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侬》作者:普雷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8 21:54:43
 
一  我不得不把读者带回我第一次见到格里奥骑士的时候,那大约是我去西班牙的六个月前。我很少走出孤独的生活,为了女儿,偶尔我也会做一些短期旅行,但尽量缩短行期。一次,她请我去埃弗勒的诺曼底最高法院办理土地继承事宜:那些地是外祖父留给我的。第一晚我就住在那儿;第二天我到距埃弗勒约五、六里远药帕西产准备在那儿吃晚餐。  进镇时,我惊讶地看到慌张失措的居民们冲出家门,成群结队地向一个破旧的旅馆跑去。旅馆门前停着两辆带蓬马车,马还套在车上,汗气腾腾的,透着疲惫,显然马车刚刚到。我于是稍停了一会儿,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奇的人群根本不理会我,只顾你拥我挤,一片混乱。终于,门口出现了一个斜挂皮肩带,肩背火枪的警卫,我用手势招呼他过来,请他告诉我混乱的起因。  “没什么事,先生。”他对我说,“就是十几个妓女,我和伙计们要把她们押到勒阿弗尔·德格拉斯,然后把她们送上去美洲的船。有几个漂亮妞儿让这帮乡巴佬感到好奇罢了。”听完这些,如果不是被一个老妇人的感叹所阻止的话,我本已离开。她从旅馆出来,双手合十,嘴里嚷着,太野蛮了!太可怕了!太可怜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啊!先生,您去看看吧!”她答道,“看看那情景,真是让人心碎啊!”  好奇驱使我下了马。我把马交给马夫,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进去。那的确是令人伤心的一幕:十二名妓女,每六人被拦腰挂在一起。其中有一女子,其神态和外表都与处境极不相称,如在其它场合,我完全会把她当做一位贵族。她凄凉的神情和肮脏的外套丝毫也不能掩盖她的魅力。这令我肃然起敬并顿起怜爱之情。她尽力转过身去,避免脸庞暴露在众目陵源之下。她的这番行为仿佛自然而为,纯粹出于羞怯之。乙。  押解这些可怜人的警卫也在屋中,我特意叫来他们的头儿,询问那位姑娘的身世,但他所能告诉我的情况都非常一般。“遵照警局总监大人的命令,”他对我说,“我们把她从收容所里提出来,表面上看不出来她是因那种行为被关押的。一路上我审讯过她多次,但她始终闭口不答。尽管我没有收到要更谨慎对待她的命令,但我一直对她尊敬有加,因为看起来她的确不同于她的同伴们。瞧!那个小伙子。”警卫补充道,“他可能了解的更多;他从巴黎就跟着她,一路几乎哭个不停。肯定是她的兄弟或情人。”  我转身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他好像沉浸于深思之中。我从没见过比这更强烈的痛苦神情。他穿着简单,但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一个出身高贵,有教养的人。我向他走去,他站了起来。他的眼睛,他的脸,他所有的动作和他的神态是如此的优雅,使我不由地对他产生了好感。  “希望我没有打扰您。”我边坐在他身边边对他说,“您是否愿意满足我的好奇心呢?这位漂亮的小姐决不应处在我所见的这种悲惨的境地!”  他诚恳地对我说,在没介绍他本人之前,他不能告诉我她是谁,而他有种种理由木便透露自己的身份。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些那些无耻之徒所不知道的事情。”他指着那些警卫继续说,“我是那样疯狂地爱着她,她使我成为天底下最不幸的男人。在巴黎,为使她获得自由,我无计木施:恳求、取巧、武力,但都没有用。  我决定跟随她,哪怕天涯海角。我将会和她一起上船去美洲。但是最令人愤怒的是,这些卑鄙的家伙(他指着那些警卫)不允许我靠近她。我本来计划在距巴黎几里路的地方袭击他们。我雇了四个人,但那些叛徒却带着我的钱跑了。找不得不放弃武力。我答应给警卫一些钱以获准跟着他们。但每次他们都要我先付钱才允许我同她交谈,这样我的钱包很快就被掏空了。现在我已身无分文,只要我向她走近一步,他们就会野蛮地推开我。就在刚才,我不顾他们的威胁走向她,他们竟然蛮横地用枪指着我。