她面目,活脱脱像个女鬼模样。"
  '那时我本已有些吃惊,见她双掌拍来,我躲无可躲,只有硬着头皮去接,那知我手掌一接她手掌,身后突也有只手掌按到我背上,接着,我掌上便多了一股力道,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竟将那婆娘震得直飞出去,哈哈,她只当功力远胜于我,是以才逼我硬接她一掌,却不知我身后还有撑腰的。'展梦白知道必是萧王孙施展'隔山打牛'一类绝顶气功,将内力传至黄虎掌上,藉黄虎之掌,击败了风散花。
  只听黄虎接着笑道:"我糊里糊涂击败了她,就听萧老前辈叫我押住她到这里来,我就来了,就瞧见了你,就......"
  展梦白笑道:"后面的事,我都已知道,还'就'个什么?"
  黄虎大笑道:"就不必说了。"
  帝王谷主也不禁大笑,道:"但那风家兄妹,却端的不是等闲人物,而那'情人箭'的主人,更是难缠,此番我激得风入松与他作对,好歹也要他添个难缠的敌手,正是对症下药,以毒攻毒,否则......唉,这秘密何时方能揭穿,实在难说的很,我此番出山,本只当已寻着揭破那秘密的枢钮,那知......唉!"
  展梦白忍不住脱口道:"怎么样?"
  萧王孙苦笑道:"我出山后便发现一条线索,自然再也不肯放松,追到源头之处,却竟是你的故居之地杭州。"
  展梦白'呀'了一声,道:"可是......"
  萧王孙截口道:"我寻到一家宅院,那里保镖护院之人竟然不少,怎奈都是碌碌之辈,我便将他们一齐点了穴道,果然在那宅院中寻着数间秘室......"要知萧王孙学究天人,奇门八卦,消息机关之学,无一不精,无论什么建造之中,若有秘密地道机关,再也瞒不过他眼下。
  只听他接着道:"那秘室之中?果然藏着些秘密帐簿,尽是记载着贩卖'情人箭'的勾当,但主人却踪影不见。"
  黄虎大声道:"但那些护院的小子......"
  萧王孙一笑道:"不错,当下我便去拷问那些护院之人,那知他们却都不知真象,竟还有些是布旗门下。"
  展梦白想起萧王孙的'测谎证真术',知道凡是被他拷问过的人,休想有事瞒得了他,又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滨,与萧飞雨、'大鲨鱼'迎战'布旗门'群豪之事,那时他发现'西湖龙王'吕长乐竟入了'布旗门'下,心中本自十分奇怪,此刻想来,才知道吕长乐也被秦瘦翁收为党羽,而秦瘦翁便是在暗中阴谋收买'布旗群豪'之人,而他收买布旗门后,又要霸占太湖地盘,自是要为'情人箭'增强实力,由此可见,他虽非'情人箭'之主人,也必定与'情人箭'主人关系极深......
  萧王孙见他忽然沉思起来,便道:"你可知那里主人是谁么?"
  展梦白想也不想,道:"秦瘦翁。"
  他本对自己的猜测,还有些不能肯定,如今再加上萧王孙之证实,自可毫无疑间。
  萧王孙道:"原来你也知道,只可惜......唉,他已死了。"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死的却委实太过奇怪,想他既是'情人箭'组织中之主要人物,如今怎会又死在'情人箭'下?"
  萧王孙微微笑道:"这本是极为自然之理,他若不死在'情人箭'下,反倒要令人奇怪了,这道理你可想得通么?"
  展梦白寻思半晌,恍然道:"是了,想他之秘密,既已被前辈发现,那真正'情人箭'主人,自不能再让他活在人间。"
  萧王孙道:"他一死之后,非但你我至今发现之所有线索,便从此断绝无用,更令别人疑云重重,不知他为何会死在'情人箭'下,他这杀人灭口,故布疑云之计,双管齐下,用的委实巧妙极了。"
  展梦白想到自己这仇人竟是个如此凶狠奸狡的魔头,心头不禁更觉忧患重重,面上也娈了颜色。
  萧王孙道:"我为了追寻秦瘦翁,是以一路追来这里,混在人群之中,你们虽未发现我,我却见着了你们。"
  他似笑非笑的微喟一声,接道:"我见到飞雨那孩子,越来越狂,心中虽担忧,但见到你武功如此精进,又不禁开心的很。"
  展梦白□觑笑道:"方才若非前辈,我早已死在别人手下?"
  萧王孙笑道:"那三招'春风初动',用的实在巧妙已极,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未能破解,何况,你如此年龄,便能与武林'七大名人'之首分庭抗礼,实是可喜可贺。"他目光灼灼,含笑瞧着展梦白,展梦白不禁垂下头去。
  黄虎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丈人瞧女婿,越瞧越有趣'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萧王孙笑道:"你莫要只顾在此笑了,快去瞧瞧贺家兄弟去罢,他兄弟为友情热,见你忽然失踪,遍寻不着,早已着急死了。"
  黄虎道:"但你女......我大哥呢?"
  他险些将'你女婿'三字冲口说出,幸好即时忍住,但却也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萧王孙见他笑得古怪,也不禁笑道:"你大哥还要随我去凑个热闹,但绝无危险,你只管放心快去吧?"
  黄虎大笑间,也未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只顾笑着去了。
  展梦白却忍不住问道:"什么热闹?"
  萧王孙含笑道:"我记得你最喜瞧高手搏斗......"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是否杜老前辈兴金老前辈?"
  萧王孙颔首笑道:"不错,那两人斗将起来,虽无我与蓝天□斗的那般热闹,但却远为凶险的多。"
  他忽然顿住笑声,道:"但你此去,却不仅要瞧热闹,还要负责将他们劝解开,莫使他们两人真的分出死活胜败,我......唉,我实不愿见着金非,是以此事我不能出面,只有都瞧你的了。"原来那将南燕与萧飞雨引去金、杜搏斗之地的人影,亦是此老,否则还有谁有那般绝顶轻功。
  展梦白见到此间众人一举一动,俱都瞒不过此老,心中不禁大感惊服:"此老当真是神通广大,人所难及。"
  当下两人展动身形,奔向金非、杜云天搏斗之地。
  展梦白忽然想起那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们的性格,不禁皱眉道:"那两位前辈动起手来,又岂是我能分得开的?"
  萧王孙笑道:"别人分不开,你只要说一句话便分开了。"
  展梦白大奇道:"什么话?"
  萧王孙道:"你只要问金非,他可愿见见他亲生的女儿?"
  展梦白更是叹服,道:"是了,金老前辈听得此言,便不会再打了,他自然不愿未见女儿一面便已先恶战而死。"
  萧王孙笑道:"你再问那杜云天,问他可愿恢复他女儿的神智,他若愿意,便也莫再打了,即时取道洞庭,我自会在路上寻他,与他商量此事。"
  展梦白拊掌笑道:"不错,世士若有事能挽回那离弦之箭,也就只有此事了。但......
  但金老前辈的女儿?......"
  萧王孙道:"花飞与萧曼风的行踪,也在此地不远,这两人路上还是极尽奢华,招摇过□,不出半日,便可打听到了。"
  只见前面一片暗林,绵延半里以上,萧王孙道:"那两人此刻想必还在林中恶斗,你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展梦白心中只觉有些依依之情,不禁问道:"前辈那里去?"
  萧王孙笑道:"天涯海角,俱都可去,随时随地,也俱都可能是你我再见之地,你见着飞雨......咳,唉......"
  忽然袍袖一拂,轻烟般消失无影。
  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叹,暗道:"此老当真有如天际神龙一般,令人难以捉摸,端的是夭矫如龙,高不可攀。"
  但萧王孙纵是神通广大,却也不能凡事先知,他若知道事情此后的发展,只怕他也不致匆匆而去了。
  这时风冷星残,长夜已将尽。
  展梦白一入林中,便知道萧王孙虽然算无遗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杜云天与金非若是仍在放手恶斗,那么展梦白一声呼喝,两声问话,自能教他两人停下手来,但杜云天与金非此刻四掌相抵,正各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来做生死间不容发的恶斗,这两人是何等功力,心头俱是一点空灵,早已忘人忘我,外界万物,再也休想打得动他,何况,若是真有一人被打动了,不但立刻便要走火入魔,而且自己掌力一松,对方掌力立时逼来,那里还有命在?
  展梦白见此情景,他也早已窥得内功深奥,深知此中险恶,怎敢出声呼唤,不禁呆在当地。第四章生死边缘
  金非与杜云天此刻俱是满顶大汗,正在吃紧当儿,俱见瞧见展梦白,南燕与萧飞雨见他来了,却不禁喜出望外。
  两人齐地纵身掠来,一人一手,左右牵住了他的衣袖,萧飞雨道:"你快想个法子,怎生要他们停下手来。"
  但展梦白却知道世上已无一人想出法子能令他们住手,当下双眉紧皱,暗中叹息,却说不出话来。
  南燕流泪道:"你......你看他两人,再不设法,只怕......只怕两人都要......都要......
  不成了,你忍心不管么?"
  她并非不知此事困难,只因关心太过,才作此言,正如落水之人,手里只要触着一物,不论是什么,也要抓紧不放。
  但她却未想到,抓住的人水性也未必精熟,很可能被她一齐拖入水底,展梦白知她心中焦急,只得苦笑不语。
  南燕却道自己苦苦哀求,对方不闻不理,缓缓松开手掌,道:"好,你......你......"
  突然伏地痛哭起来。
  她与金非本是怨偶,但数十年异地相思,骤然重逢,恩爱突增,此刻见金非生死关头,举止神思,自难免失常。
  萧飞雨也突然松手,冷笑道:"好,敢情你原来是来瞧热闹的,好,我们四人就都死了,也不来求你!"
  展梦白只是呆立当地,有如未闻。
  只见杜云天,金非额上汗珠,越流越多,夜色之中,两人头顶都彷佛冒出了蒸蒸白气,随风四散。
  三人都知道他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片刻之内,便将有一人倒地而死,南燕哭得更是伤心,萧飞雨自也陪她落泪。
  忽然间,只见展梦白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他脚步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深深的足印,显见是全身早已布满真力,要以双掌解围。
  萧飞雨本在怨他不肯出手相救,但此刻见他挺身而出,却又不禁大是关心,忍不住轻轻低语:"你要小心了!"
  但展梦白此刻正自全神只注在杜云天与金非四只手掌之上,她语声纵然说得再响,也未见能使他听着,何况只是轻轻低语,萧飞雨见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气恼,忽又想到此事之凶险,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长两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上去,但这时展梦白一双铁掌,已闪电般向金、杜两人四掌之间落下!
  萧飞雨惊唤道:"呀,你......"她情急关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梦白的肩顶。
  展梦白双手满只真力,右腕在上,紧紧压着左腕,掌心向外,姆指向上,一双掌背紧贴,倏然穿至金、杜两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云天右掌,分开一线,展梦白的双掌立时乘机穿入这一线之中,只听'吧'的一声,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掌,右掌接住了杜云天右掌。
  金非、杜云天两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绝,逼向外力,此番欲罢不能,两人全身劲力,一齐向展梦白涌来。
  以展梦白此时功力,虽无法接着这两人如此一击,但金非、杜云天恶战半日,此刻已是强弩之见,展梦白全力支持,必无损伤。
  怎奈就在这刹那之间,萧飞雨手掌已拍上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全身真力俱都只注在前方双掌之上,肩后空虚已极,身子本已前重后轻,再被萧飞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后跌倒。
  他大惊之下,真力骤减,金、杜两人掌力,立刻乘隙涌至,这时两人掌上劲力,正如河水泛滥,不可遏止,此刻展梦白掌力一吐,便如堤防溃出,那泛滥的河水,蓄势已久,立时便齐向缺口溃出,长河溃堤,浪如山涌,那力道是何等惊人,展梦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这两掌力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骤然间,展梦白只觉一冷一热两股掌力,左右袭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立又娈的有如火焚一般!
  杜云天。金非齐地一惊,撤掌后跃,南燕也已骇的呆住,萧飞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怎地了?"
  展梦白但觉心胸之间气血翻涌,却咬牙忍住,缓缓站起,展颜一笑,道:"只要两位前辈莫再相斗,我自然无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负重伤,不但要令金、杜两人歉然,南燕抱昝于心,更将令萧飞雨自愧自责,终生虽安。
  她本是为了一番好意,才会伸手扳他的肩头,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难受,是以极力忍住伤痛,丝毫不露声色。
  众人本都在为他担心,此刻见他如此泰然,只道他伤势并不严重,都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南燕见到金非、杜云天两人俱都无事,更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雨儿,还不快去谢谢你的展相公?"
  萧飞雨面颊一红,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舅舅,你该去谢他才是,为什么要我去?"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什么你呀你呀,好没规炬......"轻轻叹了口气,裣衽道:"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谢谢你的?"
  展梦白还礼道:"夫人如此相称,在下怎担当得起。"
  杜云天手捋长须,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眼前辈之亲生爱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那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梢加留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娈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金非,道:"你说怎样?"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见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非夫妇说的。
  金非兴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娈色道:"你......你到那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处去!"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
  "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恨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地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快去追他回来呀!"
  金非双目一瞪,大声道:"追什么?"望着展梦白去向,破口大骂道:"臭小子,摆的什么臭架子,咱们的雨儿如此标致,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么?看你这个臭脾气,却只配娶个母夜叉.丑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浑忘了展梦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骂,而且越骂越是起劲。
  但骂了半晌,林中仍是没有回应,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终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懒得骂了,雨儿,咱们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萧飞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怜不住啼哭的萧飞雨,虽然满心幽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只望展梦白能回心转来,南燕却只望展梦白莫要听见金非的怒骂,那么,此事日后总还有转机,这善良的妇人一生但知为他人着想,从不知祈求自己的幸福。
  但'无肠君'金非的语声,中气是何等充沛,那语声远远穿林而出,展梦白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听得人声俱已远去,这时他胸中血气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也软软地跌倒!
  原来金非与杜云天方才内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两人残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溃发而出,亦是人所难当。
  展梦白微一疏神,便被他两人震伤了内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瘀血,伤势或许还不致十分严重。
  但他为了别人,为了萧飞雨,却将那瘀血勉强压住,他故意对萧飞雨那般冷漠,便是不愿被她瞧见自己伤势发作。
  而此刻伤势发作起来,情况之严重,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挣扎着爬到树下,只望能以内功之调息,自疗内伤。
  那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溃散,每分每寸骨节,彷佛都要散裂,莫说调息疗伤,便呼吸也变的极为困难。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在树林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林颠木叶,也掩没了他的身子,使他有如卧在云雾之中。
  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俱都正自他体中缓缓消失。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锋、剑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危机,他都从来未曾消失过求生的勇气。
  然而,此刻,在这无人的树木间,乳白色的晨雾里,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距离成功之口已渐近,他的生命,也变的更可珍重--他只知自己并不愿死。
  他不敢阖起眼□,但寒气更浓,眼皮也越来越重......
  这时,林外却飘然掠来了一条人影,宛如幽灵般不带丝毫声息,那双闪亮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展梦白身上的血迹。
  展梦白丝毫未曾发觉,又过了半晌,一只自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头顶落下。
  瞧那人影轻功之身法,显然是武林高手,而展梦白此刻却早已力乏身伤,若是被这一掌拍下,那里还能活命?
  那知这手掌在展梦白头顶盘旋一转,只是轻轻落了下去,轻轻抚摸起展梦白零乱的头发。
  展梦白一惊转身,只见一条俏零零的人影,伫立在树下,乳白色的晨雾,棉絮般沾满了她的衣襟、头发。
  他此刻双目虽瞧不甚清,但这人影那灵活的大眼睛,却是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不禁脱口道:"雨儿,你来作甚?"
  那人影正是萧飞雨,但见她缓缓垂下眼帘,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轻轻道:"雨儿......雨儿......你再叫一遍。"
  展梦白扳起脸来,尽了全力大声道:"萧飞雨,你为何跟来,你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耻,苦苦见着我作甚?"
  他知道萧飞雨性子激烈,只道这番话定可将她骂走,那时自己纵然命丧此地,也好使她莫要伤心。
  那知萧飞雨却仅是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要骂,就骂吧,但无论你怎么骂,我都不会走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挣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萧飞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展梦白失声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实再也无法支持,双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萧飞雨凄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强挺住了,什么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知道。"
  展梦白变色道:"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轻轻道:"你怕我伤心,不让我知道你受了重伤,又故意对我冷淡,逼着我离开你,但......但......"
  她语声突然哽咽;'但你这伤是......是为了我才受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只见她身子在雾中颤抖,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火一般燃烧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萧飞雨莹自的手腕。
  萧飞雨'嘤咛'一声,和身扑入了他怀中,两人情感从未显露,此刻奔放起来,那里还能遏止。
  两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凉的一片泪珠,心头却是炙热的一团烈火,既不知时光已去,也不管天下万物。
  万籁无声,自雾迷蒙,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萧飞雨轻轻道:"我想来想去,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找你问个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银铃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么说,还是追了来,只听你唤我那一声雨儿,别人无论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又过了半晌,她娓声道:"展......展......"
  她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怀中的人儿,□觑一笑,接道:"不管我唤你什么,你再唤我声雨儿好么.........好么......喂,你怎么不说话呀?"缓缓抬起头来,突然惊呼一声,晨曦中只见展梦白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晕厥过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变得十分微弱。
  萧飞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唤了几声,展梦白竟无回应,她目中眼泪,便又断线珍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泪痕,伸手抱起了展梦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寻着人来救治展梦白的伤势。
  那知此刻林中晨雾迷漫,她心慌意乱,竟迷失了道路,距离唐府庭园,反而越来越远了。
  她心更慌,意更乱,逡巡之间,忽听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逸儿,逸儿,打起精神来?"
  萧飞雨听出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头一惊,暗暗忖道:"这父子两人已将展梦白恨入切骨,我虽不怕他,但这情况还是莫要让他见着的好。"
  其实她对这老人的奸猾委实有些戒心,平时虽不怕他,但展梦白此刻身受重伤,只有救伤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被他奸计延误了救治之时,岂非抱恨终天?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悄悄向后退出。
  在林中退了约莫一箭之地,突听那边也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迷雾中飘飘渺渺,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语声,笑道:"孙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这一场大雾,的确方便了我们不少。"
  这语声乍听似是女人,却又阴森森的带着些诡气,听入萧飞雨耳里,她心里却不禁一跳:"柳淡烟!"
  她虽然对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时却更不敢招惹于他,提气蹑步,自另一方向斜斜穿出。
  在两边被夹之下,她竟无法分办路途,只求不被这些恶魔发现已是万幸,放足急奔,当真是慌不择路。
  奔行了约莫盏茶工夫,前面隐现一栋屋宇轮廓,近前一看,却是座祠堂,门上横匾写着四个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萧飞雨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寻得个可以藏身之处,距离唐府正院虽远,也总算是在唐门势力范围之中。
  她放足奔入,但脚步方自跨入祠堂,心头便不觉一凛!
  晨雾中,桐堂前,石阶上,竟倒卧着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门中的弟子。
  萧飞雨虽非心细如发之人,但只因怀抱展梦白,怎敢有丝毫大意,故不走正门,提气跃向旁边的窗户。
  '帝王谷'之轻功果然卓绝当代,她怀中虽抱着一人,但身形起落间,足下仍不带丝毫声息。
  那窗户棂框整齐,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轻轻点了个月牙洞,眯起一双眼睛,凑首往里瞧去。
  这唐氏家祠果非寻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轩敞整齐,堂皇富丽,神幔神桌,也俱都是崭新的,显见方自修建过。
  神案前,长明灯下,却木然端坐着一人,只见他长衫不整,发髻蓬乱,彷佛久已朱经洗涤,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间忧愤重重,身侧放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茫然瞧着前方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入了......嫁入了......"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萧飞雨见他行止虽然潦倒落拓,但气宇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潇洒之意,显见昔日必是个风流人物,又似是为了情人别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时终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何人物,也不知该如何行动。
  这时,她怀中的展梦白突然呻吟一声。
  萧飞雨大惊之下,顾不得再瞧窗里动静,先俯首去看展梦白的伤势,那知就在这一刹那,但听'呀'的一声,她面前窗户突然洞开。
  那落拓的长衫人,已笔直站在窗前,面上仍是一片痴迷,萧飞雨惊退一步,轻叱道:
  "你是什么人?"
  长衫人冷冷道:"你又是什么人?"目光一垂,瞥见她怀中之人,面上突然变色,失声道:"展梦白!"
  萧飞雨不觉吃惊,道:"你认得他?"
  长衫人也不答话,神色却甚是惊惶,左右四顾一眼,沉声道:"姑娘请快快将展兄抱进来!"
  萧飞雨迟疑道:"但......"
  长衫人着急道:"在下与展兄乃多年旧友,绝无恶意,姑娘但请放心进来,快!快!
  再迟便来不及了。"
  萧飞雨瞧他神色并无恶意,纵身一跃而入,那知这长衫人竟一把握住她臂膀,萧飞雨大怒道:"你要作甚?"
  长衫人道:"请姑娘......"
  三个字方自出口,桐堂外已有一阵笑声传来,这笑声也说不出是娇媚还是阴冷,正是那'人妖'柳淡烟发出来的。
  长衫人又自娈色,道:"快随我来躲一躲。"
  萧飞雨自也一惊,就在这一句话功夫,心头闪电般忖道:"此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他若是柳淡烟同路之人,为何如此担惊,又为何要出手相助于我,他若非柳淡烟同路之人,又怎会知道他要前来?"
  但此刻情况已容不得她多加思索,更令她别无选择,只有任凭那长衫人拉着臂膀,直奔而入。
  长衫人声奔至神案,掀起垂起长幔,惶声道:"姑娘快进去,在下坐在这桌子上掩护。"
  萧飞雨咬一咬牙,伏身而入,只觉掌心被塞入一物,长衫人道:"这是救伤灵药......
  "案幔随即落下。
  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祠堂前已有脚步之声走入。
  柳淡烟仍是云鬓高挽,长裙曳地,走起路来,腰肢婀娜,面上仍然带着那娇媚的笑容,谁也瞧不出他会是个男人!
  他身侧一人,长衫飘飘,面自无须,身上背着个看来十分沉重的大包袱,面上也带着笑容,赫然正是孙玉佛。
  那长衫入木然坐在神案前,手里捧着酒葫芦,见到这两个人,宛如未见一般,只是不住饮酒。
  柳淡烟满面娇笑,走到他面前,笑道:"林兄好悠闲,举杯对雾,安坐饮酒,当真雅的很......雅的很......"
  突然一把抢过了他的酒葫芦,面色也立刻变的如笼寒霜,厉声道:"但我要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请你喝酒的么?"
  长衫人茫然一笑,也不答话。
  柳淡烟道:"别的不说,石阶上那两具尸身,我再三嘱咐你,你为何不去埋了,姓唐的人家这两天虽因在办喜事,照顾不到这冷地方,但你将偌大两具尸体凉在门口,莫非将别人都当作瞎子不成?林软红呀林软红,你眼里也太瞧不起我了!"长衫人竟是'九连环'林软红,但这江南名侠此刻被人这般轻侮,竟何不言不动,彷佛呆子一般。
  孙玉佛缓缓道:"林兄这几日为了秦姑娘的婚事,正已茶不思,饭不想,柳兄何必怪他。"
  柳淡烟目光一转,格格笑道:"谁怪他了,我这不过是见他闹着玩的,想那秦瘦翁当真是个老糊涂,不要林兄这样的女婿,却偏偏要将女儿往别处送,林兄,你说是么?"
  林软红面色微微娈了一变,但仍然忍住,他对秦琪实是一往情深,是以才会抛下一切,为那秦瘦翁奔波受苦?
  孙玉佛早已将那包袱轻轻放了下来,柳淡烟向他悄悄打了个眼色,孙玉佛突然笑道:
  "但林兄也莫伤心,旦瞧瞧这是什么?"缓缓解开了那包袱,林软红忍不住转眼瞧去,只见包袱里竟是个满身吉服,凤冠霞披的新娘子,双目紧闭,面颊嫣红,似仍晕迷见醒,却不是弃琪是谁?
  刹那间他只觉心弦一震,再也忍不住惊呼着长身而起,柳淡烟与孙玉佛却已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孙玉佛笑道:"林兄,你瞧兄弟我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了,知道你喜欢秦姑娘,便不惜冒险自洞房中将她抢了出来!"
  林软红目定口呆,怔在当地,望着眼前的人儿,亦不知此刻情景是真是幻,颤声道:
  "这......这是真的?"
  柳淡烟笑道:"怎么不是真的,活生生的大美人就在这里,林兄若是不信,来,来来,伸手摸摸看。"
  林软红颤抖着伸出手掌,但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柳淡烟笑道:"哎唷,怕什么,你不敢摸我来摸......"大笑着伸出手,往秦琪身上摸去,林软红面色一变,双拳突然握紧,案下的萧飞雨,虽处险境,但她天生不会害怕,竟悄悄自幔下往外偷看,自然看得又惊又奇,此刻见到林软红双拳突紧,心头暗暗欢喜,只望他骤出不意,一拳将柳淡烟打死!
  那知就在这时,突有一阵呻吟惨呼之声,隐隐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近,孙玉佛变色道:"有人来了!"
  柳淡烟手掌一变,不摸秦琪,包起了包袱,道:"外面尸身......"话未说完,林软红.孙玉佛已双双抢出。
  两人一人抢了一具尸身回来,孙玉佛:"藏在神案下......"
  萧飞雨斗然一惊,林软红冷笑道:"那地方也藏得住人么?"
  孙玉佛呆了一呆,道:"虽然藏不住但......"
  林软红道:"随我来!"转到祠堂后将尸身藏在门背,孙玉佛果然也跟了过来,林软红松了口气,双手一触,掌心已布满冷汗萧飞雨更是瞧得忽喜忽忧,忽惊忽慌但眼睛还是忍不住要往外窥望,只见这时已有三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方辛手里抱着他爱子方逸,火凤凰跟在身后。
  而方逸正自忍不住呻吟惨呼,显然是晕迷已醒,忍不住疼。
  方辛面色铁青,一进来便厉声喝道:"让出个地方来,咱们这里有病人!"他自恃凶名,又当这种地方,绝不致有武林高手,是以甚是耀武扬威!
  柳淡烟等三人却动也不动,似是根本没有瞧见他似的!
  方辛眼睛一瞪,怒喝道:"喂,小子们,听到了么?"大步走了过去,飞起一足踢向孙玉佛?
  孙玉佛微微一笑,闪身避过,方辛瞧他身法迅快,已吃了一惊,突觉肘间一麻,手臂'曲池'大穴已被人一把捏住!
  只觉一阵阵香气飘人鼻端,擒住他手的,竟是个女子,他虽因手里抱着人而不及闪避,但这女子出手之快,亦是惊人!饶是他此刻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瞧下出这女子一招是自何部份发出的!
  那'女人'自是柳淡烟,此刻轻轻一笑,道:"老伯伯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呀?再说一遍好么?"
  方辛穴道被制,胆颤心惊,道:"没.........没有什么?"
  柳淡烟道:"哎呀,这有个病人,可要我们让地方出来么?"
  方辛陪笑道:"不.........不要,老汉到那边角落去就行了!"
  柳淡烟格格一笑,松开手掌,方辛踉跄后退几步,狠狠瞪了唐凤一眼,自是怨她为何不出手相救。
  但唐凤面上木无表情,却似没有见到。
  这时方逸又已疼的晕了过去,方辛心疼爱子,百般为他敷药,唐凤虽也坐下,却离得他们远远的。
  林软红坐在神案前,眼睛却呆了似的盯住那包袱,孙玉佛伏在柳淡烟耳畔,道:"你知道这三人是谁么?"
  柳淡烟含笑点了点头,道:"等会看我去捉弄捉弄那丑丫头。"
  只听呻吟之声又起,方逸又醒了,方辛流泪道:"好孩子,乖孩子......莫要叫,马上就不疼了?"
  方逸道:"哎......哎,我那婆娘呢?"
  方辛道:"就在那边......唉。冤孽,冤孽......"
  方逸挣扎着张牙舞爪,破口大骂道:"臭婆娘,你老公要死了,你还不过来瞧瞧,死在那里作什么?"
  唐凤不言不动,似是呆了,方逸大骂道:"只有你那死鬼老子,才生得出你这死鬼......哎......死鬼女儿。"
  柳淡烟目光一转,突然走了过来,道:"清静些好么?"
  方逸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这......"骂见出口,已被他爹爹伸手捂住了嘴。
  方辛陪笑道:"姑娘莫恼,他疼晕了?"
  柳淡烟冷笑道:"他若再吵,你知后果如何?"
  方辛道:"知道!知道......"俯下身子,在方逸耳边叽叽咕咕,虽听不到说的是什么,想见是要他儿子莫要出声。
  柳淡烟已走到唐凤身前,笑道:"唐姐姐,我陪你聊聊好么?"
  唐凤虽不愿理人,但瞧他帮了自己的忙,人又漂亮,又是笑语温柔,也不觉对他生了好感,道:"你怎知我姓唐?"
  柳淡烟听她答话,连忙坐了下来,笑道:"唐姐姐女中英豪,天下无双,姝子不但早已听说,而且羡慕极了。"
  这几句话恭维的当真恰到好处,唐凤听得颇是受用,但想到自己昔日繁华,如今却这般凄凉,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柳淡烟梢悄坐得更近些,突也叹道:"唐姐妲,你也莫叹气,常言道:"红颜多薄命",只有那些又蠢又丑的女子,才是享福的人,像唐姐姐这样花容月貌......唉!"长叹着顿住语声,手掌悄悄搭上唐凤肩头。这几句话更是透入了唐凤心坎深处,她只觉心里一酸,反覆咀嚼着:"红颜多薄命"这句话,更是悲从中来,突然流泪道:"妹子我......"反而向柳淡烟怀里倒了下去,柳淡烟抱着她身子,抚着她头发,眼睛却偷偷向孙玉佛眨了一眨,做了个鬼脸,孙玉佛也挑起大姆指,向他一笑。
  唐凤哭着哭着,只觉自己身子竟在这漂亮的女人手下软了起来,浑身像是有不知多少蚂蚁在爬着,脸也红了。
  她又惊又羞,又是舒畅难言,竟不忍伸手去推,哭声不知何时,己变做轻轻的呻吟:
  "姝子......你......唉......你......你......"
  萧飞雨在下面瞧得更是又羞又恼,想起自己以前被这人妖捉弄的情况,真恨不得出去一掌将他打死!
  此刻若不是因为展梦白,她早已冲出去不知多久了--世上也只有这一个理由能使萧飞雨忍住怒气。
  柳淡烟正是又得意、又好笑,只见唐凤扭动着身子,不住缩向角落里,那闪缩的羞态,粉脂般的皮肤,也令他有些心动,不觉也随着移了过去,轻唤道:"唐姐姐,妹子好喜欢你呀,你怎么这样美,妹子......"目光一转,突然顿住语声!
  只有那神案幔下,露出了一只窄窄的鞋底,显见是女子的绣鞋,神案下居然藏着有人,当真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他却仍然神色不移,嘴里继续着含含糊糊的胡言乱语,身子却在有意无意间,向神案移了过去?
  忽然间,只见他右足一伸,闪电般踢在那鞋底上。
  虽然隔着层鞋底,但他认穴之准,仍不差毫厘,这一足竟不偏不斜踢在萧飞雨足心'涌泉'穴上?
  萧飞雨脱口惊呼一声,柳淡烟已横身跃起,一举推翻桌子,香烛跌了一地,目光转处,呆了一呆,方自大笑道:"原来是你!"
  此变之生,当真大出人意料之外,方辛父子、唐凤、孙玉佛见了展梦白、萧飞雨竟躲在桌下,不禁又惊又喜。
  林软红却不禁骇得面色苍白,呆在当地。
  只听柳淡烟咯咯笑道:"萧姑娘,咱们当真是有缘呀,许多日子不见,我们还真有点想你。"
  萧飞雨半边身子虽已不能动弹,口中却大骂道:"恶贼,匹夫,坏东西......"她实不会骂人,骂的柳淡烟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拍掌道:"哎,骂的真好听,再骂几句。
  "孙玉佛见她竟用'坏东西'这种字眼来骂人,也不觉为之失笑,萧飞雨气急无法,突然大喝道:"唐凤,告诉你,他是个男人!"
  唐凤身子一震,戮指道:"你......你......"
  方逸想起方才他两人之间纠缠的模样,更是大怒,破口骂道:",好呀!臭婆娘,竟要给你老公戴绿帽子!"
  唐凤满面通红,跃身一掌向柳淡烟击去,柳淡烟笑道:"哎哟!唐姐姐,你这人怎么反脸就无情呀?"
  语声中身形闪动,唐凤那里能沾得着他一片衣角,她急怒之下,伸手去摸暗器,却忘了暗器早已被老人追回了...方辛目光四下转动,突然纵身出去,伸手去抓唐凤手腕,唐凤实未想到自己的'公公'竟会向自己出手,骤出不意,便被他一把抓住,方辛格格软笑道:"傻丫头,人家又没有伤了你一根汗毛,你发个什么疯,坐下吧!"
  唐凤道:"你......你!"她平常自以为多才多能,但此刻真遇着事,才知道自己一点法子也没有,竟真的听话坐了下去。呜咽着痛哭起来,但饶是她哭得再凶,也没有人再去理她。
  方辛却抱头向柳淡烟深深一揖,陪笑道:"姑......兄台既捉住了这两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柳淡烟掮然一笑,道:"这我可也不能做主。"
  方辛奇道:"为什么?"
  柳淡烟娇笑道:"这两人是我们这位林兄藏起来的,如何处置,自然要听他......林兄,你说是么?"
  林软红心头一寒,变色道:"这......这......"
  柳淡烟有意无意间走到那'包袱'旁,伸手按在上面,笑道:"林兄若是说将他两人放了,我就放了。"
  林软红见他只要手掌一用力,包袱里的秦琪便要香消玉殒,口里结结巴巴,那里还敢说出'放'字。
  柳淡烟忽然面色一沉,道:"林兄若不说放,小弟就将他两人杀了!"
  林软红身子一震,但口里还是说不出话来。
  方辛附掌道:"妙极妙极,正是该杀了,但杀了他两人后,却万万不能教他人得知,否则帝王谷主......"
  萧飞雨大喝道:"要杀就杀,噜苏什么?"
  柳淡烟洛咯笑道:"那有这样容易,我怎舍得这么快就杀了你......"又自伸出手去,摸向萧飞雨的身子。
  这一次眼见再无人拦阻于他,萧飞两又急又怒,放声大骂,忽然间,路上又有人声脚步传来。
  那人声又尖又怪,道:"这丫头,依着我性子就不找她了,要找姓展的小子,也该对咱们打个招呼呀!"
  语声一起,萧飞雨心头便已大喜,方待呼喝,柳淡烟摸出的手掌一沉,已连点了肩下、左胁三处大穴,教她出声不得!
  方辛娈色道:"那老怪物......"
  孙玉佛更不禁变色道:"无肠君金非!"
  柳淡烟道:"你怎知道是他?"
  孙玉佛道:"这声音只要听一次,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自从那次自昆仑山逃脱之后,对金非实是畏如蛇蝎。
  柳淡烟双眉一皱,扶起神案,将萧飞雨、展梦白又塞入桌下,回头一望,孙玉佛竟从窗子里跑了。
  他暗骂一声:"怕死的奴才!"目光一转,坐到那包袱上,冷冷笑道:"若有人来,林兄出去应付吧!"
  林软红见他竟坐到秦琪身上,、心中虽气恼,却不敢不从,方辛乾咳一声,走到唐凤身后,伸手按住她天灵大穴。
  他老奸巨猾,竟怕唐凤突然娈心说出展梦白、萧飞雨的藏身之地,是以便先出手制住了她,教她不敢随便开口,柳淡烟瞧着他微微一笑,两人俱是奸狡深沉,臭味相投,互相都不觉甚是赞许。
  只听风声一响,金非声拉着南燕的手飞步而入,大声道:"喂,你们这些人都长着眼睛的么?"
  林软红见到柳淡烟手掌不住在包袱上移动,只得迎上前去,陪笑道:"回禀你老人家,这里人都长着眼睛的。"
  金非厉声道:"既长着眼睛,方才可瞧未有个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穿着男人般袍子的大姑娘走过?"
  林软红道:"没......没有!"
  南燕失望地叹息一声,金非转眼瞧见方辛父子与唐凤,大声又道:"你们三人也没有瞧见她么?"
  方辛手掌加劲,乾笑道:"若是瞧见,必定去通知你老人家!"
  唐凤垂首坐在地上,又似呆了,方辛手掌纵不加劲,她也未必说话。
  神案下的萧飞雨听得金非夫妇的话声,心头当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能轻呼一声,便立可得救,怎奈她全身上下四处穴道被点,实已无异死人一般,而展梦白也仍然晕迷不醒,方才她但望他莫要醒转呻吟,此刻却只望他快些醒转,怎奈展梦白又偏偏不醒。  一时间,她心里这份着急,可真是无法形容。
  她口中虽求速死,心里还是有些怕死的,尤其是此刻,她与展梦白的相思,眼见着就能得偿心愿,这时要她死,她真是不甘心,但此刻金非却已叹道:"咱们走吧,雨儿若是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不说。"接着风声响动,想必人已出去,萧飞雨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方辛见金非去远,方自离开唐凤,走到柳淡烟身前,危机既过,两人心里都甚是得意,不觉相视大笑起来。
  林软红默然回转身子,心头茫然无主,也不知该怎样,目光转处,突见唐凤乘人不防,竟向神案下钻了进去。这期间只有林软红一人发觉她的行动,他心头一动,但绝口不说,过了半晌,又听得神案下'咯'的一响。
  柳淡烟仍然未觉,瞧着林软红笑道:"想不到林兄骗人的功夫果然不错,骗了我,又骗了金非,但此刻林兄你究竟......"
  神桌下又是'喀'的一响。
  柳淡烟。方辛这才发觉,转目望去,已瞧不见唐凤。两人面色微娈,齐地出手掀起了神案,但见神案下空空如也,展梦白.萧飞雨.唐凤竟都不见了。
  这一来不但柳淡烟、方辛大惊失色,林软红亦觉事出意外,这三人插翅既不能飞,莫非是钻入了地下不成?
  只见那神案的牌位神龛,俱是钢铁般坚硬的青石所砌,看来纵是神兵利剑,也难砍的动分毫。
  柳淡烟、方辛四目相视,又惊又怒。过了半晌,方辛忽然击掌道:"是了,唐门中人,素来最喜卖弄玄虚,此地既是唐家的祠堂,想来必有暗道机关!"
  柳淡烟冷冷道:"你猜的不错!"
  方辛道:"那暗道入口机钮,想必便在这神龛之下,方才那'喀'的一响,想必也就是他三人开启暗门时发出的了。"
  柳淡烟冷笑道:"若无你那媳妇姓唐的丫头,展梦白、萧飞雨又怎知道暗道的机钮在何处。"
  方辛见他面藏杀机,知道此人已迁怒自己,连忙陪笑道:"兄台说的不错,那丫头既是唐门中人,自然知道这里的暗道机钮,少时寻她出来,老汉定必将她交给兄台,任凭兄台发落。"
  柳淡烟冷'哼'一声,道:"如何寻她出来?"
  方辛道:"那机钮想必便在这附近不过五尺方圆之内,老汉就不信寻它不出。"再也不敢去瞧柳淡烟,俯身寻找起来。
  林软红见他分析情况,有如眼见,心头不禁暗惊,只盼他莫要寻着,脚步却悄悄向那包袱移动。
  柳淡烟也开始俯身搜寻,口中却冷笑道:"若有谁想乘机抢起包袱逃走,我担保他跑不出十步。"
  林软红方自走到包袱前,闻言心头一寒,只得顿住脚步,呆呆地瞧着那包袱,心里酸酸的,但愿能放声痛哭一场。第五章龙争虎斗
  就在这时,院中又有一阵步履响动,几个手提竹篮的蓝衫大汉,笔直闯了进来,目光四扫一眼,大声道:"这里有没有这祠堂的主人."柳淡烟、方辛那有心思答话,只有林软红茫然摇了摇头,道:"没有。"
  蓝衫大汉道:"各位既也是借地歇息,此刻只怕已歇够了,就请出去吧!"他话虽说得客气,但神色却甚是倨傲。
  方辛、柳淡烟此刻正一心想寻出地道机关,又有谁三言两语便能令他们出去,柳淡烟更是满心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冷笑一声,转过身子,一步跃到那蓝衫大汉面前,双手叉腰,喝道:"你给我滚!"
  蓝衫大汉见这'女子'竟如此凶横,倒不觉一呆。
  柳淡烟已乘他微一怔神的刹那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往外一拧,蓝衫大汉身子不由得随之一转,柳淡烟左手已抓住他腰带,大喝道:"要你滚,你就得滚!"
  双手往上一提一甩,硬生生将那大汉百多斤重的身子甩了出去,另三个蓝衫大汉一齐大哗,柳淡烟冷笑道:"你们还......"
  那知他语声方出,那大汉身子又凌空飞了回来。
  柳淡烟呆了一呆,只当他武功十分了得,竟来去自如,凝神瞧去,才发觉这大汉却是被个满脸胡子的老人托住身子,送回来的,只觉这老人身子微驼,四肢长大,钢针般的胡子,根根跟肉,生像当真威猛已极,老虎般眼睛向柳淡烟一瞪,大声道:"方才是你动的手么?"
  他语声亦如雷霆震耳,方辛瞧见此人,面色立刻大娈,也顾不得再找机关,竟话也不说,抱起方逸,便悄悄溜了。
  柳淡烟虽知这老人有些来历,却也未放在心上,冷笑道:"自然是的,你若不信,我不妨再抛一人给你瞧瞧。"
  驼背老人双臂一振,须发皆张,十指鹰爪般抓出,突又硬生生收回,厉声道:"滚,快滚,瞧你是个女子,老夫不对你出手!"
  柳淡烟还未答话,林软红心头突然一转,立刻笑道:"谁说这位柳兄是女子,他不过只是男扮女装而已。"
  驼背老人也不禁呆了一呆,道:"真的?"
  柳淡烟明知林软红用的是挑拨之计,当下冷冷笑道:"那人已快死了,说的话自然是真的。"
  林软红听他话中满含怨毒,心头不禁一寒。
  驼背老人已仰首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小子,有你的!"薄扇般大小的铁掌,闪电般抓出。
  柳淡烟闪身进步,纤纤十指,斜划老人腕脉,老人竟似变招不及,无法闪避,柳淡烟不由大喜,轻叱道:"你也给我滚出去吧!"手掌一反,变拂为抓,扣住了对方脉门,力贯双臂,向外一抛,便想将这老人也照方抓落,抛将出去,他功力颇深,这一抛之力何止数百斤。
  那知这老人身子竟如铁铸般生根在地上,柳淡烟虽然用尽全力,却如蜻蜓撼石柱般,动下了分毫。
  他大惊之下,这才知道遇着高人了,老人已狂笑道:"滚出去的是你!"双臂一振,身形亦似暴长许多。
  柳淡烟只觉对方手腕竟似突然涨大了一倍,自己再也把握不住,方待撤掌变招,已有一股大力自掌心涌来。
  这力道竟如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柳淡烟方自惊呼一声,身子已被这股力道兜起,不由自主,横飞出窗,'砰'地跌出数丈,只跌得全身筋骨欲散。
  他骇怒之下,探手人怀,似待摸取暗器,但瞧那老人在那里仰天狂笑之态,有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心里突然想起一人,再也不敢多事,咬了咬牙,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狼狈而逃了。
  驼背老人瞧着林软红道:"他已走了,你还不走?"
  林软经又惊又喜,道:"在下这就......"突然眼前一暗,一个山岳般的人影,翱然移来,挡住了门外射入的日色。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瞧去,只见这人影一袭粗布蓝袍,衣襟敞开,面上似笑非笑,目中精光闪闪,令人不敢仰视。
  这人影他虽只见过一次,但永生也不会忘记,不自得更是惊喜交集,翻身拜倒,喜呼道:"蓝大先生......"
  '蓝大先生'四个字方自出口,那山岳般的人影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扶起了他,大笑道:"故人相见,何必多礼。"
  林软红那能抗拒,随手而起,躬身笑道:"一别多年,想不到你老人家风采依然,当真可贺可喜。"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虽然多年未见,老夫却从未忘记你那庐岳深处的'江南武士堂',铁老儿,那可真是个好地方,你去过么?"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此刻他目光一扫,亦自大笑道:"原来你两人是认得的,老夫却险些伤了自己人。"
  蓝大先生指着林软红笑道:"铁老儿,想不到你竟是个伧夫俗子,竟不认得这江南风雅第一,'江南武士堂'的主人。"
  铁驼笑道:"可是那'应将名剑随豪客,为访侠气上此楼'的'江南武士堂'么?老夫虽未去过,这名头却曾听人说起。"
  蓝大先生大笑道:"你又迂了,只知道这付硬和'两浙词人祠'相对的俗联,却不知另一付杰作。"
  铁驼道:"什么杰作?"
  蓝大先生道:"多年之前,老夫乘醉登楼,又被主人灌了七斤陈绍,大醉之中,便写下一付足可传诵千古的杰作。"
  铁驼道:"你且念来听听。"
  蓝大先生面孔一板,正色道:"你且好生听着,写的是:要打架就请走路,想喝酒快上此楼。"
  铁驼呆了一呆,忍不住放声失笑起来,摇首笑道:"这也算对联么?便是三岁幼童,作的对联也要比这好的多了!"
  蓝大先生拍掌大笑道:"说你是个俗人,你便是个俗人,这对联作的切题切景,是何等明白清楚,有什么不好,莫非定要那逐字推敲,扭扭捏捏,十个人瞧了,倒有九个不懂的对联才算好么?"
  林软红想到这些武林名侠昔日乘醉挥笔的英风豪气,胸中积郁,也不觉一扫而空,随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蓝衫大汉们声将竹篮中的酒食安排妥当。
  铁驼摇头笑道:"我也不与你这老儿斗口,乘着此地无人,快吃了酒肉,待你我好生再打一场!"自管坐地,吃喝起来。
  林软红不禁一怔,道:"打什么?"
  蓝大先生笑道:"这老儿昔日与我有些过节,一心想胜我一招,这一路我被他逼的何曾有一日休息,唉,又要赶路,又要陪他打架,当真是苦不堪言。"
  铁驼一面大嚼,一面笑道:"若不是与展小兄弟约好,你我便不必赶路了,且寻个地方,分出胜负再走。"
  林软红听得'展小兄弟'四字,、心头方自一动,还未说话。
  蓝大先生又已大笑道:"分什么胜负,我虽怕你气苦,不愿让你再败一次,但也万万不会败给你的。"
  铁驼大怒道:"你说什么,你难道是故意手下留情,不胜我的么?"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放怀吃喝,却不回答。
  铁驼大怒喝道:"好个老匹夫,今日若不分出胜负,谁也莫想走的了!"手腕一抖,将掌中鸡骨迎面打出!
  虽是小小一块鸡骨,但在他手中,是何等力道,但听锐风划空,蓝大先生闪身避过,鸡骨打在墙上,竟打得石壁火星四溅,林软红瞧得一惊,铁驼已张臂扑起,拳打足踢,攻出数招,一时间只见杯碎壶倒,酒泼肉飞,林软红虽然吃惊,蓝衫大汉们似早已司空跟惯,见怪不怪了。
  林软红虽待说出展梦白此刻便在这里之事,但铁驼、蓝大先生两人一动起手来,焉有别人插嘴余地。
  但闻满堂风声呼啸,林软红只觉自己宛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衣衫尽被卷起,身子簌簌地发抖。
  他虽然天性好武,一生浸淫武功,但平生几曾见着如此惊人的武技,如此精采的比斗!
  瞧到后来,他实已心醉神驰,不但浑忘了要说展梦白之事,竟将包袱中的秦琪也忘怀了。
  但展梦白.萧飞雨虽然在地穴之中,也该瞧得见外间情况。
  他两人见到蓝大先生与铁驼现身,便该知危机已过,立即现身出来才是,却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未有动静?
  原来方才萧飞雨听得金非远去,知道自己唯有等死,一时间不禁柔肠百折,但听到身侧展梦白游丝般的呼吸声,想到自己生虽不能与他共效于飞,死却终能与他死在一齐,心里又不觉甚是安慰,正自思潮反覆,忽悲忽喜,缠绵不解自己的当儿,桌下突又钻入一个人来,正是唐凤。
  她不觉又甚是奇怪,忖道:"这丑丫头钻进来作甚?"她自从知道唐凤要逼展梦白成亲,心里总是对她没有好感,这'丑丫头'三字,不知不觉间使自她心里涌出,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那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只见唐凤在神龛坚石上伸手按了几按,石上突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穴。
  萧飞雨不由得心头一跳,唐凤已拉着他两人一齐滚了进去,里面竟有些铁片,萧飞雨身子不能动弹,石头般滚了下去,跌得身上又疼又酸,只听上面石洞'喀'的一声,又复关起。
  洞中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一指,萧飞雨又惊又喜,只是身上疼痛,若不是身上穴道被点,早已痛的呼出声来。
  过了半晌,但听'擦'的一声,亮光突起,原来唐凤已燃起火摺子,萧飞雨转眼瞧去,只见此地乃是间修建得极是整齐的地室,四面青石为壁,壁上还嵌着光亮的铜灯,唐凤左手拿着火摺子,右手紧紧抱着展梦白,萧飞雨见了,又不觉生气:"好呀,你这丑丫头,只顾抱着他,却不管我跌得半死。"但想起自己性命终是人家所救,气又不觉平了,眼睛瞧着唐凤,目中已有笑意。
  唐凤却瞧也未瞧她一眼,只管轻轻放下展梦白,又去燃起铜灯,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接连几脚,踢开了萧飞雨穴道。
  萧飞雨穴道虽然被解,但身子却被踢着着实疼痛,一跃而起,大怒道:"丑丫头,你难道没有手么?"
  唐凤听得这'丑丫头'三字,顿觉心头一阵疼痛,她自负美貌,最是听不得这'丑'字,急怒之下,目中突然落下泪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气又平了,陪笑道:"是我不好,你救我性命,解了我穴道,我原该感激你才好,你莫生气。"
  唐凤也不理她,只是瞪眼瞧着她容貌,越瞧越觉人家实比自己美上多倍,不禁流泪道:"不错,我是个丑丫头。"
  她平生第一次自觉自己容貌丑陋,这'丑丫头'三个字自她自己口中说来,她心头当真更是委屈伤心。
  萧飞雨这才知道是这三字刺伤了她,连忙陪笑道:"那'丑丫头'三字,我本是说着玩的,其实你一点也不丑......哎,你瞧,我爹爹常骂我是个臭丫头,其实我身上才香哩,那里臭了,好姑娘,这种话认不得真的呀........."但无论她说得如何动听,唐凤只是瞪起眼睛,给她个不理不睬。
  只听展梦白呻吟一声,萧飞雨本已无计可施,又着实关心展梦白的伤势,当下叹息着转身探望展梦白。
  但见他牙关紧咬,面容苍白,萧飞雨心头一酸,突然想起林软红给她的伤药,只是此间无水,她犹疑半晌,终于轻轻的道:"唐姑娘,你莫笑我。"将伤药放在口中嚼的碎了,一口口哺入展梦白嘴里。
  她不唤那一声倒也罢了,这一声唤出,唐凤自然回过头来,也自然瞧见了她这番亲密的举动。灯光下只见她满面泪痕,显见心中关切已极,她容貌本已绝美,此刻那苍白的面靥被灯光所映,更是楚楚动人。
  只瞧得唐凤更是自惭形秽,心里自也是妒恨,突然咬牙道:"乘你们活着的时候,快亲热亲热吧!"
  萧飞雨呆了一呆,目中虽在流泪,口中却陪笑道:"好姑娘,你莫要怪我,等咱们出去后,一定好生谢你。"
  唐凤冷笑道:"咱们......哼,咱们谁也莫想出去了。"
  萧飞雨失色道:"你......你说什么?"
  唐凤冷笑一声,道:"这里既无粮食,也无饮水,谁在这儿也莫想活过半个月,大家一齐等死吧!"
  萧飞雨大惊道:"你......你莫非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唐凤目中满含怨毒,一字字缓缓道:"对了,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这石壁厚有两尺,谁也莫想打开。"
  萧飞雨惊得呆了半晌,突然一跃而起,抓起她肩头,嘶声道:"你知道,你知道......
  你一定知道。"
  唐凤肩头被她捏得痛入骨髓,口中却格格大笑道:"不错,我知道如何出去,但偏不告诉你。"
  萧飞雨道:"你......你为什么如此狠心?你要害死我,害死展梦白,莫非连你自己也不要命了?"
  唐凤厉声狂笑道:"我还要什么命,我早已想死了,我既已不能嫁给展梦白,你也莫想嫁给他,咱们三个人一齐死吧!"
  萧飞雨听她笑已有如疯狂一般,知道她所言非虚,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怒喝道:"你下说出来,我先教你受些活罪!"
  她双掌一紧,唐凤更是痛澈心肺,但却笑得更是凄厉。
  只听她厉声笑道:"好呀,再用力些......哈哈,只怪我太笨,方才为什么不将你留在外面......"
  萧飞雨听得一怔,手掌不禁缓缓松开。
  唐凤嘶声道:"动手呀上你怎地不动手了?"
  萧飞雨狠狠一跺足,完全放开了她,回身奔向石壁前,突见那石壁之上嵌着两片亮晶晶的水晶,似是机关枢钮。
  她大喜之下,过去动手旋转,两片水晶,却纹丝不动,凑眼上去一瞧,上面祠堂中景物突然尽收眼底!
  原来这建造地道之人,昔日颇费苦心,在那石壁之间,嵌了两根铜管,铜管中上下各置几片磨得极为糟致的凸凹水晶,利用光线相射之理,使地窖中人自最下一片水晶之中,便能清楚瞧见上面的动静。
  萧飞雨惊喜之下,眼睛再也不肯离开那片神奇的水晶。
  这时正直铁驼将柳淡烟抛了出去,萧飞雨瞧的更是惊喜,只当救星已至,不禁放声大呼起来。
  只要她呼声传了出去,铁驼用尽千方百计,也要救她出来,怎奈这石室深在地底,石壁更是坚厚,饶是萧飞雨喊得声嘶力竭,上面的人却丝毫也听不到,她空自满心焦急,竟无法可施。
  唐凤格格大笑道:"你要喊只管喊吧,但你纵然喊破喉咙,也无人来救你,还是乖乖地等死吧!"
  萧飞雨但觉心头一寒,噗地坐倒,但她此刻还有一线生机,只望林软红能说出她的下落,铁驼自必要设法救她!
  这时祠堂外又有两人走过。
  这两人一袭青袍,短仅及膝,足下自布高袜,撇尖洒鞋,手里拿着根笔直的长杖,杖身竟长达八尺,黑黝无光,看出甚是沉重,却不知何物所制,两人虽都身材高大,但这长杖竟比两人身形还长出一截。
  两人背后斜背包袱,头戴竹笠,这竹笠更是奇特,望去宛如个笼子一般,将两人面目一齐遮住。
  但闻杖声'铎铎',两人扶杖而来,四只眼睛,在竹笠里闪闪发光,步履更是矫健,显见也是武林高手。
  祠堂中搏斗之声,随风隐隐传来。
  两人听了,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那里有人打架?"此人声音粗豪,但听来年纪却不甚大。
  另一人凝神倾听半晌,道:"打架的人,武功不弱,咱们瞧瞧去!"此人声音苍老,竟能从声音中听出搏斗之人武功强弱,江湖历练之深,更不待言,当下两人展动身形,掠入祠堂中,大凡练武之人,瞧见有人过招比武,总不免见猎心喜,何况蓝大先生与铁驼这番恶斗,更是武林罕睹。
  两人在门口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闪身角落之中,凝神旁观起来,众人俱都无心他顾,自未在意。
  林软红双拳紧握,更已瞧得目定神夺。
  只见铁驼招式狂急,招招式式,俱是势可开山,刚猛无俦,双臂舒展伸缩,收发间更是迅急无比。
  蓝大先生招式反似不及他那般威猛,出手更是守多攻少,明眼人一望而知,这当代武雄显然未尽全力。
  铁驼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一面动手,一面大骂道:"假牛鼻子,要打就打个痛快,留半分力气都不是东西。"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你若能逼我施出全力,才是你的本事,只会口里乱喊,又算什么东西?"
  铁驼大怒道:"好!"双拳明明一齐击出,拳到中途,左拳突然一缩,右拳击出,竟比平时长了三寸。
  这一招'此消彼长',正是'通臂拳'中无上妙着,对方明明见这一拳已够不上部位,这一拳却偏能打在他身上,端的人所难防,何况铁驼这一拳竟长了三寸之多。
  蓝大先生武功虽高,也不禁吃了一惊,身子一溜,退后三尺,但闻衣袂破风,有如刀刮,显见他退的是何等焦急?
  铁驼大喝道:"退的好,再瞧这个!"双拳错落,连攻三拳,这三拳虚实消长,更是招招出人意表。
  林软红等人早已瞧的惶然色变,暗暗为蓝大先生担心,那知蓝大先生长笑之间,又已将三招避过。
  那青袍人似也看的手痒,不住以杖顿地,连声呼喝,他自家显也身怀绝技,眼见大高手在面前动手,早已不甘寂寞!
  铁驼突然凌空一个斛斗,落到他面前,大喝道:"我两人在这里好生打架,你却在此胡乱打混作甚?"
  青袍人冷冷道:"你若是输的急了,要找别人出气,不如索性退下来,让洒家去代你打一架!"
  此人眼见蓝大先生与铁驼如此武功,居然还敢出来架梁,林软红等人不禁大是惊奇,只当他活得腻了!
  铁驼也不觉呆了一呆,方自大怒道:"原来你瞧的手痒,想打架是么,老夫这却不能辜负了你。"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还未打完,你何苦去找人晦气?"
  青袍人仰首笑道:"无妨,你手下留情,他却不知,待洒家教训故训他便了!"鞭臂一振,将身后包袱甩落地上!
  另一人慢声道:"师傅,你老人家何苦......"他生怕自己师傅一个失手输了,岂非输的不明不自,冤枉已极。
  青袍人大笑道:"为师已有数十年未遇敌手,今日若能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败赢胜负又算的什么!"
  铁驼怒喝道:"混小子,来吧!"方待一拳击出,突听急风擦身而过,蓝大先生竟已抢在他前面。
  青袍人狂笑道:"酒家只要打架,谁来都一样!"脚步微微后退一步,掌中长棍突然挑起,直打蓝大先生胸腹!
  这一棍去势之急,便是毒蛇出穴之势也不能比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众人瞧这一棍,便知此人大有来历?
  铁驼却急得跳脚,大喝道:"假牛鼻子,快些退下。"
  蓝大先生大笑道:"人家明明是要代你寻我打架,干你何事?"他实是也怕铁驼失闪,败在别人手中,是以抢先出手。
  他未知敌方虚实,也不敢大意,刹那之间,左拳右掌,攻出了三招,这三招虚多实少,乃是试探敌方实力如何之招。
  只见青袍人双手掉棍,左手阴把,右手阳把,口中'啃'的一声,竟将一条长棍抖起了数十朵碗大的棍花。
  这一招'满天花雨',更显出这青袍人内力非比寻常。
  蓝大先生不由得暴喝一声:"来得好!"着着抢攻而上,他见得对方竟是自己平生少遇的敌手,精神不觉一震,敌忾之心大生,但见拳起处猛虎出柙,抢飞处蛟龙闹海,一时间两人竟堪堪战个平手!
  铁驼看得不耐,突然大喝一声:"你退不退。"奋身一拳,竟笔直向蓝大先生猛击过去,双足翻飞,却踢向青袍人!
  蓝大先生、青袍人齐地一惊,各各撑了他一招,但彼此之间,也各各攻出一招,刹时间,这三大高手竟混战了起来。
  青袍人长棍左挑右打,铁驼双拳左右翔飞,蓝大先生挡此一棍,还彼一拳,三人身形闪动,斗得更是难分难解!
  这一战直瞧得林软红等人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眼福不浅,竟能眼见这三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惊的却是,这青袍人竟是个武功能与蓝大先生并驾齐驱的绝顶高手,瞧他行踪奇诡,竟不愿显露面目,棍法更是犀利泼辣,无一招不是杀手,纵是林软红这般见识广之人,也猜不透他路数。
  只听青袍人哈哈笑道:"好呀,今日这一战,洒家方自过了瘾了!"手腕颤动,撒出了漫天棍花。
  铁驼大呼道:"三个人打果真比两个人有趣的多!"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果然有趣,但......铁老儿,你此刻可曾猜出这位凑热闹的朋友是谁么?"
  铁驼道:"只要能打,管他是谁?"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道:"枉你混了一世,到此刻竟连这位朋友是谁却看不出,眼睛莫非被鸟喙出了么?"
  铁驼怒道:"你既然瞧出,不妨说来听听。"
  蓝大先生招式不停,缓缓道:"告诉你,他便是......"
  青袍人突然狂笑一声,截口道:"今日你我难得相逢,且好生打上一架,打完又复各走东西,提名道姓作甚?"
  蓝大先生笑道:"说的是!"攻出两招,又自笑道:"久闻你硬功强绝当世,今日既然相见,委实不易,好歹要你留几手真功夫下来,也好叫后辈开开眼!"说话之间,他手下招式已更见猛烈!
  青袍人笑道:"说的是。"长棍翻飞,也更跟犀利。
  铁驼怒喝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迷,再不说出你是谁,老夫可要骂了!"喝声见了,门外突然奔入两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双手互携,神情仓惶已极,见得堂中有人恶斗,更是一惊,但微一迟疑,还是闪缩奔了进来,显见是因来路已断,后退不得,是以虽见高手恶斗,也只有硬着头皮闯入?
  蓝大先生、青袍人。铁驼三人正自斗得吃紧,但未停手,林软红见得这两人,却不禁失声道:"李兄,你怎地来了?"
  那两人见到林软红,似是喜出望外,沿壁奔了过来,那男子一把握着林软红手腕,喘息道:"林兄,救我一救。"
  原来这两人正是'金面天王'李冠英兴孟如丝,他两人为了逃避那'出鞘刀'吴七,东窜西逃,先前两人凭着机智,倒也将吴七捉弄了一番,但吴七是何等人物,越追越近,越逼越紧,李冠英这才慌了,闻得四川唐门有大庆吉期,两人便直奔蜀中而来,想乘人多之便甩脱吴七的追踪。
  那知他两人还未到唐府庭园,吴七已逼在身后,这两人慌不择路,误打误闯的逃来这里,却不想遇着了林软红。
  林软红与他同居杭州,本是素识,此刻见他如此惊慌,挺身道:"李兄暂请歇息,兵来将挡,怕个什么?"
  李冠英跺足道:"此人你我挡不住的,林兄快寻个地方,让小弟躲上一躲,否则小弟就......"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阵狂笑,'出鞘刀'吴七已如风一般地掠入堂中。
  李冠英身子一震,面上顿时没了血色,孟如丝樱唇更已骇得发紫,莹玉般的额角,流满了冷汗。
  那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出鞘刀'吴七狂笑之声未绝,斜地里突有一条长棍,直打吴七肩头。
  这一棍来势既猛又快,吴七听得风声,长棍也到了眼前,他一惊闪身,怒喝道:"什么人敢架吴某的梁子!"
  那击棍之人,正竟是青袍人的徒儿,众人见得此变,都不禁失声而呼,李冠英孟如丝却是既惊又喜!
  只见他双手持棍,横身站在吴七面前,突然以棍梢挑飞了头上竹笠,厉声道:"瞧瞧我是谁?"
  '出鞘刀'吴七只见他浓眉大眼,正值壮年,眉宇间满含怨毒,似是与自己仇恨极深,但自己却委实不认得他。
  林软红、李冠英一见此人面目,却又不禁喜出望外,脱口呼道:"杨兄,原来是你!
  "此人竟是'铁枪'杨成?
  只听'铁枪'杨成厉声道:"你不认得我了么?那日在杭州秦瘦翁家里,我被你一拳打得几乎丧生,今日正是复仇来了。"
  吴七怔了一怔,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道:"我吴七一生伤人无数,怎记得你这无名之辈......"
  他笑声一顿,厉喝道:"但你竟敢向'出鞘刀'寻仇,总算胆子不小,就瞧在这份上,老夫让你三招,来吧!"
  '铁枪'杨成大呼道:"谁要你让,拿命来。"长棍一抖,竟也舞起了十数朵碗大的棍花,漫天撒向吴七!
  吴七冷笑道:"不错,武功果然精进了些!"随意间便闪身避过,眼神却仍狠狠盯在李冠英、孟如丝身上。
  李冠英知他此刻虽在与别人动手,但只要自己身子一动,他不顾一切,也要扑来,是以骇的动也不敢动弹。
  刹那间杨成三招便已使过,他武功虽已精进,但却仍万万不是这位列武林'七大名人'吴七的对手。
  吴七一心只想早些结果了他,好寻李、孟两人,见他三招使过,大笑道:"混小子,去吧!"双掌穿棍击出。
  这一招他蓄力而发,杨成怎敢樱其锋,长棍一拖,走个败势闪开,吴七道:"还想往那里逃?"手腕一反,握住了棍梢,方待施力夺棍,再反棍将杨成立毙当地,那知他力道还未施出,右胁又有一道棍影夹风而来,不但风强力劲,世罕其匹,出招部位,更是妙绝人寰。
  吴七但求自保,那里还能伤人,凌空一个翻身,方自堪堪避过此棍,心中大是惊疑不停,不知此地何来如此高手。
  凝目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竹笠的青袍人,挡在杨成身前,那边角落中,还有两人,恶战未休,只是两人身法俱快,连他都瞧不清面目,此等武林高手,平日一个也难见到,而此刻这桐堂中竟一下来了这许多,吴七更是大骇,力贯丹田,大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来寻仇的么?"
  青袍人哈哈笑道:"洒家与你并无仇恨,只是常言说的好,师徒上阵一条心,你胜了我徒弟,师傅自然要出来了。"
  骤然间又是三棍飞起,上打'雪花盖顶',中打'玉带横腰',下打'枯树盘根',虽是寻常招式,但在这青袍人手中施出,却已化腐朽为神奇,但见棍影连绵,盘旋而来,一条八尺长棍,忽然间竟似变作了无数条百丈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的,要将吴七紧紧□住。
  那边铁驼斗的正自得意,却见青袍人突然走了,蓝大先生招式也立刻缓了下来,数招过后,铁驼已大感无趣。
  蓝大先生笑道:"你我索性莫要打了,去瞧瞧那边究竟是'出鞘刀'的武功高,还是'无影枪'的武功高。"
  铁驼'呀'的一声,失声道:"对了对了,他是'无影枪'杨飞,难怪他使的虽是长棍,其中却彷佛全是枪法。"
  蓝大先生见自己终于说漏了嘴,也不禁失笑道:"他若带着他那八尺长枪出来行走,岂非等于扛块招牌一样,江湖中还有谁不认得他,此番别人见他手使长棍,又自称'洒家',打扮得有如行脚僧人模样,自然猜不着他是谁了?"别人已打得微见汗珠,他却仍言笑从容,似是游刃有余。
  铁驼却在喃喃道:"妙极妙极,出鞘刀。无影枪,七大名人今日居然来了两个,看来今日真要过瘾了......"突然一个翻身跃出?
  那边青袍人施出数招,吴七面色也突然一变,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杨兄,几时改手施棍了?"
  要知他两人昔日互争'七大名人'排名之时,在华山恶斗数日,彼此招式多已熟极,是以吴七数招间喝破他来历。
  '无影枪'杨飞大笑道:"我早知瞒不过你的。"
  吴七知道此番此斗与方才已大不相同,生怕李、孟两人乘机逃走,格格乾笑道:"杨兄,你我两人多年不见,一见面便打得你死我活,教那些小辈们看见了,岂非要笑你我两个老头子心胸窄小?"
  杨飞大笑道:"我本已不愿兴你相争,怎奈你打了我徒儿一拳一脚,我好歹也要还你两棍,才好向徒儿交待。"
  吴七见他棍势缠绵,自己竟无法脱身,心中方自暗暗叫苦,那知突然间又有一人凌空落下。
  他只当杨飞帮手来了,更是大惊,却想不到这人影双拳展动,竟向自己与杨飞各击一拳。
  吴七惊怒交集,大喝道:"那里来的疯子,不要命了么?"
  铁驼大笑道:"老夫是来凑热闹的,杨飞,两个人打总不及四个人打有趣是么?"突然翻身一拳,击向蓝大先生。
  杨飞亦自大笑道:"有趣有趣,今日你我索性四个人混战一场,教后辈开开眼界。"
  回手一棍,也向蓝大先生击出!
  蓝大先生身受当代两大高手夹击,纵想不打,亦是不能,索性大笑道:"要打就打吧!"
  竟也卷入战涡。
  林软红见到这几位名重当代的武林高手,竟将恶斗视作嬉戏,心下更是又惊又笑,又自叹眼福非浅。
  此番这四大高手混战起来,拳风棍影,更将这祠堂布满,林软红等人都已被逼人角落之中。
  李冠英、孟如丝虽想乘机逃走,怎奈因在角落里,竟不敢举步,但觉寒风迫于眉睫,衣衫卷飞如风中之旗。
  那'铁枪'杨成自己也插不入手去,怒目瞪着孟如丝,只因他昔日受辱,本因是为了这个女子。
  突听杨飞大喝一声道:"谁的包袱阻路,去吧!"一棍向地上包袱挑起,林软红这才想起包袱中的秦琪。
  他眼见杨飞长棍的威势,知道这一棍落处,秦琪焉有命在,骇极之下,不禁放声惊呼出来。
  蓝大先生、铁驼、青袍人三人恶战之势初成,展梦白已悠悠醒来,萧飞雨。唐凤两人俱是又惊又喜。
  原来林软红递在萧飞雨掌中救伤之药,正是秦瘦翁所配,此人虽无医行,但医道却委实极其精妙。
  他配制的这救伤之药,虽无起死回生之力,但医内腑所受之震伤,却当真有药到病除之能。
  展梦白见自身醒转之时,竟身在此处,旁边又多了个'火凤凰',自是又惊又奇,他却不知自己晕迷之时,已数次往复生死边缘,更不知救转自己伤势之药,竟是那秦瘦翁配制而成的。
  萧飞雨、唐凤一齐赶过去,两人彼此瞪了一眼,唐凤终于转过身子,萧飞雨俯身道:
  "你可曾好些了么?"
  病人自晕迷中醒转,自是好些了,这句话问的虽是废话,但其中关切之情,却端的溢于言表。
  展梦白心头满是感徼,黯然一笑,挣扎着坐起。
  萧飞雨见他竟能坐起,自是喜出望外。
  展梦白瞧了唐凤背影一眼,忍不住轻轻问道:"咱们怎会到了这里,唐姑娘又怎会也来了的?"
  唐凤虽然背转身子,但却竖起耳朵在听,听他将萧飞雨称作'咱们',却唤自己'唐姑娘',话里竟将亲疏分得清清楚楚,心头不觉一酸,虽然紧咬着嘴唇,但目中却已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萧飞雨听了却不禁大喜,心头只觉甜丝丝的,甜甜一笑,道:"话说来太长,咱们先瞧瞧那边的热闹再说。"
  她见到展梦白伤势方见起色,自不忍说出已无望生离这地室之事,自己也委实被蓝大先生等三人那一番龙争虎斗所吸引,舍不得不看,当下扶起展梦白的身子,到那水晶片前,笑道:"你凑眼上去瞧瞧,包你瞧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展梦白凑眼一望,果然更是惊喜。
  四下一片寂静,外面叱吒呼喝声,拳掌劲风声,地室中俱不可闻,展梦白虽觉有些美中不足,但心无别□,却瞧的更是清楚。
  只见蓝大先生等人招式之奇诡曼妙,端的变化无穷,其中一些精奥之处,展梦白平日俱因外物影响,而未能留意,但此刻天地俱寂,他却声全能一览无遗,刹时间他便已完全沉醉其中,浑忘了万事万物。
  常言道:旁观着清,蓝大先生等人虽是一代宗师,但身在激战,心情却不免激动,有时对方招式中虽有破绽,也未见能看出,而展梦白武功本已将成大家,此刻澄心静志,却看得无一遗漏。
  这一番观战,展梦白不但将这三大高手招式变化揣摸透澈,旦对他们招式的破绽也了然于胸,自是获益非浅。
  到后来李冠英、孟如丝闯入,他虽听不到这两人说话,但见了他们惶急之色,已知'出鞘刀'吴七追来了。
  但他却未想到'铁枪'杨成竟突然现身,方自惊喜交集间,那四大高手已混战起来,他自更瞧的如醉如痴。
  突见那青袍人一棍挑向包袱,林软红跃起身子,竟似骇极,展梦白不禁大奇忖道:"包袱里究竟是什么?"
  展梦白若是知道包袱中竟是秦琪,此番只怕也要骇极而呼!
  只因秦琪既是秦瘦翁之爱女,对乃父之事,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此番秦瘦翁既死,要寻'情人箭'的秘密,这秦琪委实关键极大,她若死在'无影枪'的棍下,只怕又将有一些秘密随她俱去了。第六章火炼鸳鸯
  那知'无影枪'一棍堪堪触及包袱,突然缩棍回身,原来铁驼一招已击向他后背,他无法不回身自保。
  林软红'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心房不住跳动,满身俱是冷汗,只觉双腿发软,一时竟站不起来。
  这时四人看来虽是混战之势,其实情况却甚是微妙。
  原来蓝大先生对铁驼实无恶感,是以出招之间,攻势俱击向吴七、杨飞两人,并未向铁驼出手。
  而铁驼目标却在蓝大先生身上,虽也向杨飞、吴七两人东打一拳,西踢一脚,但真正煞手,却全往蓝大先生身上招呼。
  至于杨飞、吴七两人,却不分彼此,见招就发,那'无影枪'杨飞战得兴起,长棍指东打西,变作一团灰影,无论是谁当着棍锋,他就给他一棍,'出鞘刀'吴七怨毒俱在李、孟两人身上,这一战他根本不想打的,无奈被人缠住,他此刻只求脱身,心不在焉,攻势自也不能尽力。
  四人目标不同,使出的力道各异,只苦了蓝大先生,别人俱是以一敌二,他却着着实实乃是以一敌三。
  但这一代武雄,实有过人之能,身当三大高手之锋,出招仍有如雷霪迸发,丝毫未见示弱!
  四人招式是何等迅快,一交上手,百余招已过,这祠堂若非青石所建,只怕早已被这四人拆散了!
  但纵然如此,祠堂这还是被打得满地狼籍,零乱不堪,那里还是先前那般庄严整齐的模样。
  '出鞘刀'吴七突然卖个破绽,嗖地钻出战圈,闪电般扑向缩在角落之中的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孟如丝失声惊呼一声,吴七手掌已狞笑着抓向她胸膛,李冠英大喝道:"我与你拼了!"
  他与孟如丝显见已有了真情,此刻竟待挺身而上!
  那知他身形方动,吴七又缩回手掌,原来那'无影枪'杨飞掌中八尺长棍,已自他身后横扫而来。
  这一棍显已用了全力,威势广达数丈,吴七纵然武功高强,闻得风声,亦自心惊,凌空一个'死人提'倒翻而出!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杨飞掌中长棍,棍梢扫上了祭坛,竟打得青石纷飞如雨,声势煞是惊人!
  '无影枪'杨飞回身旋棍,大喝道:"这里地方太窄,你我要打得痛快,还是外面地方宽敞!"
  铁驼大笑道:"不错,早该出去了!"
  '出鞘刀'吴七怒骂道:"疯子,谁要和你出去!"
  铁驼、杨飞两人不约而同,齐声喝道:"不出去也得出去!"一条长棍,一双铁掌,齐地向吴七身上招呼下去!
  吴七纵然不愿,但被这两大高手一逼,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当下骂不绝口,还是被他们逼了出去!
  这四人是何等武功,一出祠堂,身手自更纵横开阖,但闻风声虎虎,叱吒怒骂,不多时竟越打越远了,'铁枪'杨成连忙追去。
  林软红也正瞧得神痴目眩,似乎还想跟去观战,但脚步方动,想起了包袱中的秦琪,自又转身回来。
  李冠英、孟如丝自更不敢跟出,只有地室中的展梦白、萧飞雨恨不得跟去看个水落石出,却又偏偏出去不得。
  那些跟随蓝大先生前来的大汉们,自也想追去瞧瞧热闹但几个人脚步方到门口,似是瞧见什么,突又一齐退回!
  只听门外一个高朗的女子口音道:"你可瞧清楚了?"
  另一男子道:"小人瞧的清清楚楚,再也不会错的。"听这声音深沉苍老,竟又是那方辛的口音。
  那女子道:"哼,错了就剥你的皮!"突然高声唤道:"小蓝,这次求你不要跑了好么?我找你找的好苦。"
  一条人影,随声而入,但见她云鬓高挽,环佩叮当,满身红衣如火,展梦白认得她正是那烈火夫人!
  她进了祠堂,瞧不见蓝大先生,面色一变,突然发现了蓝大先生的弟子,飞身抓起了一人,道:"你师傅在那里?"
  原来她一心想缠着蓝大先生,但蓝大先生来去如神龙,怎会被她缠住,她无奈之下,找来找去,瞧见有许多武林人士齐在蜀中,当下也跟了来,凑巧遇着逃将出去的方辛父子,她本认得这两人,便问了一间,方辛也正想她将蓝大先生等人引走,好寻展梦白与唐凤,自然老实将她带来。
  这时林软红才将包袱解开,那几条大汉也知道这位夫人的厉害,既不敢说出师傅下落,又不敢不说。
  烈火夫人瞧了他们神情,便知道蓝大先生定在左近,当下手掌一紧,厉声道:"你说不说?"
  那大汉早已被她抓的汗流夹背,此刻忍不住痛呼出来。
  这一声痛呼,展梦白与萧飞雨竟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无影枪'杨飞方才一棍击上祭坛,恰巧打在地道一处枢钮之上,以他神力,虽不能就击毁这青石祭坛,却已将祭坛地道入口的合笋之处震开分许,声音便自这裂隙中传下,地道中三人齐地一惊,萧飞雨.展梦白更是满心欢喜。
  他两人方待出声呼救,却见门外又有几人掠入,一个自是抱着爱子的方辛,还有三个人却是展梦白梦想不到的。
  只见当先一人岛发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只是鬓边已有些星星华发,显然正是那苏浅雪。
  苏浅雪竟会和烈火夫人同行,已颇令展梦白吃惊,更令他吃惊的却是见在苏浅雪身后的竟是那生像与柳淡烟一模一样的鸟衫女子,还有她那夫婿颀长少年,这两人垂头丧气,跟在苏浅雪身后,竟似对苏浅雪甚是畏惧,展梦白本已觉苏浅雪十分神秘,此刻见这三人同行,心头不禁又一动忖道:"不知这三人有何关系?"当下闭起嘴巴,忍住没有呼出声来。
  萧飞雨只当来的是柳淡烟,她不认得苏浅雪,却当柳淡烟约了帮手,去而复返,自也不敢出声。
  只见那大汉终于忍痛不住,颤声道:"师傅正在外......外面和人动手,夫人出去四面找找,便会找到了。"
  烈火夫人大声道:"胡说,谁敢和他动手?"
  那大汉道:"听说是七大名人中的......"
  烈火夫人面色一娈,道:"是他们!快带我去!"转向苏浅雪一笑,道:"妹子,你可要一齐去么?"
  苏浅雪格格笑道:"你既已找着他,还要我做什么?"
  烈火夫人笑悴道:"死相!"面上却丝毫不见脸红,接道:"你等着,我就回来。"
  逼着几条大汉去了。
  苏浅雪见她去远,面色突然一沉,瞧着方辛道:"你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今日居然老实将她带来,莫非又有什么花样?"
  方辛垂首道:"小......小人不敢。"竟也似对苏浅雪甚是畏惧。
  苏浅雪冷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方辛道:"遵......遵命!"瞧了瞧那祭坛,虽然舍不得离去,却又不敢不听话,终于抱着儿子躬身退了出去。
  萧飞雨暗骂道:"老不死,惹事精......"
  展梦白却大是奇怪,暗忖:"为何这些人对苏浅雪这般畏惧?"
  苏浅雪面色稍霁,望向李冠英、孟如丝两人,缓缓道:"你两人还不走,莫非是要等那'出鞘刀'吴七来么?"
  李冠英身子一震,大惊道:"晚辈与夫人素不相识,夫人怎会知道晚辈的事?"要知此事虽非隐私,但江湖也少有人知。
  苏浅雪淡淡一笑,道:"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语声虽平静柔和,但却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李冠英还未说话,孟如丝已悄悄握着他的手,道:"走......走吧!"手足冰凉,语声发抖,显见害怕极了。
  两人再不答话,匆匆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苏浅雪突然又道:"站住!"
  李冠英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苏浅雪缓缓道:"只要吴七不死,终必不会放过你们,但想来吴七是不容易死的,天地虽大,你两人要逃往那里去?"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对望一眼,知道她所言非虚,天地虽大,却无自己容身之地,一时间,两人不觉呆了。
  苏浅雪突又一笑,自怀中取出面竹牌,道:"可怜的人,快拿着我这信符,到洞庭君山脚下,去找一个黄漆大船上的渔夫,他自然会带你们到一处安全之地,到了那里......"
  傲然一笑,接道:"莫说一个'出鞘刀'吴七,便是十个.百个'出鞘刀'吴七,也莫想伤你们了!"
  李冠英。孟如丝听的又惊又喜,两人一齐翻身拜倒,道:"多谢夫人大恩。"接过竹牌,匆匆去了。
  展梦白虽想瞧瞧那竹牌是何模样,怎奈隔的太远,实瞧不清,他心里不觉更是奇怪,更觉这苏浅雪行迹神秘,他记得苏浅雪曾叫他去洞庭君山寻找于她,此刻不禁暗地思疑,不知这洞庭君山究竟是何所在?
  林软红悄悄抱起包袱,也待乘机走了。
  那知苏浅雪两道秋水般的眼神,却正在瞧着他,也瞧见包袱中露出半面的秦琪,突然道:"你两人留下。"
  林软红怔了一怔,道:"夫......夫人有何见教?"
  苏浅雪微微一笑,道:"林软红,你不认得我么?"
  林软红更是吃惊,道:"夫人怎......怎会知道贱名?"
  苏浅雪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仰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有许多别人不认得的人,我都认得。"
  林软红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只听苏浅雪叹道:"就是因为我认得的人多,那烈火夫人才会拖我出来找人,这真是麻烦的很!你说是么?"
  林软红不知所答,只得呐呐道:"是......是......"
  苏浅雪突然转目瞪着那乌衫女子与颀长少年,冷冷道:"也就因为如此,所以你两人无论做什么,我都知道,无论走到那里,我也能找着。"
  乌衫女子、颀长少年一齐垂下头去,面青唇白,更显得害怕已极!
  林软红本也当这乌衫女子便是柳淡烟,此刻瞧她如此神情,又觉不似,不由得睁大眼睛去瞧。
  突见眼前人影一花,苏浅雪已到了他面前,冷冷道:"这是我家的私事,你莫非也想听听不成?"
  林软红心头一震,陪笑道:"这......这......在下不敢......在下出去回避回避就是。"
  便待抱起秦琪,悄悄溜将出去。
  苏浅雪冷笑道:"但你此刻若是出去,等会儿叫我如何寻你?"
  林软红道:"这......"
  苏浅雪道:"你既不能听,也不能出去,唉,看来只有委屈委屈你了。"突然出手如风,连点了他五处穴道。
  展梦白瞧得清楚,见她出手之奇诡迅快,非但不在当世诸名家之下,而且刚柔并济,似是身兼各派之长,奇怪的是她武功这般高强,手段如此高妙,为何声名在江湖中却不见响亮?他心头越是惊异,越是不敢出声。
  却见苏浅雪幽幽长叹一声,道:"冠儿,你过来。"
  那颀长少年垂首走了过来,苏浅雪道:"并非我不通人情,定要阻止你们的婚事,只是......唉,我对你两人期望实在太高,你......你两人难道不知道我的苦心么?"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似乎将流下泪来。
  那颀长少年胸膛起伏,显见得心绪也甚是激动,突然张口唤道:"妈......"
  展梦白听得心头一跳,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母子。
  苏浅雪面色又一沉,冷笑道:"妈,哼哼,不错,你还认我是母亲。"她面上表情千变万化,谁也捉摸不定。
  颀长少年垂首道:"孩儿不敢......"
  苏浅雪道:"你既还承认我这母亲,为何还要伤我的心,我好容易将你送入'帝王谷'去,你为何......"
  听到这里,展梦白但觉耳畔'嗡'然一震,心下顿时恍然;'这少年冒我之名人谷,原来竟是苏浅雪的主意,难怪这少年非但知道入谷的法子,也对我身家知道的清清楚楚,原来都是苏浅雪告诉他的。'他越听越觉这苏浅雪委实行迹神秘,善恶难测,转眼一望,萧飞雨面上也变了颜色。
  思念数转间,那颀长少年兴乌衫女子都已跪了下来。
  苏浅雪瞪着鸟衫少女道:"我将你兄妹两人扶养成人,也算不易,你无论如何,也不该背叛于我。"
  乌衫女子流泪道:"孩儿实是身不自主,但......但望你老人家瞧在那孩子份上,成全了我们吧!"
  苏浅雪冷'哼'一声,道:"孩子,哼,你替冠儿生下个孩子,便想藉此来要挟我?
  "乌衫女子颤声道:"孩儿并非......"
  苏浅雪叱道:"莫要说了!"突然双掌一拍,唤道:"你也进来吧......"一条人影随声而入,竟是柳淡烟。
  萧飞雨掩住了嘴,几乎惊呼出声来,展梦白又何尝不觉意外。自苏浅雪话中听来,这柳淡烟与乌衫女子无疑为孪生兄妹,而这兄妹两人,却又是被苏浅雪扶养成人的,如今柳淡烟显见与'情人箭'有关,那么,苏浅雪......
  这时柳淡烟也已躬身拜倒,道:"孩儿遵命到那边查看了一遍,唐家的客人,至今还是乱哄哄的没有散去!"
  想来他自祠堂中逃出后,也遇见苏浅雪这一行人,苏浅雪便令他至唐宅窥探动静,是以他至今方自赶来。
  苏浅雪沉声道:"这些年你始终在外面,可知道近年来你妹子和冠儿做出了些什么事么?"
  柳淡烟道:"孩儿不太清楚。"
  苏浅雪冷笑道:"你妹子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你总也有些责任,该如何责骂于她,你瞧着办吧!"
  她话未说完,柳淡烟面上已然娈色,只是不敢插口打断,此刻目光一转,方自轻轻道:"这里还有人藏着。"
  苏浅雪也立时变色,叱道:"什么人?在那里?"
  柳淡烟附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苏浅雪两道锐利的眼神,立刻闪电般扫向那青石的祭坛。
  展梦白虽知她此刻仍然瞧不见自己,但心头仍不禁为之一凛,只觉她两道目光中,彷佛藏着两柄刀子似的!
  突听萧飞雨惊呼一声,道:"秦......秦......"
  原来她一直未曾留意,直到此刻才瞧见自包袱中露出半身的秦琪,展梦白更是心惊,道:"她......她怎会在这里?"
  萧飞雨梢声道:"这包袱是柳淡烟与孙玉佛抬来的。"
  展梦白大骇忖道:"如此说来,秦瘦翁莫非就是被这两人杀了的?他两人将秦瘦翁尸骨移入花轿中,却将秦琪掳来这里。"
  但此刻情况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听苏浅雪沉声道:"冠儿,你在'帝王谷'中,学得的东西想必不少?"
  颀长少年垂首不敢答话。
  苏浅雪又道:"那萧王孙胸罗万有,机关消息之学,亦所精通,你想必也学着一些,此刻便是你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颀长少年还未答话,地室中萧飞雨失声道:"我爹爹机关消息之学,冠绝天下,这时只要学得十之一二,便不难寻出这地道通路,我们既已听得她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此番若是被她寻得,只怕......"咬了咬唇,倏然住口,展梦白见那颀长少年已向祭坛走来,心下亦是大为惊惶。
  突听唐凤冷冷道:"展梦白,你可走的动么?"
  展梦白听她话里有话,不觉大喜道:"唐姑娘可......"
  唐凤道:"这地室还别有退路,你若走的动,我不妨带你出去!"冷笑一声,又道:
  "我虽不愿让别人嫁给你,但也不愿见你死在别人手中!"横目瞧了萧飞雨一眼,似是在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只有我救得了他,你呢?"
  萧飞雨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她言下之意,转过头去不望她。
  展梦白却无暇顾及这些少女情怀,大喜道:"多谢姑娘!"
  唐凤道:"但别人要抱你出去,我却看不得。"
  展梦白笑道:"在下伤势已稍愈,已可走动。"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你两人走吧,我不走。"
  展梦白大惊道:"你......你......"
  萧飞雨冷笑道:"人家是在救你,我可不领这个情......哼,谅他们胆子虽大,也未见敢伤了'帝王谷'主的女儿。"
  展梦白目瞪口呆,正不知是何道理,只见唐凤仰着头不住冷笑,他心下登时恍然:"原来如此!"
  当下大声道:"要走三人一齐走,不走三人一齐不走。"
  萧飞雨心里一甜,只听青石忽然发出吱吱声响,不禁变色道:"不好,那时只怕已找着枢钮了!"
  展梦白叹道:"想来必是如此。"
  萧飞雨顿足道:"你......你快走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展梦白道:"要走三人一齐走,不走......"
  萧飞雨又嗔又喜,却仍扳住脸道:"磨死人的冤家,走,走,走,我陪你走......"话未说完,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展梦白一笑道:"这才像话......唐姑娘,咱们走吧!"
  这两人真情假嗔,言来语去,唐凤虽故意不去瞧他,心下却已酸酸的又恨又恼,方才咬了咬牙,准备狠心不去救他,却又听得他这柔声一唤;'咱们走吧!'这'咱们'两字,顿时令她心又软了,当下幽幽叹息了一声:"冤家!冤家......"伸手摸索了半晌,平整的石壁,果然吱的开了一线?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唐门中机关竟如此巧妙!"挣扎站起,走了几步,脚步踉跄,又将跌倒。
  萧飞雨。唐凤忍不住一齐伸手去扶,但两人对望一眼,又一齐松手,展梦白苦笑一声,踉跄走入地道。
  唐凤冷笑道:"萧姑娘,请!"
  萧飞雨故作未闻,一步窜入。
  这时那祭坛已开了一线,唐凤面色微变,闪身随之而入,反手按了几按,石壁便又合拢,不现一丝痕迹!
  只听得苏浅雪的声音柔声笑道:"展公子,萧姑娘,门已开了,两位还是快请出来吧!"
  她显然是怕地室中还有埋伏,是以不敢妄入,但这时萧飞雨与展梦白早已避入石壁,已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石壁后又是一条地道,两壁竟也嵌着些铜灯,微光闪闪,地道曲折蜿蜒,深邃不见其底,端的建造的奇巧无比!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这里竟还别有洞天?"
  唐凤面现傲色,仰首道:"这些都是我爹爹建的。"
  展梦白本觉'搜魂手'唐迪似是平庸无才之人,听了这话,才知他深藏不露,胸中竟然颇有丘壑。
  只见萧飞雨撇了撇嘴,道:"这里地方虽不错,但比起'帝王谷'来,嘿嘿,那差了多少,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唐凤大怒道:"你若嫌这地方不好,就莫要走好了。"
  萧飞雨双眉一扬,还未说话,突听展梦白叱道:"噤声!"
  他本是生怕两人斗口,故意叱止,那知萧飞雨、唐凤方自住口,地道那边,果有一阵低沉的脚步之声传来。
  三人齐地变色,屏息躲在阴影中,偷眼瞧去,只见三个人自地道另一端大步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竟是'搜魂手'唐迪!
  这二人自然料不到这隐密的地道中还有他人,是以行止不甚留意,自也未发现展梦白三人的行踪。
  但他三人若是一直走过来,展梦白三人便必定难逃目下,展梦白深知窥人隐密,甚是不该,'搜魂手'唐迪若是在地道中发现了他,必要将他视为奸细,那时纵有百口,也难辩白,悄悄一捏萧飞雨手掌,两人却觉对方掌心已布满冷汗,却不知唐凤更是满头汗落如雨。
  那知唐迪走到中途,便停下脚步,伸手在壁间一按,原来这隐密的地道之中,竟还有密室。
  只听石壁轻轻一响,唐迪等三人已闪身而入,但石壁犹未合拢,一线灯光,自壁中密室映入地道中。
  展梦白等三人对望一眼,口中虽未说话,心里却是同一心意:"三人若要自地道中出去,势必要经过那重密门。便难保不被唐迪发现,三人若是等在这里,却又不知唐迪何时离开,何况,那少年既能寻着祭坛的入口,又怎见便寻不着这地道的入口?迟早将寻了过来。"
  三人想来想去,正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一时间三入木立当地,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但闻'搜魂手'唐迪的语声,隐隐自密室之中传了出来;'你两人起更时动身,将这盒子送至洞庭君山,一路上万万不可延误,更不能饮酒闹事,知道么?'语声虽低沉,但四下寂静无比,展梦白等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展梦白心头不觉一惊:"又是洞庭君山,莫非唐迪与苏浅雪也有来往。"
  只听得那两人恭声应了,唐迪又道:"此事关系甚大,你两人动身之时,切切不可令第三者知道?"
  一人道:"属下自当小心。"
  唐迪道:"我也知道你两人精明强干,是以才将此事交托,但你两人若是误了大事,就莫要活着回来见我!"
  那人恭声道:"属下知道。"
  唐迪又道:"盒子已经密封,你两人也莫想偷看,此事功成后,可以在君山支纹银五百两,自去快活,不必急着回来!"
  两人喜谢道:"多谢老爷。"
  唐迪道:"此刻我修书一封,差你两人一齐带去,然后你两人可以兴我一同在此等至起更之时,这里有酒,你两人不妨随意饮用些。"两人恭声应了,接着又响起笔砚搬动声,展纸声,磨墨声......
  展梦白听的又惊。又疑。又喜,喜的是自己竟在无意间听得这秘密,疑的却是不知盒子里究竟是何物,为何关系这般重大,却又偏偏要送至洞庭君山?惊的是唐迪若是知道自己听得这秘密,必定不会放过自己,那么自己此刻之处境,岂非更是危险,更是不能被唐迪发现。他念头数转,心意已决,兴其等在这里担惊受怕,背腹受敌,还不如索性冒险冲将出去,逃出机会还多些。只觉萧飞雨悄梢捏了捏他的手臂,转目望去,她一双眸子正在黑暗中灼灼发光,满含激动冒险之色。
  展梦白暗中一笑,知道她心念正与自己相同,两人对望一眼,心意已通,当下不再说话,梢悄向前移动过去。
  唐凤吃了一惊,也无法阻止,只得跟在他两人身后。
  三人小心翼翼,到了那密室门侧,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听密室中传出倾酒之声,一人道:"老爷请喝一杯。"
  萧飞雨突然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展梦白,朝唐凤一拧头,唐凤也咬了咬牙,三人一齐向外冲出。
  密室中'搜魂手'唐迪正在伏案作书,突兖门外光影一暗,掷笔叱道:"不好!外面有人,追!"
  短短七个字说完,他身形已在门外,只见前面果有两条人影,一闪不见,也瞧不清究竟是谁?
  另两人也窜了出来,面色更已骇的煞自。
  唐迪沉声道:"计划已变,你两人拿了盒子,即刻随我动身,外面早有埋伏,这两人无论是谁,都逃不掉的!"
  口中说话,脚下不停,急风般追了出去!
  这时萧飞雨等三人已到了地道尽头,唐凤当先,但情切惊慌之下,她一时竟寻不出那出口的枢钮。
  但闻唐迪叱吒之声,越来越近,萧飞雨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外,她将展梦白安危看的实比自己性命还重。
  唐凤突然轻呼道:"找到了!"
  萧飞雨大喜道:"快......快......"
  只见唐凤手掌不住颤抖,竟似已失去按钮之力,而'搜魂手'唐迪衣袂带风之声,足近在咫尺。
  萧飞雨只觉眼前一暗,原来冷汗已流下眉睫。
  忽然间,天光一现,出口已开,萧飞雨三人如蒙大赦,嗖地掠了出去,但双足仍是发软,几乎跌倒在地!
  三个人乍见天光,眼□一阖即张,转目望处,又不禁叫得一声'苦也!'外面左右两边竟有十余条劲装配刀的大汉,在四下巡逻,只是这些大汉都想不到敌人会自地道中出来,是以身子都面朝外面,还未瞧见萧飞雨等三人,前面虽无巡弋,但马嘶声声,黑压压一片,都是马群。
  要知四川唐门贺喜之人,大半乘马而来,这里便是唐宅为他们辟出的歇马之地,贺客来自八方,马群何止千百,成群挤在一起,端的无人能以飞渡,是以前面虽无人巡弋,却比两旁还要凶险,萧飞雨一眼扫过,便知道自己此番仍是前后受敌,今日要想冲出此关,实比登天还难。
  只听唐迪在地道中大喝一声:"莫让奸细逃了!"两旁大汉一惊回身,'呛嘟'拔出腰刀,厉喝着扑了上来。
  唐凤生怕被人瞧见,竟不逃避也不迎敌,而先以手掩面。
  萧飞雨更不敢放下展梦白,突然顿一顿足,向马群冲了进去,唐凤此刻便是火坑也要跳的,何况马群,自也随入。
  唐迪也已跃出地面,厉喝道:"这两人逃入马群,实是自寻死路,传令弓箭手伺候,莫要放走一人!"
  一条大汉应声喝道:"马栏中已混入奸细,弓箭手四面伺候着,只要有人自马栏中逃出,只管放箭!"
  马栏围以绳索铁线,四面本有看守之人,此刻一声声传呼下去,四面八方却响起喝声,声势端的惊人!
  萧飞雨何尝不知道自己已逃入绝地,但此时她实别无选择之路,只好能躲过一时便算一时了!
  但她深知唐门暗器利害,那敢在马背上飞跃,一入马群,便钻入马腹之下,那马群拥挤不堪,草地上不时可望见一堆堆马粪,一阵阵臭气扑鼻而来,他三人在马腹下又热、又闷、又臭、又是担心害怕,还得时时留意,不让马群的铁蹄踏在面目之上,那滋味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萧飞雨自幼娇生惯养,几曾受过这样的罪,但她只顾着展梦白的伤势,浑忘了自己的痛苦,一面以衣袖为他抹汗,不住的说:"你还好么?这气味你受得住么?"
  展梦白衷心感激,喉顶哽咽,那里还答的出话来。
  唐凤冷'哼'一声,道:"这气味受不住也要受的。"
  萧飞雨知道这位小姐又犯了醋劲,只好当作不闻,柔声道:"你的伤势还疼么?还是已好了些?"
  唐凤冷笑道:"反正都要死了,伤好不好都没有关系!"
  萧飞雨瞧也不瞧她一眼,用身子护着展梦白,轻轻道:"你要是受不了这气味,就......就闻我好了,我总比马粪香些。"
  她极力想笑一笑,但此时此地,实是笑不出来,眼睛眨了两眨,反而流出泪来,一摘滴落在展梦白的脸上。
  展梦白始终只当她娇纵狂放,再也想不到她竟也会如此温柔,不由得叹道:"我真该谢谢这些马粪才是。"
  萧飞雨道:"你......你说什么?"
  展梦白强笑道:"若非如此,你怎会这般温柔对我!"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以前难道就不温柔了么?"轻轻伏在展梦白的身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四面马声嘶鸣,杀机重重,但两人第一次瞧见对方真情流露,只觉此时此地,便是天堂,而马嘶也变成仙乐!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轻叹道:"我脾气不好,以前有许多地方气苦了你,但以后......以后......"
  忽然想起此时已是危境,那里还有以后,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萧飞雨更是泪湿衫袖,不觉依偎更紧。
  突听唐凤丝丝苦叹一声,似在自语着道:"还说什么以后,我只要有你们此时一刻,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她回想自己虽也娇生惯养,一呼百诺,但其实却寂寞无比,眼见两人如此真情,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来。
  萧飞雨呆了一呆,暗暗忖道:"别人瞧她生长名门,洋洋自得,必当她幸运无比,又有谁知道她的悲哀苦命?"
  一念至此,不觉对这少女顿生同情之心,回过头去,一抹泪痕,道:"你也过来,让我们三人一起........."
  唐凤突又扳起面孔,冷笑道:"你两人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我可不愿奉陪,反正快要死了,还是快些多温存温存吧!"
  萧飞雨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常常喜欢故意说些令人伤心的话,又有谁知道你在说这些话时,自己比别人还要伤心呢?但你现在已骗不了我,我已知道你的话虽冷,心却是热的。"
  唐凤怔了一怔,目中泪光转动,忽然大声道:"谁说我的心热,我的心早已......早已死了。"
  她说话的声音虽大,却也掩不住心里的悲哀。
  萧飞雨忍不住用手去抚她肩头,轻唤道:"唐姑娘,你!"
  唐凤以手支地,大声道:"走开,走开,我......我不要你来可怜我......我不要任何人可怜......"终于伏地痛哭起来。
  四面叱吒之声,一声比一声更紧,夹杂着马群的嘶鸣,西风的呜咽,唐凤的痛哭,端的令人肠断!
  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不好,马群散了!"
  萧飞雨大惊转目,只见马群果然已渐渐向外散开,显是唐门之人已撒下四面围马的绳索。
  展梦白喃喃道:"抽水捕鱼......好毒的计!"
  萧飞雨心头一寒,唐凤却问道:"什么叫抽水捕鱼?"
  展梦白叹道:"若是将池塘里水抽乾了,池里的鱼,便动也不能动,只好被渔人一条条捉将去了。"
  唐凤恍然道:"是了,他们将马群赶走,马走远了,我们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也只好被捉去了!"
  她本因自己能猜出此计而大是高兴,但忽然想起人若是被捉去,还有什么好高兴的,垂下头去,黯然不语。
  三人默然半晌,展梦白忽又叹道:"要是有火就好?"
  萧飞雨四下一望,只见马群太过拥挤,是以散的十分缓慢,她瞧了几眼,点头叹道'不错,要是有火就好了。'唐凤呆了呆,忍不住道:"你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萧飞雨苦笑道:"我们若是能将马群激得疯狂奔驰,便可伏在马背上,乘乱逃出去,你家的人虽利害,却也挡不住奔马,只是马群如此多,以我三......两人之力,要想惊动他们,实如在大海里抛下石头而已,连浪花都激不起,但......但若是有火......只要有火......
  唉!"
  唐凤摇头叹道:"我本以为自己聪明,那知比起你们,心念就慢多了,但......"忽然一笑:"我这火凤凰的名字,却不是白叫的。"
  萧飞雨。展梦白大喜道:"你有火?"
  唐凤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十余粒梧桐子般的碧色弹丸,道:"幸好这暗器是我自己制的,所以未被他们搜去。"
  说到这里,她语声一哽,眨了眨眼睛,方自接道:"只要将它往地上一抛,便有火焰窜出。"
  萧飞雨接过几粒,大喜道:"这里又是乾草,又是马粪,这火一点起来,谁也莫想灭的了。"
  只听外面有人厉喝道:"你们逃不了啦,还是乖乖出来吧,老子们还可让你们舒服些,否则,罪就更大了。"
  这些人只当萧飞雨等已成网中之鱼,是以谁也不肯自群马间冒冲入来,只是以逸待劳,等在外面,张网而待。
  但马群实在太多,四面余地却太小,是以散的很慢,想来唐门之人,也怕惊马成变,是以不敢催迫。
  唐凤道:"你们快些上马吧,快......快......"
  萧飞雨扶起展梦白,忽然问道:"我们快上马?你呢?"
  唐凤凄然一笑,道:"马这么多,后面火起,前面未必知道,你们只伏在后面马背上,到了前面若是慢了下来,还是逃不了,只有我在后面一路点火。"
  萧飞雨顿足道:"这怎么可以,要走咱们一齐走。"
  展梦白道:"对,要走一齐走。"
  唐凤摇了摇头,凄然笑道:"能听你们这一句话,我已心满意足了,我一生只想着自己,现在也该为别人想想了。"
  萧飞雨道:"但......但......"
  唐凤道:"快,怏走吧,我没关系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爹爹纵然抓到我,还真的能杀了我不成?"
  萧飞雨一想此话也有道理,再看马群越散越疏,中间已空出数丈之地,不由迟疑道:
  "如此说来,就......就......"
  唐凤顿足道:"还不走,真要三人死在一起么?"
  萧飞雨忽然流泪道:"你几次三番救了我们,我......我......"突然胁下一麻,竟被唐凤点了穴道。
  只听唐凤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只要你们莫要......莫要忘记......"拉住一匹马将萧飞雨、展梦白两人一齐送上马背。
  展梦白急呼道:"唐姑娘......"
  唐凤直作未闻,咬紧牙关!随手抛出数粒碧丸,草原上立刻腾起一片火焰,马群惊嘶,铁蹄渐乱。
  被唐凤拉住的马,也惊嘶扬蹄起来,萧飞雨与展梦白几乎落下马鞍,就在这时,唐凤左手怕开萧飞雨穴道,右掌一拍马腹,健马箭一般窜了出去,唐凤大喝道:"走吧,后会有期......"泪珠流满面颊!
  萧飞雨穴道一解,顾不得别的,先抱住展梦白。
  她纵待留下,但健马已自狂奔,她实已身不由主,只听唐凤的呼声,自身后传来,但瞬即被乱马嘶叫声.铁蹄声所掩。
  只见后面火势越来越大,显见得唐凤正不停抛撒她自制的火药暗器,似是要借此烈火,来宣泄心中之悲苦。
  '搜魂手'唐迪凝神卓立,面沉如水,指挥门下弟子壮丁,疏散马匹,张网捉人,他指挥若定,隐然竟有大将之才。
  他张的这个网,实是暗器之网,唐门弟子,劲装佩刃,腰畔暗器革囊鼓鼓囊囊,装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
  另一些家丁壮汉,虽见得到唐门名震天下的暗器真传,但手持的也是唐门特制的毒弩,滇边一带苗人,便是向唐门买的这种毒弩,用来射虎猎兽,可见这弩箭之毒,猛虎也难当,常人只要被它擦破一些皮肉,更是立刻身死,这种毒弩虽不及唐门暗器精巧毒辣,但万弩齐发声势,却更霸道!
  '搜魂手'唐迪背负双手,沉声道:"万万不能将奸细放走一个,无论死活,也要将他们留下!"
  语声未了,突听身后地道中传出一声轻笑,道:"奸细是什么人呀?"笑语温柔,探询殷殷。
  唐迪听了,却不禁骤然失色,旋身轻叱:"什么人?"
  那人语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么?"
  唐迪讶然失声,脱口道:"是你!"四顾一眼,大喝道:"加紧搜捕,莫要松弛!"
  自己却伏身'嗖'地窜入地道中。
  只见苏浅雪盈盈含笑,斜倚在入口旁石壁上,一双舂葱般的纤纤玉手,轻绕着腰间采条,端的风情万种,难述难描。
  唐迪嘶声道:"你怎地来了?"心情激动,声音也嘶哑了。
  苏浅雪笑道:"我来不得么?"
  唐迪顿足道:"早知你来了......唉,方才我已令两个得力弟子,将那东西连夜送到你那里去了!"
  苏浅雪笑容突□,道:"还追不追的上?"
  唐迪叹道:"追不上了,只怪阴差阳错,太过凑巧。"
  苏浅雪道:"我本也是为此而来的,冠儿我也已寻着,若不是他,还找不到你这地道的入口哩!"
  唐迪失声道:"哦!他也来了,在那里?"
  苏浅雪道:"还有别人,我未让他们跟来。"
  唐迪沉声道:"你也快退回吧,若被我门下弟子见了,多有不便,今夜三更,我再设法与你相会。"
  苏浅雪一笑道:"我知道......自这里逃出去的两个奸细,你可知道是谁?唉'你永远猜不到的。'唐迪道:"是谁?快说!"
  苏浅雪道:"展梦白。萧飞雨,还有你那宝贝女儿。"
  唐迪身子一震,怔了半晌,恨声道:"我正奇怪别人怎会寻人我这地道中来,原来是这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语声未了,突听地道外惊呼道:"火......火......"
  接着,人声大乱,马蹄狂奔,嘶叫之声,卷泼四野。
  唐迪面色大变,低声道:"小心行踪!"旋身掠了出去,抬臂大呼道:"准备暗器,留意马背,宁可射死马匹,也莫要放人自马背上逃走!"呼声高亢,虽在马群惊嘶声中,仍是□亮震耳!第七章烈火情焰
  火势能熊,眼见即将成燎原之势,马群惊嘶,有如决堤之水,风中巨浪,向外狂卷而出!
  唐门弟子右手持刀,左手戴鹿皮手套,大呼道:"宁可射死马,莫要放走了人!"毒药弩箭,亦都上弦待发。
  但烟火漫天,沙尘四卷,剌得人双目难张,那里还瞧得见马背上是否有人,甚至连呼声都彼此难以听闻。
  '搜魂手'唐迪一撩衫脚,跺一跺脚,'一鹤冲天','嗖'地掠起。
  只见山坡旁有一根长竹旗竿,高有四丈开外,竿头一面黄条长旗,舒展飞舞,迎风招展,上写三字:"养马地"正是要为贺客群雄标示路途之用,'搜魂手'唐迪凌空换足,竟施展'梯云纵'绝顶轻功,一跃四丈,跃上旗竿。
  放眼下望,但见群马有如潮水一般,各色杂呈。
  虽然烟火迷漫,但他居高临下,自高观望,忽见一匹马上,隐隐闪光,再一瞧竟是绵锻衣衫之光采。
  唐迪大喜呼道:"在那里!"
  唐门子弟冉应一声,飞蝗万箭,齐地顺着那手指之处发射出去,但听尖锐的破风之声,历久不绝。
  这一阵箭雨过后,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前面的马群中箭扬声惊嘶,还未倒地,后面的马群已冲将上去,但瞬即又自中箭,伤马挤在一齐,后面的马狂奔不出,有的绕道而奔,有的便自伤马身上奔踏过去,正不知有多少匹被同类的铁蹄踏死,又不知有多少匹马奔驰不出,身上着火,嘶声更是惨烈。
  但闻弩箭破空声,火焰燃烧声,狂风呼号声,叱吒大喝声,马群惨嘶声,铁蹄奔腾声,交炽混杂,声音之刺耳,景象之惨烈,便是铁石人也要为之心动,有些唐门子弟已觉手软,连暗器都发射不出,但'搜魂手'唐迪见了,却仰天狂笑起来,与四下悲惨情况一衬,更令人闻之心寒。
  原来他身为暗器名家,三丈外可射飞蝇,目光之锐利,自是大异常人,早已看见那背有锦衣闪光的健马,已中箭倒地,那马上之人,纵有通天本事,也要被踏成肉泥,唐迪狂笑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探听老夫的秘密!"
  只见门下子弟四下纵跃奔逃,原来已有几人被马蹄踏死,只是他们临死前的呼声也被马嘶所掩,无人听得。
  其余的人见了,自是心惊胆颤,唐迪虽有严令,但终究是自己性命要紧,再也顾不得发射暗器,四散逃开!
  那边死马的尸身,已小丘般堆起,唐迪望着,目露得色,算定展梦白、萧飞雨的尸身,便在这堆马厩之中。
  他早已瞧见那边火光中还有一条人影闪动,四下放火,知道这人影必是他女儿,心里不禁更是愤恨。
  但见火焰四卷,似已要将他女儿卷在其中,唐迪定睛凝视,竟丝毫无动于衷,更不出手相救。
  只听他喃喃道:"烧死最好......烧死最好......"
  若是有人在旁听得他竟忍心令自己女儿活活烧死,只怕谁都不免要打个冷颤,只是旗竿高处,那有他人。
  这时唐迪的家丁壮汉,多已四下赶来,有的抛索制马,有的准备救火,但火已燎原,又岂是一时所能救熄。
  唐迪回到地道中,瞧见苏浅云犹在那里,便道:"死了!"
  苏浅云眼瞧这般惨况,居然也自无动于衷,面上犹自带着笑容,微微笑道:"什么死了?"
  唐迪冷冷道:"三个人都死了!"
  苏浅云微一皱眉,默然良久,缓缓道:"死了也好。"
  唐门宾客,多未曾散去,此刻为火光所惊动,纷纷赶来这里,但也只能瞧见这纷乱的景象,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黄虎、唠山三雁、赵明灯等人,并不在其中,只是他几人本非中心人物,去去来来,谁也未曾放在心上。
  奔马阻住了群豪去路,群豪也阻住了奔马去路,两边一挤,情况更是大乱,有的已在乱中呼喝寻找自己的坐骑。
  要知江湖豪杰多将自家坐骑视为伙伴,此刻见到这种情况,虽是怵目惊心,更是疼惜爱马。
  唐豹身为'唐门'第三代长子,此刻急得满头俱是汗珠,一面大声呼喝,劝群豪先莫惊乱,让奔马疏散,百忙中又寻了个唐门子弟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如何会起的火?"
  那汉子惶声:;'小的也不知道,只是老爷......'唐豹顿足道。'老爷在那里?'那汉子举手一指,还未说话,唐豹已跃身飞掠出去,只因他已隐隐瞧见他爹爹的人影在地上一闪不见,似是掠入地洞中!
  两下距离,虽不遥远,但中间却相隔着人群、奔马。
  等到唐豹辛辛苦苦挤人那边,只见他爹爹一人负手而立,下面那有地洞。
  唐豹呆了一呆,道:"爹爹方才那里去了?"
  唐迪冷冷道:"为父始终在这里,正要问你那里去了?"
  唐豹用正在抹汗的手揉了揉眼睛:"莫非我眼睛花了么?"
  但他自幼苦练暗器,目力也算不弱,纵在心慌之下,也不至有眼花之事,只是他心中虽疑惑,口里却不敢问出。就在此时,只听远远传来一阵震耳大笑,有人道:"你我不必打了,谁救熄这火,才算是真英雄。"
  笑声固是震耳,喝声更是惊人。
  群豪但觉心头一惊,已有四条人影横空掠来,飞身落人火焰中,端的有如飞将军自天而降。
  唐迪瞧得这四人的武功身法,更是面色大变,沉声道:"豹儿,咱们过去瞧瞧,是什么人来了?"
  这心思正兴四下群豪一样,谁都想瞧瞧,武林中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如此惊人的身法,如此惊人的胆量。
  只见火光中四条人影,有如星丸跳跃,四下飞走,只要是他们身形所过之处,但闻一声风响,火势果然为之大减。
  群豪知道这四人正在以无比的真气内力熄灭火焰,更是瞧的又惊又佩,忍不住纷纷喝起采来!
  采声越来越响,火势却越来越弱。
  突听火焰中一人大喝:"奇怪,这里还有个人!"
  另一人道:"烤熟了没有?"
  那人道:"奇怪,这人还未死!"
  '搜魂手'唐迪面色一变,只见一条人影自火焰中飞身而出,唐迪大呼道:"是那位前辈高手,唐迪在这里!"
  呼声见了,那人影已到了他面前,却是个驼背老人,须发都已被火烧去一半,但双目仍是奕奕有神。
  唐迪见他怀中抱的正是他女儿唐凤,暗中着急,面上却仍声色不露,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
  那知这驼背老人不等他话说完,声将唐凤塞入他怀中,道:"你抱着!"身子一转,又扑入火焰中。
  原来他听得蓝大先生方才说:"谁救熄火谁便是英雄。"一心想救火,别的事便都不管了!
  那知这时火势已弱,奔马也已渐疏,唐门家丁都提着水桶奔来,不一刻已将火势全都灭去?
  那驼背老人自是铁驼,等他转身,见到火势声灭,蓝大先生等三人也已掠出,不禁顿足道:"火怎地灭了?"
  蓝大先生大笑道:"火灭了有何不好?"
  铁驼怒道:"这是你三人救灭的火,你三人才是英雄?"
  蓝大先生笑道:"好个好胜的老儿,你莫非不知救人更胜过救火,何况灭火的功劳,你也有一份。"
  铁驼转怒为喜,笑道:"这还像话......既然大家还是分不出胜负,你我四人还是该继续打上一架。"
  蓝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这架已打不成了。"
  铁驼转目一望,只见'无影枪'杨飞与'出鞘刀'吴七呆然走得无影无踪,四下如此骚动,他想追都无法追了!
  原来这四人打的兴起,由山前打到山后,蓝大先生瞧见火光,便提议救火,等到火救熄了,'出鞘刀'吴七心里只记着孟如丝、李冠英两人,那里还肯停留,当下如飞而去,'无影枪'杨飞与'铁枪'杨成非但是师徒,而且还有亲谊,始终不忘他重伤杨成之仇,竟也撇下蓝、铁两人追去!
  铁驼放声大骂道:"吴七、杨飞,你两人若是有种,就回来与老子再打一架,走了的不算英雄!"
  群雄听他骂的竟是'七大名人'中的'刀枪二圣'更是大骇,唐迪亦自惊心,方待将唐凤交给他人。
  蓝大先生已跃身而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唐迪陪笑道:"正是小女,在下唐迪,不知两位前辈大名?"
  原来铁驼隐身'帝王谷'已久,蓝大先生更是天际云龙,飘忽来去,是以唐迪并未见过这两人。
  蓝大先生还未说话,铁驼已大声道:"我两人的姓名,你不必问了,且放下你女儿,让老夫替她治治火伤。"
  唐迪连忙道:"区区小事,不敢惊动前辈。"
  他生怕唐凤已听到他的秘密,更怕她在人前说出,自不肯让她在人前苏醒,此刻竟已偷偷点了她睡穴,转身道:"来人呀,将姑娘抱出好生歇息!"
  唐豹赶过来道:"孩儿抱妹子去吧!"
  唐迪面色一沉,道:"你还不怏去招呼宾客亲友?"竟将唐凤交给他一个心腹手下,唐豹不敢多口,躬身而退。
  蓝大先生双眉一皱,暗暗忖道:"这人既不将女儿交给自己儿子,反要外人抱着,又不肯让人为她救伤,这件事俱都不合情理,想来此事必有隐情。"他粗中有细,知道越是此等表面看来似无关系之事,其中必定隐藏着一些严重的秘密,当下转目一瞧那人抱着唐凤走的方向,便待暗地追踪而去!
  忽听一声轻叱道:"小蓝,我找得你好苦......"正是烈火夫人找来了!
  蓝大先生笑道:"哎呀,不好!她来了......"跺一跺脚,掠起三丈,竟飞一般走了,端的迅急如电!
  铁驼大奇道:"什么人来了?你怕......"
  话未说完,只见一条人影,自天而降,道:"好呀,你这驼子打跑了小蓝,我找你算账!"凌空出招,击向铁驼!
  铁驼一见是她来了,暗中也是头疼,闪身避招,大叫道:"我可打不跑他,是你骇走他的。"
  这话换了别人,必不会说,铁驼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口而出,还当自己解释的甚是清自,烈火夫人必定住手。
  他不知烈火夫人听了这话,恼羞成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驼子说什么?我又不是母夜叉,他骇个什么?"
  铁驼暗笑道:"虽不是母夜叉,也差不多了!"闪身又避开几招,总算未将这话说出口来?
  但烈火夫人招式越逼越紧,身形几乎又化作一团火焰,铁驼虽不怕她,但却不好还手,心里正在叫不迭的苦?
  忽听蓝大先生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我在这里,你来吧!"
  铁驼松了口气暗道:"这下她总该放开我了吧!"
  那知烈火夫人身手竟然不停,反而大呼道:"小蓝,是你么?你要找我,你就快过来,为何要我过去?"
  铁驼呆了一呆,忖道:"明明是她找别人,却偏偏要说别人找她,她明明找的千辛万苦,此刻又偏偏摆起架子来了!"
  他生平不近女色,这些女子心里,他一辈子也猜不到,越想越糊涂,但见烈火夫人招式虽未停,但已渐缓。
  又听蓝大先生遥呼道:"这里有个被火烧伤的人,要你来救,你就快过来吧!"唐迪面色又是一娈!
  烈火夫人笑骂道:"原来是有事求着我了。"
  铁驼道:"姑奶奶,人家求你,你就快去吧!"
  烈火夫人笑骂道:"便宜你这驼子了!"终于还是走了!
  铁驼伸手一抹汗珠,摇头叹道:"看来还是莫要沾上女人,离得越远越妙......"再一看,前面的唐迪也跟去了!
  烈火夫人身子红雪似的飘过,不一刻已寻着蓝大先生。
  只见他怀里抱的竟也是个红衣女子,身旁却站着条愁眉苦脸的大汉,烈火夫人大喝道:"小蓝,你抱的是谁?"
  蓝大先生道:"她受了火伤,晕迷不醒......"
  烈火夫人怒道:"好呀!你巴巴唤我来,只是为她治伤,不是她你还避着我,这小妖精是什么人?你这么关心她?"
  蓝大先生苦笑道:"唉!七老八十了,还要吃醋。"
  烈火夫人道:"好,我老了,她年轻,我走就是!"
  蓝大先生道:"唉!你定要走,我也无法。"
  烈火夫人嘴里说走,脚下可未曾移动过半步,此刻更是不走了,双手叉腰,道:"我偏偏不走,也不替她治伤,看你怎么?"
  蓝大先生笑道:"你良心最好,救火伤的本事,天下更是只有烈火夫人最妙,你不救她,谁来救她?"
  烈火夫人果然'噗哧'一笑,道:"谁要你拍马屁,但......但你一拍马屁,我心又软了,救就救吧,但救了她你可不准......"
  蓝大先生笑道:"我作她爷爷都嫌老了,还会怎样?"
  这时'搜魂手'亦自赶来,狠狠盯了那愁眉苦脸的大汉一眼,躬身陪笑道:"不知前辈要......"
  蓝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你要怎样?"
  唐迪道:"在下只是不敢劳动......"
  蓝大先生冷笑道:"站开一边,莫要多话!"
  他高大威猛,语声中更是霸气慑人,'搜魂手'唐迪虽也是名门宗主的身份,闻言怔了一怔,竟不敢变脸!
  蓝大先生故意不再瞧他,转首去瞧烈火夫人为唐凤疗伤灌药,唐迪瞧他身形气度,心里忽然想起他是谁来。
  这时唐门之下,武功高强的门人,已有数人赶来,仍是劲装急服,唐迪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动手,蓝大先生纵然武功冠绝当世,遇著名震天下的'唐门'暗器围攻,还是委实棘手,只是唐迪虽不愿他为唐凤治伤,却不能否认他乃是出于一番好意,自也不能当众令人出手?
  正自犹豫之间,突见林木掩映着走来几条人影,当先一人,却是苏浅云,原来她虽不敢自地道现身却又已绕着路来了。
  唐迪忽然暗中松了口气,只听苏浅云远远笑道:"好姐姐,好姐夫,你们两人见面,就忘了我啦!"
  烈火夫人抬头一望,笑骂道:"死丫头,谁是你姐夫?"转眼去望蓝大先生,蓝大先生亦在含笑点头。
  谁也瞧不见这一代武雄,见到苏浅云后,神情竟也有一丝奇异的变化,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怒,是悔是痛?  苏浅云却仍是谈笑自若,和每个人都抛丢个带笑的招呼,忽又惊呼道:"哎呀,唐姑娘受了伤,姐姐,你治的好么?"
  烈火夫人道:"烧得很厉害,一时还真难治好。"
  苏浅云笑道:"你是个忙人,又刚和姐夫见面,那有时间为人家治伤,不如让我来吧,只是我手段可不如姐姐!"
  烈火夫人道:"谁不知道你是个女才子、万事通。机灵鬼,有你出手,是她的幅气,你还客气什么?"
  苏浅云笑道:"你瞧,一下子就给了我三个外号,自己不是机灵鬼是什么......轻絮,快把唐姑娘抱走。"
  她眼皮一扫蓝大先生、烈火夫人,接着笑道:"你把她抱走,咱们就都该走了,别煞人家的风景。"
  她身后那乌衫女子应声而来,烈火夫人连声笑骂。
  蓝大先生瞧着那乌衫女子将唐凤抱走,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未曾说出口来。
  谁都见瞧见'搜魂手'唐迪与苏浅云也交换了个奇异的眼色,也见瞧见蓝大先生面上的神情。
  只有烈火夫人满心高兴,笑道:"小蓝,咱们好久未见,也该找个地方聊聊去了,我陪你喝两杯。"
  蓝大先生仰天大笑一声,道:"正是,我正想喝两杯。"当先飞掠而出,烈火夫人向苏浅云一笑,也连忙追去。
  这时唐凤才有了知觉,梦呓般低语道:"展梦白......快走......快走......我爹爹要杀你......你却死不得的......"
  但这时蓝大先生已去远,已听不到她的话了!
  苏浅云朝唐迪使了个眼色,道:"唐大侠,令媛的伤势颇重,火伤似已入了心腑,只怕不大好治。"
  唐迪假意失声道:"这却如何是好?"
  苏浅云道:"府上虽是暗器第一名家,但疗治火伤却不在行,而且,府上这两天群雄毕聚,只怕也没有安静的疗伤之地......"
  唐迪道:"纵有疗伤之地,只怕也容不得她。"
  苏浅云道:"此话怎讲?"
  唐迪叹道:"小女已被家父逐出了门墙。"
  苏浅云幽幽一叹,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唐大侠不如将令嫒交托给我,带回治伤,不知唐大侠可放心么?"
  唐迪一揖到地,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一搭一挡,做的像模像样,四下众豪非但瞧不出破绽,反而暗赞这位苏夫人见义行仁。
  于是唐迪恭送苏浅云,心中既是得意,又是高兴,方才之情景眼见已是无阶可下,那知她三言两语便消弥无形。
  骚动渐渐平静,唐迪从容负手,意态自得,突见三个心腹手下匆匆奔来,满面俱是惊惶之色。
  唐迪瞧得左右无人,道:"什么事?"
  一人沉声道:"小人们将那堆马厩俱已清理得乾乾净净,但其中却绝没有人的尸身,甚至连入骨都没有一根。"
  唐迪立又变色,叱道:"你等看得必不仔细。"
  那人道:"小人们怎敢不搜查仔细,那里面只有一件织锦的衣衫,但也被踏得一蹋糊涂。"
  唐迪身子一震,失声道:"只有一件衣衫!那两人到那里去了?......。哎哟,不好,老夫竟中了他们金蝉脱壳之计?"
  顿一顿足,狠声道:"下令搜索,只要见着展梦白、萧飞雨两人,只管以最毒的暗器下手,快,快去!"
  展梦白与萧飞雨果然未死,施的果然是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他两人伏身马背,便生怕有人居高临下,瞧见他两人行踪,萧飞雨便脱下外衣,抛了出去。
  她自从见随金非之后,武功又有进境,纵在马背上,但手劲拿椿之巧,仍是惊人,竟不偏不倚将一件长衫远远抛在另一匹马背上,两人身上便都只剩下一套紧身黑衣,骑的也恰巧是黑马。
  两人屏息伏在马背,动也不敢动,只听飞蝗弩箭破空之声,在头顶穿来穿去,幸好目标已被引开,射的并非他这方向。
  烟雾漫天,两人也不敢睁眼,正是听天自命之意,但闻耳畔叱吒之声渐疏.渐少.渐萧飞雨松了口气,这才悄悄张开眼来,只见尚有十余匹马,一齐狂奔,却不辨方向。
  原来唐门家丁只注意那边目标,顾彼失此,便将这边漏了,是以才有这十余匹马落荒逃出,而马性喜群,并不走散。
  马群受惊之后,自是奔向荒山,萧飞雨叹了口气,忽觉怀中的展梦白还未动弹,原来他重伤未愈,惊慌之下,又晕了过去。
  萧飞雨大惊之下,拼命抓着马鬃,想教马停下,但惊马之奔,何异奔流狂澜,岂是轻易便能令它停下?
  又不知奔了多久,那马方自负痛不过,渐缓奔势,落在马群之后,马一失群,萧飞雨这才将它勒住。
  那马负痛苦嘶,马鬃间已被勒得鲜血淋漓。
  萧飞雨叹了口气,道:"马儿你莫怪我,你救了咱们出来,我反而伤了你!"一手轻抚着马鬃,意下黯然。
  这时夕阳将落见落,万丈金光,照耀满天,萧飞雨寻了条小小溪流,在隐僻之地下了马。
  那马欢嘶一声,便去痛饮,萧飞雨寻了个草长之地,将展梦白轻轻放下,撕下衣角,浸水敷在展梦白颔头。
  她自己也喝了几口溪水,凭水临镜,宛如再世为人,心中感慨自是良多,不觉黯然去洗马鬃间的血迹。
  展梦白惊魂初定,终于醒来,将她一举一动,俱都悄悄瞧在眼里,心里更不知是怜是喜。
  他瞧她这些举动,知道她屡经忧患之后。脾气也大是变了,他眼瞧着自己所爱的女子渐渐娈的温柔,眼瞧着她满天夕阳下为伤马洗涤,满天夕阳,映着她窈窕的身影,将她那双纤纤玉手,映得彷佛透明......
  他不觉瞧的痴了!
  萧飞雨终于回过头,正瞧见展梦白那双明星般的眼睛,漫天夕阳,将他苍白英挺的面容,映得彷佛天神之子......
  她也不觉瞧得痴了。
  两人目光相对,良久良久,谁也不曾说话,无限幽寂,更胜人语,萧飞雨嫣然一笑,垂首道:"你几时醒的?"
  展梦白道:"没有多久。"
  萧飞雨道:"你还渴么?"
  展梦白道:"我忘了渴不渴。"
  萧飞雨秋波一抬,又垂下,夕阳染得她双颊红了。
  两人患难余生,都觉对方语声特别温柔,眼波也特别温柔,就连天畔的夕阳,人畔的流水,也娈的特别温柔。
  两人珍惜这份温柔,但愿此时此刻,便是永久,两人心中虽都有满腔愁绪,但谁也不愿说出口来。
  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怎及此时的盈盈一瞥!
  展梦白心里只记挂着唐迪派出的两人,一心只想知道他送的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君山中又有何古怪?
  萧飞雨心中只记挂着展梦白的伤势,忍不住轻叹道:"要是爹爹在这里就好了......又不知那位唐姑娘此刻怎样了?"
  好景总是难以长久,夕阳瞬即没于西山,夜风吹来,寒意颇重,萧飞雨轻轻道:"咱们该走了,那里去?"
  展梦白毫不迟疑道:"洞庭君山!"
  萧飞雨道:"但......但你的伤......"
  展梦白挣扎着站起,笑道:"我还能走,不妨事。"
  他面上虽是含笑而言,、心里却知道自己伤势的沉重,但他若不能瞧见情人箭的真象,实是死不瞑目。
  两人上马东行,走了约莫五里之路,只觉夜色更深,夜寒更重,但四野茫茫,却无打尖之处。
  忽然间,只见左面几点火光,迤逦而来,萧飞雨大喜道:"总算有人来了,可向他们打听打听路途。"
  展梦白皱道道:"夜深行路......"
  萧飞雨笑道:"夜深行路的,也未必是坏人,何况此刻夜还不深,何况......唉,老实告诉你,我肚子实在饿了。"
  展梦白莞尔一笑,迎着火光,策马而去,他内伤虽重,但目力仍清,突见那一行火光的灯笼之上,竟写的是:"四川唐"三字。
  展梦白失色道:"不好,是唐家的人,咱们快走。"
  萧飞雨笑道:"你这人真糊涂,唐家的人又不知道地道中的人就是咱们,你还是他们的......的好朋友哩,见着他们再好不过了。"
  展梦白皱眉道:"但如此深夜,他们为何在荒山走动?"
  萧飞雨道:"说不定是出来送客的,你想,他们若是出来搜索抓人的,灯笼上又怎会写明唐字,岂非要人先逃么?"
  展梦白沉吟道:"这倒不错!"
  两人俱非攻于心计之人,商议下,还是自投虎口。
  两下越来越近,那边来的一行人,正是'搜魂手'唐迪亲领的十几个心腹门下,人人俱是劲装急服,腰佩革囊。
  唐迪目光如电,竟能瞧的见暗处有一马两人走来,轻叱道:"噤声!"
  声他身侧一条大汉忍不住道:"可要灭去灯火?"
  唐迪冷笑道:"就是要这灯火,他们才会将此当作送宾之人,才会自投罗网,否则如此荒山,何能寻人。"
  话声中对面人马已更近,那大汉心下甚是佩服,突见唐迪微一摆手,四面大汉渐渐散开。
  两下走的更近,唐迪已看清来人果然是展梦白、萧飞雨,心下不觉大喜,眉宇间立现杀机!
  四道孔明灯光,直射展梦白、萧飞雨,他两人但觉蹬光耀目,反而瞧不清对面来人是谁。
  展梦白知道有些不妙,梢声道:"对方梢有异动,立刻打马!"放大声音,叉道:"来的可是唐门朋友么?"
  耀目的灯光外,只见对方人影闪动,竟不答话。
  展梦白心头一凛,轻叱道:"走!"
  萧飞雨反手一掌,击在马腹上,她掌上是何等力道,健马负伤,长嘶一声,扬蹄向外奔去!
  那知马蹄方自扬起,但听四下风声嗖、嗖几响,健马竟似突然被扼住咽喉,马嘶突然中断,扑地倒落地上,立时身死!
  展梦白。萧飞雨一起落马,一齐大惊,萧飞雨扶起展梦白,道:"闯!"
  展梦白道:"闯不得!"
  只听对方有人冷冷道:"姓展的果然还有些眼光,你两人要再动一动,便先□□一步封喉,五毒神砂的滋味!"
  萧飞雨见方才那马一步尚未迈出,便已封喉而死,心头不觉又是一寒,知道这'一步封喉五毒砂'果然名下非虚。
  再一看四下人影幢幢,自己与展梦白全身却都暴露于灯光之下,她为了展梦白,那还敢妄动一动!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你虽故意改娈语声,但我已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唐门暗器,果然狠毒。"
  对方那人冷冷道:"你知道就好。"此人自是唐迪。
  展梦白道:"你要怎样?"
  他手掌紧握着萧飞雨的手掌,一面口中说话,一面却以手指在萧飞雨掌心划着字道:
  "我拖住他,你走。"
  萧飞雨眼泪夺眶而出,暗道:"我害了他,我害了他!"突然大喝道:"你们杀了我,放了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展梦白沉声道:"胡说,我的伤反正已......"说到这里,心头忽又一凛,暗道:"不好,我怎能让他们知道我已受伤。"
  唐迪果然仰天狂笑道:"妙极妙极,原来你已受伤!"
  要知展梦白受伤之事,本少人知,唐迪方才虽然已成四面夹攻之势,但仍是有些畏惧展梦白、萧飞雨的武功,是以一直未敢骤然动手,此刻听得展梦白自己说漏了话,心下自是狂喜!
  四面大汉手掌早已探入豹皮革囊,只得唐迪一声令下?
  这些人多是'唐门十八蜂'中的高手,暗器功夫,俱得有'搜魂手'唐迪的亲传,端的狠、准、稳、快兼长!
  只见唐迪狂笑声中,已缓缓举起手掌......
  忽然间,又是几缕风声过去,四下灯光,突然一齐熄灭,唐门子弟齐地大惊,竟不知暗器从何而来。
  萧飞雨却乘着这刹那间,抱着展梦白跳开数尺。
  她身形方动,唐迪已暴喝:"打!"
  接着,风声四响,俱都打在展梦白方才存身之地,只是灯光骤灭,他们目力也难以瞧见萧飞雨动作。
  这灯灭、滚身、暴喝、暗器发放,一件接着一件,端的可称是间不容发,萧飞雨只要稍有迟疑,两人早已身死。
  '搜魂手'唐迪沉声叱道:"莫放这两人走了,我去瞧瞧!"
  语声未了,只听五丈外有人缓缓道:"不要瞧了......"声音虽苍老,但中气充沛,绵绵不绝。
  众人身子齐都一震,唐迪也呆在当地。
  但闻一阵沙沙的脚步之声,自远而近,这时星月之光已可照人,众人在月光下俱都瞧的清清楚楚。
  萧飞雨仍是不敢妄动,偷眼瞧去,只见两条颀长汉子,抬着顶软轿,健步如飞而来,身手俱都矫健已极。
  '搜魂手'唐迪一见这顶软轿,面色更是大变,突然伏身跪了下去,垂首道:"孩儿迎驾。"
  四面大汉不等他话说完,早已跪满一地,人人面上俱是惊骇已极,有的甚至手足都已颤抖起来。
  这一着更是大出展梦白、萧飞雨意料之外,两人衡情度理,已知轿中之人,必是那老租宗唐无影!
  除了这老人之外,又有谁能在五丈外打熄那许多盏明灯?
  轿帘深垂,帘中人缓缓道:"起来吧!"
  同时发出一声冷笑,道:"你还认得我这爹爹么,唐迪,唐大侠!你作了这些轰轰烈烈的事,我这残废老人何曾知道。"
  唐迪道:"孩儿不敢......"
  '不敢!'轿帘忽然掀起,夜色之中,但见白发如霜的唐老人端坐在轿里,满面俱是怒容,须发几欲飞起!
  展梦白见这老人来了,心头一定,知道唐迪所行之事,必定是瞒着这老人的,却又不知怎地泄漏风声,教他知道。
  唐迪瞧见老人怒容,身子也不觉微微发抖,颤声道:"老祖宗莫要动怒,孩儿若做错了事,改过就是。"
  唐老人怒道:"改过!"突然自帘中飞身而出。
  展梦白但觉眼前人影一花,接着,便听着一连串'劈劈怕怕'的清脆掌声,原来唐迪与他门下面上已每人着了一掌,只打得那些大汉手抚着脸,东倒西歪,却又不敢呼疼,只有唐迪仍是直挺挺跪在地上!
  再瞧老人又已端坐在轿中,胸膛不住起伏,道:"别的我不管,展梦白犯了什么过错,你定要杀他?"
  唐迪垂首道:"孩儿只当他是故意来此卧底的!"
  老人大骂道:"混帐,住口!"忽然长叹一声,道:"展梦白,你过来,我这不肖之子!唉......"
  展梦白垂首走过去,躬身道:"拜见前辈!"
  老人道:"免了,我且问你,你到底是听到他的什么秘密?他竟如此一心要将你置之死地?"
  展梦白沉吟道:"晚辈只听得他要将一个盒子送至君山。"
  老人脱口道:"盒子?......。君山?......。"目中神光一闪,喃喃道:"好......好......好......好......"
  这老人竟一连说了七八个'好'字,方自厉声道:"唐迪,还不快带着你这些狐群狗党先回去,静候发落。"
  唐迪恭应一声,又叩了个头,方自站起,垂头丧气的挥了挥手,四面大汉自也叩了阵头,一齐垂首走了。
  老人唐无影惨然一笑,喃喃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唉,我怎地会有你这种儿子。"
  展梦白也不敢答话,萧飞雨却突然大声道:"盒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你老人家莫非知道么?"
  老人面色又自一变,却摇头道:"要等问过方知!"
  萧飞雨又道:"君山里有何秘密,你老人家必定是知道的了,否则你老人家又怎会说那么多好字?"
  老人仰天一笑,似是要藉这笑声来掩饰什么,然后沉声道:"你要知君山的秘密,为何不到君山去瞧瞧?"第八章铁骑传惊讯
  萧飞雨大声道:"晚辈们正是要到君山去瞧瞧的。"她见这老人说话竟也变得有些吞吐起来,言语间不觉有些激愤之情。
  老人浑如不觉,反而柔声道:"以你两人之勇气决心,世上绝无不可能之事,但君山途上,你两人却要小心些了。"
  萧飞雨听他话中似有深意,还待追问,那知老人却已接道:"老夫言尽于此,但望你两人好自为之,来日武林,必当是你等天下,只是,只是老夫却已未必见得到了,老夫家门不幸......"语声渐渐停歇,唇边带起一丝惨笑,但默然半晌,忽然大声道:"但我唐门磐石般基业,谁也莫想毁去。"
  他今日说话一直似有隐忧,只有说这话时,神情才又恢复那不可一世的武林巨家之雄主气概。
  展梦白知道这老人为了唐迪,心绪必定十分紊乱,恭声道:"前辈若有急事,晚辈不敢打扰,自当体会前辈教训,好生行路。"
  老人颔首道:"正当如此,好生去吧,来日若是......唉,还说什么来日!"挥一挥手:"抬轿,回家!"
  他再也不望展梦白、萧飞雨一眼,展梦白、萧飞雨却一直目送他所乘之软轿启程、远去萧飞雨皱眉道:"这位老人家似乎有些变了。"
  展梦白叹道:"他心中必定有件大事,此事必定也与唐迪送至君山的盒子有关,奇怪的是,他话中为何似有不之祥之兆......"忽然一笑,道:"以他这武功身份,还会遇着什么凶险之事,只怕是我听错了。"
  两人回思这两日经历,端的如在噩梦之中,至今掌心还似捏把冷汗,但这一日之中,所听得之秘密,却也不少。
  当下两人计议一番,决定无论途中有何险阻,也定要直奔君山,唯一令萧飞雨担心的,只是展梦白的伤势。
  瞧他内伤那般严重,能否痊愈如前,实是毫无把握,只因这种伤势拖得越久,便越难医治,而短期间又万难寻得能治他内伤之人,他辛苦挣扎许久,武功方自练到这地步,伤势若是不能痉愈,岂非令人扼腕伤心?
  老人唐无影不经前院,迳自回到自己所居精舍之中,唐豹、唐燕兄弟两人,并肩立在门口,面色俱是十分凝重。
  两人见到老人回转,齐地抢步而出,唐豹道:"爹爹在内......"他神情不但凝重,而且痛苦,原来他隐约听到爹爹要去追杀展梦白,便来告诉老祖宗,但说出之后,见到老祖宗愤怒之情,又不禁自责自悔。
  无影老人怒道:"我知道你爹爹在里面,他敢不来?燕儿,你好好的新郎官不做,到这里来作甚?"
  唐燕垂首道:"回禀老祖宗,孙儿......"
  老人道:"莫要说了,快回洞房去吧,我老人家还等着抱玄孙子哩......抬轿的退下,豹儿,扶我进去。"
  唐燕面颊微红,与抬轿大汉一齐退去,唐豹扶着老人入内,只见唐迪正直挺挺跪在老人榻前。
  老人面色一沉,挥手道:"豹儿,你也退下。"
  唐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瞧了他爹爹唐迪一眼,便又住口,将老人扶至榻上,躬身垂首,退了出去。
  老人阖眼坐在榻上,也不说话,手掌一直在旁摸索。
  唐迪连忙捧了把酥糖过去,轻轻放在他手畔,老人摸索着吃了一块,两块......双目仍未张开。
  唐迪也沉得住气,跪在地上,不言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道:"你为何不说话?"
  唐迪垂首:"爹爹未曾说话,孩儿不敢开口。"
  老人霍地睁开双目,精光暴射而出,厉声道:"什么不敢开口,你只是无话可说,是么?......是么?"
  唐迪道:"孩儿......"
  老人大骂道:"什么孩儿,你是谁的孩儿,你只是个混帐、匹夫、鼠辈、狗才、不孝的畜牲......"
  只见他胸膛起伏,气喘咻咻,显见是心中愤怒已极,接着又道:"你说,你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唐迪道:"断肠催梦草。"
  老人一怔,瞬即狂笑道:"畜牲,你倒老实......"
  唐迪道:"孩儿不敢相欺你老人家。"
  老人暴喝一声,须发皆张,怒道:"你,你不骗我,我问你,为何要将催梦草送给那贱人?"
  反手一怕,矮最碎裂,酥糖俱都落在地上。
  唐迪道:"苏浅雪不是贱人,她与孩儿......"
  老人暴怒道:"我知道她和你的关系,你当我不知道?但你可知道她和别人的关系,她......她不但是贱人,她简直是娼妇,没字号的人她因看不上,只要是武林中的宗主、掌门、瓢把子,那一个她未曾勾引过,何独是你?你不信可去问问,甚至连那最古怪的老家伙......"
  唐迪道:"爹爹知道的这般清楚,莫非也......"
  老人嘶声喝道:"你说什么?"
  唐迪道:"孩儿未曾说什么。"
  老人道:"反了,反了,你可知她要催梦草作甚?"
  唐迪道:"孩儿不知。"
  老人道:"你既不知,为何要给她?"
  唐迪道:"她要,孩儿便给她,她若要别的,孩儿也给。"
  老人怒喝道:"好大胆的畜牲,你......"面容忽然一阵扭曲,戟指嘶声道:"你......
  你你你......"
  忽然自榻上掠起,十指如钩,抓向唐迪咽喉。
  他身形快如闪电,唐迪却似早已料到,身子一闪,'移形换位',嗖地掠开七、八尺之遥。
  老人身在空中,反掌一挥,七点银星,自袖底急射而出,唐迪头也不回,拧身又自横掠数尺。
  只听一连串声响,七点银星钉入门板,深透入木。
  老人嘶声喝道:"你敢!你走......"手掌在地上一按,便自扑去,唐迪却已掠出门外,老人究竟双足残废,再也不能立起,'噗'地跌在地上,面色苍白,满头冷汗,颔下的白鬓,不住簌簌的抖。
  只听唐迪在门外道:"孩儿已在酥糖中下了'断肠销魂散',你老人家若再妄动真气,只怕发作的更快了。"
  说这话时,语气仍是恭恭敬敬,关切殷殷,却令人听了更是不寒而栗,老人颤声道:
  "你为何要如此?"
  唐迪道:"没有什么,只是......"声音突也嘶裂:"只是我已受够了,受够了你的压制,你名虽已将掌门之位传若了我,但什么事都要你来作主,从小到大,我又几曾自己作主过一件事?"
  他嘶声一笑,接道:"但此刻我却要自己作主了,我要令本门成为天下武林的盟主,要比你强上十倍!"
  老人黯然呆了半晌,神色已变的十分惨淡,惨笑道:"我倒不知你有这么大的野心,但......但你错了。"
  唐迪大笑道:"我什么错了,你本已活够!"
  老人道:"不错,我已活够,世上什么事,我都已见过!"突又忍不住怒喝道:"但却从未见过你这样狠毒不孝的畜牲!"
  唐迪道:"你只要少作些权威,我也不会如此!"
  老人面上已起痉挛,更是汗落如雨,惨然道:"你只记得这些,难道就不记得我对你的好......"
  唐迪在门外默然不语。
  老人颤声道:"你小时候最是顽皮,在外无论闯下什么祸,我都维护着你,有一次你被毒蛇咬了,我......我几乎急得发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守在床边,为你疗毒,这......这些事你难道全不记得?......好容易等你长大,见你娈的规规炬矩,我好生欢喜,那知......那知你......"
  倏然顿住语声,眼泪随汗珠俱下。
  唐迪也听得满头大汗,身子颤抖,突又咬牙道:"我小时你既是那般宠着我,长大为何又对我那般压制?"
  老人道:"你既身为掌门,我怕你旧态复发,才压制着你,但......但我是错了,你小时我本不该那般宠你。"
  他惨然顿住语声,唐迪也不再开口!
  过了半晌,只是老人面目之上,竟渐渐泛起黑紫之色,口中喃喃道:"养不教,教不严,我的错......我的错......"
  唐迪一抹额上冷汗,道:"无论如何,待你归天之后,我必定好生为你安葬,让你死后能得哀荣!"
  老人惨笑道:"好,好个孝顺儿子。"
  唐迪道:"但唐门传家重宝,'独一无二,三环四扣,五申六索,七巧八如意,九天十地罗喉神针',你也该给我了!"
  老人道:"好,给你,你来拿吧!"
  唐迪迈出一步,突又退后,道:"你先说出藏宝之地,等你归天之后,我再去拿也不迟。"
  老人狂笑道:"你此刻还怕我不成?"
  唐迪不语,无异默认,显见老人余威犹存!
  老人道:"你怎如此自信,我难道不能不给你么!"
  唐迪道:"你绝不愿让那唐门绝世暗器,永久淹没......"
  老人嘶笑道:"好儿子,果然摸透我的心,我若让这神针永远淹没,唐家的祖宗也要怪我自坠本门威风......那神针木匣,便在我轮车夹层之中,不难寻得,好儿子你拿去吧,好儿子......"
  笑声越来越大,突然绝灭无声。
  一生使剑的'千锋剑'死于剑锋,威镇天下的毒药暗器宗主,一生以毒伤人无算的唐无影,终究也死于毒下,天意,这岂非天意?
  过了半个时辰之久,'搜魂手'唐迪才敢探身而入,只见老人尸身不倒,双睛凸出,他看了一眼,掌心便已满是冷汗。
  轮椅夹层中,果然有那贮针之鸟檀木匣,这唐门先祖仗以震慑天下群雄的暗器,终于落人了唐迪手中。
  他抱起老人尸身,平卧榻上,拭去血迹,覆上眼□,他纵是胆大,也不禁手掌颤抖,牙齿打颤,在榻前跪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唐门前厅,犹未散去的宾客,立见'搜魂手'唐迪,满身黑衣,垂首而出。
  群豪见他不但面色黯然,而且双目犹有泪痕未乾,都不禁大是骇异,知道唐门必定又生巨变。
  只听唐迪沉声道:"家父已然仙去......"说了这句话,与声便已哽咽,似乎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群豪耸然大惊,唐豹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于是红彩撤下,换上白纱,武林群豪大半都不禁为唐门叹息,想不到这武林大家竟在三日中屡遭大变。
  于是贺客变为吊客,贺仪变为奠仪。
  唐迪道:"为人子者生前不为父母尽孝,父母死后亦当尽心,唐迪决心将先父之丧事办好,教他老人家能在九泉之下瞑目,诸位既是唐迪好友,便是先父晚辈,唐迪斗胆,想请各位等七七四十九日,先父灵柩入土之后再走,只是唐迪新遭大变,不能亲候各位起居,只有令太子唐豹、唐燕伺候各位了。"
  这番话亦是他写在素纸之上,令家丁朗声念出的,四方宾朋闻得此言,无论交情深浅,自都不便再走。
  此后唐迪果然未曾露面,群豪都道他伤痛过度,心情大乱,自不能待客,但都对他十分原谅!
  后来群豪又听得唐迪已将自己反锁在老人生前之居室中,以作追思,除了一个家丁每日为他送些白水素饭外,便连唐豹、唐燕兄弟,他也不见,群豪不禁更是钦佩,想不到'搜魂手'唐迪竟有如此孝心?
  过了两日,突有四条白衣大汉快马自东方飞驰而来,四人俱是风尘满面,眉目间却隐隐露出兴奋之色。
  他们头上俱见戴冠,只是齐眉绑着两寸阔的白布带子,但他们却又不知道唐无影死讯,显然亦非吊丧而来。
  唐门中之宾客,见了这四人,大多未曾留意,其中只有约摸二十余人,神情微变,快步迎了上去。
  唐豹瞧在眼里,虽觉诧异,也不便赶去查询。
  只听那四条白衣大汉沉声道:"......本门新掌门人已出现......传令相召......荆州......
  "语声低沉,唐豹也听不甚清。
  但那二十余人听了这话,神情也变的十分激动兴奋,转身匆匆奔回,竟立刻便要向唐迪求恕告辞。
  唐豹知道他们必是某一秘密门派中人,此时门中有了急事,唐豹自也不便拦阻,当下躬身道:"家父心痛失常,还不能见人,各位若是身有急事,晚辈不敢再留......"他满身披麻戴孝,此刻便行孝子之礼,拜伏地上。
  那二十余人自也叩首回拜,然后便随着白衣大汉们匆匆离去,奇怪的是,这二十余人明明乃是同一门下,但彼此间有的竟不相识,只是却都认得这四条白衣大汉,这是为了什么,唐豹虽然奇怪,但此刻他也无暇深思细想了。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而已到了江陵。
  自蜀中至洞庭,江陵本是必经之地,只是若走捷径,便多山路,萧飞雨体贴展梦白的伤势,宁可绕路而行。
  江陵古称荆州,坐镇鄂边,四通八达,乃昔日兵家必争之地,此时烽火已熄,市面甚是繁荣。
  若是依着展梦白,最多在城郊寻个清静客栈投宿。
  但萧飞雨千金习性,终是难改,竟在城中最大之客栈,包了个小小跨院,展梦白想到她昔日之行色,知她投宿客栈,已是十分委屈,自不忍拂她之意,雨人洗了征尘,展梦白铁打的身子,已被那缠绵伤势,折磨得极易疲惫,略略进了些饮食,便坐在安乐椅上不愿走动。
  萧飞雨依依守候在他身侧,近日的忧虑焦心,也使她玉容大是清减,被灯光一映,却更觉楚楚动人。
  异地孤灯,两人对坐,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忽然间,只听院外隐约传来一阵阵车辚马嘶,喧腾人语。
  接着,店伙又敲门进来,陪笑道:"不知怎的,小店突然来了许多位江湖朋友,这些人野性难驯,客官若是无事,还是早些歇下吧,免得无意间与他们惹些闲气!"他见到萧飞雨、展梦白气质高昂,出手慷慨,女的虽然英气逼人,男的却是彬彬有礼,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也是名震天下的武林英豪,只当他们是名门富室的少年夫妻,是以□□过来叮咛。
  萧飞雨不听这话倒也罢了,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只是瞧了展梦白一眼,又自垂首坐下。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你可想出去瞧瞧么?"
  萧飞雨腼腆颔首,又道:"我陪着你,你的伤......"
  展梦白笑道:"你出去瞧瞧也好,只是莫要惊动了别人。"
  萧飞雨展颜笑道:"我出去瞧两眼就回来,你可要好生歇着呀!"倒了杯热茶放在展梦自椅畔,风一般掠了出去。
  这时院外灯火黯淡,萧飞而立在一株梧桐树下,只见一批批长衫汉子,自店门走向东面的跨院。
  他们虽都穿着长衫,但无论是谁,一眼便可看出乃是武林中人,但走到东院门外,便一齐停下脚步。
  过了半晌,东院里走出个轻衫丫环,道:"你们若要拜见夫人,四个一批进去,脚步可要放轻些,知道么?"
  这些神情剽悍的江湖豪士,看来竟对这小小丫环也甚是尊敬,一齐恭声应了,当下便有四人蹑足随她而入。
  其余的人立在院外,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惊动,片刻后前面四人垂首而出,又换了四人躬身而入。
  萧飞雨虽不认得这些江湖朋友,但瞧他们神情气概,显见俱非无名之辈,不想竟对院中人如此恭敬畏惧。
  她越瞧越觉奇怪,忍不住奔回房中,向展梦白说了,又道:"院中的那位夫人究竟是何来路,你可猜的出?"
  展梦白皱眉沉吟道:"瞧她这气派,若是朝阳夫人?......。还是你姐姐萧曼风?......
  。唉,我也猜不出。"
  萧飞雨轻道:"会不会是苏......"
  展梦白道:"呀!不错,也可能是她。"
  萧飞雨道:"那些武林朋友,你说不定是认得的。"
  展梦白道:"你可是要我去瞧瞧,那些朋友究竟是何来路?也好猜出院中那位夫人究竟是谁。"
  萧飞雨正要含笑点头,忽又轻叹道:"人家的事,与我们何关?"坐下去柔声笑道:
  "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展梦白听她叹息,已知她心里是极想打破这谜团的,只是顾着自己伤势,才故意这般说法。
  这平日谁也不服的女子,如今竟处处为他着想,展梦白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笑道:"我偷偷去瞧瞧又何妨。"
  萧飞雨大喜道:"你......你真的想去瞧瞧?"
  展梦白含笑点了点头,萧飞雨道:"但我只准你瞧两眼,就要立刻回来,可莫要惊动了别人。"
  这句话正是展梦白方自叮嘱她的,展梦白忍笑应了,长身而起,他只是半点使不出真力,却仍可走动。
  雨人又悄悄藏在梧桐树下,那悟桐虬枝伟干,浓荫匝地,群豪俱都留意着房中,谁也不曾发现他们。
  展梦白自树后瞧去,只见群豪大多背向自己,俱都垂首肃立,有四人方自院中出来,还是站在院外,未敢离去。
  如此四人出,四人入,进出虽然甚快,但进去的人手多带着件包袱或匣子,出来时便没有了。
  展梦白暗暗忖道:"瞧这情况,院中这位夫人,莫非是个坐地分赃的大盗不成,这些江湖朋友都是送赃来的?"
  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般威势的成名女瓢把子,除非便是那坐镇君山的苏浅雪。
  一念至此,他更决心想探出个究竟,萧飞雨更已瞧的出神,那里还记得'瞧两眼就回去'这句话。
  忽然间,展梦白发觉群豪之中,有个人回过头来,面容竟十分熟悉,他还未想出此人是谁,那人却已回转头去。
  再看那人背影,身材甚是枯瘦矮小,只是两条手臂却长垂膝旁,若非他身后的人走了,展梦白便瞧不见他。
  但这一眼瞧过,展梦白便突然记起一人,原来此人正是曾在信阳与他有一面之缘的'九现云龙'孙九溪。
  展梦白素知这'九现云龙'孙九溪家财百万,仗义疏财,在白道中声名颇著,绝不会是上线开扒的绿林道。
  这一来,自可证明他方才又猜错了,但他们若非绿林道,又怎会群聚在一齐,又怎会向一位什么样的'夫人'送礼。
  只见群豪似声全都入院参谒完毕,一排排立在院门之外,似是不等那位夫人出来打发,还不敢离去。
  过了半晌,那轻衣丫环才施施然走了出来,萧飞雨附在展梦白耳边道:"方才出来的也是这小丫头!"
  转眼一瞧,展梦白面色竟已大变,双目直勾勾的瞧着那丫环,萧飞雨奇道:"你别人不认得,反倒认得她么?"
  展梦白似已惊的说不出话来,目光更是瞬也不瞬,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彷佛疑心自己眼瞧花了。
  萧飞雨咬了咬嘴唇,在他耳边笑啤道:"瞧你这付样子,若不是这小丫头年纪还小,我可真要吃醋了。"
  展梦白道:"她......她怎会是小翠?"
  萧飞雨道:"小翠又是谁?莫非又是你旧情人用的丫头?"忽然忍不住在展梦白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展梦白心头一荡,但瞬即叹道:"小翠是我家用的丫头!"
  这句话大出萧飞雨意料之外,她呆了半晌,幽幽道:"小翠既是你家的丫头,这位'夫人'莫不成是你的妻子么?"
  展梦白苦笑道:"我那有什么妻子?......我......我真觉奇怪......"
  只见那小翠手里提着只竹篮,将篮子里装的东西,分给每人一件,那东西体积不大,也瞧不清究竟是什么。
  然后小翠道:"夫人已安歇了,各位也请去吧,一个个走,莫要惊吵了夫人。"
  群豪应了,果然鱼贯而去,不敢争先。
  那'九现云龙'孙九溪恰巧走在最后。
  展梦白瞧得小翠入院,孙九溪却还未去远,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手掌,沉声唤道:"孙九溪,孙兄!"
  孙九溪脚步一顿,回过头望,满面俱是惊异之色,展梦白自树后走出,道:"孙兄可还认得展某?"
  话声见了,孙九溪已窜了过来,惊喜道:"展兄怎会在此?"声到人到,果然身手矫健,行动无声。
  展梦白笑道:"说来话长,孙兄请假步屋内说话。"
  三人回到房里,斟茶落坐,孙九溪目光灼灼,来回打量着两人,忽然笑道:"展兄可是要请小弟喝喜酒了。"
  展梦白生怕萧飞雨怪他出言鲁莽,那知萧飞雨却只是红着脸垂下头去,非但不见怒色,反倒有些喜意。
  孙九溪笑道:"这位姑娘是......"
  展梦白笑道:"这位便是'帝王谷'的萧飞雨萧姑娘。"
  孙九溪心头一骇,笑容也立刻僵在脸上,过了半晌,方才呐呐道:"在......在下......
  不知者不罪,萧......萧......"
  展梦白也未想到'帝王谷'三字在武林中竟有这般威力,见他如此惊骇,改口道:"在下相唤兄台,正有一事请教。"
  孙九溪道:"展兄请说。"面容肃然,再也不敢开玩笑。
  展梦白道:"兄台远来,所为何事,那院中......"
  萧飞雨忽也抬头笑道:"那院中的可是展梦白的夫人么?"原来她还是不放心,生怕展梦白家里已有妻室。
  展梦白腹中暗笑,口中正色道:"孙兄休听萧姑娘说笑,院中那位夫人究竟是谁,但望兄台相告。"
  孙九溪听他间出第一句话,面上已现碍难之色,此刻更是愁眉苦脸,双眉紧皱,道:
  "这......这......"
  萧飞雨道:"有什么事见不得的,要说就说出来呀?"
  孙九溪苦笑道:"此事本不便说出,但展兄义薄云天,在下若是不说,岂非娈成了小人。"
  萧飞雨笑道:"是呀?吞吞吐吐的,不是小人是什么?"
  展梦白本当萧飞雨性情已变的温柔了,此刻听她这般说话,不禁苦笑暗忖:"原来她只是对我温柔些,对别人还是老模样!"瞧见孙九溪愁眉苦脸,双手抱头,显见对这位萧姑娘实是头疼的很,展梦白又不觉暗笑。
  孙九溪道:"不瞒展兄,在下实是布旗门下......"
  萧飞雨恍然道:"呀,我明自了,院子里的想必就是你们掌门人之妻子,这我就......
  "含笑瞧了展梦白一眼,倏然住口,下面'放心了'三子,终是未曾说出,但孙九溪是何等角色,早已听出她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展夫人,我就放心了。"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摇头。
  萧飞雨道:"你摇个什么头,莫非头上有蚤子么?"
  孙九溪乾咳一声,道:"敝门本就是一盘散沙,自从秦老掌门死后,更是大乱,此番新掌门出世......"
  展梦白突然惊呼一声,但又道:"请接着说。"
  孙九溪道:"此刻新掌门人出世,竟有整顿本门之意,而且雄才大略,人所不及,是以本门上上下下,对他的夫人也甚是尊敬!"
  展梦白已听得站了起来,忍不住大喝道:"那新掌门人姓什名谁?他可有秦老前辈留下的'白布旗'?"
  孙九溪被喝声惊的一震,不禁苦笑暗忖:"莫非这位展大侠和萧姑娘在一齐时问长了,也变的有些疯疯癫癫,否则本门中事,他为何要大呼小叫?"口中却不敢怠慢,沉声道:"新掌门人之尊讳在下等虽还不知,但他手持秦先掌门传下之'白布旗'与本门武功秘笈,在下等却都亲眼见到。"
  展梦白道:"布旗是真是伪?"
  孙九溪道:"本门布旗,看来虽似一方白布,但浸水之后,花色立现,旁人怎能伪制得出?"
  展梦白身子一震,噗地坐回椅上。
  他明明声将那'白布旗'兴'布旗秘笈'俱都塞入莫干山巅的洞窟之中,若非他说出,旁人再也难以寻得。
  而他却将这藏旗之地,始终守口如瓶,此番这'新掌门人'是如何得到它的,展梦白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孙九溪见他如此模样,不知其中究竟,自是惊奇。
  萧飞雨道:"你们掌门夫人的贴身丫鬟,可是叫做小翠?"
  孙九溪大奇道:"姑娘怎会得知?"
  萧飞雨道:"你可知那小翠本是谁家的丫头?"
  孙九溪茫然摇了摇头,萧飞雨指着展梦白道:"他家的。"
  孙九溪怔了一怔,道:"这......这可是真的。"
  展梦白道:"她自小在我家中长大,万不会错?"
  孙九溪怔了半晌,沉吟道:"莫非......莫非是小翠姑娘自展兄家里出走,而投向敝门掌门夫人身边。"
  展梦白沉声道:"我已有多日未曾回去,此事亦有可能......但你那位掌门夫人长的是何模样,不知兄台可否见告?"
  孙九溪道:"端庄淑丽,美如天仙。"
  萧飞雨道:"多大年龄?"
  孙九溪听他们越问越奇,心里虽疑惑,又不敢不答,道:"约莫双十年华,和姑娘你年龄差不多。"
  展梦白皱眉忖道:"既是双十年华,便不会是朝阳夫人,也不会是萧曼风?她到底是谁?小翠怎会跟着她?"
  萧飞雨一双眼波又向他瞟了过去,轻轻道:"美如天仙,双十年华,你家里可有这样的人么?"
  展梦白摇了摇头,犹自苦思:"是谁?......为什么......"
  孙九溪乾咳一声,道:"若非展兄义薄云天,在下真要奇怪,展兄怎会问出这么多话来?"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兄台奇怪......唉,我若能见到贵教掌门与掌门夫人一面就好了。"
  萧飞雨道:"可惜......唉......"
  两人心里想的俱都一样,展梦白若未受伤,自可飞檐走壁,暗中窥探,只要看到那两人是谁,便不难猜出真象。
  而此刻展梦白受伤,萧飞雨纵然去看,也不认得,展梦白目光一闪,急道:"不知兄台可否带小弟去见他们一面?"
  孙九溪道:"敝门掌门人,从不以面目示人,终日戴着传统的白布头套,何况他夫妇两人,根本不见外客。"
  展梦白道:"兄台只要设法......"
  孙九溪叹道:"以展兄对武林朋友之大恩大德,在下本当为展兄效命,只是......为什么?展兄为什么要见他们?"
  展梦白双目凝注,缓缓道:"为的什么,在下此刻还不能说,但孙兄却可放心,那原因必是正正当当,为的是江湖正义公道!"
  孙九溪见他满面正气,目光凛然,垂首呆了半晌,叹道:"若是换了别人,此事本是极难,但展兄,在下却可信得过!"
  展梦白道:"请教?"
  孙九溪道:"掌门人已令本门信徒,传令各方兄弟,俱来荆州集会,此刻就等在蜀中唐门作客的一批......"
  原来那快马驰至唐府,头缠白布的四条大汉,便是'布旗门'信使,只要是'布旗门'下,一看他们传统的打扮,便可知道。
  孙九溪接道:"本门弟兄虽然极多,但掌门人此次找的只是已在江湖中有名有姓之人,那集会之地,也已令荆州的一位当家兄弟加紧布置,想来会期便在这三两日间,本门集会之间,兄弟俱都头戴面罩......"
  萧飞雨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滨捉弄头戴面罩的布旗门下一事,不禁暗中失笑。
  展梦白喜道:"不错,只要孙兄相告在下那会期与会址,在下便可依样做套白袍面罩,混将进去!"
  孙九溪肃然道:"只是这位新掌门人,不但雄才大略,而且行事极是谨慎,到会名额人数,俱已算定,而且每人俱发有一面腰牌。"
  他一面说话,一面自怀中取出块竹牌,两面俱烙有花纹图画,想来便是那小翠方才所发之物。
  孙九溪道:"这面竹牌,虽可仿造,上面的姓名都有海底可查,却仿造不得。"要知'海底'两字,便说的是帮会中之名册。
  展梦白皱眉道:"来一人,便发面腰牌,勾上名册,入门之时,查腰牌,对名册......
  唉,这法子果然精密已极。"
  萧飞雨道:"冲进去就是了,管他腰牌名册。"
  孙九溪笑道:"别人都只得冲进去,展兄却不必。"
  展梦白喜道:"又要请教了。"
  孙九溪道:"本门兄弟,也有不少人身受展兄大恩,粉身难报,展兄只要吩咐一句,他们必当将自己的腰牌奉上。"
  萧飞雨道:"那好极了,你就要他们送来吧,要两块。"
  孙九溪道:"据在下所知,便有'横江铁龙'江中柱与'镇山虎'赵山君两人,在下这就去将他们悄悄唤来。"
  萧飞雨道:"你呢?你的腰牌为何不让?"
  孙九溪笑道:"在下却想跟两位去瞧瞧热闹,也好为两位掩护掩护。"躬身一揖,匆匆别过。
  展梦白知他所谓大恩云云,必定又是杜云天等人以'展梦白'之名行下的义侠之事,心头不禁暗暗苦笑。
  两日后,深夜,荆州城郊,一座极大的宅院外,人影闪动,俱是白袍曳地,白巾覆面,望之有如鬼魅一般。
  这座宅院本是荆州有名的凶宅,荒废已久,甚至连行人都宁愿多走些路,绕路而行,谁也不敢自此走过。
  但这时荒宅前不但有人影闪动,里面还隐约传出人声,透出灯光,在深夜中更显着秘密已极。
  三更过后,门前来往的白衣人影,方自渐疏渐少,而这时又有三个白衣人,由城里连袂奔来。
  三人脚步均极迅快,其中一人道:"咱们来的迟些,会已将开,你两位便可兔得和别人寒喧招呼。"
  另一人道:"孙兄安排,自然不错。"
  说话间三人已上了那荒宅门前的石阶,门里传出低沉的口音道:"什么人?"
  三人齐答:"啸雨挥风,布旗独尊?"
  油漆剥落的大门突开一线,三人闪身而入,六个白衣蒙面大汉守在门后,一人道:"三位来的太迟了,请示腰牌!"
  三人呈上竹牌,那人仔细瞧了瞧,道:"九现云龙孙九溪,横江铁龙江中柱,镇山虎赵山君!"
  另一大汉验对掌中名册,道:"不错,请!"
  三人穿过荒园,到了厅前,厅前又有十二条白衣大汉守着门户,将三人腰带名册又查了一遍,方自开门道:"请!"
  那伪冒江中左与赵山君姓名的展梦白兴萧飞雨,至此方自松了口气,暗道:"果然查得严密。"
  展梦白见到这'新掌门人'行事竟是这般周密仔细,心里不觉更是暗暗担心,更想知道此人是谁。
  只见大厅中四燃火把,亮如白昼,四面窗户却蒙着黑□,厅中已有百余人盘膝坐在地上,俱是白布罩头,难见面目。
  孙九溪方才实是多虑,只因此刻会虽未开,但厅中人个个俱是肃然安坐,那有人寒喧招呼。
  三人在角落中寻地坐下,过了半晌,又有五六人悄悄进来。
  萧飞雨闲着无事,暗中一数,厅中竟有一百七十七人,但自始至终,听不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第九章风雨会荆州
  这时大厅后突然走出个身材佝偻,脚步蹒跚的白发老人,手里拿着只鸡毛掸子,乾咳着去挥厅前两张交椅上的灰尘!
  这老人不但手足迟顿,面上也是一付没精打采的神情,手里虽在挥着灰尘,眼睛已似要睡着了的模样。
  众人见了心里不禁暗暗猜疑'这老人莫非也是个武林高手,故意扮成这般模样,否则掌门人怎会用他这样将要死了的佣人.'展梦白见了这老人,更是大吃一惊:"他怎会在这里?"
  原来这老人正是那日赶车载着他与那烟花女子'萍儿'回转江南,又护送萍儿到展家去吃闲饭的老头子。展梦白前日见了小翠,已是诧异,今日再见到这老头子,更是惊异难言,越发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忽然间,只听'当,当'几声清脆的铜钟之声响起,满厅之人闻声一齐肃立,展梦白知道必是那掌门人到了!
  凝目望去,只见那小翠与个清俊已极的白衣童子,双双走了出来,两人手上,各各捧着双玉盘。
  一只盘上放的是那白布之旗,另只盘上便是布旗门秘笈,展梦白隔的太远,也瞧不清此两物真伪。
  群豪见了这两件本门重宝,山呼一声,推金山,倒玉柱,哗喇喇跪满一片,竟是五体投地,不敢抬头。
  展梦白兴萧飞雨也本当不跪,但转念忖道:"咱们对这两件武林前辈之遗物跪上一跪又有何妨。"
  两人心意相通,对望一眼,随众跪下,但萧飞雨两膝还是不肯碰地,看似跪着,其实却是蹲在地上。
  展梦白对秦无篆甚是尊敬,却是着实跪着,垂首瞧见萧飞雨双膝悬空,心里方自暗暗好笑。
  突听一个沙哑的语声缓缓道:"各位兄弟请起!"声音虽然沙哑,却响澈大厅四角,显见内力极是充沛。
  群豪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双双并肩行出,男的白袍蒙面,身形颀长,举止甚是潇洒,只是左面衣袖虚虚束在腰畔丝条之上,原来左臂竟是断去,展梦白见他白布头罩上以黑丝绣着:"啸雨挥风,布旗独尊"八字,心头一跳,他委实未曾想到这布旗掌门竟是个独臂人。
  再瞧那女的却是一身锦衣,满头珠翠,打扮的有如富贵人家的少奶奶,而明眸流波,巧笑嫣然,竟是绝美。
  展梦白一眼扫过,心房更是砰砰乱跳,目光更是收不回来,原来这位掌门夫人,竟是富忡平买来送给他的萍儿!
  萍儿怎会做了掌门夫人?这布旗掌门究竟是谁?怎会寻得自己藏得那般隐密的白布之旗?
  刹那之间,这些问题在展梦白脑中反来覆去的乱做一团,他不觉呆了,忽然手臂一痛,原来萧飞而已重重拧了他一下,这一拧手劲竟然不小,展梦白几乎痛得惊呼出声来,转眼瞧去,萧飞雨一双大眼睛正似喜似嗔的瞧着他,似是在说:"这掌门夫人就有那么美?
  你竟瞧的痴了?"
  这时群豪又已肃然回坐,那独臂掌门人一双锐利的眼神四下扫来扫去,竟是久久不曾说话。
  展梦白偶一接触到他这双目光,心底突然泛起阵说不出的寒意,他铁胆如钢,平生所遇凶险之事,不知凡几,却从未似此刻这般,瞧人一眼,便觉心寒,似是觉得这独臂掌门人一双眼神轻轻一瞥,便已说出了不知多少凶险毒辣之事,教他不敢再瞧第二眼,这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独臂掌门突然抓起那时白布魔旗,高举过头,道:"啸雨挥风,布旗独尊,本座接掌门户,从此号令八方!"
  群豪又自山呼哄应,展梦白乘机偷眼一望,只见这面布旗果然是秦无篆亲手交托于他之物。
  那独臂掌门听得群豪欢呼,目中泛起得意之色,沉声道:"本门从来散处各方,今日本座能眼见本门俊彦之士,共聚一堂,实是不胜之喜,只因本门自今日会后,便将群策群力,和衷共济,再不似昔日那般散漫无力......"话未说完,群豪已自欢呼鼓掌,响澈大厅。
  独臂掌门又道:"以本门兄弟才情武功,若能团结一心,实不难与少林。武当。昆仑、丐帮等名门大派,一争长短!"
  突见左面一条白衣大汉,长身而起,恭声道:"回禀掌门,弟子夏光平有事上禀!"
  只见此人身材魁伟,声如洪钟,群豪大半知他便是徐州大豪'闪电霹雳刀',掌中刀威镇一方。
  独臂掌门目光扫他一眼,道:"请说。"
  夏光平沉声道:"我布旗门立门宗旨,乃是兄弟互助之会,并非要与武林争雄斗胜,流血争杀之门户......"
  独臂掌门冷冷截口道:"本座难道就不知道本门立门之宗旨何在,却要夏大侠你来指教?"
  夏光平道:"弟子不敢,但......"
  独臂掌门怒叱道:"本门人才济济,为何不能逐鹿江湖,看今日之武林究是谁家天下?反而甘于屈居人下?"
  这一番端的说得音节铿锵,豪气逸飞,这般江湖豪士听得立时热血奔腾,不能自己,又复欢呼起来!
  只听有人喝道:"掌门之言有理,本门虽是兄弟互助之会,为何不可争雄武林,夏大哥,你还是坐下吧!"
  展梦白听这掌门三言两语,便说得群情激奋,便知这独臂人委实是个角色,但他虽然说的满口义正词严,展梦白却总觉此人带着种说不出的奸诈之气,暗道:"秦老前辈将布旗交托于我,我可不能负他所托。"
  独臂掌门又道:"兄弟们既然都拥护本座,本座唯有鞠躬尽瘁,发扬本门门户,秦故掌门......"语声突顿。
  说起'秦故掌门'四字,群豪又复齐地站起,对这一代英雄,聊表追敬之思,直到独臂掌门开口说话,方自坐下。
  独臂掌门道:"秦故掌门将本门重担交托于我时,本座也曾在他老人家面前发下重誓,必当尽力做好三件事!"
  群豪忍不住纷纷道:"那三件事?"
  独臂掌门道:"这三件事俱是他老人家临死前交托于我的,第一件便是要我使得本门弟子,能效忠布旗,争雄武林,生死随之!"
  群豪哄然道:"效忠布旗,生死随之!"
  独臂掌门目中又有光芒一闪,接道:"第二件事,乃是要本座率领本门弟兄,替他老人家向一人报恩!"
  群豪道:"不知他老人家恩人是那一位高贤前辈?"
  独臂掌门道:"他老人家那位大恩人,志性高洁,有如天人,乃是君山苏夫人,而苏夫人近日又恰巧有事需人相助。"
  群豪哄然道:"这正是咱们报恩良机,千万不可失去了!"
  展、萧两人对望了望,心头不禁齐地一凛:"想不到此人也是苏浅雪徒党,但他又怎会得着白布旗,又娶了萍儿为妻?"
  萧飞雨拉着展梦白手掌,问道:"苏浅雪可知你藏旗之地?"原来这两日来,她已尽知展梦白与白布旗之关系。
  展梦白也拉过她手掌,说道:"不知。"
  只听那独臂掌门已自厉声接道:"那第三件事,最是重要,便是本门弟兄无论是谁,都得为他老人家复仇!"
  群豪大哗,纷纷道:"那恶徒是谁?是谁害了他老人家?"
  独臂掌门一字字缓缓道:"展--梦--白!"
  展梦白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听得这独臂人故意捏造许多言语,已知此人必属大奸大恶之徒,此刻再听他竟指自已乃是害死秦无篆之恶徒,而苏浅雪却是秦无篆之恩人,更觉此事之中,必有极大之阴谋,幸好自己身在此处,可以揭穿于他,否则岂非又是不得了?
  一念至此,他便待长身站起,当面揭破,突觉萧飞雨一拉他手腕,在他掌心写道:"你想送死么?"
  展梦白这才想起自己这两日力气虽已稍见恢复,但仍不能使用真力,若是站起,实是送死,惊怒焦急之下,不觉汗如雨落!
  群豪听得'展梦白'三字,亦是纷纷大乱,只因展梦白近日在江湖中名声极其响亮,可说无人不知。
  有人道:"闻得展梦白侠名极盛,怎会害死秦故掌门?"
  又有人道:"展梦白此人善恶无常,好事也做,坏事也干了不少,秦故掌门说不定就是被他害死的!"
  那独臂掌门目光四下扫人,群豪之纷纷言论,没有一句逃出他耳朵,此刻沉声道:"想那展梦白若是单打独斗,怎会是秦故掌门之敌手,只恨他竟使出奸计,若非本座恰巧赶到,将他惊走,秦故掌门只怕连尸骨都要曝于荒山之中,无人埋葬,此事除了本座之外,还有苏夫人亲眼见到!"
  这番话不但说的合情合理,而且言词间满含怨毒之意,似是果真与展梦白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群豪听得更是悲愤激动,先前不信的也自相信了。
  展梦白又是一凛,忖道:"秦老前辈被方家父子逼死之事,江湖中除了苏浅雪与我外便无人知道,苏浅雪若再一口咬定是我,布旗门下群豪岂非便更加认定了我便是害死秦老前辈之恶徒!"
  萧飞雨与他手掌相握,只觉他手掌微微抖动,掌心满是冷汗,知他心中之急怒悲愤,已达顶点,只是此时此刻,竟无法宣泄,那'九现云龙'孙九溪坐在一旁,神情也大是不安。
  忽见左角那'闪电霹雳刀'夏光平又自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展大侠曾救了夏某性命,若说他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夏某万万不能相信,各位若是不信展大侠之侠义胸襟,不妨再问问江中柱江大哥,赵山君赵大哥。"
  独臂掌门冷冷道:"他救了你莫非便不能害别人?此人行事,本是善恶不定,江湖中人俱都知道。"
  夏光平道:"这......这......"
  独臂掌门冷冷道:"但什么?本座莫非还会说谎不成?"
  夏光平垂首道:"这......"突然惨呼一声,跌倒地上,鲜血自布罩内不绝渗出,群豪大惊,谁也不知完竟发生了何事。
  但展梦白、萧飞雨却瞧得清清楚楚,夏光平方自垂首之际,便有几道暗器自那独臂掌门袖中急射而出。
  暗器颜色乌黑,发时手不抬,肩不动,端的无影无踪,满厅群豪,除了展、萧之外,竟无一人看出的它的来路!
  只见夏光平双手撕抓面目,嘶声道:"江中柱,赵......山君,你......你们......"
  身子一阵痉挛,便再不动弹,头罩中渗出的鲜血,也变为乌黑,他临死前显然还在怪江中柱.赵山君两人为何不替展梦白辩白,却不知江、赵两人根本不在这大厅之中,旁边一人揭起他头罩一看,立刻踉跄后退几步,原来他一付面容,在这一瞬间,竟已紫涨,群豪那里见过如此霸道狠毒之暗器,不禁相顾愕然。
  萧、展两人却认得这暗器似是唐门中物,但唐门中人怎会得到白布旗,怎会娶了萍儿,展梦白更是大惑不解。
  独臂掌门目光四扫,道:"谁是江中柱,赵山君?"
  展梦白、萧飞雨暗道一声:"不好!"
  孙九溪更是急得手足不住颤抖,心想此番当真是弄巧反而成拙。
  独臂掌门道:"这两人可曾来了?"
  门外查点名册之人应道:"来了!"
  独臂掌门喝道:"既已来了,为何不站起?"
  展梦白、萧飞雨咬牙而起,展梦白垂首道:"弟子赵山君。"
  他只觉那双恶毒的眼神在自己面上扫动,虽然隔着面罩,仍被他瞧得直冒寒气,萧飞雨却大喇喇粗着声音道:"在下便是江中柱。"
  独臂掌门冷冷道:"赵山君,抬起头来,瞧着本座眼睛!"
  展梦白咬一咬牙,霍然抬头,两人目光相对,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中早已变的死寂无声。
  展梦白只觉对方那双眼睛,不但引起了他心头寒气,也引起了他心底一点记忆,似是令他想起了什么?但这想法忽又变得飘飘渺渺,不可捉摸,但他总觉这眼神似是很熟......
  很熟......
  忽然间,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就在此时,那独臂掌门亦自大喝道:"展梦白!"挥手大喝道:"这时便是展梦白!
  他杀了赵山君,夺下他腰牌,混入这里,弟兄们还不快将他拿下!"群豪又惊、又骇、又怒,哄然大乱!
  只是这娈化发生的太过突然,满厅群众,虽都是久经大敌之人,一时间也不禁慌了手脚!
  突听'当'的一声,原来小翠已骇得将手中玉盘跌落地上,那掌门夫人萍儿一直巧笑嫣然,此刻亦是花容失色。
  萧飞雨将展梦白拖出角落,以身挡在他面前,只见展梦白双目一片茫然,口中喃喃道:"是他......是他......怎会是他......"
  独臂掌门展动布旗,厉喝道:"本门弟子即速动手,无论生擒活捉,俱是奇功一件,违令者以叛门论罪!"
  布旗群豪大喝一声,纷纷扑上,喝道:"展梦白,恶徒,还我秦故掌门与赵山君赵大哥的命来!"
  萧飞雨反手扯下头上面罩,露出了她那绝代容貌,在火光闪动下更显得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群豪骤见绝色,不禁一呆。
  萧飞雨大喝道:"帝王谷萧飞雨在此,谁敢动手?"
  这'帝王谷'三字果似有神奇魔力,群豪听得这三字,脚步又为之一顿,但仍然有人厉喝:"赔命来!"
  萧飞雨怒道:"孙九溪,你还不说话?"
  孙九溪只得扯下面罩,呐呐道:"江中柱。赵山君,没......没有死,是他......他们情愿将腰......腰牌......"
  独臂掌门怒喝道:"孙九溪,你敢叛教?"
  孙九溪身子一颤,倏然住口,武林中无论是谁,也不敢担此罪名,何况他虽敬展梦白,却也不知秦无篆的死因真象。
  但群豪听得江、赵两人见死,怒气已稍减。
  那独臂掌门突然呼哨一声,门外十余条白衣大汉,一齐抢入门来,分开众人,呼呼几拳击向萧飞雨。
  这几人使的虽是外门功夫,武功却都不弱,萧飞雨平日纵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怎奈此刻又要顾着展梦白,两面分心,武功便要大打折扣,那独臂掌门喝道:"将两人一齐毙了,莫要留下活口!"他见到展梦白始终未曾出手,而萧飞雨又如此维护着他,便知展梦白必是已受着伤,心下不觉大喜。
  白衣大汉们攻势更紧,掌风虎虎,招式刚猛,萧飞雨心头一动,大喝道:"你们是蓝大先生什么人?"
  那独臂掌门狂笑道:"蓝大先生四个字,也是你提的么?"言下之意,无啻已承认与蓝大先生颇有关系。
  萧飞雨见他既施唐门毒药暗器,手下却是'傲仙宫'拳路,不禁越来越奇,只是掌中招式却丝毫不敢停顿!
  偷眼一瞧,展梦白目中仍是一片茫然之色,不住翻来覆去道:"不会......怎会假言相欺......但明明如此......"
  萧飞雨知他定是有个极大难题,无法了解,心下虽代他着急,但此刻她自己所受压力也越来越重。
  只见那十二条大汉三人一批,分为四批,一批批攻上!
  第一批呼呼呼打过三拳,身子不知如何一让,第二批三人已到了眼前,又是三拳击出。
  等到第四批三拳攻过,原来第一批又补了上来,反覆不绝,一批接着一批,宛如海浪潮水一般!
  这十二人拳法虽不高明,但配合的却是佳妙已极,而且第一批攻出三拳,便可歇息一阵,等到第二次轮到他们时,气力已自补足,是以这十二人虽然拳拳俱是刚猛霸道,全力施为,但气力却永远不会消歇疲乏,反因筋骨活动,而逐渐加强,这情况又正和海浪拍岸一模一样!
  萧飞雨明明是攻向第一批三人之招式,但等到招式出手,面前已换了第二批三人,部位已大不相同,她攻出之招式也变的无用,如此这般,她实已处于捱打的情况之下,是个有败无胜之局!
  十二条大汉越打精神越是抖擞,那独臂掌门更是目光闪烁,不住喝道:"莫要留下活口,莫要留下活口......"
  萧飞雨暗叹一声:"罢了!"知道今日要想逃出这十二人围攻,实是难如登天,只有守得一时,便是一时了!
  要知'帝王谷'武功,本是以飞灵娈幻为主,那'无肠君'金非的武功,更是以身法奇诡见长。
  萧飞雨身具此两派武功之长,已是武林顶尖身手,若是她放开身手。以奇诡灵幻之身法来与这十二人周旋,这十二人万万不会是她敌手,但她此刻守护在展梦白身前,不敢离开一步,那能施展此等身法,只是以严密守势之暂保一时,怎奈守势却偏偏是'帝王谷'与'无肠君'武功中最弱之一环。
  而这十二人所练的这套拳法,却是专门为了对付守势而创,名为'冲浪拳',取的也正是海浪拍岸,往复不绝之意,人数越多,威力越大,此番虽只十二人,但对于萧飞而已是足足有余。
  这'冲浪拳'最厉害的一着乃是出拳人真力损伤极少而攻势却极是强猛,若是有数十批一齐动手,真可打上个三五个月也不觉其累,其意虽与车轮战近似,但,比之车轮战来又不知高明若干倍了。
  原来这拳法本是蓝大先生一日静立海处,见到海岸岩石,那般坚硬,却还是被海浪拍打的百孔千疮。
  蓝大先生本是一代武学奇才,见了这情况,突然悟得这道理正可用于武学之上,但那海浪千涛万卷,气势磅礴,从这海浪演化出的武功,自是森然万有,包罗恢宏,又岂是一人之力所能施为,蓝大先生立在大海之滨,苦思数昼夜之久,知道世上凡人谁也无法练得此等功夫。
  但他昼夜苦思,亦非白白浪费,终是给他想出这套'冲浪拳'来,以无数人之力,作海浪之威。
  他创出此套拳法,大喜之下,痛饮了数斤美酒,忽然想到:"世上有那个高手肯站在那里不动,任凭别人一批批向他进攻,除非这等进攻的数十人,全是高手,而世上又那里能同时找得到许多高手,纵然找到,这些高手正邪不同,各有异心,又怎能齐心协力?"
  算来算去,这套拳法竟是无用,蓝大先生掷杯大笑,只觉这几日不眠不食,实在有些冤枉。
  那知这十二人却不知怎会学得这套'无用的'拳法,而这'无用的'拳法,如今来对付萧飞雨这种情况,竟大是有用。
  想那萧飞雨武功再高,也不能与海相抗,何况她以己之短,迎人之长,胜负之数,可想而知。
  更何况她纵能破了这'冲浪拳',还有一百多'布旗门'高手环伺在旁,只要布旗一展,有那个敢不向他两人出手?
  萧飞雨忖度情势,思前想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道:"梦白,你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也莫要想了!"
  展梦白一怔,抬起头来,随手扯下头罩拭汗。
  萧飞雨笑道:"咱们两人反正已要死了,能死在一齐,就算是老天爷的恩典,想不通的事,做了鬼难道还想不通么?"
  展梦白突然大叫道:"我想通了!"
  萧飞雨大笑道:"想通了更好!"突然喝道:"住手!"
  独臂掌门冷冷道:"凭什么住手?"
  萧飞雨道:"我和他相识以来,会少离多,你让我两人死前好生说两句话,我两人一齐死给你看,否则......"
  独臂掌门道:"否则怎么样?"
  萧飞雨大喝道:"否则我就让他先死,再冲出去杀你十几个门下。"奋起余力,接连攻出七掌。
  这七掌俱是'帝王谷'绝学,无一招不妙到毫巅,虽还不能击破'冲浪拳'之势,但已令对方微现手忙脚乱。
  群豪见她一个年轻少女竟有置生死于度外之豪气,居然还能言笑自若,已是暗暗心折,目光一齐望向那独臂掌门,竟是隐有助她求恳之意,那独臂掌门何尝不惧她死前拼命,沉吟半晌,道:"住手!"
  十二条大汉果然一齐住手,海浪般四散而开。
  萧飞雨格格笑道:"算你聪明......"转身瞧着展梦白,低低呼唤道:"梦白......梦白......梦白......"
  唤了三声,已是泪珠盈眶,突然张开双臂,将展梦白紧紧抱住,道:"真开心,我们竟能同时死在一齐。"
  这句话虽然含笑而言,但语声哽咽,实比哭着说还要悲惨,群豪见她率性而为,真情流露,再无一人笑她举止狂放,竟当着别人搂抱,反觉心里齐地一酸,转首不忍再看,那'九现云龙'孙九溪更是始终不敢抬头,而那萍儿兴小翠,紧紧依偎在一齐,似是骇呆了,又似根本无动于衷。
  这时展梦白与萧飞而已在角落中坐下,两人面颊相依,不但将生死置之度外,更见将四面强敌看在眼里。
  展梦白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这独......"
  话未说完,萧飞而已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在他耳畔梢声道:"不要说话,我们就静静坐一下,然后......"凄然一笑,接道:"我想来想去,今日是走不出去的了,反正人生多苦恼,我们能静静地坐在一齐死,真是福气,不比那些终日勾心斗角活着的人强得多了么?"
  展梦白只觉她双手柔若无骨,一阵阵甜香随她语声传了过来,心头不禁一汤,暗叹忖道:"想不到她真的对我这么好,若不是几经患难,她真情又怎会流露了人生得一红粉知己,死亦何憾?但......但......今日之事,我实是死难瞑目。"咬了咬牙,沉声道:"这独臂掌门便是杨璇!"
  萧飞雨身子一震,道:"杨......杨璇不是已死了么?"她与展梦白这数日相处,伴于病榻,已颇知展梦白年来经历。
  展梦白恨声道:"杨璇之死,只是蓝大先生亲口向我说的,我虽未亲眼瞧见,但一直相信了他,那知......那知......"
  萧飞雨道:"莫......莫非以蓝大先生身份之尊,还会骗你?"
  展梦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今日若非亲眼瞧见杨璇,也绝不信蓝大先生竟会骗我?"
  萧飞雨道:"你......你会不会看错?"
  展梦白道:"我今日一瞧那独臂人那双眼睛,便觉心寒,起先我还只当自己胆子娈的小了,怎会一见别人眼神就害怕起来......但......但现在,我已知道原因,只因我始终当他死了,死人的眼睛会瞪着我,我自然害怕,何况......何况这死人又曾三番五次害过我,只害的我......害的我......"咬牙住口。
  萧飞雨失色道:"难怪他只瞧你眼睛,便认出了你,若非彼此都将对方刻骨铭心的记着,单瞧眼睛怎认得出人来?"
  展梦白道:"不错,我永远记着他,他自也永远记着我,今日若不是他,别人怎会认出我来?唉,这也是天意。"
  萧飞雨柔声道:"你真要这样说,我......我也认得出你的......"言下之意,自是也已将展梦白刻骨铭心的记着。
  展梦白黯然一笑,道:"我本想不出那白布旗被我藏得那般严密,别人怎会寻着,此刻我也想通了。"
  萧飞雨道:"可是你曾将白布旗的藏处告诉过杨璇?"
  展梦白叹道:"我与他结交之后,只当他乃是人中俊杰,也曾想将布旗门交托若他,完了秦老前辈的心愿,那时我本待自己将他带去,并见将藏处说的十分清楚,但他的聪明,实是百年难见,竟从我隐约的口风中,便寻出了白布旗,我方才只当他已死,自想不到取旗的人会是他,想来想去都想不通此中道理,我若知道他见死,只怕早已想出原因了!
  "萧飞雨知道展梦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白布旗'之藏处,守口如瓶,连自己都未曾听他说过。
  而今始知他却早已将此秘密告知杨璇,可知他对杨璇是推心置腹,视如手足,那知杨璇却这般对他!
  想到这里,萧飞雨心中固是对杨璇恨入刺骨,也不禁对展梦白更是怜惜,忍不住伸出纤手,轻抚他面颊。
  展梦白道:"但我终是还不敢相信蓝大先生竟会对我说谎,直到我看出那些对你动手的大汉使的乃是蓝天□独创的'冲浪拳'。"
  萧飞雨道:"冲浪拳?唉,好古怪的名字,好古怪的武功,我今日若非亲身遇着,真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拳法。"
  展梦白道:"若非蓝天□曾在无意间向我说过这'冲浪拳'的来历,我也不知,唉,他既未杀了杨璇,却来骗我,事情就变得更是复杂,说不定......说不定连蓝大先生都是和苏浅雪一路的人,那日我在'情人箭'秘窟中,蓝大先生赶来相救,我本甚是感激,但此刻才知其中又有古怪。"
  萧飞雨忍不住插口问道:"什么古怪?"
  展梦白道:"试想那秘窟那般秘密,蓝大先生若非轻车熟路,那有那么容易寻着,他既是轻车熟路,岂非连他也曾参与'情人箭'的秘密,说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首脑,何况那日他早不来救我,迟不来救我,却偏偏在我已九死一生,大功告成时赶来,这岂非太巧了么?"
  这番话只听得萧飞雨心头颤栗,手足发冷,展梦白接道:"这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如此。"
  萧飞雨叹道:"蓝大先生侠名满天下,豪气震江湖,他若真是如此,那......那他平日也未免装的太像了。"
  忽然又道:"我方才见那杨璇施的乃是唐门暗器,还当他是唐迪门下,如今想来必定是唐迪曾将本门暗器私下传授给苏浅雪,苏浅雪再传给他的!"
  群豪默然坐在四周,都只当他两人正自缠绵情话,又有谁知道他两人此刻说的乃是武林中一件绝大的隐密。
  忽然一声大喝,道:"你两人话说完了么?"
  展梦白梢声道:"今日你我两人必需有一个人逃出去,你我两人若是都死在这里,这秘密又将永远埋藏。"
  萧飞雨道:"你......你......你要我独自逃出去?"
  展梦白沉声道:"正是!"
  萧飞雨流泪道:"你......你好狠心,但......但我离开你还能活着么?这......这莫非你还不知道.......你......你?"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剧痛,有如刀割,赶紧忍住眼泪,道:"今日你若不逃出去,我死难瞑目!"
  萧飞雨忽然一抹眼泪,道:"好,今日我逃出去,但只要我将这秘密说出之后,立刻就......就陪你去!"
  展梦白听她语声截钉断铁,便知她心意已决,万难挽回,心下更是黯然,抚着她秀发道:"你......你何苦如此?"
  萧飞雨凄然笑道:"我......我的心你莫非还不知道,你还要问我,你要我活着,才是世上最狠心的人!"
  展梦白长叹一声,道:"既......既是如此,你却要等到将这秘密说给天下武林最强之人后才能去死。"
  萧飞雨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若非武林第一高手,怎制得住蓝天□?"
  萧飞雨沉吟半晌,道:"好,我答应你!"
  展梦白听她答应,心下方自安慰,原来他突然想起,四弦弓兄妹一生寻那武林第一高手,却都未寻着,萧飞雨又怎能寻着?她既答应自己,寻不着第一高手,便不能死,要知展梦白怎忍她年轻而死,是以才如此说话。
  那知萧飞雨也在暗暗忖道:"你这样说话,只是不想我死,我难道不知?但我只是将这秘密告诉我爹爹与舅舅外,便可死了,以他两人之武功合在一起,难道还不算是武林第一高手?"
  这两人一个决心求死,一个决心不要她死,实是情意深厚,缠绵入骨,当真难描难述,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谁也不想分开。
  但这时喝声又起,不住催迫。
  展梦白道:"我引开他们注意之力,你冲出去。"
  只听当。当两响,两柄匕首落在他们两人身侧,那独臂掌门喝道:"若是给你们一柄刀,你两人只怕又要争先。"
  仰天狂笑一声,接道:"但此刻有两柄刀,你两便可不差分毫,同时而死了,哈哈,本座对你两人可算体贴?"
  展梦白抓起柄匕首,霍然站起,缓步向前走,忽然笑道:"杨大哥,你这条左臂是谁砍断的?"
  那独臂掌门身子一震,喝道:"谁......谁是杨大哥?"
  展梦白狂笑道:"你认出了小弟,小弟难道认不出你么?"
  那'掌门夫人'萍儿忽然接道:"认出又怎样?杨璇,就让他临死前再瞧瞧你的脸。
  "突又伸手掀去了那'独臂掌门'的头罩。
  他夫妇两人站的本近,此举又是猝出不意,是以才能得手,只见那'独臂掌门'面色青白,果然正是杨璇。
  展梦白也不知萍儿此番出手,是好意还是恶意,口中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小弟的杨大哥。"
  杨璇面色铁青,冷冷道:"你我虽曾兄弟一场,但我为了武林正义,今日也不能不大义灭亲了!"
  群豪听得掌门人竟与展梦白曾是兄弟,都觉一惊。
  只见杨璇突然反手撕下一方衣角,厉声道:"本座因公不能顾私,只有割袍断义,自此刻你我恩义断绝!"
  展梦白惨笑道:"好,大哥对小弟诸般厚爱,小弟仍不忘结拜之情,想不到大哥竟先要与小弟割袍断义了。"
  杨璇纵然再是凶狡,此刻也不禁面有愧色,内疚神明,大喝道:"休得多说,是你自决,还是要人动手?"
  展梦白听得身后还没有萧飞雨冲逃的动静,不禁大是焦急,忽又笑道:"小弟只想被大哥亲手杀死!"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前走去,群豪不知是因惧他仍有武功,还是看出事有蹊跷,竟无人拦阻。
  杨璇道:"你要我亲手杀你,那也容易!"手掌突地一抬。
  萧飞雨虽知展梦白必死,但此刻仍不禁惊呼道:"留神暗器?"只因她见到方才那夏光平死状之惨,此刻自是难免失色。
  何况更知道展梦白已无力闪避,自己也援救不及,大惊之下,只见一丝乌光,已射入展梦白心房!
  萧飞雨只觉双膝一软,便将跌倒,群豪也不禁发出惊呼,萍儿也是花容煞自,摇摇欲倒。
  那知暗器射在展梦白心上,只'叮'的一响,展梦白仍是行所无事,群豪大惊,萧飞雨大喜,杨璇骤然失色。
  原来展梦白嫌那古铁剑太过惹眼,伤病中不敢悬挂在身,又不舍离身,便将之暗悬在胸前长袍之下。
  群豪那知杨璇之暗器竟恰巧射在古铁剑上,只当展梦白不但武功见失,而且身怀不可思议之奇功,不禁都骇的后退一步,那里还敢出手?
  展梦白狂笑道:"大哥莫非不忍心下手么?"
  要知布旗门下平日散处四方,与掌门关系本不密切,而展梦白又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这种种原因加在一齐,更是无人出手。
  杨璇阴恻恻笑道:"是极是极,我不忍心下手!"扬手又待发出暗器,那知那丫环小翠突然扑了上去,一口咬在他臂上!
  杨璇怒道:"死丫头,放手!"
  萍儿竟也突然大笑道:"她不会放手的,你既已杀了展梦白满门,就不该留下她!"
  笑声凄厉,实比哭嘶还要可怖!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欲晕绝,要知他家里虽已无亲人了,但他满门奴仆,俱是多年的旧人,实无异他的亲人一般!
  只见杨璇目光瞪着萍儿,大骂道:"你......你疯了,快住口。"手掌一沉,点了小翠脑门死穴,便待将她身子震落。
  那知小翠人虽已死,鲜血沿着嘴角流出,牙齿却仍嵌在他肉里,紧咬不放,杨璇竟是甩之不脱。
  群豪见得此等忠义惨烈之事,又是吃惊,又是悚栗。
  萍儿咯咯笑道:"你既杀了展梦白满门,鸡犬不留,只是见我生得不错,又将我强占了......"
  杨璇怒喝道:"住口!"
  他虽想甩落小翠,怎奈自己只剩下一条手臂,而小翠又咬在他这条独臂之上,人一死后,牙关更比铁锁还紧,他那里甩得落,连暗器都无法发出,只得带着小翠尸身,去追打萍儿,但身形终是大为不便,而萍儿不会轻功,身子却甚是轻便,东一闪,西一避,竟未被他抓着。
  那十二条大汉便待扑去,那知萧飞雨却又将他们困住,这十二人武功本不及萧飞雨,此刻'冲浪拳'又已无法施出,只见萧飞雨身形,倏然来去,有如鬼魅,无论他们冲向那里,总是被萧飞雨迎头拦住,片刻之间,已有数人被萧飞雨点了穴道,展梦白又恐喜,只是有心无力,不能出手。
  孙九溪已站在展梦白身侧,隐然有相护之意。
  只见萍儿边躲边说:"我虽然是清白的身子,但从小长在勾栏,迷人的功夫,学了不知多少,可笑你却将我当做黄花大闺女,竟被我三言两语迷得晕头胀脑,一夕过后,便再也舍不得杀我!"这时她已逃入群豪人丛中,杨璇更是追她不着,群豪见是掌门夫人,也不便动手。
  杨璇怒喝道:"布旗门下何在,你们眼见掌门被辱,怎不出手?"群豪一怔,有的便待出手?
  要知武林中人最讲门户派别,本门掌门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容不得外人欺负,掌门遇着危难,门下必当出手,这本是武林中千百年传下的规矩!也只因如此,是以萧飞雨、展梦白才觉自己必无生理。
  展梦白自不觉又一惊,突听萍儿咯咯笑道:"你还是掌门么?你那掌门信物白布旗在那里?"
  杨璇身子一震,背上骤然冒出冷汗。
  只见萍儿纤手一扬,掌中布旗招展,原来她早已将布旗取在手上,杨璇怎会提防到自己的妻子!
  杨璇怒喝道:"好大胆的贱人,想不到你竟敢偷盗布旗,兄弟们,先将这贱人拿下来!"
  群豪跃跃欲上。
  萍儿道:"布旗在我手,我便是掌门,谁敢动手?"
  群豪又自止步,杨璇怒道:"布旗乃是她偷去的,本座还是掌门,谁敢不听掌门人之命?"
  萍儿道:"不错,这布旗我是偷来的,你还不是偷来的么?弟兄们!快将这姓杨的抓住!"
  群豪忽进忽退,实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对,忽有一人道:"熊大哥可在么?你拿个主意吧?"
  他们说的'熊大哥',乃是'赛陈平'熊正雄,此人既号'赛陈平',自是行事公道,不偏不倚,大有昔日陈平分肉之风。
  果有一人应声站了出来,只见他身材魁伟,神情沉稳,头罩也自取下,露出如银的白须白发。
  他一手捻须,沉吟半晌,缓缓道:"无论如何,也得先让夫人说完话之后,是非才有公论。"
  展梦白暗叹忖道:"此人说话果然稳重公平,无怪群豪信服于他!"群豪自然更是哄然响应。
  杨璇无可奈何,铁青着脸道:"好,好,你等尽管让她说好了,到时门规处置,莫要后悔!"
  突听一人大喝道:"公论是非的人,莫非也要处以门规不成?"此人与夏光平最是交厚,此刻忍不住爆发出来。
  杨璇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说话,自去设法甩脱那有如'附骨之蛆'般缠在他臂上的尸身!要知他乃极工心计之人,生怕激起公愤,是以始终不敢将尸骨太过伤损,以示自己并不残忍。
  只听萍儿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被你强占身子之后还不肯死,反而用尽柔媚手段来迷惑你,我也知道起初你还是不信,有时给我逃走的机会,有时故意呼呼大睡,却将刀剑放在身旁,但我既不逃走,也不乘机杀你,见你睡了,就替你盖被,见你醉了,就去煮醒酒汤。"
  她咯咯一笑,接道:"我知道这些举动,你都瞧在眼里,这才相信我是死心爱你,要一辈子跟着你。"
  她笑声更是凄厉,接道:"告诉你,我这么做,为的只是要等今日,要眼看着你死在我手上!"
  群豪听得一个出身勾栏之少女,竟能如此处心积虑,显见心中怨毒之深,实已刻骨,心中却不禁为之悚然,却不知萍儿若非出身勾栏,学会各种狐媚手段,又怎能骗得杨璇这般人物?
  杨璇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突然大喝道:"你这贱人虽然胡言乱语,展梦白杀害秦故掌门之仇,还是非报不可!"
  展梦白颤声道:"秦老前辈乃是死于'情人箭'下,展某亲手将他老人家埋葬,那白布旗也是他老人家交托于我的!"
  杨璇道:"放屁,秦前掌门是我安葬的,兄弟们切莫被他骗了。"
  群豪又自茫然,又不知该信谁的话才好。
  展梦白心中一动,大声道:"既是你葬了秦老前辈,可知他老人家死时穿的是何衣物,那坟墓又在那里?"
  杨璇心头一震,道:"这......这在莫干山岭!"他想白布旗既是藏在莫干岭,秦无篆坟墓必也是在那里,便立刻说出,这自也因他应变奇快,若是换了旁人,那里还说的出话来?
  展梦白狂笑道:"放屁,幸好我未曾将秦老前辈葬身之处告诉你,各位若是不信不妨......"
  那熊正雄听到这里,突然沉声道:"我等信了!"
  群豪本觉是非难辨,至此亦无疑议,纷纷大喝道:"展大侠想未必说假话。"
  杨璇长叹道:"想不到各位......"突然狞笑道:"去吧!"扬手挥出数十道乌光,分击萍儿、展梦白、萧飞雨,身子倒纵而出,抢出门去,但不知怎的,出门时突又惨呼一声,身形方自消失。
  原来他此刻已将那尸身牙齿以内力捏碎,只是故意将尸身挂在臂上,好教别人不会留意他的暗器。
  此番他暗器发将出来,展梦白等三人果是猝不及防,群豪连惊呼都来不及,那里还能援救?第十章故布疑云
  萧飞雨与那十二条大汉缠斗多时,此刻虽已住手,但却与展梦白离得不近,何况她自顾尚且不暇,怎能出手救人?
  就在这时,展梦白突觉一股大力自身后传来,竟使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腾空飞起,那暗器恰自脚底擦过,忽然消失无影。百忙中再一看萍儿身子竟也是悠悠飞了起来,宛如足底突然有云涌起一般,萧飞雨却大呼一声,倒了下去!
  这三人中最不可能被暗器击中的便是萧飞雨,唯有她能自己避开或是击落暗器,那知却偏偏唯有她受伤!
  群豪这时方自惊呼出声,有些眼快之人才瞧得清楚。
  ,原来展梦白与萍儿两人身后,都始终若即若离跟着一人,只是大家俱都是白袍白罩,谁也不曾留意这两人。
  直到暗器发出之时,这两人突然出手一托,便将展梦白与萍儿身子托起,另一手微微一招,便将暗器卷入袖中。
  群豪看得这两人内功已至惊世骇俗之境,这才知道他两人绝非布旗门下,更奇怪的是,萧飞雨竟然不避不闪,竟任凭暗器击在她身上!
  厅中立时大乱,展梦白身子落地,也不及细想自己身子怎会飞起,惊呼一声,立刻向萧飞雨奔了过去!
  他与萍儿身后那两人,身形更早已飞起,凌空一拍,有如天际神龙,飘飘落在萧飞雨身侧。
  其中一人立刻抱起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雨儿......雨儿......"反手扯下头罩,骇然竟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另一人也扯下头罩,却是'离弦箭'杜云天?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两位武林奇人竟在此刻现身,自是大吃一惊,但也不及细问,立刻便自扑在萧飞雨身旁。
  萧王孙老泪眩然欲落,道:"爹爹没有早些出手,爹爹害了你,但......但......你......
  你为何不避那暗器呢?"
  他博学广智,自精医术,只是不知毒性,也不敢胡乱出手施救,唯有先以截穴手法,封住了萧飞雨伤口四面的穴道,但关心过甚,出手之下已是满头大汗。
  萧飞雨展开眼来,瞧见爹爹,又惊又喜,凄然笑道:"他......他避不开那暗器,我避开又有何用,我......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齐,我若是让他一人死了,那......那他在黄泉路上,多么寂寞?......我怎忍心?......"
  展梦白听的肝肠寸断,已是说不出话来,杜云天连连顿足,群豪群相垂首,那萍儿也听得痛哭起来。
  萧王孙道:"傻孩子,但......但他没有中暗器呀!"
  萧飞雨道:"他......他没有......"转眼瞧见展梦白,身子一阵颤抖,立刻晕厥在她爹爹怀抱中。
  萧王孙以手□胸,自怨自责,道:"我为何不早些出手,却偏偏要磨练他们,我若早些出手,怎有此事?"
  话声方了,突听头顶上有人轻叹一声,缓缓道:"不错,你我早些出手就好了,但......但此刻也未必太迟。"
  众人齐地大惊,仰面望去,只见大厅横梁之上,突然垂下四条腿来,云鞋白袜,衬着一角灰袍,竟是出家人。
  但那语声却偏是娇柔清脆,悦耳已极,众人又惊又奇,杜云天道:"朋友......阁下......大师......夫人......"
  他一连换了四种称呼,都觉不对,只有喝道:"你是谁?"
  横梁上人笑道:"你猜猜?"
  萧王孙沉声道:"在下方寸已乱,你若是友非敌,千望莫要相戏!"言下之意自是:
  "若再相戏,便自讨无趣了!"
  横梁上人笑道:"遵命!"两条灰影,飘飘落了下来。
  只见这两人身穿袈裟,手持佛珠,竟是两位出家比丘尼,左面一位满面皱纹,显得颇为苍老。
  右面一位,年华虽已逝去,眉宇间却自绝美,展梦白方觉这两位出家比丘尼都有些面熟,萧王孙已失声道:"你......你怎会出家了?"
  展梦白心中立即闪起一条红衣美妇的窈窕身影,定睛一望,也不禁失声惊呼道:"朝阳夫人!"
  那灰衣尼合什含笑道:"阿弥陀佛,朝阳夫人早已死了,此刻只有绝红女尼,再无朝阳夫人?"
  萧王孙面容一阵黯然,抱拳道:"故友情关勘破,皈依我佛,眼见已能得证正果,实是不胜之喜。"
  他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喉头堵塞,再也说不下去。
  绝红大师'朝阳夫人'面容亦是一阵黯然,但瞬即合什含笑道:"谷主善颂善祷,贫尼在此谢过。"
  两人对望一眼,各各移开目光,昔日的情恨纠缠,缠绵了数十年,但今日却都已在这一抱拳,一合什中淡淡化去。
  左面灰衣尼道:"我佛慈悲,师姐果真大澈大悟了。"她年龄看来虽较苍老,却以师妹自居。
  绝红大师笑道:"师妹又何尝未曾大澈大悟?"
  灰衣尼道:"我看破情关,虽在师姐之前,那有师姐这般迅快......"似有触及心中回忆,缓缓垂下头去。
  灭红大师喝道:"咄,分什么先后,比什么快慢,师□你岂非又着相了?"这一声'咄',正是佛家所谓'当头棒喝'!
  灰衣尼心头一凛,抬首合什道:"是!"突向展梦白微微一笑,道:"展施主,可还认得贫尼么?"
  展梦白见她笑容一片空灵,有如智珠在握,不着尘埃,心头方自羡佩,闻言一怔,道:"这......这......"
  绝红大师笑道:"你再瞧仔细些。"
  展梦白定睛瞧了两眼,身子一震,心中又自掠过一条红衣窈窕身影,又不禁失声惊呼道:"胭脂......"
  他虽已看出这灰衣尼骇然竟是昆仑绝顶,'莫入门'中那'胭脂赤练蛇',但终是未将这五字完全喝出口来。
  灰衣尼合什笑道:"阿弥陀佛,'胭脂赤练蛇'也早已死了,此刻人间唯有灭红女尼,着起袈裟,脱下红衣!"
  展梦白又惊又喜,心知公孙兄弟与她纠缠数十年之情仇恩怨,也必早经化解,不禁肃然道:"恭喜大师。"
  灭红大师笑道:"若非绝红师姐亲上昆仑,以无边佛法将我渡化,这情之一关,只怕我今生再也休想看破。"
  绝红大师笑道:"渡你倒还容易,渡那公孙兄弟,却委实难如登天,只是瞧他两人生性,今日既为我佛弟子,终生便是佛门中人,这点已绝无疑问......展施主,他两人还教贫尼转告你,玉府寒菊,已不必种了,只是有空时莫忘记到昆仑山忘情寺去,看看一个叫忘情,一个叫忘性的老和尚。"
  展梦白恭身应了,更是百感交集,暗叹忖道:"难怪我久不闻朝阳夫人消息,原来她自身剃度为尼之后,又去昆仑渡人......"想及那'昆仑双绝'公孙弟兄一刚一柔,两种古怪到了极处的脾气,居然也被渡化,端的大非易事,绝红大师昆仑之行的艰苦,自也可想而知:。
  只听萧王孙黯然叹道:"想不到你......大师功行已至如斯,不但自渡,还能渡人,却不知大师能否渡得小女?"
  绝红大师笑道:"换了昔日,贫尼不敢自夸,但今日有了个昔日使毒的大行家做师妹,令媛之伤,绝无妨碍。"
  萧王孙大喜道:"多谢大师......"他深知'胭脂赤练蛇'昔日施毒之能,可称独步,再加以'朝阳夫人'兰心妙手,天下那里还有救不了的毒。
  究听萧飞雨大叫一声,醒了过来,颤声呼道:"他没有死......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展梦白虽知她伤势已自无碍,但听得这充满真情的惨痛呼声,心头仍不禁一酸,柔声道:"你......你不会死的。"
  萧飞雨流泪道:"你......你骗我......我知道......我......"
  灭红大师轻抚着她头发,道:"天可怜见,要你身穿好几层衣服,又要你遇着我们,你怎么还会死?"
  萧飞雨抬头道:"真的......我真的不会死?"
  绝红大师霭然笑道:"自是真的,只要萧施主和展施主舍得暂时离开你一阵,放心将你交给我们......"
  话未说完,展梦白已自抢着道:"晚辈自然舍得......"突觉这'舍得'两字用的甚是不妥,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萧王孙道:"如此说来,就偏劳两位大师了。"
  突见灭红大师身形一闪,到了萍儿面前,双手疾伸,闪电般握住了萍儿的手腕,只听'当'的一声,萍儿掌中竟有一柄匕首落在地下,萍儿颤声道:"放手......放手!求求你莫要管我!"
  灭红大师道:"你年纪轻轻,为何要寻死?"
  萍儿痛哭道:"我还能活么?......我还能活么?我虽是别人买来送若展公子的人,但我既入展家的门,便是展公子的人,今日既被那妖贼污了身子,只有以一死才洗得乾净,大师,求你放手好么?"
  群豪方才见她那般壮烈机智,早已对她十分钦佩,此刻见她竟有寻死之意,不觉大惊,又围了过来。
  展梦白亦自赶来,萍儿掩面道:"展公子,萍儿已无颜再见到你,你......你还是快些走了吧!"
  灭红大师道:"你为何无颜见他,他也不会瞧不起你!"
  展梦白道:"正是,展某深感姑娘的大恩大德,若是有丝毫瞧不起姑娘之意,便是禽兽不如了。"
  萍儿痛哭道:"无论公子你怎么样说,我......我也......不能再随着公子了,只有萧姑娘才配得上公子你。"
  萧飞雨本就对她甚有好感,闻言更是怜惜,虽然身子不能动弹,口中却道:"你莫要说傻话,你为何配不上?"
  萍儿道:"萧姑娘,求你莫再说了,但愿你兴展公子百年偕老,永为连理,萍儿死了也高兴的很。"
  萧飞雨听的又是感激,又是悲痛,口中呐呐不知该说什么。
  突见'赛陈平'熊正雄挺身而出,沉声道:"夫人纵不愿再与展公子成亲,但已是布旗门掌门,如何能死?"
  此人说话痛快俐落,群豪哄然道:"熊大哥说的是!"
  萍儿凄然一笑,道:"方才我说那话,本是一时从权之计,这白布旗是展公子的,只有展公子才能做布旗掌门。"
  展梦白肃然道:"展某若敢接掌布旗门户,早在弃老前辈仙去时便答应了......姑娘你揭发了杨璇之阴谋,教'布旗门'侠名不致为奸人所污,秦老前辈天上之灵有知,也必定将这白布神旗传给你的?"
  群雄又自哄应,熊正雄恭声道:"正是,夫人为本门如此,除了夫人外,再有谁配做布旗掌门?"
  萍儿颤声道:"我......我本是个烟花妓女,又......又被污了身子,我这么下贱的人,怎么配做布旗掌门?"
  灭红大师沉声道:"谁说你下贱,那才真是下贱的人,依我看那些三贞九烈的女子,见了你都该抬不起头来才是。"
  群豪齐呼道:"大师说的好!"
  灭红大师道:"何况,若论下贱,世上本再也没有比我昔日更下贱的人了,我还不是好好活在世上。"
  绝红大师笑道:"师妹说的好!依我看,这孩子生性倒有几分和你昔日相像,何不就收了她为徒吧!"
  灭红大师笑道:"萍儿姑娘,你可愿意么?"
  萍儿还未说话,展梦白与萧飞而已抢着代她说道:"自然愿意的......"两人相视一笑,展梦白住口。
  萧飞雨道:"萍儿姑娘,你还不跪下?"
  萍儿果然福至心灵,噗地跪倒,道:"大师......哦!不......师父,你老人家若是收萍儿为徒,萍儿就不死了。"
  灭红大师笑道:"好,好孩子......你且从我几年,几年后各位若是还愿你为布旗掌门,那时......"
  萧王孙接口笑道:"那时灭红大师的高足,也尽够资格作布旗掌门了,大家焉有不愿之理。"
  群豪大喜,一齐哄然响应。
  萧飞雨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不知道灭红大师的高足,可有资格作我爹爹的乾女儿么?"
  萧王孙捋须笑道:"小丫头,人家刚说你配得上展公子,你就要收人家为乾妹子了,也不害臊。"
  群豪哄堂大笑,萧飞雨又羞又喜,不依道:"爹爹,我......我不来了!"口中虽不依,却一直喜欢到心底,连伤势都几乎忘了。
  灭红大师道:"闲话少说,你倒是收是不收?"
  萧王孙笑道:"好厉害的出家人,在下怎敢不收。"
  灭红大师也不禁莞尔失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尼那有什么厉害"群豪更是笑声不绝。
  满堂大笑声中,萍儿已在萧王孙面前盈盈拜倒。方才满布杀机与悲伤之地,倾刻间便化作一团喜气。
  那扫地的老头子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拍掌大笑,一双终年睡眼惺忪的眼睛,居然也大大张了开来。
  '赛陈平'熊正雄朗声道:"本门能得灭红师太之徒,帝王谷主之女统率,实是本门从来未有之喜,更不可不贺。"
  群豪齐呼道:"正是?"
  熊正雄道:"不如由晚辈作东,去整治些酒菜,就在这里,请各位前辈痛饮一场,两位大师也不妨进些素酒。"
  绝红大师道:"盛意贫尼心领,但这位萧姑娘的伤势,却已不能再耽搁了,贫尼即当告辞。"
  群豪听得此言,自不敢再加挽留,异口同声道:"但望夫人早日归来,重整本门,那时再以素酒敬奉两位大师。"
  灭红大师笑道:"那时自当拜领,只是此刻贫尼还有件事要相求这位熊施主则个,不知熊施主能否俯允?"
  熊正雄躬身道:"大师只管示下。"
  灭红大师道:"布旗秘笈暂由贫尼带去,此柄白布旗,却要熊施主暂加保管,布旗门中之事,也要请熊施主多多费心。"
  熊正雄道:"遵命!"
  灭红大师听他只说'遵命'两字,不多废话,便知此人乃是条不说空话,脚踏实地的汉子,嘴里说的越简单,却越是必将舍命护旗,全心做事,是以心下也甚是放心,当下便将那柄白布旗交过。
  萍儿忽然道:"我也有一事相求!"
  熊正雄恭声道:"掌门吩咐,怎能用此'求'字?"
  萍儿一笑,指着那老头子道:"他也是杨璇掌下余生的人,但望你能好好待他,莫教他少了酒喝。"
  熊正雄道:"是!"
  那老头子感激得老泪婆娑,自然又有一番礼数。只见萧飞雨与萍儿纤手互握,已亲热的如同姐妹一般。
  绝红大师向萧王孙笑道:"贫尼带走了谷主亲女儿,师妹又带去了谷主乾女儿,谷主你可舍得么?"
  萧王孙笑道:"舍得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舍得。"
  绝红大师失笑道:"原来谷主也会打佛家机锋的。"
  杜云天忽也笑道:"幸好他还有个女婿陪着,不致寂寞。"这严肃的老人也顽笑起来,显见心中欢喜已极!
  展梦白、萧飞雨却听得脸又一红。
  绝红大师瞧着萧飞雨笑道:"好,去吧!"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去那里?"
  绝红大师道:"还有那里可去,自是去和他道别呀!"
  萧飞雨红着脸道:"谁要和他道别......"口中虽如此说话,秋波却早已在暗中偷偷向展梦白飘了过去。
  萍儿笑道:"只有我知道姐姐的心意......"
  绝红大师道:"你且说说看。"
  萍儿道:"姐姐和姐夫反正马上又要见面了,自然就索性装得大方些,若是不然呀,嘿!不要她道别也不成呀,你老人家刚刚不是没瞧......你若是不让我两人好好道别,姑娘就要......"她故意学着萧飞雨方才与杨璇的语气,但词句稍稍改了两句,恰是对题对景。
  但她话未说完,已笑得喘不过气来,萧飞雨骂道:"小贫嘴,你......你......"身子又弱,又是羞,又是笑,也是说不下去,群豪见了此等小儿女之嬉笑真情,想起方才之凶杀殴斗,当真有如隔世般。
  众人目送那两位昔日之红衫美妇人,今日之灰袍比丘尼,大袖飘飘,带着萧飞雨与萍儿远去之后,才敢落座。
  萧王孙、云天、展梦白自更感慨良多,对坐半晌,展梦白方自探询萧、杜两人,怎会到了此地?
  杜云天道:"那日我与你分手,果然不两日便追着萧谷主......哈哈,其实只是萧谷主在路上寻着了我而已。"
  展梦白忍不住又插口问道:"前辈既然追着了......追着了......"
  萧王孙微微一笑,道:"此刻只管随众唤我谷主便是,这岳父两字,料想你也叫不出口的。"
  群豪又自哄堂,杜云天也不觉莞尔。
  展梦白被他说破心事,面孔一红,却道:"前辈既是追着了岳......岳父,令媛病势想必已大好了。"
  他性子最拗硬,别人都道他不好意思唤出岳父两字,他就偏偏唤了出来,只是唤得仍有些生硬。
  杜云天与萧王孙相视一笑,群豪纷纷怕掌喝采,杜云天道:"我与令岳商量之下,便觉小女的病,还是不治的好。"
  展梦白大奇道:"那是为了什么?"
  杜云天欢喜的面容上,忽然掠过一阵阴影,沉声叹道:"有些人若是清醒了,反比终生痴迷更为痛苦。"
  这句话说得甚是含蓄,但展梦白略一寻思,已想通了其中的含意,心下突也一阵黯然,默默垂下头去。
  想那杜鹃神智若是清醒过来,见到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已成了别人娇婿,而自己也糊里糊涂地做了他人的妻子,这痛苦是何等沉重深邃,只怕任何人都难以忍受,自不如痴痴迷迷,但却安适地渡过一生,反倒幸福的多,杜云天不将为她爱女终生着想的这番苦心解说清楚,只是生怕展梦白对此负疚,为此痛苦,但展梦白想通此理之后,其痛苦与负疚之心也更是沉重。
  杜云天见他神情那般悲痛,反又展颜笑道:"你难受什么?鹃儿能如此渡过一生,你该当替她欢喜才是。"
  展梦白黯然道:"但......但......"
  杜云天仰天大笑道:"想那唐燕也是武林世家的公子,有那点配不过鹃儿,老夫能得此娇婿,也心满意足了。"
  展梦白眼见这武林前辈胸襟如此开阔,风仪如此洒脱,不禁又是钦佩,又是感激,情不自禁,伏地拜倒。
  萧王孙一直面含微笑,安坐不语,此刻忽然含笑道:"我方才收了个乾女儿,杜兄现在可愿收个乾儿子么?"
  杜云天怔了一怔,才懂得他言下之情,不觉捋须大笑道:"老夫那里担当得起......那里担当得起......"
  口中虽如此说话,眼睛却一直瞧着展梦白,显见得心里实在情愿已极,只等展梦白自己说出口来。
  展梦白也已会意,大喜忖道:"我如此愧对他父女两人,若是能拜在他膝下,也可稍减负疚之心......"
  当下再不迟疑,伏在地上,大声道:"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恭恭敬敬,叩了九个头。
  他生平不愿屈膝,但这几拜却是拜得诚心正意,群豪哄然鼓掌喝采,熊正雄忙着奔出张罗酒菜。
  杜云天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来,大笑道:"好,好,老夫常以无子为恨,想不到行将入土时,竟收了个强爹胜祖的儿子。"
  伸手掺起展梦白,凝目瞧了几眼,似是一生中这才第一次见到展梦白似的,展梦白反倒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杜云天已接口笑道:"好!好孩子,好男儿......唉,我那亡妻今日若能见到你,更......更不知要有多么欢喜。"
  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感怀,口中虽在大笑,目中却已老泪纵横,手掌也不住颤抖,显见心中激动已极。
  展梦白但觉一阵热血冲上心头,喉头哽咽,诘难成句。
  萧王孙在一旁捻须微笑,清澈的双目中,竟似也隐隐泛起泪光,这冷静的老人,显然也被这种真挚的亲情感动。
  突见熊正雄站在高台上大声道:"咱们布置这会场时,本以为无异铜墙铁壁,别人万难越雷池一步,那知......"
  伸手一指萧王孙等人,接道:"但这几位武林前辈,却将此地视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兄弟本来难受的很。"
  胸膛一挺,语声更是响亮,又接道:"但今日若非这几位前辈到来,'白布旗'固是早已稀哩哗啦,不成模样,此地更不会有这么多喜事,兄弟那些难受,早已变作了高兴,此刻兄弟叫的酒菜已送来,就请老前辈们与众家兄弟共饮一杯。"语未说完,早已响起了满堂采声。
  群豪纷纷大呼道:"熊大哥说的好......只是共饮一杯,却未免太少了些,熊大哥说对不对?"
  熊正雄大笑道:"一杯太少,就喝他个三百杯!"
  萧王孙微微笑道:"会须一饮三百杯,乃是酒中之仙李太白豪气,若是劝君更进一杯酒,就显得太过缠绵绯恻,不似江湖豪士该说的话了,熊大侠你方才说错了,理合先罚三杯。"
  熊正雄大笑道:"老前辈如此称呼,在下死也不敢承当,但这三杯酒,在下却是死也要喝的......"
  忽然间,只听一阵尖锐刺耳的风声自众人头顶划空飞过,接着,大厅屋顶上,勃,勃,勃,三响。
  三只亮银色的长箭,自窗外射入,一排插在大厅横梁上,不但箭□色加亮银,箭身更是特长,显得诡异已极。
  哄堂笑声,突然寂绝!
  除了萧王孙仍然捻须安坐,直似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众人或多或少,面上都已变了些颜色。
  熊正雄义不容辞,挺身而出,站在窗口,振臂大喝道:"来的那一路朋友?有何见教?"
  他方才眼见那三枝长箭劲道惊人,此刻仍毫无畏惧地站在窗口,丝毫不怕别人拿他当箭把子,胆量实有过人之处。
  只听窗外黑暗中立刻有人应道:"里面的是那一路朋友,我兄弟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想进去瞧瞧?"
  语声中气,极是充足,显见来人武功甚高,而且黑暗中人影闪动,来的更绝不止三五人。
  熊正雄仍挺胸喝道:"瞧什么?"
  窗外应声道:"本门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叛徒,偷窥了本门重宝,是以我兄弟要搜搜这两人是否在你们这里?"
  熊正雄仰天狂笑道:"朋友们不肯道明字号身份,便要进来搜人,也见兔将这里的人瞧得太不值钱了吧!"
  窗外人阴恻恻一笑,道:"你见了本门'亮银夺魂三箭',还猜不出咱们的来历,只能怪你有眼无珠。"
  话未说完,群豪已在窃窃私议:"这'亮银夺魂三箭',是那一门那一派的标志?"
  '兄弟在江湖中也走动多年,从未听起过呀!''张老三,你轻功最好,上去拔下箭来瞧瞧。'展梦白、杜云天已被萧王孙劝阻,是以仍在静观待娈,否则以他两人的脾气,早已忍不住要出手了。
  只见一条枯瘦的汉子,嗖地跃上窗棂,微一换气,便上了横梁,身法果然十分轻巧迅决。
  他左手挂在梁上,右手将三根银箭,一一拔下,自己先瞧了几眼,飘身跃下,道弟看不出这银箭的来历。"他身旁一人接了过去,凝目瞧了半晌,皱眉道:"这箭上既无字迹,也无图记呀,这箭厥有些特别。"
  有人便问:"什么地方特别?"
  那人道:"这箭厥制成蛇头的模样,莫非是丐帮中捉蛇人的......唉,不是不是,各位有谁知道此箭来历?"
  熊正雄目光一直凝注着窗外的动静,口中道:"有萧。杜两位前辈在此,你们为何不过去请教?"
  手持银箭的人摇头大笑道:"该死该死,咱们早就该......"
  话未说完,突见那自横梁上拔箭下来的张老三,面容骤然起了一阵痉挛,目中满充惊骇,道:"不.........不好......我......"
  群豪大惊,问道:"你怎样了?"
  张老三喉结上下移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双臂上下挥舞,但关节已完全僵木,竟已不能弯曲。
  只见他额上满布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面目更已完全变了形状,那模样当真是狰狞恐怖已极!
  群豪大惊失色,目定口呆地瞧着诡异的变化,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无人上去掺扶于他。
  这时一直安坐不动的萧王孙,突然如飞掠来,出手如风,先点了那掌中犹自握着三枝银箭的汉子,左右双肩,'肩井'穴附近十四处穴道,再点了张老三心脉四围十二处大穴,出手之快,端的目力难及,但闻'当'的三声轻响,三根亮银长箭,已一齐跌落在地上。
  萧王孙面色凝重,俯身拾起银箭,群豪中有人失声呼道:"箭上必定有极厉害的毒药,谷主千万不可触摸!"
  萧王孙道:"不错,箭上有毒,而且这毒药霸道已极,竟能自人皮肤上渗入血脉之中,药性之阴毒,世少其匹,但这毒药还未见能伤的了萧某!"要知他掌中是何等功力,当真可称是金刚之手,水火不侵,莫说这些毒药,便是刀剑烈火,也难伤了他这双铁掌!
  群豪又惊又佩,但萧王孙凝目瞧了几眼,也不禁摇头叹道:"在下也瞧不出这银箭的来历,杜兄......"
  杜云天接口道:"我来瞧瞧。"
  他却不敢托大,先取出汗巾包在手上,才敢伸手去接银箭,瞧了半晌,亦是双眉紧皱,频频摇头。
  萧王孙沉声叹道:"杜兄久走江湖,数十年来,足迹遍于天下,若连杜兄也看不出这银箭的来历,只怕......"长叹住口不语。
  熊正雄更是满心焦急,问道:"那两位伤势如何?"
  萧王孙道:"经在下先下手截住了毒性之蔓延,他两人或许还不致有性命之虑,但两条手臂,唉!"
  练武人失去两条手臂,那实比死了还要难受,群豪不觉悲愤,纷纷道:"管他是谁,冲出去和他拼了!"
  这时窗外已又传入了冷笑之声,道:"给了你们这么多时间,你们莫非还猜不出咱们的来历?"
  熊正雄怒喝道:"藏头露尾的鼠辈,大爷们怎会认得你们......"突听一道风声袭来,嗖地一响,已射去熊正雄冠上一粒缨络,来势之急,实是笔墨难以形容,熊正雄虽是铁汉,也不禁骇的面容大变。
  窗外人狂笑道:"这一箭若是取你咽喉,你此刻早已送命,但我'恶鬼门'只求搜出叛徒,也不愿多伤生命!"
  另一人接口道:"你们若是识相的,便快些抛下兵刃,待我兄弟派几人进去搜上一搜......我兄弟再给你半盏茶时分......"
  先前那人接道:"时候到了,你们若无答覆,那时我弟兄万箭齐发,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了!"
  萧王孙皱眉道:"恶鬼门?杜兄你可曾听过这门派?"
  杜云天摇头道:"从未听过?"沉吟半晌,又道:"但江湖中只要稍有名声的门派,在下本都清楚........."
  萧王孙皱眉又道:"这些人暗器如此霸道,为何不敢直闯进来,只是在窗外以言语威骇!莫非......"
  目光缓缓四扫一眼,沉声接道:"莫非他们来的人并不多,高手更少,如此只是虚张声势不成?"
  四下群豪,那一个不是闯过几十年江湖的老手,此刻经萧王孙一言点破,俱都恍然道:"不错!"
  展梦白忍不住叹道:"只怕我内伤未愈,否则......唉!"
  萧王孙微微一笑,道:"否则你便要当先闯出去了,是么?"
  展梦白苦笑道:"否则我方才便冲出去了。"
  群豪纷纷喝道:"冲出去......冲出去......"
  萧王孙沉声道:"敌暗我明,冲出去我方必有伤损,何况......我瞧其中必定还有隐秘之内情。"
  展梦白道:"什么内情?"
  萧王孙沉吟道:"此刻我还猜不甚准,但不妨试探一番......熊大侠,请暂退一步,待在下与他答话。"
  熊正雄道:"遵命!"方自反身退下,窗外已又有三枝长箭,破空飞入,黑暗中人声喝道:"时限已至......"
  萧王孙道:"请再等片刻,在下还有事请教。"
  窗外人冷笑道:"答不答应全在你,还请教什么?"
  萧王孙道:"不知朋友们是否来自滇边苗人山?恶鬼门是否便是昔年重创点苍八剑的门派?"
  窗外默然半晌,方自狂笑道:"算你还有些见识,猜的不错,连本门昔年重创点苍之事也知道了!"
  群豪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的暗暗忖道:"还是帝王谷主见多识庆,终于想到了恶鬼门的来历。"
  杜云天心中却不禁大是奇怪:"滇南那有个恶鬼门,点苍八剑几时被人重创过?武林中若是发生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怎会不知道?"心里虽然疑窦重重,口中却一个字也未说出。
  只见萧王孙目光一阵闪动,似是暗中已有成竹在胸,沉声道:"贵门既能重创点苍八剑,在下怎敢抗命?"
  窗外人道:"你可是答应了?"
  萧王孙道:"不错,就请贵门派人进来搜索便是。"
  群豪目定口呆,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更不知堂堂的帝王谷主,怎会对别人如此畏惧恭顺。
  但帝王谷主既已答应,别人自也不敢争辩,只有杜云天心里有数,知道萧王孙此举必有深意。
  萧王孙却已走到杜云天身侧,耳语了几句,杜云天面上立刻泛起笑容,颔首道:"妙极妙极,就是如此!"
  只听窗外人狂笑道:"算你知机,终于答应了......赵三弟、秦四弟,随为兄进去,王二弟、石五弟、吴七弟、张八弟,带领本门七十二杰,守候在外面,其余的弟兄,且到四下巡逻,莫要放外人进来!"
  接着便是一阵串恭应之声,群豪暗地吃惊:"恶鬼门来的人竟有这么多?"
  萧王孙却是面带微笑,竟似将这等严重而紧张的局面,当作十分可笑之事,群豪更是莫测高深。
  但等到暗黑中走出三条人影,萧王孙面上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娈得十分紧张凝重,彷佛娈了个人似的。
  只见这三条人影,俱是身材颀长,行动矫健的汉子,满身黑衣劲装,面上却戴着个狰狞可怖的青铜鬼面,腰佩一只黑色镖囊,右掌之上,也戴着只已染成黑色的鹿皮手套,一眼望去,神情果然诡异已极,胆量稍差的人,心底便要情不自禁冒出一阵寒意!
  见了,
  三入微一飘身,便穿窗而入。
  当先一人道:"朋友们若是谨守诺言,我兄弟也不想多生事端,否则......哼哼,后果如何,我不说你们也该知道!"
  萧王孙道:"我等纵有天胆,也不敢失信。"
  黑衣鬼面人道:"好,朋友可是这里的龙头?请教大名?"
  萧王孙垂首道:"在下只是个无名小卒,名姓实是羞于出口,咱们人都在这里,便请三位搜查。"
  黑衣鬼面人齐地应了一声,六道目光,瞧见了展梦白,眼神似是微微一笑,但却向另一边搜索了过去。
  群豪直挺挺站在地上,面上俱是隐含怒容,只有杜云天竟已踪影不见,不知在何时悄悄走了。
  三个黑衣鬼面人步行不停,在群豪面前走了一遍,看的既不详细,更未仔细搜索,走过展梦白时,更是连看也未曾看一眼,他们先前情势那般严重,此刻搜索的却如此马虎,群豪更是不解。
  却见三人已在窗口停下脚步,当先一人抱拳笑道:"本门叛徒未在这里,我等无端打扰各位了。"
  萧王孙笑道:"各位可要再搜一遍?"
  黑衣鬼面人道:"不必,朋友的好意,我等心领......"领字方出口,三人手掌突然一扬,数十百道细如游丝般的乌光寒芒,暴雨般向展梦白射出,来势快如闪电,事先毫无朕兆,实是令人难以躲闪。
  群豪大惊失色,只道展梦白此番定必难逃毒手!只因展梦白自身既无力闪避,别人也赶不及前去援救。
  那知黑衣鬼面人这一着阴毒已极的煞手,竟似早已落在萧王孙意料之中,是以事先早有防备。
  只见他身形横移,随手一抖,便有条长达丈余的黄带,神龙般夭矫飞出,突然娈作一道圈子,向那数十道寒芒套去,那急如闪电般的乌光寒芒,到了这空荡荡的圈子里,便宛如突然受到大力吸引,顿时停住不动,黄带圈子越收越小,竟将这百十道细如游丝般的暗器,收作一匝。
  黑衣鬼面人做梦也未想到这'无名小卒'竟身怀如此惊人的武功,三人本待一击得手之后,便向窗外跃出,此刻反被骇的呆在地上,群豪纷纷喝骂道:"无耻的恶徒,莫放他们逃了!"已有十余人随着喝声扑了上去,黑衣鬼面人大喝一声,扬手又是一片寒芒撤出。
  但萧王孙早已抢在众豪身前,黄带一圈,便又轻轻收去了他们的暗器,要知萧王孙眼见江湖中歹毒之暗器日渐甚多,日渐猖獗,这种惊人之手法,便是他近日练来专为对付世上各种歹毒的暗器之用,布带出手时,早已只注了他数十年性命交修,世上至阴至柔之内力,布带一圈,圈子里便形成一道道有质无形的气涡,无论什么暗器,一遇到这种气涡,便有如受到磁力一般,投落其中。
  这道理正和水中急流漩涡相同,乃是萧王孙秉承古法,独创新意之作,不啻为后世成千成万武学后进接收暗器的手法,开创了个崭新的境界,当真可称是继往开来,震古烁今的绝学,四下群豪乍睹绝技,忍不住震天价喝起采来,黑衣人那里还敢恋战?肩头微耸,便待自窗户逃出。
  突听窗外有人哈哈笑道:"三位要到那里去?'离弦箭'杜云天,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离弦箭'字号一亮,黑衣人身子又是一震,为首之人壮着胆子道:"恶鬼门是好惹的么?弟兄们,放箭!"
  杜云天哈哈笑道:"你那八弟兄,七十二杰,加起来也下过只有五个人而已,早已被杜某料理了。"
  黑衣人更惊,硬着头皮乾笑道:"好大胆的奴才,今日你们若是伤了我弟兄一根寒毛,他日恶鬼门报复起来,定要杀得你们鸡犬不留。"虽然仍在故作阴森冷笑,但笑声已是不住颤抖。
  萧王孙笑道:"恶鬼门?世上那有恶鬼门!"
  目光四扫一眼,含笑接道:"方才他们自称'恶鬼门',我便有些疑心这门户根本便是他们胡乱造出来的,只是还不敢确定,便故意说他们是来自滇边,又造出点苍八剑重创之事,试探于他,其实滇边根本就没有苗人山,点苍八剑更远在六十年前便已逝去,可笑这些蠢才竟敢厚颜承认了!"
  群豪忍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萧王孙含笑又道:"那时我便知道,那蛇头银箭、恶鬼门,都不过是他们故弄玄虚,为的只是要掩饰他们本来身份,到后来他故意喝出什么八兄弟、七十二杰,也不过是为了要使咱们害怕,好教他们三人进来搜查时,咱们便不敢难为于他,我也乐得故作不知,看看他们还有些什么花样!"
  群豪这才恍然大悟,又惊又笑,有人忍不住大声问道:"这些蠢材本来究竟是什么身份?"
  萧王孙缓缓道:"他们便都是蜀中唐迪的门下!"
  群豪齐地一呆,过了半晌,方自有人叹道:"难怪那箭上毒性那般阴毒,所使的暗器又如此霸道。"
  黑衣人头戴鬼面,虽瞧不出面容如何,但目中却充满惊怖之意,道:"胡......胡说,谁......谁是唐迪门下?"
  杜云天面色一沉,厉声道:"还敢强辩?不招认么?"
  黑衣人道:"没......没有什......什么好招......招认的。"虽然还想故作强硬,说话却偏偏不争气抖得更是害怕。
  萧王孙微微一笑,道:"他们既不肯招认,我便代他们招认了吧......'搜魂手'唐迪知道展梦白已听到他的秘密,自然便一心要将他杀死,却又因展梦白名气不小,相交遍天下,是以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便故意令门下戴起青铜面具,冒充恶鬼门徒,事后也好诿过他人......是么?"
  这最后两字是向黑衣人问的,黑衣人那敢答话。
  群豪却不禁纷纷叹道:"好毒的计,那么展大侠若是被他们杀死,亲朋友好便只会去寻恶鬼门复仇,而那时他们只要毁去蛇头银箭,青铜鬼面这些东西,恶鬼们便从此自世上失踪,却教人到何处寻去?"
  萧王孙缓缓接道:"他们自恃暗器霸道,又认为展梦白人单势孤,是以便将追骑分成数批,以便于追寻,却想不到展梦白已到了这里,身畔还有这许多英雄豪杰......"
  有人忍不住截口问道:"他们怎知展大侠到了这里?布旗门下纵有与唐家互通消息的奸细,消息也传得没有这么快呀!"
  萧王孙道:"这原因却凑巧的很......杨璇那孽障,虽被我等以掌力震伤,临出门后还发出一声惨呼,但却侥幸未死,而那时咱们忙着去瞧雨儿的伤势,便被他乘机逃脱,恰巧遇着了唐门的追骑,他便说出展梦白现在此地,这虚张声势之计,想必也是杨璇想出来的,他们主要的目标,只是展梦白一人,但他们瞧见展梦白后,还不得不故意搜查一遍,然后退到窗下,骤下毒手,得手之后,便可立刻穿窗而出,便再也无人能识破他们的诡计,只可惜......"
  微微一笑,住口不语。
  杜云天接口笑道:"只可惜他们竟遇着了料事如神的'帝王谷主',竟在事先便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群豪更是恍然,这才知道萧王孙方才与杜云天附耳低语,便是要他出去制伏余党,截断他们的退路。第十一章故人之恩
  那三个黑衣人听得萧王孙判断情势,竟有如眼见一般,,都不禁又是惊骇,又是赞服,汗珠一滴滴自青铜面目下滴落。
  其中一人突然恨声道:"只恨杨璇那时,竟未说出帝王谷主在这里,否则我弟兄怎敢轻易闯来。"
  萧王孙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他,他也不知我在这里......"
  转首瞧了展梦白一眼,沉声接道:"由此可见,杨璇与唐迪必定也早有连络,却不知蓝大先生是否知情?"
  展梦白含恨道:"以我看来,蓝天□、苏浅雪、唐迪这三人,看来虽各不相关,其实却早已在暗中勾结。"
  为首之黑衣人目光一闪,突然大声道:"展公子说的不错,所有这些事都是蓝大先生在暗中策划的!"
  群豪轩然大哗,慷慨豪侠,不可一世的蓝大先生,竟会在暗中策划这般诡计,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展梦白早已对蓝大先生起疑,此刻有了证实,更是怒愤填膺。只有萧王孙目光凝然,似在深思,未曾被这话惊动。
  熊正雄沉声道:"杨璇那时此刻在那里?"
  黑衣人道:"他指点途径之后,立刻负伤走了,咱们还派了两个弟兄相送于他,只怕此刻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杜云天道:"搜魂手唐迪在那里?"
  黑衣人长叹一声,垂首道:"本门老祖宗日前方自仙去,掌门人新遭大变,正守制在家,默思追悼。"
  展梦白至此才听到唐无影之死讯,心头不觉一震,黯然忖道:"想不到竟被我那不祥的预感料中,唐老人竟真的死了......"
  群豪亦是耸然动容,萧王孙长叹道:"无影老人一代人杰,不想竟如此匆匆而去......
  江湖正多事,老成偏凋零,唉......"顿住语声,黯然垂首。
  众人各各叹息了半晌,杜云天沉声道:"此时此刻,唐迪还会耽在家里,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群豪中突有一人接口道:"此话在下倒可为他证实,在下方自唐府赶来......"当下将唐府情况,说了一遍。
  杜云天'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唐迪倒还有些孝心......"伸手向窗外一指,道:
  "窗外还躺着五个人,加上这里三个,不知该如何发落?"
  躺在一旁的张老三,此刻本已气息奄奄,听了这话,才骤然有了生气,大叫道:"宰了他们......宰了他们......"
  群豪大哗,有的大声附和,有的极力反对,熊正雄大喝道:"此事定当由谷主裁夺,咱们谁也不能乱出主意。"
  这一喝之威,果然使群豪静了下来。
  萧王孙沉吟半晌,缓缓道:"这些人也是身不自主,听命于人的,依在下之意,不如令他们去吧,杜兄以为如何?"
  张老三等人心里虽然大是反对,口中也不敢说话。
  杜云天微微笑道:"谷主既有悲天悯人之心,在下亦非嗜杀之辈......解下你们腰间革囊,快快去吧!"
  黑衣人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如逢大赦,各各解下了腰间之暗器革囊,微一抱拳,话也不说便去了。
  杜云天高声道:"莫忘了你们窗外的伙伴......"微微一笑,又道:"这些人想必都是唐迪的徒子徒孙,放了也好。"
  要知他江湖历练之丰,在此中可称第一,见了这些人的动作,已知他们全是武功平庸之辈,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放他们,只听窗外接连几声轻呼,几声咳嗽,然后八条人影,慌慌张张,越墙而去。
  八条黑衣人脚步不停,直奔出两里开外,突然在一丛杂树林下,停下脚步,为首之黑衣人道:"抬他下来!"
  两条黑衣人恭声应了,一跃而起,竟自树顶木叶之中,抬下个人来,只见此人气息微弱,竟是杨璇。
  原来那黑衣人方才说他已被人护送远去之言,竟全都是假话,他只是一直被藏在木叶丛中,此刻受了风寒,伤势更是加剧,但见了黑衣人个个无恙回来,仍不禁为之大喜,喘息着道:"得......得手了么?"
  为首之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先莫问我,待我问你,自从苏浅雪将你引入傲仙宫门下,已有几年了?"
  语声威严沉重,与方才他那种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神情,竟已判如两人,眼神也变得凛然生光。
  杨璇呆了一呆,道:"已有十余年了。"
  黑衣人冷冷道:"你平日自负聪明能干,比别人都强胜三分,但这十余年来,你可做成功一件事么?"
  杨璇苍白的面容上,骤然现出惊怖之态,颤声道:"......但每件事小侄都曾尽力的去做,只是天不助我,每到事情将要成功时,总是功亏一篑,大......大叔,这些事你老人家也都知道呀!"
  黑衣人冷笑道:"我老人家只知你自作聪明,百无一用!"
  杨璇道:"但......但方才......"
  黑衣人怒道:"方才......哼哼,方才怎样?我若不是故意作出武功平庸,卑躬屈节的模样,此刻早已被萧王孙兴杜云天留在那里,大卸八块了!"
  杨璇骇然道:"萧王孙也在那里?小侄实是毫不知情。"
  黑衣人道:"你什么事都不知道,活着又有何用?何况你此刻如此模样,只怕根本再也活不成了!"
  杨璇哀呼道:"大......大叔,求求你老人家将我带走,莫要将我留在这里,日后......
  日后我一定替你老人家......"
  一眼瞧见黑衣人那冷冰冰的目光,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下面的话,一齐冷在喉头,再也说不出来。
  黑衣人冷冰冰瞧着他,青铜鬼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那模样真是诡异可怖已极,忽然间,缓缓伸出手掌......
  杨璇大骇道:"大叔,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吧!"
  惨厉的呼声,在黑夜中听来更是令人断肠。
  但黑衣人却丝毫不曾动心,手掌原式拍出,阴森森笑道:"你既已残废,又受内伤,活着也无趣,大叔给你个痛快吧!"
  一掌拍在杨璇胸膛之上!
  杨璇嘶声惨呼道:"唐迪,你......你好......"双足一挺,立时气绝,这奸狡的少年人,未死于被他害过的人之手,却死在自己人手上,最后这一声惨呼中,实是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悔恨!
  黑衣人举足将他的尸身藏入长草丛中,抹下青铜鬼面,仰天舒了口气,大笑道:"萧王孙,你此刻总认得我了吧!"
  夜色中只见他面容阴沉瘦削,赫然正是唐迪!别人只当他还在密室中追悼默思,有谁知道他已到了这里?
  其余七个黑衣人垂手肃立,骇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听唐迪喃喃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今日我虽无法杀了你,但只要我抢先赶到君山,你还是逃不了的!"
  这时杜云天正在为张老三等两人疗治箭毒,萧王孙却进入间密室,仔细诊治展梦白的内伤。
  展梦白这伤势谁也难以将他救治复元,若非他及时遇着了萧王孙,只怕一生中武功再也不能恢复原状。
  但他既已及时遇着萧王孙,伤势自可无虑,萧飞雨得知她爹爹之能,是以走得极是放心。
  纵然如此,萧、展二人还是过了整整一日才从密室出来,萧王孙面容微带憔悴,展梦白却是神采奕奕,更胜往昔!
  群豪自有一番欢喜恭贺,直到第三日凌晨,天色微现曙光之际,萧王孙、杜云天、展梦白三人才能启行。
  熊正雄统率群雄,直送到一里开外,方自告别,布旗门群豪自也还有一番计议,此处暂且不提。
  且说萧王孙等老少三人,谈谈笑笑,连袂而行,虽未着急赶路,但以三人之轻功,走的仍是十分迅快。
  又走了约摸一里路途,展梦白目光动处,突然瞧见一件奇事,不禁脱口道:"这是什么?"
  萧王孙与杜云天是何等目力,也早已瞧见。
  只见两行白蚂蚁,横亘在途中作千成万,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一行蜿蜒爬入路旁草丛中,另一行却自草丛蜿蜒爬出。
  这些蚂蚁一个个均有糯米般大,比寻常所见的蚂蚁大了不止一倍,爬行比常蚁迅急的多。
  三人不由自主,停下步,展梦白道:"这草丛中必有古怪,待孩儿过去瞧瞧。"说话间早已一步窜了过去。
  萧王孙、杜云天对望一眼,萧王孙沉声道:"杜兄博闻广见,想必定然知道这些蚂蚁的名字?"
  杜云天道:"食尸蚁"突听展梦白惊呼一声倒退三步,身子似声站立不稳,杜云天道:"草蕞中可是有具尸身?"
  展梦白回过头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目中更是满含惊怖之意,道:"那......那尸身是......是......"
  萧王孙、杜云天瞧他模样,已知草丛中的尸身必是他的素识,两人皱了皱眉头,飞身掠了过去。
  拨开长草望去,只见一具尸身,虽然已被那食尸蚁啃得百孔千疮,但面目依稀仍可分辨,赫然正是杨璇。
  两人心头一震,也呆在当地,杜云天沉声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孩子因误用聪明,竟落得这般下场。"
  转目望去,只见萧王孙面带苦笑,不住跌足叹道:"想不到你我两人,还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杜云天皱眉道:"上了谁的......"心念一转,脱口道:"呀,不错,唐迪,那为首的黑衣人,必定就是唐迪。"
  萧王孙苦笑道:"只可惜你我一时大意,竟未令他们脱下面具瞧瞧,唉,此番纵虎归山,麻烦必定更多了。"
  这两人端的精明老练,非常人可比,瞧见杨璇的尸身,心念数转,立刻便猜出了其中的究竟。
  展梦白却是满面沉痛,十分伤感,竟不忍再去瞧杨璇的惨死之状,垂首道:"孩儿但有一事相求......"
  他还未说出所求何事,萧王孙已微喟道:"杨璇虽然奸恶,死的也未免太惨,你可是想埋葬他的尸身?"
  展梦白黯然道:"孩儿总算与他结拜了一场,他虽......"
  杜云天接口叹道:"他虽对你无情,你却不能对他无义......唉,也好,先在他尸身四围,燃起火来。"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为何要燃火?"
  杜云天道:"若不燃火,怎赶得走这些自蚁?"
  展梦白暗道一声:"惭愧!"当下燃起火堆,藉着烟薰之势,驱走自蚁,又在林中挖了个洞穴,葬了杨璇尸身。
  杜云天瞧了萧王孙一眼,长叹道:"杨璇一生为恶,能交到梦白这么个朋友,真是得天之幸。"
  展梦白拢起黄土在坟前拜了三拜,方自黯然而行,一路上并无耽搁,不两日使到了洞庭湖北的华容。
  遥遥望去,已可见的山影,飘入云雾中。
  三人投宿打尖,略进饮食,萧王孙突然叹道:"我心中总有件犹疑难决之事,不探个明自,实是难以放心。"
  杜云天微微一笑,道:"可是为了蓝......"
  萧王孙沉声叹道:"不错,但若查明此事,我一人之力实有所不逮,不知杜兄可愿助我一臂?"
  杜云天道:"那是理所当然......唉,蓝天□一代人杰,到后来若真的做出些糊涂事,实是令人扼腕!"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那日黑衣人说出一切事均是蓝天□暗中策划之时,我也不禁对蓝大先生甚是愤恨,但此刻你我既知那黑衣人便是唐迪,情况又自不同,因唐迪此言极有可能是使的移花接木,故怖疑阵之计。"他这话明虽是向萧王孙解释,其实却无异是对展梦白说的。
  展梦白叹道:"孩儿虽觉种种迹象都在指向蓝大先生,其实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
  想到有些事实是证据确凿,铁案如山,绝不可能仅是误会,展梦白不禁长叹住口。只因他直到目前为止,对蓝大先生之慷慨雄风,仍是深具仰慕之心,实不忍见到这'武林第一侠'之一生侠名,从此付于流水!
  萧王孙怎会不知他心意,叹道:"我与天下道义相交,垂五十年,无论如何,也得抱万一之想。"
  展梦白垂首道:"是。"
  萧王孙道:"你伤势既已怪愈,已尽可闯得龙潭虎穴,明日可自行上山,相机行事......"
  瞧了杜云天一眼,接道:"我两人此刻便得走了。"
  两位老人飘然去后,展梦白左思右想,一夜难以成眠,夜半时,突听一阵奔马蹄声自户外飞驰而过。
  蹄声如紧雷密鼓,显见奔骑非止一匹。
  展梦白反正已是失眠,好奇之心突生,便想去瞧个究竟,何况此处地近君山,奔骑说不定使与情人箭有关。
  一念至此,立刻振衣而起,紧了紧古铁剑,飞身而出,几个起落后,已可瞧见一股灰龙的蹄麈,滚滚东去。
  展梦白追踪在后,虽是轻功卓绝,但终是难以追及跑得正快的奔马,幸好静夜中蹄声分外明显,循声便可追赶。
  直奔了顿饭时分,两下距离已隔得更远,只有蹄声仍隐隐随风传来,展梦白性子拗硬,自然不肯半途折回。
  他内力绵长,便是再个十里八里,也是无妨,那知就在此时,前面的蹄声突然停顿,寂无可闻。
  展梦白仍不死心,提气飞身,扑了过去,直掠出百十丈外,突见眼前波光粼粼,已到了洞庭湖畔。
  只见湖畔树下,零乱的倒卧着十余匹健马,嘴边自洙如浆,一匹匹倒在地下,竟是跑的脱力,已将倒毙。
  再瞧湖上正有一艘三桅巨船,扬帆而去,距离湖岸已有数十丈远近,瞧它驶去的方向,正是君山。
  展梦白来迟一步,非但见不着这十余骑士的模样,也瞧不到船上是何人物,更无法上船窥探。
  但他却断定十余骑士与这艘巨船,必定与君山上的苏浅雪有关,心下不觉更是懊恼。
  遥望君山,仍是云雾迷漫,苏浅雪究竟在山上何处!何处是入山的路途?展梦白一点也下知道。
  何况,他纵然知道,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险恶的埋伏,这些埋伏说不定有大半是为了展梦白而设的。
  展梦白若是轻身闯入,只怕还未见到苏浅雪,便先毙命,那时功亏一篑,岂非更是抱恨终天?
  此时东方已现曙色,洞庭湖上,烟水朦胧。
  极目望去,但见八百里洞庭,纵横开阔,烟波浩瀚,晨风吹乱湖上波光,有如天花妙雨一般!
  展梦白独立湖畔,遥望这空灵壮观的景色,也不如是愁是喜,良久良久,不觉已是风露沾光,心头突觉一阵悲思直涌而上,如丝如缕,不可断绝,正是:"念天地之悠悠,动思古之幽情。"突然俯下身子,撮起一坯黄土,仰视天上一点晨星,目中竟已潸然泪下。
  只见他仰天长叹一声,朝那坯黄土跪了下去,喃喃道:"师父,弟子虽不能亲手埋葬你老人家,但等到恶魔伏诛之日,必当去你老人家坟前尽心,你老人家一生悲天悯人,想必也不会怪罪弟子,你老人家的后事有黄虎等人料理,弟子也放心的很。"口中虽说放心,目中已泪如雨下。
  垂首默然半晌,又道:"爹爹,你老人家的仇恨,也就是天下武林的仇恨,孩儿未曾有一日一刻忘记,孩儿为了你老人家,也为了天下武林同道,势必要揭破那恶魔的秘密,请你老人家放心。"
  他语声已由凄楚娈为坚定,显见,这坚强卓绝的少年,已将私仇化为公愤,悲愤化为力量!
  隔了半晌,听他又道:"唐姑娘,你的大恩,展某永生不会忘记......秦老前辈,你的后事我声交托给可靠的人,白布旗终未落人奸人之手......但......但宫老前辈,展某实是对不起你老人家,未能为你老人家好生看着伶伶......"想到宫伶伶的可爱,又想到宫伶伶的苦命......
  展梦白但觉衫袖尽湿,却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湖上仍是烟水朦胧,东方却已有白色破云而出,忽然间,晨风中竟隐隐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声。
  哭声凄恻哀婉,在朦胧烟火,曦薄晨光中听来,更是令人心碎断肠,但,如此清晨,如此荒凉的湖畔,怎会有少女的哭声,莫非是孤零的弱女,受了恶人欺凌?莫非是善心的少女,在哀悼世间的不平?
  展梦白侠义之心顿生,反忘去自己的悲哀,骤然长身而起,向那啼哭之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越奔越近君山,绵亘的山势,到了这里虽已消竭,但仍带起了一座小小的丘陵,宛如月畔的孤星。
  丘陵后,有一缕乳白色的轻烟,婀娜升起,飘渺四散。
  展梦白终是不敢莽撞,伏在丘陵上探首而望,只见两个素衣少女,背面跪在湖畔,面前燃着一炉檀香。
  那凄楚的哭声,便是这两个少女发出来的,淡淡的轻烟,淡淡的香气,衬得她们有说不出的神秘与美丽。
  展梦白呆了一呆,暗叹忖道:"想不到世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伤心人,如此清晨,便来湖畔遥祭故人,瞧她们如此伤心,所祭的必是她们最最亲近的人......唉,能令别人如此伤心,这人必定了不起的很......能得到这样少女的哭祭,这人纵然死了,也算有福的很!"
  他性子虽然强傲,却也是个痴情人,瞧见别人伤心,自己也难受的很,不知不觉间竟想得痴了。
  只见两人俱是削肩玉颈,楚腰纤细,那长而漆黑的头发,水一般自双肩披散垂落下来。
  左面一人,身子更是伶行瘦弱,哭声也最是凄楚,颤声道:"展梦白,展大叔,但望你英魂安息......"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乎自丘陵上滚了下去,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两个少女祭的竟是自己。
  只听这少女颤声接道:"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的,你死我......我活着也......也......也无趣,我......真恨不得能陪着你一齐死去,只是我......我偏偏不能死......不能死......"
  以手支地,伏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显见是真情流露,不能自己,展梦白瞧得更是心酸,只恨不得自己真的死了,好换得这真情的眼泪珍珠虽然宝贵,但世上却再无任何一种珍珠的价值,能比得上真情的眼泪。
  但他却好生生活在世上,那哭声,那言语,他听来又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竟似乎是他方才还想过的人。
  突然间,展梦白忍不住大呼道:"伶伶,是你么?"
  素衣少女们身子齐地一震,转过了身子,两人俱是满面泪痕,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左面的正是一别数年无消息的宫伶伶,右面的却是帝王谷,万花园中,那痴恋着展梦白的锄花女小兰。
  展梦白如飞扑下丘陵,张臂道:"伶伶,展大叔没有死......"他心情激动,恨不得立刻将孤苦伶行的宫伶伶拥入怀里。
  那知宫伶伶与小蔺却齐地向后退了一步,小兰瞪着眼道:"你......你没有死?"突然双手掩面,如飞奔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宫伶伶悄悄一抹面上泪痕,强笑道:"她......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所以就逃了。"
  词色突然变得十分平静,生似方才痛哭的并不是她。
  要知她身子虽然伶仃瘦弱,但性子却是倔强已极,正是和展梦白一样,死也不肯服输的脾气,否则又怎会宁可被她爷爷刺上一剑,也不肯说话,宁可流浪受苦,也不肯在帝王谷耽下。
  展梦白若是死了,她可以陪展梦白一齐去死,但展梦白既是活着,她可不愿被展梦白知道自己对他的真情。
  只因她已长大了,是少女的情怀,有少女的心思,只因她深知展梦白另有心上人,爱的绝不是自己。
  她为小兰解释的话,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意,但这种少女们独有的微妙情怀,展梦白又怎会知道?
  他只见两人一个掉头逃了,一个对自己也是冰冰冷冷,似是她们哭祭的并不是他,又似是她们见他未死,反不高兴。
  一时之间,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道:"如此看来,她们岂非宁愿我已死了......"口中不觉道:"唉,也许我真的死了反倒好些。"
  宫伶伶心头一酸,暗道:"展大叔,你莫非真不知道伶伶对你的心。唉,你既有了心上人,我想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当下淡淡一笑,垂首道:"萧阿姨好么?"
  展梦白若是知道她的心意,便该听出她这句话里的辛酸,但她既不愿表露心意,展梦白也只是答道:"好。"
  他虽觉伶伶长得越大,便越是对自己生疏冷淡,但见她婷婷玉立,眉目如画,已不复再是昔日那瘦弱的小女孩子,心里又觉代她欢喜,展颜笑道:"伶伶,告诉大叔,你怎会到了这里?"
  宫伶伶道:"我和小兰姐姐自帝王谷跑了出来,流浪了没有多久,就遇见一位好心的人。"
  她将自己与小兰流落江湖,忍饿耐寒的事,全都不提,也不提若非小兰还身怀武功,她两人便早已受人侮辱。
  只是她不愿展梦白为她难受,为她负疚,只是淡淡道:"那好心的夫人见我们可怜,便将我们带回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这里?可是君山?"
  宫伶伶道:"不错,她将我们带回君山上一座庄......"
  展梦白大骇道:"那好心的夫人,可是苏浅雪?"
  宫伶伶见他神情突变,不觉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大叔怎会知道?莫非大叔也认得她么?"
  展梦白连连顿足,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暗自忖道:"她们自昆仑山下来,苏浅雪怎会在那里遇着她们?"
  心念数转,方自恍然忖道:"是了,炼制'情人箭'的'催梦草',虽然大多是唐迪送来的,但唐老人在世,唐迪自不能明目张胆,将'催梦草'全都送到这里,只能偷着送来一小部份,而需要'情人箭'的用处却越来越多,产量也日渐其大,'催梦草'自是供不应求。"
  '唐迪与苏浅雪商议之下,便只有去南疆寻那冷药师,利用冷药师寂寞的弱点,向他展开温柔的攻势。''那段时日中,江湖里瞧不见苏浅雪的影子,她便是远赴南疆了。''冷药师果然被她美色所迷,将'催梦草'源源供给她,唐老人所要的'催梦草',自然就越来越少了。'展梦白想起那日深夜唐老人对他说的话,为何唐门所需的寻梦草来源时多时少,为何冷药师不愿再种此草,这些原因,他本来一直也想不透,直到此刻,方才完全恍然。
  '后来冷乐师终于发觉苏浅雪的虚情假意,一怒之下,便再也不愿种那催梦草,催梦草来源突断,'情人箭'立刻无法炼制,冷药师又将剩余的草,全送给了唐老人,唐迪情急之下,才冒险将草盗出,令人送来君山,苏浅雪遇着伶伶与小兰两人时,想必便是自南疆回君山的路途中。''她一心想广植自己的势力,见到伶伶这样的姿质,自然不肯放过,便顺路将她两人也带回了君山!'一念至此,事情经过便昭然若揭,只听伶伶轻轻道:"苏夫人是个好心人,大叔......
  你总不会对她生气吧?"
  展梦白突然一把拉过她来,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她面上,一字字缓缓道:"大叔可曾有一次骗过你?"
  宫伶伶道:"从来没有!"
  展梦白道:"大叔说的话,你可愿相信么?"
  宫伶伶似乎被他这种奇异的动作,奇异的问话骇的呆了,张大了眼睛,只是连连点头,竟已说不出话。
  展梦白道:"既是如此,大叔告诉你,那苏浅雪乃是世上最最阴毒,最最凶险的女子,再也没有半点好心。"
  宫伶伶眼睛张得更大,充满了惊骇,也充满了疑诧,苏浅雪在她流落时收容了她,供她丰富的衣食,传她高绝的武功......
  苏浅雪平时笑容是那么温柔,言词是那么亲切......
  宫伶伶自幼父母双亡,随着爷爷流落江湖,此后屡经惨娈,更见享受过一天安宁幸福的日子。
  展梦白虽然对她倍加爱护,但展梦白终究是个男人,萧飞雨虽也对她不错,但萧飞雨的脾气怎及苏浅雪温柔?
  在宫伶伶小小的心目中,实已将苏浅雪视为世上最最可亲的人,甚至已在她心中代替了慈母的位置。
  而展梦白此刻却将她心中的慈母,说成最最阴毒的女子,这种巨大的转变,卖令她心理不能承受!
  展梦白柔声道:"伶伶,相信大叔,大叔绝不会骗你的,苏浅雪不但阴毒,她......她实是制作'情人箭'的主凶!"
  宫伶伶身子一震,早已在眼中滚动的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双手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展梦白轻抚着她的柔发,道:"伶伶,我知道你的心很好,从不忍伤害对你有过任何好处的人,但你年纪还轻,要知道有些人表面虽对你好,但用心却很恶毒,为了天下千干万万武林豪杰,你更该挺起胸膛,帮大叔揭开这武林中最大的秘密......伶伶,你可愿意回答大叔几句话么?"
  伶伶满面俱是泪痕,心里更是充满矛盾与痛苦。
  她实不忍背叛苏浅雪,但展梦白却又是她心目中最最正直的英雄,他语声是那么坚定,教人不能不听从。
  一时间,她心中实是彷徨犹疑,难加决定。
  展梦白沉声叹道:"你若不愿,大叔也不愿对你勉强,你......你好生照顾自己,大叔要去了......"黯然转过身子。
  宫伶伶突然抬起头来,轻唤道:"展大叔......"
  展梦白又惊又喜,霍然回身,道:"你......"
  宫伶伶伸手一抹泪痕,道:"伶伶相信大叔的话,大叔有什么话要问伶伶,只要伶伶知道,一定回答。"
  展梦白道:"你心里真的愿意么?"
  宫伶伶道:"伶伶虽然年纪小,不懂事,但只要伶伶说出来的话,就定必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她伶行瘦弱的身子,虽在风中不住颤抖,但神色却是那么坚决,在展梦白眼中,她瘦小的身子,实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感慨良久,展梦白方自问道:"蓝天□你可见过?"
  宫伶伶道:"见过。"
  展梦白道:"他可曾来过君山?"
  宫伶伶道:"不但来过,只怕此刻还在山上!"
  展梦白身子一震,紧握双拳,默然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他与苏浅雪之间关系如何?"
  宫伶伶微一寻思,道:"他两人当着我们,礼数甚是周到,但有一日我却在无意中窥见,他两人似是为了一事,争论得甚是激烈,到后来苏......苏夫人突然流下泪来,道:"好,你难道忘记了......"这句话还未说完,蓝大先生立刻大呼道:"好,我依你!"但神情还是十分恼怒,将杯子摔了一地。"她虽已明白的说出来,但蓝大先生兴苏浅雪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却已是昭然若揭之事。
  展梦白恨声道:"好,好......"突又问道:"要去苏浅雪的庄院,该如何的走法?一路上可有埋伏?"
  宫伶伶道:"苏夫人的庄院,名为'潜龙山庄',三面山峰环抱,前有竹城水塞横阻,天险已是难渡,据说庄院四侧,本已满怖消息埋伏,这两日更是戒备森严,要到她的居处,只有水路乘船,通过'潜龙庄'水上第一道门户,过了潜龙水塞,再经人接引,才能踏上直通庄院的通路。"
  展梦白双眉紧皱,道:"除此之外,莫非就......"
  宫伶伶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秘道,可直通'潜龙山庄'的'迎宾亭',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秘道的走法。"
  展梦白大喜问道:"你可知道?"
  宫伶伶垂下头去,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道:"我方才便是自那条秘道走到这里来的。"
  展梦白又惊又喜,道:"伶伶!快带大叔自这秘道......"
  突然想到宫伶伶既然知道这秘径走法,显见苏浅雪对她甚是信任,以她的性情,绝不忍令如此信任她的人失望伤心,自己若是要她指点这秘密途径,岂非强人所难?她纵然答应,心里也定必甚是难受。
  展梦白一生只知为人,不知有己,此刻怎忍令这可怜的女孩子为难,一念至此,当下顿住语声。
  宫伶伶抬眼凝注着他,良久良久,方自轻叹道:"我知道大叔必定不忍令我为难,才不愿说下去,但......伶伶又怎忍令大叔为难......大叔,请随我来吧!"这淡淡几句话中,实是包涵着无限的深意。
  展梦白但觉鼻子一酸,心里却不知是甜是苦,突然大声道:"大叔可指天为誓,对苏浅雪绝无半句污蔑之言,只要苏浅雪稍有可恕之处,大叔瞧在你面上,绝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宫伶伶黯然一笑,不再说话,转首向山脚掠去。
  只见她身法轻灵柔美,武功短短一段时日中,便已大有进境,显见她用功之勤,悟性之高,均非常人能及。
  展梦白跟在她身后,心里更是感慨丛生,直奔到山脚下,蔓草荒藤间,竟有一方黝黑的铁板。
  若非宫伶伶带来,展梦白便是找上一年,也未见能寻着这方铁板,只见伶伶抓开铁板,里面便是一条地道。
  那地道虽然阴森黝黯,但每隔数丈,便有一盏铜灯,灯油并未枯竭,气息也不浊恶,显见地道中经常有人走动。
  展梦白暗叹忖道:"苏浅雪将居处名为'潜龙',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成这秘道,显见得早有极大的野心,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计划如此周详,组织如此庞大严密,而事前竟又做的如此隐秘,更可见她心计才气,实有过人之处,委实可称为巾帼一代枭雄。"
  秘道渐渐向上伸展,也不知走了多久,宫伶伶道:"出口便在这里。"只见头顶又是一块铁板,离地约摸丈余,却有一道铁梯,通将上去。
  展梦白沉声道:"不知外面可有人守望?"
  宫伶伶还未作答,突听一阵震耳的笑声,自秘道外传了下来,直震得展梦白耳鼓'嗡嗡'作响,笑声穿透地面铁板传入,听来犹是如此震耳,那发笑之人内力之强劲,中气之充沛,实是骇人听闻!第十二章洞庭群龙
  展梦白一惊道:"上面有人!"
  宫伶伶皱了皱眉,道:"地道出口上有藏身之处,伶伶陪着大叔先上去瞧瞧那是什么人再说。"
  两人爬上铁梯,出了地道,展梦白才知道这地道上乃是一座坟墓,墓前有一块石碑,恰好挡住了出口之处。
  石碑宽阔高大,尽可容得三五人藏身碑后,四面古柏森森,浓荫匝地,使得藏身碑后的人更是安全隐秘。
  展梦白偷眼瞧了出去,心头不觉又是一惊。
  原来那坟墓旁便是一条由山下蜿蜒通上的小道,两旁林木极浓山势颇阴,却有一座八角亭子,将这蜿蜒的山路截为两段,要想上山的人,势必自此亭穿,此刻这绿瓦朱栏的八角亭前,便高高矮矮拥立着十七、八人之多,似是上山到了这里,路突然被阻。
  而八角亭中石案上,却高踞着一位神情威猛,满身蓝衣的老人,目光顾盼自雄,赫然正是名满天下的蓝大先生!
  这时亭前群豪,神情俱是愤慨已极,有的双手握拳,有的手扶刀柄,似已如箭在弦上,要与蓝大先生一战。
  只见那为首之人,神情还能勉强保持冷静,沉声道:"蓝大先生侠名震天下,今日为何做出此等事来?"
  此人颀长瘦削,目光炯然,年纪虽然仅在中年,但神气却老练已极,一眼望去,便知他是不同凡俗之武林高手!
  蓝大先生厉喝道:"老夫做了什么事?"
  中年豪杰朗声接道:"在下早已说过,我等穷数十人之力,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已可断定那'情人箭'的主人,便在这'潜龙山庄'之中,蓝大先生却定要在此阻路,岂非令人不解?"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守在这里,无论什么人,无论为的是什么事,却休想上山一步,此事简单之极,你有何不解之处?"
  群豪耸然,突听一个清朗的口音道:",蓝大先生,你如此的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请你解释解释。"
  此人岛发高簪,道装佩剑,神情潇洒之极。
  蓝大先生狂笑道:"老夫一生行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老夫,更用不着向小辈们解释。"
  少年道人怒道:"我等早已有些疑心,阁下也与'情人箭'的秘密有关,如今看来,这疑心果然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又怎样?"
  少年道人怒喝道:"说不定你就是情人箭之主!"
  蓝大先生捋须大笑道:"小辈......小辈......"
  少年道人道:"你可是承认了么?"
  蓝大先生狂笑道:"你就是将天下人所作之恶事,全都算在老夫账上,老夫又有何惧?"
  少年道士怒极而笑,道:"好!好!原来你竟将天下人都未瞧在眼里,将天下人都视如儿戏,除了你这样的人外,又有谁会制出'情人箭'那么样的暗器?如今我才明白了!"呛啷一声,反腕拔出长剑,笑声也突然停顿,一字字缓缓道:"武当玉空子,先来领教!"
  他方才虽然怒极,但此刻一剑在手,神情立刻娈得恭肃沉穆,诚心正意,双目凝注剑尖,一步步走上八角亭。
  群豪更是动容,要知这少年道人乃是武当后起剑客第一高手,此刻年纪虽轻,剑法却已卓然而成大家,但比之名震天下数十年,声名一时无两之'江湖第一侠'蓝大先生,声威仍是较弱,群豪自不免暗暗为他担心,那中年豪杰闪身让开道路,沉声道:"贤弟,切切要小心了!"
  玉空子微一颔首,手腕一震,长剑'嗡'然龙吟,厉声道:"蓝天□,你纵不下来,我也要出手了。"
  蓝大先生目光闪动,道:"你成名不易,退下去吧!"言下似有怜才之意,不忍令这少年高手折在自己掌下!
  玉空子剑眉微轩,犹自龙吟着的长剑,突然划起一溜青蓝色的光华,直划蓝大先生胸膛。
  这一剑含蕴不露,意在剑先,虽是绝妙之内家剑法,但却见真的划向蓝大先生胸膛,只是要逼蓝大先生下桌而已,是以剑尖虽划出,但距离蓝大先生身子还有一寸空隙,蓝大先生动也不动,沉声道:"你若能将老夫逼下这石桌,我便算输了,凭你处置如何?"
  玉空子怒道:"好!"
  '好'字方自出口,剑已化作飞虹,划出十余招之多,但见青光缭绕,剑剑俱是刺向蓝大先生要害之处。
  众豪只见他明明一剑已将刺着蓝大先生,但不知怎地,蓝大先生身形一偏,剑已成空。
  连四下众豪都已被那森森剑气逼得往后退步,蓝大先生天神般的身子,却仍端坐石案,动也不动!
  那中年豪杰面色大娈,突然朗声道:"若是比武较技,玉空道兄已算输了,但这一战乃是为了天下武林同道,我乐朝阳虽然一生未曾以多胜少,今日说不得要破例了。"喝声中早已自腰畔撤下一条八尺藤蛇软棍,手腕一抖,软棍伸得笔直,棍梢震起数十朵棍花,夹带风声,直取蓝天□。
  原来这中年豪杰正是西北大豪'塞上大侠'乐朝阳,他与仁义胡四侠乃是生死之交,胡天麟死在一人村,甜水井后,乐朝阳立刻自关东来,邀集了武当玉空子等一般好手奔波天下,要寻出'情人箭'的秘密,为胡天麟复仇,经过年来奔波采访,可说是历尽千辛万苦,直到目前,他们方自金山寺中,无意间寻得了出售'情人箭'之秘密账簿,再经几番追寻,终于发觉这'情人箭'秘密的源头,便在这洞庭居山之上。
  而那本秘密账簿,也正是金山寺灰眉僧人为它丧生之物。
  原来那账簿面上一层,乃是异种火蛇之皮所制,金山寺方丈大师之遗物虽被焚化,但这本账簿却未被焚毁。
  但那时展梦白已去,乐朝阳等却恰巧上山,金山寺群僧对乐朝阳、玉空子等人极是信任,便将这本账簿交给了他们,只是这本秘密的账簿之上,虽有许多线索可寻,但却并见写出'情人箭主'的名姓,乐朝阳等人自然最先寻到秦瘦翁之处,那时秦瘦翁虽然已去蜀中,他们却又在秦宅中搜出许多线索,知道所有秦瘦翁卖出的'情人箭',俱是来自君山,而非秦瘦翁自家所制。
  于是这一帮义气干云的侠士,立即赶回君山,那知守山的竟是蓝大先生,他们震于蓝大先生侠名,起先还下敢相信蓝大先生会与'情人箭'有关,但说到后来,却不容得他们不信了!
  这时'塞上大侠'乐朝阳既已出手,群豪再无顾忌。
  只听一连串兵刃出鞘之声,八角亭前寒光暴起,十余件长短不一形式各异的兵刃,一齐向蓝大先生招呼了过去。
  忽然间,蓝大先生暴喝一声:"住手!"霍然长身而起。
  这一声暴喝,有如晴天霹雳,群豪不由自主为之震住,蓝大先生喝道:"你们真的不顾江湖道义了么?"
  他高大的身体站在石桌之上,更是威风凛凛,高不可攀,玉空子丝毫不惧,冷笑道:
  "与你讲什么道义?"
  刷地一剑削去,急削蓝大先生双足。
  蓝大先生双臂一振,须发皆张,怒喝道:"好!"突然一脚,竟将玉空子那快如闪电般的一剑,踩在脚下!
  那一柄精钢长剑,竟被他一脚踩成三段。
  乐朝阳惊怒之下,长棍毒蛇般缠上,玉空子虽败不乱,欺身而上,手中半截断剑,又已攻出三招。
  此人看来虽然神情潇洒,但动起手来那股□悍勇猛之气,却端的令人可惊,群豪被他豪气所动,蜂涌而上。
  蓝天□大喝一声,跃下石桌,左手抓住了乐朝阳棍梢,右足□飞了一人长刀,右掌横切玉空子手腕,左右一个盘旋,将另一人□飞一丈开外,这一招四式,当真是气吞山河,势若雷电。
  这其间石碑后的展梦白,早已数次想要出手,却被宫伶伶拖住了衣角,但此刻他却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宫伶伶素手相牵,仰天长啸一声,身形冲天而起,竟生生拔到三丈以上,凌空一个转折,直扑八角亭而去,这一声震耳长啸,这一手绝世轻功,当真真先声夺人,不但群豪被惊得怔住,蓝大先生也不禁为之顿住身手。
  只见他目光一转间,便已看清展梦白的身影,不由得仰天长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小兄弟你......"
  展梦白翻身而落,面上却毫无丝毫笑意。
  蓝大先生皱眉道:"难道连你都怀疑我了?"
  展梦白沉声道:"杨璇怎会未死?你怎会寻到炼箭之秘窟?你为何不让人走过此山道?但望这些你都能解释。"
  蓝大先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又仰天长笑道:"这些事老夫既不愿解释,也不屑解释。"
  展梦白道:"你非解释不可。"
  蓝大先生道:"不解释又当如何?"
  展梦白也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转过头去,似是不愿再去瞧他的面容,只是缓缓自怀中拔出了那柄古剑。
  他面容虽沉静,心头却是激动已极,只因他宁愿任何一个人是'情人箭主',也不愿是蓝大先生。
  他一心只望蓝大先生有所解释,一心只望此事只是个误会,只因他宁愿与任何人成仇为敌,也不愿与蓝大先生。
  他实是不忍发觉这可敬可爱的老人,竟是个该死的魔头,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但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
  蓝大先生目光闪动,高大的身躯,也不住颤抖,显见,这江湖第一名侠,此刻心头也充满了激动!
  群豪也似被这老少两位英雄间那种奇异而微妙的情况所动,一时之间,人人只是默然而望,竟无一人开口。
  只听蓝大先生终于沉声道:"你可是要与老夫动手?"
  展梦白仍见回头,道:"生死之战,别无选择。"
  蓝大先生突然反手一掌,竟将那青石案震得粉碎,群豪悚然色娈,蓝大先生厉声道:
  "好!来!"
  展梦白长身一展,霍然旋身,大声道:"展梦白念在你我昔日之情,今日且让你三招!"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好!想不到当真还有人要让我蓝天□三招?好......好......"
  震耳的笑声,历久不绝。
  这笑声虽然震耳,但却绝无欢乐之意,反似充满悲愤之情,群豪更是变色,只因他们直到此刻才知道,这满腔火气,一身傲骨的少年,便是近日轰传武林的展梦白!乐朝阳最是关心,当先道:"展世侄,你......"
  展梦白躬身一挹,轰然道:"乐前辈与我四叔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可说是义气干云,小侄在此一拜。"
  乐朝阳黯然道:"我......我......"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道:"但望乐大叔与各位前辈念在先父先叔们一生侠名份上,今日切莫助小侄一拳一脚......"
  他缓缓抬起古剑,厉声喝道:"小侄今日只要与他一决死战,无论是否战败,小侄虽死无怨!"
  群豪被这豪气所动,俱是热血激动,言难成声,乐朝阳更是热泪盈眶,缓缓退后几步,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汉子......"
  蓝大先生眼神有如闪电一般,在展梦白面上一扫,突又狂笑道:"你可是真的要让老夫三招?"
  展梦白道:"绝无虚假。"
  蓝大先生道:"以你的武功,本来还可与老夫支持片刻,此刻若要让我,嘿嘿!老夫劝你,还是莫要让吧!"
  展梦白道:"无论生死胜负,展梦白也不愿做出言反悔的小人。"剑尖前伸,肃然道:"请动手!"
  群豪对他这般气慨虽觉可敬,却又不禁在暗中叹息。
  只因谁都知道,高手相争,所差仅在一招之间,展梦白若在这三招间被人占了先机,即是必败无疑。
  展梦白又何尝不知此点,想那日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山巅一战,要争那一招先机,是争得如何激烈。
  那一战之惊心动魄,展梦白当真是永生难忘,至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还沥历如在眼前。
  只见蓝大先生一手捋须,突然出手急攻三掌。
  这三掌出手虽有前后之分,但看来却似三只手掌同时攻至,转眼间已将展梦白笼罩于漫天掌影之下,展梦白虽知他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惊人,却也未想到他出手竟如此凌厉,心头方自大惊。
  那知蓝大先生这出手三招看来虽然迅急激厉,但掌上却毫无力道,展梦白全未觉得身上有任何压力,长剑一挥,便已破出漫天掌影之外。
  群豪轰然喝采,蓝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两手?"展梦白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要知蓝大先生那三掌若是贯注了真力,展梦白掌中剑被他掌风所压,那能那般随意地运转?
  而如今蓝大先生出手看似无情,却已留情,不但令展梦白保得先机,也令他保得颜面,教他如何不感激?
  展梦白忖道:"他若真是那般恶毒,为何又如此待我?"
  他此时此刻,情势已不容他多加思索。
  震耳的笑声中,他掌中古铁剑已汤起重重剑山,蓝大先生衣袂飘飞,也已攻出数招之多。
  这一番恶战,又与方才大不相同,群豪虽知展梦白少年英雄,却也未想到他剑法竟有如此造诣!
  只见他将掌中一柄古铁剑,挥送旋舞,如盘草芥,剑法的路子虽是轻灵飞幻一路,却也掩不住那古铁剑沉重的力道。
  玉空子一向自命后起剑客中第一名家,此刻见了展梦白的武功剑术,相形之下,不觉黯然失色。
  霎眼间数十招已过,展梦白剑法虽迅急,蓝大先生威猛的身形穿行剑光之中,竟是如入无人之境。
  群豪这才知道,天□道人虽以刚猛的武功震动天下,但身法之轻灵巧快,亦是令人可惊。
  群豪自也发觉,展梦白武功虽高,但仍不是这江湖第一名侠的敌手,玉空子口中喃喃道:"可惜......可惜!"
  他可惜的是展梦白为何不令别人插手,否则展梦白此刻虽居劣境,但也不过只是棋差一着而已,若有别人出手相助,便可将蓝大先生立毙当地,如今展梦白孤身力战,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乐朝阳更是不住长叹,黯然道:"好孩子......好男儿,小小年龄,能与蓝大先生力拼数百合,当今天下能有几人?"
  群豪面面相觑,面上俱是一片沉痛之色,瞬息间又过了数十招,群豪中已有人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玉空子附在乐朝阳耳畔,悄悄道:"事急从权,可要......"语声虽然半途停顿,但言下自是有出手相助之意。
  乐朝阳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方才既已说了那样的话,你我若再相助于他,只怕他......"
  长叹一声,再瞧展梦白,展梦白剑法已见呆滞,额上也流下汗珠,显见得已无法再支持下去。
  乐朝阳长叹一声,又道:"我这梦白世侄剑法虽高,只可惜动手时少了贤弟你那种□悍勇猛之气,否则......"
  玉空子接口叹道:"兄长所见,确是不差,但无论如何,我实不忍见这少年英雄今日战死在此间。"
  说话之间,这方外剑客已自袖中拔出一柄短剑,乐朝阳深知此柄短剑,乃是他留作生死相拼时之用,此刻短剑在手,玉空子想必已要不顾一切,再次出手,乐朝阳目光动处,毅然道:"仁义四侠一生急公好义,焉能无后,乐某今日拼受埋怨,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玉空子大喜道:"正该如此。"
  两人身形同时展动,扑向蓝大先生。
  展梦白眼角一扫,恰巧瞥见他们,大喝道:"谁也莫要来助我!"大喝之声,有如霹雳,玉空子等人身形不禁一顿。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小兄弟,逞什么英雄好汉,还是要他们一齐上吧,老夫又有何惧?"
  展梦白怒喝道:"今日有谁助我一拳,我先死在这里!"
  他性情本就暴烈无比,近来虽已收□得多,但久有郁结,难以发□,此刻胸中怒火,一涌而出,又动了他的那种天生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玉空子、乐朝阳叹息一声,只得退下。
  蓝大先生道:"你真是如此?"
  展梦白大喝道:"正是!"用尽平生气力,一剑挥出,但闻剑风呼啸,势如狂风!
  四下群豪,竟被这一剑所带起的剑风,震得身子一倾,但觉森森剑气,逼人眉睫,几乎令人张不开眼来。
  蓝大先生须眉头发,都被这股剑风激得根根倒竖而起,旋身错步,大笑道:"好!这一剑才有意思?"
  笑声未了,双拳齐出,直攻展梦白胸膛,展梦白侧身让过,只听身后轰然声,那八角亭被蓝大先生拳风震塌了一角。
  展梦白厉喝道:"好!"又是一剑,斜挥而出。
  蓝大先生凌空掠出七尺,只见剑光过处,又是轰地一响,那八角亭支柱,竟被这凌厉的剑光斩断一根。
  半边亭子哗啦啦倒了下来,飞扬的麈土中,剑光化做墨虹,双拳挟带狂风,又拼了五招之多。
  这五招过后,四面山石树木,已是东倒西歪,狼籍不堪,四下群豪,早已被逼得退出数丈之外,一个个更是瞧得目定口呆,他们虽都久走江湖,但却再也未曾瞧过世上竟有如此气势的武功!
  只见展梦白剑式开阖,招式虽非精妙之着,但那种风骨气势,当真是气壮山河,气吞斗牛,令人色沮胆寒。
  蓝大先生竟被他一连七剑急攻,逼得连退七步,方自还了三拳,发须俱已根根直立而起。
  群豪自不知道展梦白剑法本以气势取胜,方才他对蓝大先生心存感激,剑上自无那种刚烈猛霸之气。
  但此刻他怒火上涌,出剑再无顾虑,甚至已将自身的存在全都忘却,而将全身的精神血气,全都投入了那一柄铁剑之中,正是:"掌中有剑,心中无剑"只因他自身已化为铁剑,铁剑也已化为展梦白。
  又是七剑急攻!
  蓝大先生再退七步,全身衣衫,俱已鼓涨而起!
  群豪瞧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轰然喝起采来。
  震天的喝采声中,突听蓝大先生暴喝一声;'住手!'这一声暴喝,此霹雳还要惊人!展梦白硬生生顿住剑,苍白的面容,已变为血红,厉声道:"什么事?"
  蓝大先生须发皆张,也不说话,双手一分,扯开了胸前衣襟,露出了铁般肌肉,大喝道:"椎来!"
  群豪也不知他这命令是向谁发的,那知他喝声方了,小亭后山坳里树荫中,突然露出四个蓝衣大汉,四人手中抬着的,便是蓝大先生蓝天□,那柄震武林,动江湖,惊天地,泣鬼神的无敌铁椎!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老夫生平大小数百战,从未有如此过瘾,今日少不得要与你打个痛快?"
  反手接过铁椎,道:"来吧!"
  展梦白大喝道。;'好!来!'群豪虽已发觉这山中俱是埋伏,但如此百年难遇的剧战当前,那里还有心情去顾及其他。
  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耳畔狂风突作,谁也没有瞧清两人这第一招是如何出的,但两人早已战在一处。
  风声越来越响,四面草木皆飞,胆子小的,早已闭起眼睛,又退开数丈之远,胆子大的,却也被那剑气与狂风迷乱了双目,根本瞧不见他们的身手招式,乐朝阳又惊又喜,只是扶着玉空子的肩头,连连道:"如何?......如何?......仁义四侠一生仁义,岂能无后?
  "玉空子叹道:"贫道自命剑法之□悍勇猛,可算当世难有,那知这位展仁兄......那知这位展仁兄......"
  他一连说了两次'那知这位展仁兄',下面的话竟接不下去,只因他实在找不出适合的赞美之词,来形容展梦白的威霸剑气。
  忽然间,只听金铁相击,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
  群豪耳畔'嗡'然一响,有人竟被震得仰天跌倒。
  原来展梦白竟以掌中铁剑,硬生生接了蓝大先生一椎,此椎既称'天□',那是何等力道,但展梦白接了一椎,铁剑虽未撤手,但手臂已是酸麻不堪,若非他近来在密林中内功大有进境,此刻只怕连手都抬不起来。
  蓝大先生狂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五十年来,还从未有人能硬碰硬接得了老夫一椎的,好'再来一椎!'展梦白喝道:"再来十椎又有何妨!"挥起铁剑,直砍而下。
  蓝大先生铁椎反臂挥起,又是一声大震。
  群豪人人变色,就连乐朝阳与玉空子,都已远远退出七尺开外,但心里虽暗惊,口中仍是忍不住喝采。
  只有展梦白,苦在心里,这一震之下,他手臂更是酸麻,掌心也毫无感觉,实难再接他一椎。
  蓝大先生道:"好!再接一椎!"
  展梦白明知不能,偏偏喝道:"来!"勉强举起铁剑,缓缓引动真气,突觉一股热流,自手臂直通掌心,麻木的手掌,顿时有了感觉,原来他此番存心孤注一掷,将全身真气俱已引动,也在无意间引发了他那自练过,从未认真用过的'六阳神拳'。
  要知展梦白掌中有剑,自然便忘了施此神掌,却下知这'六阳神掌'乃是天下至阳至刚的掌力,那一股真气引动出来,正可补展梦白气力之不足,这自因他因缘凑巧,连得数种绝世秘技,否则他又怎能与蓝大先生一拼高下?
  展梦白掌力发动,手臂酸麻立消,心头自是大喜,展动铁剑,直攻而去,蓝大先生挥椎反击。
  只听一连串震耳的响声,到后来群豪只见两人剑椎相交,四下木石纷飞,众人耳中,竟反而听不到那剑椎相击之声,原来耳朵已被震得麻木,什么都听不到了,可见这剑椎相击之威,是何等霸道!
  突然间,蓝大先生掌中铁椎,竟带着尖锐的啸声破空而起,蓝大先生翻身一掠,后退三丈,掌心只剩下半截铁椎。
  原来展梦白掌中铁剑,乃是神兵利器,这天□铁椎虽是实心精钢所铸,但十余击之后,□头竟被铁剑砍断!
  半截□头破空直上数丈,自落入山坳后,山后立时传来一声惨呼,想是山后埋伏之人,有一个被铁□击得血肉横飞!
  蓝大先生呆呆的瞧着半截断□,出神了半晌,突然大笑道:"好!好!痛快!痛快!
  "展梦白纵有各种神功护体,经此十余震后,手持铁剑,已是喘息得说不出话声,犹自挣扎着道:"再......再来!"
  蓝大先生道:"你......"
  一个字还未出口,那高达七丈的山岩上,突然凌空飞下两条人影,衣袂飘飘,有如天仙下降。
  众人还未瞧清这两人的身形,蓝大先生已仰天大笑道:"好,萧王孙你也来了,来的好!"
  另一人是杜云天,落地时虽也全无声息,但身法却远不及萧王孙美妙,展梦白又惊又喜,迎上招呼。
  萧王孙却向蓝大先生笑道:"别来无恙?"
  蓝大先生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是自管接道:"你来的好,老夫就是那捞什子'情人箭'的主人,老夫制了箭害人,现在已有些过意不去,今日你们看要拿老夫怎样,全都由得你们了。"
  他说话仍是从容自如,展梦白听了不觉暗暗心惊:"好深的内功,好绵长的内力,我与他若是再斗下去,那有胜望?"一时之间,他心中不觉有些愧疚自馁,他却不知道蓝大先生第一名侠之称,岂能幸致,这数十年之内力修为,自比他要深几分,但他以一身之力,能与蓝大先生如此恶战,已是江湖中豪杰难以相信之事。
  自此一战,展梦白'怒剑'之名,方能震动天下!
  群豪听了蓝大先生这番言语,群情更是激动,七嘴八舌,一齐抢着说话,谁的话都听不清楚。
  萧王孙朗声道:"在下萧王孙,可以性命作保,蓝大先生绝非情人箭主,蓝兄,你也大可不必代人受过!"
  群豪一怔,嘈声立止,要知'帝王谷主'在武林声势非同小可,说话的份量,自非常人可比。
  蓝大先生面现感激之容,口中依然狂笑道:"错了,错了,谁说我代人受过?我为何代人受过?"
  萧王孙沉声叹道:"你为何代人受过,这其中自有原因,蓝兄非要小弟将这原因说出来么?"
  蓝大先生面色微娈,'塞上大侠'乐朝阳挺身道:"晚辈乐朝阳,有一事请教谷主,不如可否说出?"
  萧王孙含笑道:"乐大侠请说。"
  乐朝阳目光环顾,朗声道:"事已至此,谷主若不说出蓝大先生代人受过之由,只怕难以令天下英雄心服。"
  蓝大先生怒道:"不服又怎样?"
  萧王孙道:"蓝兄少安......乐大侠要听此事源由,本是应当,但此事说来话长,而且......"
  突听远远有人接道:"而且由他来说,远不及自贫尼说来得恰当!"语声清亮高亢,却似女子发出。
  展梦白听她自称'贫尼',口音却又不似绝红、灭红两位大师,心中方自奇怪,猜不出此人是谁。
  只见三条灰布人影,自山坳后转了出来,其中两人,正是绝红与灭红两位大师,还有一位比丘尼,身形较高,目光更亮,行动之间,宛如大师,展梦白瞧了半天,才看出她赫然竟是烈火夫人。
  烈火夫人竟也出家为尼,更是展梦白难以梦想之事!
  萧王孙与蓝大先生,面上也露出惊骇之容。
  杜云天骇然道:"烈火夫人,你......你......"
  烈火夫人合什笑道:"烈火夫人早已死了,此刻世上只有断红女尼,蓝天□,你可放心了么?"
  她虽然身穿着比丘袈裟,但说起话来,仍是不似出家人。
  蓝大先生不禁苦笑一声,萧王孙瞧望着绝红、灭红两位大师,道:"善哉善哉,不想两位又渡化了一人。"
  烈火夫人笑道:"我那时子渡我可真不容易,但她本是我妹子,此刻却作了我师姐,也算占了便宜。"
  绝红大师含笑不语,数日不见,她面上又多了一层圣洁的光辉,显然修为又有了精进。
  要知佛门之中只以入门先后而别长幼之序,是以幼者为师,长者称弟,乃是佛门中常见之事。
  断红大师'烈火夫人'目光转向群豪,笑道:"方才一打岔,贫尼几乎忘了向各位说那蓝天□代人受过之事。"
  乐朝阳道:"在下等俱在洗耳恭听。"
  断红大师瞧了蓝天□一眼,道:"此事若不说出,各位固是难免怀疑,贫尼也蹩得难受,蓝天□更是要终生代人受过,是以贫尼想来想去,还是将此事说出的好。"她这话明虽对群豪而言,其实却是说给蓝大先生听的,蓝大先生冷哼一声,也不开口。
  断红大师接道:"我姐妹两人,性子极是不同,我妹妹温柔委婉,本是蓝天□的意中人,只是我那妹子爱的却不是他,而是萧王孙,我脾气虽躁,反而爱上了蓝天□,这关系可说复杂的很。"
  她一口气说出了这件有关武林四大名侠的情爱纠纷,群豪自不禁为之动容,展梦白恍然忖道:"原来他四人关系竟是如此。"只见萧王孙与蓝大先生面上竟也泛出了暗红之色,他们虽明知烈火夫人要说出这件隐密,却也未想到她当着这许多人,竟说的如此乾脆。
  断红大师有如未见,自管接道:"只是我妹子天性温柔,虽然爱着萧王孙,也不敢明说出来,虽不爱着蓝天□,也不愿对他太过冷淡,但蓝天□究竟不是傻子,失意之下,每日都不免烂醉如泥,这时武林便有个外貌忠贞的荡妇,向他进攻,蓝天□虽是英雄,失意之下,终于未能逃过她的温柔攻势。"
  蓝大先生乾咳一声,便待转身而行。
  断红大师道:"蓝天□,此刻你若走了,便不是男子汉!"
  蓝大先生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停下脚步。
  断红大师接道:"但那荡女却非真的喜欢蓝天□,她如此做法,只因她早已怀著称霸武林的野心,为了安排以后的道路,竟要将当时武林中每一个成名的人物,俱都勾引成奸,那么她以后纵然做出恶毒之事,这些成名豪杰,不但不敢难为于她,还要为她掩饰。"
  群豪不禁发出一声惊喟。
  展梦白恍然忖道:"这妖女必定就是苏浅雪,她为了自家的欲望,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兴灵魂,更不惜破坏别人的家庭,我爹爹和妈妈,也就是为了她。"只觉一阵悲愤之气上涌,再也想不下去。
  断红大师接道:"但这妖女虽然人尽可夫,心目中也有个真正的情人,此人便是'搜魂手'唐迪!"
  群豪这才知道,此事竟然又兴'蜀中唐门'有关,又不禁发出一阵骚动,久久都难以平氤。
  断红大师道:"唐迪此人,似因被他爹爹唐无影压制太久,也想作一番惊人之事出来,于是两人情投意台,经过了多年的努力,终于制出了'情人箭'这种歹毒的暗器,他们为了要使江湖大乱,江湖中人,互相猜忌,竟将此种暗器秘密发售,却令唯一能解'情人箭'毒的秦瘦翁主持其事,好教江湖中,人人都将秦瘦翁当作唯一的救星,自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骚动又起,断红大师朗声接道:"但纸终于包不住火,天下绝无永远不能揭穿的秘密,秦瘦翁的秘密,首先被人发觉,他们竟不惜立刻将秦瘦翁杀死,而蓝天□自从杨璇之事发生后,也隐约猜到其中秘密。曾不止一次,要想劝那妖女息手,那妖女自是死也不肯承认。"
  蓝大先生仰首去看天上云朵,但胸膛起伏,却越来越是剧烈,显见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断红大师接道:"但事情到了后来,终于令那妖女不得不承认了,蓝大先生使到这里大兴问罪之师,那知那妖女反而以昔日一段情孽,来要胁于他,要他为自己招架隐瞒,否则她便要将这段丑史公开,蓝大□平生最要面子,宁死也不愿丢面子,就是这死要面子的脾气,害得他如此。"
  群豪这才俱都恍然,纷纷道:"这妖女八成是苏浅雪。"
  突听蓝大先生厉喝一声:"住口!"
  他目光炯然,瞪着断红大师,断红大师也回瞪着他,蓝大先生道:"这些事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断红大师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便告诉你,这些话都是萧王孙告诉我的。"
  蓝大先生目光立刻瞪向萧王孙。萧王孙摇头叹气,只是苦笑。
  断红大师道:"你也莫瞪着人家,人家如此做,本是为了你好,别人都对你怀疑时,只有萧王孙信得过你,不惜冒了危险,上山窥探,终于自别人口中,探出六成秘密,自己又猜出四成,他知道你的脾气,宁可身死,也不愿认错,更不会将此种秘密说出,而此秘密却非说不可,他怕自己说出伤你的颜面,只有将此事告诉了我,而我此刻却忍不住对你说了。"
  蓝大先生道:"但......"
  萧王孙叹道:"蓝兄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竟宁愿为了少年时的一时荒唐,而令一生侠名永远沾污了吗?"
  蓝大先生呆了半晌,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也罢......"突然转身一拍展梦白肩头,道:"小兄弟,此中真像,你既明了,我也不妨告诉你,那杨璇实也是苏......唉,她引入老夫门下的,那日我得知你与他同行,逼他说出你的下落,才知你已被困秘窟,当时便想手刃了他,但念在她面上,终是于心不忍,才逼他立下从此不在江湖走动之毒誓,断去他的一臂,问明道路,赶去救你,但直到那日,我还是想不到那......那女子竟是'情人箭'的......唉!"
  展梦白心下恍然,只觉满心俱是惭愧自责之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呐呐道:"我......我......"
  蓝大先生怕着他肩头道:"你虽然怀疑了我,我并无丝毫埋怨,你也不必难过,若换了是我,只怕那怀疑之心,势必更重......"
  展梦白越听越是激动,热泪盈眶,几将夺目而出。
  蓝大先生叹道:"只可惜杨璇那畜牲,竟敢背誓,唉!那日我听他所发之誓,便该知道他是存心要背誓的了。"
  萧王孙忽然间道:"他发的是什么毒誓?"
  蓝大先生道:"他说若是再出江湖走动,便遭万蚁蚀食而死,想那蚂蚁怎会吃人,这显见不过只是个牙痛咒!"第十三章风消云散
  展梦白只听得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半晌不能言语,萧王孙亦不禁感叹,当下将杨璇死时情况说出。
  蓝大先生听了,心头也是一寒,喃喃道:"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隔了半晌,向萧王孙微一抱拳,道:"相交贵在知心,你既知我,我便不必多言,多言徒乱人意。"
  萧王孙微笑道:"正该如此。"
  蓝大先生道:"就此别过......"
  萧王孙失声道:"为何要走?"
  蓝大先生黯然道:"此地我岂能再留?"
  萧王孙沉吟半晌,知他若是见到群豪围攻苏浅雪,既不能相助于她,亦不能袖手,委实只有远远走开的好,当下也不拦阻,只是长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你要去何处?更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蓝大先生朗声笑道:"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容我,四海之大,何处不能相见......"向断红、绝红微一挥手,将半柄铁椎脱手掷出,长笑道:"小兄弟,今日之武林,是你的天下了......"
  笑声犹未消失,身影已自远去。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展梦白似乎觉得这爽朗的笑声犹在耳畔,他那豪气英风,也似时在眼前。
  他深知无论蓝大先生去向何处,总能创出一番天下,这正如李靖相送虬髯时的心情一般。
  群豪目送这当代奇侠身形远去,心中都不免有甚大感叹,绝红大师虽然身在空门,修为功深,此刻也不禁露出黯然之色,断红大师目光更是如醉如痴,几次都要赶去追随,却又终于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走到绝红大师面前,迟疑了半晌,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词,却终于未曾说出话来。
  绝红大师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可是要问她的下落?"她,自是指的萧飞雨,不必说出名字,展梦白也是知道的。
  绝红大师见他点了点头,虽未说话,但无限深情已自目光中流露出来,又自一笑,道:"她就会来的。"
  这一笑中已带有幽怨之意,似是在为自己一生之情感黯然神伤,却又不禁为这一双小儿女的多情欣喜。
  展梦白呐呐道:"她......她在......"
  突然间,四山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哨音,山岩之后,竟隐隐有兵刃出鞘,脚步奔腾之声传了过来。
  群豪虽然早已知道四山必有埋伏,此刻面目仍不禁为之色变,'塞上大侠'乐朝阳凝神倾听半晌,沉声道:"四山埋伏,至少有四百人!"他一生闯荡江湖,历练之丰,无与伦比,竟能自脚步听中猜出对方的人数。
  萧王孙、杜云天虽是一代奇侠,但终究少在江湖中走动,偶一现身,亦如神龙破云而现,见其首而不见其尾,是以这一点比之乐朝阳犹有不及,听了此言,两人对望一眼,萧王孙道:"四百人......"
  杜云天道:"敌众我寡,只怕......唉,若要杀光了他们倒也容易,若要击退他们,却是难如登天。"
  这句话听来似是有些矛盾,其实却含有深意,只因要这些武林名侠去迎敌无名之辈,他们实是下不得手去。
  萧王孙叹道:"不但如此,以此脚步之声听来,这四百人之中,不乏一流高手,以我数人之力,即使要想将之杀光,只怕也不容易。"
  展梦白突然道:"那边有人来......呀,似乎是李冠英与孟如丝两人,他们怎会在这里?"
  话方说完,李冠英兴孟如丝已奔到近前,两人俱是满面惶急之态,喘息着道:"展......展兄,快......快下山吧?"
  展梦白道:"还未上山,怎能下山?"
  李冠英叹道:"苏......苏夫人已在此地布下数道埋伏,第一道似有四百人之多,若要上山,只怕......"
  孟如丝接道:"苏夫人在我两人无处投身之时收容了咱们,固是大恩大德,但展......
  展大侠你对咱们,更是义重如山,是以咱们纵然冒了性命危险,也得赶来通知展大侠一声,展大侠你即使要将她除去,也不急在今天。"
  李冠英道:"咱们在山上这几日,已多多少少知道她一些秘密,她虽然该死,但来日方长,展兄你........."
  展梦白一直默然倾听,此刻方自朗声道:"我等既已来到这里,已是有生无回,纵然战死,也得一战!"
  群豪早已满心愤慨,听了这响当当的话,忍不住轰然喝起采来,杜云天微笑道:"展梦自倒不愧是帝王谷主女婿。"
  萧王孙笑道:"看来倒和你这有去无回的离弦箭有些相似。"两人对面微笑,显然在为展梦白自傲。
  李冠英。孟如丝两人却是面色大变,两人还未说话,突听山下有人大呼道:"萧老大......萧大哥......"
  呼声高亢入云,一条人影随着呼声急奔而来,身法之快,竟不在蓝大先生等绝世高手之下。
  乐朝阳变色道:"这是什么人?"
  萧王孙、展梦白却是看清,此人竟是铁驼,最怪的是,他驼背上竟会背着一人,萧王孙道:"我在这里。"
  铁驼一掠而来,大声道:"萧老大,你......你快救他一救,此人已快死了,除你之外,无人救得了他。"以他的内功修为,说话竟也有些喘息,可见实是奔驰过剧。
  萧王孙道:"谁受了伤?且放下他来。"
  铁驼道:"你瞧瞧这是谁?"将身背之人,放了下来,四面立刻发出数声惊呼,呼声最响的,竟是李冠英兴孟如丝!
  只因这身受重伤之人,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出鞘刀'吴七,此人竟会受伤,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萧王孙也不禁变色道:"是他?是谁伤的了他?"
  铁驼叹了口气,道:"还有谁,除了那无影枪外还有谁?但无影枪也被他利刃所伤,伤的并未见得比他轻!"
  萧王孙道:"杨飞在那里?你怎会遇着他们?"
  铁驼叹道:"我遇着他两人时,两人显然已拚过生死,都已重伤,只有杨飞的徒弟杨成守护在侧,杨成那时若是杀了吴七,实是易如反掌,但他却不愧是条汉子,竟不肯乘人之危,见我到了那里,便将他师傅抱走,还求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吴七救活,为教他以后亲手复仇,唉......这小子端的有种的很!"
  萧王孙道:"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铁驼瞧着展梦白一笑,道:"这却是咱们小兄弟的心上人说的!"
  萧飞雨既然已能说话,伤势自已痊愈。
  展梦白暗中虽放下了心事,却又忍不住脱口问道:"前辈在那里遇着了她?她怎地还不上山来?"
  铁驼道:"吴七。杨飞受伤之地,便在洞庭湖畔,那位萧姑娘,也在那里逛来逛去,像是在等人似的。"
  展梦白道:"她等......"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得如此着急,红着脸住口不语。
  萧王孙却替他问了出来:"小女等的是谁?"
  绝红大师微微笑道:"少时您自知道。"
  铁驼叹了口气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得萧老大在山上,便急急赶来,除了萧老大外又有谁能医得了吴七的伤势,那知吴七这时虽已半晕半迷,却偏偏不肯上山,嘴里只是说:"求你带我去找丝丝,我死也要见丝丝最后一面。"我怎知丝丝是谁,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带上山来。"孟如丝身子突然轻轻颤抖起来,双秋波中,也泛起了晶莹的泪水,咬住樱唇,垂下了头去。萧王孙叹道:"何苦......这是何苦?"他救人为先,先将吴七伤势仔细诊视了一遍,又让他服下了几粒丹丸。
  铁驼道:"这伤还有救么?"
  萧王孙仰天长叹一声,道:"性命虽可保全,但他那一身武功,只怕从此......唉。"
  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自是众人皆知,这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苦练数十年的武功,竟从此废去。他那一生多彩多姿的生命,也将从此归于平淡,若是要吴七自己选择,只怕他宁可死了也不愿如此。
  群豪俱是练武之人,自能体会到武功被废后的心情,不禁俱都为之黯然神伤,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吴七服下了萧王孙的灵药,似已微微清醒,但口中仍在不住喃喃嗔语:"丝丝......丝丝......你在那里?"
  展梦白本觉这吴七骄横霸道,此刻也不禁为这般刻骨铭心,至死不渝的痴情感动,转首不忍瞧他。
  只听孟如丝终于痛哭失声,痛哭着扑到吴七身上,痛哭着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吴七微微张开一线眼睛,瞧见了孟如丝,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道:
  "你......你莫要走......"
  孟如丝惨然道:"丝丝不走......丝丝永远陪着你......"
  吴七含笑道:"好......"伸手似是要去抚摸孟如丝的娇靥,但手才抬起,又自落下,又自晕迷过去,但面上那安慰的笑容,却久久未曾消失,群豪已隐约猜出此中真象,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
  李冠英面白如纸,木立不动。
  孟如丝转身扑在他身前,流泪道:"大哥,我......我不能再跟着你了,我......你......
  我......"
  李冠英凄然一笑,道:"我知道。"
  孟如丝道:"你......你知道就好......"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说话,也不再去瞧第二眼,似是所有情意,所有的悲哀,都在这最后一眼中叙说尽了,孟如丝站起身子,向萧王孙一拜再拜,抱起了吴七,垂首道:"晚辈为了照料他的伤,不能再为前辈尽力了,晚辈这就下......山......"说到最后一字,又是泣不成声,吴七威镇武林时,她不顾生死,不惜一切自他身旁逃走,而此刻吴七已是半死之人,她却不顾一切要跟着他。
  只见孟如丝抱着吴七痛哭着奔下山去,群豪心里都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是谁,喃喃轻叹道:"女人......女人......"
  这就是女人,男人永远无法猜透的女人。
  展梦白一拍李冠英肩头,叹道:"李兄,你......"
  李冠英目中已有泪痕,不愿被人瞧见,只是仰天长笑道:"李某此身已无牵挂,正可兴恶贼决一死战!"
  展梦白道:"好汉子......"突然想起自己尚有牵挂,接着,便想起了宫伶伶,纵身向那石碑后飞掠而去。
  石碑后竟已没有了宫伶伶的影子,地道出口,也已紧紧闭起,展梦白大骇喊道:"伶伶......伶伶......"
  目光动处,只见石碑后刻划着些字迹,也不知是用尖刀还是金簪划的,虽然模糊潦草,但却仍可分辨。写的是:"展大叔:伶伶再也无颜去见苏夫人,伶伶走了,伶伶从小就会照顾自己,此去一定会练好武功,为爷爷复仇,大叔只管放心,伶伶只望大叔能和萧姑娘一生幸福,伶伶就已心满意足了。"
  展梦白看完了这几十个字,眼前已是泪光模糊,惨然道:"伶伶,好苦命的孩子,大叔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他知道伶伶必然已自地道中走了,但入口封闭,无法开启,他也不能追赶,何况纵然去追,也追不着了。
  他手掌轻抚着石碑上的字迹,心里在为伶伶真诚地默祷,但愿这苦命的孩子,能从此脱离悲惨的命运,但愿自己日后还能再见着她,但愿她那时已是美丽的妇人,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
  苍天有眼,他的愿望是必能达成的。
  突然间,四山战鼓齐鸣,数百人一齐现身,数百柄刀剑,在日色下闪闪发光,天地间顿时弥漫起一片杀气!
  展梦白英雄胆作,儿女情消,纵身掠去,沉声道:"与其等他们杀过来,不如咱们杀过去!"
  群豪轰然道:"说得好?"
  萧王孙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不知三位大师......"
  断红大师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截口道:"咱们虽然身在方外,此事也要管的,妹子......不,师姐,你说是么?"
  绝红大师道:"佛门中人,并未忘了降魔手段!"
  萧王孙道:"好!杜兄与我带着梦白前冲,三位大师断后,乐大侠率领群豪居中,首尾切莫失了连络。"
  乐朝阳道:"全凭前辈作主。"
  展梦白铁剑一挥,大喝道:"冲!"
  '冲'字出口,他铁剑已冲入了刀林!
  血战一起,杀声震天,那数百柄钢刀在日光下一齐挥展时的情况,纵有生花妙笔,也难描写万一。
  萧王孙、铁驼、杜云天,双手空空,身形矫如游龙,穿行在数百柄长刀间,每隔片刻,便必定有人被他们点中穴道。
  展梦白铁剑过处,但听一片兵刃折断声,惊叫惨呼声,他虽是手下留情,不愿伤人性命,怎奈铁剑之锋,无人可挡,片刻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他剑下残废,点点鲜血,几乎染红了展梦白的衣襟。
  这四人虽然势不可挡,但'塞上大侠'统率而来的武林群豪,在这数百柄刀锋压力之下,却是苦不堪言!
  苦战之下,群豪俱是血满征衣,有的固是饮人之血,却也有的仍是他们自身伤口中流下来的。
  绝红、灭红、断红三位大师,昔年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刻身在佛门,终是不能多造杀孽,只是跟在群豪身后,一见群豪有险,立即出手相救,若非如此,群豪至少已有大半在乱刀之下丧生,纵然如此,还是不免有两人在乱刀之下,惨遭分尸!
  要知以二十人之力抵挡数百人,纵是武功相差悬殊,亦是不敌,何况这数百人中,不缺苏浅雪多年来在江湖物色的高手,只因这些高手大半身受苏浅雪大恩,是以此刻竟齐心为她卖命,例如李冠英、孟如丝等,若非情况特殊,此刻又何尝不肯为她效力。
  萧王孙双手不断,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这苏浅雪当真不愧为人中之杰,单只这收买人心一事,便非昔日那些只知以威力服人的武林枭雄能及!"
  杜云天见到对方伤亡如此惨重,仍是无人退下,心中又何尝不有如此感怀!
  展梦白既要冲上山去,又不得不回身拯救身在险境的同伴,是以苦战了顿饭功夫,仍是杀不出重围!
  这时对方伤亡虽然已有六、七十人之多,但人数仍众,战志仍旺,已方伤亡虽只四、五人,但群豪已有疲乏之容,显见无法支持,就连那般勇猛的玉空子,此刻亦是双目无力,满头大汗。
  展梦白奋力冲到萧王孙身侧,一剑斩断了对方一人的右臂,沉声道:"咱们若再冲不上去,只怕苏浅雪便要逃了。"
  萧王孙道:"她有心在此山中将已知'情人箭'秘密之人一举而灭,此刻万万不会逃走的,怕只怕........."
  长叹一声,接口道:"我等此番血战之后,纵能冲出,已是精力交疲,那里还能冲过后面几道埋伏?"
  杜云天长袖卷起了两柄长刀,黯然道:"纵然有人能够冲过,但见到苏浅雪时,只怕连刀都举不起来,那里还能厮杀?"
  展梦白暗叹一声,奋然道:"纵然如此,咱们也只有冲得一步是一步了。"铁剑展处,再不容情!
  但经过一番血战之人,对方武功较弱之人,已大多被淘汰,剩下的已几乎全是可以力拚的高手。
  '塞上大侠'乐朝阳满面血汗交流,掌中铜棍,已被染红,他行走江湖数十年,却也从未见过如此大战!
  玉空子掌中精钢短剑,已被砍得刃口卷起,但见一人冲了过来,他一剑挥去,竟已刺不破对方衣衫,那人乘他微一怔神时,劈面将长刀砍下,玉空子长啸一声,抛下短剑,接住了对方手腕,两人同时奋力,玉空子奋起全力一拧,只听'喀'的一响,对方手腕竟被他生生拧断!
  乐朝阳大笑道:"好兄弟,干得好!"笑声方了,但觉背后一凉,接着一阵剧痛,他后背竟被人划破一条血口!
  玉空子大惊之下,赶了过去,乐朝阳已回身将那人刀锋以棍指卷住,一个肘拳,打得那人胸骨尽折,惨呼而死?
  玉空子道:"你不妨事么?"
  乐朝阳道:"区区一条伤口,算得了什么?"
  话犹见了,身子突然摇了两摇,竟已站不住身子。
  玉空子伸臂扶住了他,将方才夺来的长刀,舞起一团刀光,护住自己与乐朝阳的身子。
  但对方见得他两人的狼狈神情,立刻全力攻来,乐朝阳容色惨娈,道:"......兄......
  弟,你莫管我,快......快去干吧?"
  玉空子牙关紧咬,也不答话。
  乐朝阳满头俱是黄豆般大小汗珠,忍痛道:"兄......弟,我......我还能厮杀,快放开手!"
  玉空子厉声笑道:"今日我虽已抱定决心,战死为止,但却不能让大哥你死在我之前......"
  突然间,一声长啸,传了过来!
  接着,有人大呼道:"萧老大,展梦白!我老头子与天马大和尚来了!"两条人影,凌空飞来,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竟是莫忘我老人与天马和尚,身形方才落下,对方便已传出两声惨呼!
  萧王孙纵声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话犹未了,只听又有人大呼道:"展梦白,展兄弟,大鲨鱼率领太湖众家兄弟,为你助拳来了!"
  展梦白精神一振,纵声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乐朝阳耳听一阵有如战鼓齐鸣般的脚步之声奔了过来,欣然一笑,道:"兄弟,这一下咱们都不必死了?"
  自刀光人影中望将出去,但见数百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齐声呐喊,挥刀冲了过来,呐喊之声,势如雷鸣!
  当先一条大汉,身高八尺,背阔三亭,手挥一条三股烈火叉,来势有如猛虎出柙,正是太湖群豪之首大鲨鱼!
  展梦白遥遥呼道:"大鲨鱼,你好么?"
  大鲨鱼狂笑道:"好,好,待杀完这些畜牲,再和你痛饮三百杯!"虽然还隔着数百柄长刀,两人却似已把臂言欢。
  过了半晌,大鲨鱼又道:"白布旗一般奴才,又戴着自帽子在山下出现了,俺若非急着上来,少不得先和他们打一架!"
  展梦白又惊又喜,笑道:"幸好你未曾与他们厮打,否则便变成大水淹倒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大鲨鱼奇道:"莫非那些奴才也......"
  突听一个雄浑沉厚的语声呼道:"萧老前辈、展大侠、熊正雄与布旗门兄弟为两位效力来了!"
  呼声落处,已有百余个身穿白袍,头戴奇形白帽之人,挥刀加入了战圈,声势之壮,不亚太湖群豪!
  这一来敌我双方的强弱之势,立刻为之大变,'潜龙山庄'门下,阵脚已渐渐乱了,人人面上也都已有惊惧之色!
  绝红等三位大师袍袖一拂,齐地退下,她三人见到此刻已不必自己出手,便不愿再出手了。
  萧王孙朗声道:"有劳三位大师在此押住脚阵,莫老人与马大师、杜兄、铁老弟,与梦白且随我先上山去。"
  大鲨鱼朗笑道:"前辈放心,将这些畜牲都交给大鲨鱼就是。"钢叉一振,对方已有一人身上多了三个透明窟窿!
  展梦白战志如虹,大呼道:"走!"
  铁驼振臂道:"驼子我来开路!"当先冲出。
  突听一人娇笑道:"还有我呢?"
  这语已是如此熟悉,展梦白霍然转身,只见一人已自乱刀中冲到他身侧,正瞧着他依依含笑。
  若非在此等混乱之中,展梦白便要不顾一切去抱着她,但此刻他心情虽然欢喜激动,却只能道:"飞......雨,你......你何时来的?"但两人手掌还是忍不住轻轻一触,这一触便又给展梦白平添许多勇气!
  萧飞雨笑道:"分别之后,我伤势立刻好了,才知道师父早已令人快马传柬江湖,我到了这里,便在山下等候莫大伯和大鲨鱼他们,好带他们上山,只是你......你呀,我到了你身旁你都不知道。"虽是娇嗔,却也温柔。
  展梦白痴痴笑道:"我......我......"
  天马和尚突然一拍他肩头,笑道:"小伙子,走吧,要聊等到明天也不迟,何况明天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个明天在等着你们哩?"
  铁驼一马当先,直奔上山,跟在他身后的,无一人不是武林中绝顶高手,脚程是何等迅快!
  到了一处,四山合抱,地势绝险,铁驼道:"苏浅雪若是在这里弄成滚木擂石,咱们可惨了,幸好没有。"
  突听山上有人大呼道:"展梦白,滚木要来了,你等死吧!"两人并立山巅,竟是那颀长少年兴柳淡烟的孪生妹子柳轻絮夫妇!
  展梦白知他乃是顾念旧情,话虽说得凶恶,其实却是故意点醒自己,要自己快走,微一抱拳,急奔而出。
  众人眨眼间便出了险境,只听身后惊天动地般一连串大震,想是滚木已下,柳轻絮夫妇若是下令滚木在先,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奔行盏茶功夫之后,前面绝壑阻路,深达百丈,宽有十余丈,唯有架绳桥,堪作两岸通路。
  众人虽知此桥之险,但势在必行,不得不走,但人人俱是小心翼翼,生怕这绳桥中断,葬身绝壑!
  等到众人全走过去,掌心都已捏了把冷汗,突见绳桥起处,倒卧着十数具尸身,一人高举着长刀,痴痴然站在那里,刀上满是鲜血,他身上也满是鲜血,但这一刀若是落下,绳桥立断,众人只瞧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一刀为何不曾砍下,展梦白却已瞧见这痴痴呆呆的人竟是昔日风流潇洒的江南名侠林软红!显见苏浅雪早已令人在此守候,只要见到群侠登桥,便立刻砍断架桥的巨索,幸好留守在此的人中,有个林软红,竟将同伴杀了。
  只见林软红满面鲜血,容光憔悴,几乎令人不敢相认。
  他瞧也不瞧众人一眼,只是在口中喃喃道:"秦琪死了......秦琪死了......你们走吧......你们走吧......"
  群侠知他必定又是为情所苦,心头又是感激,又觉黯然,但此刻也无暇安慰于他,匆匆谢过,急奔再上!
  苏浅雪似觉这三重险阻必能将群侠拦住,是以此后再无埋伏,群侠又经片时急奔,便来到一片气象开阔的庄院。
  若是换了平日,群侠到此必将考虑庄内是否还有埋伏?该如何入庄?但此刻人人俱是热血如沸,那里还顾得许多,竟是脚步不停,急冲而入,庄内一片空荡,想见庄内之人,已倾巢而出,众人方自冲过前院,忽然间,大厅内传出一声娇笑,道:"贵宾远来,怎地不通知贱妾一声,好教贱妾恭迎大驾!"苏浅雪满面含笑,兴唐迪大步迎出。
  她见群侠来得如此迅快,心里难免吃惊,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竟是彬彬有礼,含笑揖客。
  群侠鱼贯而入,人人俱是面色铁青,心里却都要瞧瞧这苏浅雪倒底还有何花样使出,是以都不说话。
  那知苏浅雪果真聪明绝顶,竟不等别人发难,已先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各位既然来到这里,贱妾若再隐隐藏藏,推推托托,自己先觉不好意思,各位有什么话只管问吧,贱妾只要知道,必定从实说出,各位俱是前辈英雄,萧老前辈更是侠中清流,想必也不会对妇道人家太过无礼。"
  这番话简单明白,虽败不馁,虽柔亦刚,当真说得漂亮己极,群侠纵是对她深痛恶绝,但也不能不对她此番这种言语行动深表佩服,谁也不愿以恶言待她,萧王孙微一抱拳,道:"夫人既是人中之杰,在下等自也不愿以俗人相待夫人,只是有些话在下等虽已知道,却仍不得不再问一声。"
  苏浅雪笑道:"请问。"
  萧王孙一字字缓缓道:"不知夫人可是那情人箭之主?"
  苏浅雪含笑道:"正是!"
  群侠虽然早已明知此事,但听她此刻亲口说出来,说得如此痛快乾脆,不禁心头一震!
  展梦白更是热血奔腾,恨不得立即拔剑而起,只是被萧飞雨纤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耳语道:"问完再动手也不迟。"
  萧王孙道:"夫人确是快人,但在下还有件不情之请,要想请教夫人,那'情人箭'究竟有何秘密魔力?竟能令天下为之震动?"
  苏浅雪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倒也有趣的很,我得分几条来说,才能说得清楚。"
  众人早已将这问题反反覆覆,不知想过多少次,谁也找不到答案,此刻听她竟肯说出,都不禁凝神倾听。
  苏浅雪缓缓道:"我小时便常听人说起一些昔日武林雄主的故事,却从未听过有个女的,于是我便想做第一个武林女王,直到我长大后,与唐迪一见锺情,才开始将这想法淡忘。"
  '我兴唐迪婚事若是能成,此事也就罢了,那知我与唐迪相恋时,唐无影竟已为唐迪订下了婚事,唐迪自不敢反抗那专横的老人,我一怒之下,便决心要将那幼时的想法实现,便用尽各种手段,令一些武林中一流高手不得不拜倒在我裙下,好教他们日后不敢与我作对,而我与每一人分手时,都与他们约定一个暗记以为表志,日后他们只要瞧着这暗记,就如同瞧见我一样。''经过十数年的时间,江湖中与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已不少了,我又求得一种最毒的毒药秘方,于是我便开始炼制'情人箭',这'情人箭'除了奇毒无比外,本无什么秘方,于是我便想尽办法,增加它的神秘之感,故意将它染成红.黑两色,故意只在月圆时才令它出现,至于发射'情人箭'的机簧弩筒,却是唐迪监工所制的,唐门暗器世家,他监制的弩筒劲力自比别人强些。更厉害的是,那弩筒机簧乃是以烂铁柔钢所制,是以发射时绝无声息。''所有的玄妙之处,都在那'死神帖'上,那'死神帖'每张看来,虽都一样,其实眼睛里却有些不同,只因我将昔日与那些武林高手约定的暗记,以碧□昼在那骷髅双目之中,'情人箭'一制成,我便拿那些与我有交情的武林高手开刀,他们一接到那奇异'死神帖',已是一怔,再瞧见那骷髅双目中的暗记,又是一怔,我便乘他们这怔神之际,将暗器无声无息地发射而出,竟然全都成功,只因他们都认为昔日与我交往,乃是件亏心事,是以一见那暗记,便已失常。''如此经过数月之久,武林中便已有数十高手伤在那'情人箭'下,'情人箭'神奇的声名,立刻四面八力地传送了出去,再加上我那些故意的做作,使它更平添许多神奇的魔力,这时我便令秦瘦翁在暗中将'情人箭'发售,一些想秘密寻仇的人,郁是我的主顾。''他们所用的'死神帖',自然已无暗记,但这时武林中人都已认为'情人箭与死神帖'必定有种神秘的魔力,是以一接'死神帖',心已慌了,心神一慌,自然容易被暗器射中,这其间当然也有些未能成功的例子,但人们总是有种劣根性,唯恐天下不乱,一传十,十传百,将'情人箭'越说越是神奇,千方百计要来购买'情人箭'之人,也越来越多!''买箭的人越多,死在'情人箭'下的人自也越多,如此因果循环,终于使得江湖中人谈'箭'色变,而买了我'情人箭'的人,少不得要为我吹嘘,为我效力,这就是'情人箭'那神秘魔力的由来......唉,有些事说穿了虽然不值一文,但这谜底若不揭开,谁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能猜中它的秘密!'她竟将所有秘密,完全坦白出来,说的如此痛快,群侠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
  萧飞雨忽然间道:"唐凤唐姑娘在那里?"
  苏浅雪道:"死了,被唐迪杀了,他不但杀了自己的女儿,也杀了他爹爹,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群侠耸然变色,谁也想不到唐迪竟是如此恶毒,唐迪面上,却无丝毫表情,似是完全麻木了一般。
  展梦白厉声道:"先父......"
  苏浅雪不等他话说完,已截口道:"展化雨也是我杀死的!"
  展梦白怒喝一声,挥剑而起。
  苏浅雪缓缓道:"少年人,你且坐下来,我既然挡不住你们,早已没有心活了,也不必你费力动手。"
  她瞧了唐迪一眼,接道:"我与唐迪,俱是罪大恶极,本就该死,死时能有各位如此显赫的人物殉葬,更是荣幸之至。"
  展梦白变色道:"你说什么?"
  苏浅雪格格笑道:"这庄院一里方圆之内,都埋有极厉害的炸药,引线布在厅外,都有专人看守,只要我一声令下,咱们这些人便都要被炸成粉碎,这便是我三十年布置之最后一着,本来是不想用的,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用了,哈哈,各位来到这里,插翅也难飞飞去了!"
  笑声凄厉,有如鬼哭。
  群侠纵是铁胆,此刻面色也不禁为之惨娈。
  萧王孙道:"那点燃引线之人,难道也不想活了么?"
  苏浅雪狞笑道:"那四人俱是自告奋勇,要接这差事的,只因你们若是不死,他四人终必要死在你们的手下,倒不如与你们同时而死,以方幸、方逸、柳淡烟、孙玉佛四条命,来换萧王孙、杜云天、铁驼、莫忘我四条,总是划算的,我兴唐迪一生什么福都享过,展梦白与萧飞雨却正是如日方中,以我两人换他两人,也已够本,何况还要加上个大名鼎鼎的天马和尚!"
  大厅间只闻她凄厉的笑声,谁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苏浅雪长身而起,嘶声狂笑道:"情人箭光了,咱们也完了,放吧......放吧......"
  刹那间,群侠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只等那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那知苏浅雪三声喝过,四下仍是毫无动静。
  群侠一惊一喜,苏浅雪、唐迪却是面色大变,两人突然跃身,向厅后的一重门户飞掠而去。
  萧王孙喝道:"莫让她点引线!"
  喝声未了,群侠身形俱已展动,这几人是何等轻功,起步虽后,但却几乎与苏、唐两人不差先后掠入了那重门户。
  只见门里乃是间小小的密室,中央有个八卦图形,盘旋交错着十余根引线,但此刻引线都已水湿,方辛等人更是踪影不见,墙上却写着数十个黑漆淋漓的大字,写的是:"苏夫人,抱歉的很,咱们还不想死,此后必定妥妥当当藏起来,待机而动,药引也是咱们弄湿的,只因咱们生怕还未出炸药范围,引线便被夫人点燃。展梦白、萧王孙,咱们今日救了你一命,你可千万莫要忘记。苏夫人.唐迪,后会有期,再见吧!孙玉佛、柳淡烟、方辛率子同留。"
  群侠瞧得又惊又喜,苏浅雪、唐迪却已不能动弹!
  展梦白厉声道:"苏浅雪,你......"
  突见苏浅雪双手齐扬,一手拍向唐迪胸膛,一手拍向自己心窝,口中格格笑道:"谁也杀不了我......"
  笑声未了,两人已一齐翻身倒地,只见苏浅雪心上插着只红色短箭,唐迪心上插着只黑色短箭,这一双奇异的情人,终于也死在奇异的情人箭下!后记
  大功终成,名侠归隐,这震动江湖的风波,却因宵小仍有漏网,而未能完全平息。
  亘古以来,江湖中风波又几曾有真正平息之一日?
  金非、南燕夫妇终未赶来君山,却有飞柬,原来花飞、萧曼风夫妇,竟突然在江湖中无声无息地失去行踪,日落前还有人见着他们,一夜后便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生似被恶魔吞噬了一般,金非夫妇立誓无论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寻得他们的下落,是以不能赶来了。
  唠山三雁与黄虎押着迷林老人的灵木而来,展梦白披麻戴孝,为老人守制许久,终于在萧王孙、杜云天、铁驼、绝红、灭红、断红三位大师,布旗群英,太湖群豪,以及天下武林英雄的祝贺下,与萧飞雨成婚,在他们成婚日,却收到三件极为奇异的礼物。
  第一件是一曲折断了的四弦之弓,第二件是一络漆黑的青丝,第三件乃是一柄黄金打造的大铁椎,据眼光敏锐,经验老辣的乐朝阳与杜云天看来,这打造铁椎的黄金,竟非中原所产,而似来自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