为了满足他们的贪婪,我不得不在这儿把我一直骑的马卖了;为了能继续跟着她,我宁可步行。”  尽管看起来是相当平静地讲述他的遭遇,他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他这经历对我而言真是太离奇,太感人了。  “我不强迫你向我透露你的秘密,”我对他说,“但如果能够为你效劳的话,我将不胜荣幸。”  “唉!”他叹了口气,“我已经绝望了,只有听从命运的安排。我要去美洲,在那儿,至少我可以和我的爱人自由自在地呆在一起。我已给一个朋友写了信,他会托人把钱带到勒阿弗尔·德格拉斯。但我为如何到勒阿弗尔·德格拉斯而发愁,怎样才能在路上给我可怜的人儿以慰藉。”他忧伤地注视着他的爱人说道。  “那么,”我对他说,“请允许我来帮助您解决这一难题吧,请接受这点钱,很遗憾我不能给您更多的帮助。”我偷偷给了他四个金路易,没给警卫看到。我非常清楚,如果让他们知道他有这笔钱,定会大肆地向他勒索。我灵机一动,想与他们做个交易,以保证这年轻人能自由地和他的情人交谈,直到勒阿弗尔。我示意警卫长过来,向他提出了这个建议。尽管向来厚颜无耻,这次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先生,事实上,并非是我们要阻止他与那个妓女说话,”他非常尴尬地说,“而是他想一直跟着她。这给我们带来了诸多不便,他是为此而付钱的。”  “用么,说说看,”我说,“要多少钱你们才不会觉得不便呢广  他狮子大开口,向我要两个金路易。我爽快地给了他,说:“你得小心,别使诈。我会把我的地址留给那个年轻人,如你使诈,我将会让你们受到惩罚。”  这样,一共花了我六个金路易。但年轻人的优雅和溢于言表的感激,让我最终相信他出身高贵,完全值得我为他慷慨解囊。离开之前,我与他的情人交谈了几句。她的温文尔雅,使我在出去时禁不住思考起女性不可琢磨的性格。  重又回到孤独的生活后,对故事的下文我一无所知。大约两年过去了,我几乎已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深入地了解到所有的情况。那次,我和我的学生…侯爵从伦敦去加莱;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我们住在金狮旅馆。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们在那儿停留了一天一夜。下午在街上散步时,我见到了那个在帕西遇见的年轻人。他好像刚到;手上提着一个旧旅行箱,衣衫褴楼,脸色比第一次见到时还要苍白。但他醒目俊朗的外表,让我立刻认出了他。  我对侯爵说:“我必须和那个年轻人谈谈。”  当他认出我时,他那由衷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  “啊!先生!”他边吻着我的手边喊到,“我要再次向您表达我永存的感激”。  我问他从哪儿来。他告诉我,他乘船从勒阿弗尔·德格拉斯来,他刚从美洲回到了那儿。  “您手头好像并不宽松。”我对他说,“请您先去金狮旅馆稍等一会儿;我住在那儿,马上就回去。”  我急着想知道他的不幸遭遇以及美洲之行的情况,很快就赶了回去。我对他关怀备至,吩咐旅馆的人不要缺了他什么。他根本没等我催促,就向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先生,”他对我说,“您待我如此之好,如果对您有所保留,我将会责备自己是一个卑鄙的忘恩负义者。我不仅要告诉您我的不幸和痛苦,还要告诉您我的放荡和我最可耻的弱点。但是我相信,在谴责我的同时,您会忍不住可怜我的。”  我必须在此提醒读者,我基本上是一听完故事就写下来的;所以读者可以相信,没有比这叙述更准确、更真实的了。这一真实甚至体现在对年轻浪子的感情和思考的描述上,那是他用世界上最优雅的方式表达出来的。以下是他的叙述,从头至尾,我没有加过只言片语。  我十七岁时完成了在亚服的哲学学业;是出身汗市名门世家的父母送我去的那儿。我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老师们推荐我为学校的典范;并非出于我做了非凡的努力才得到这一赞美,而是因为我天性温和、安静、喜爱读书。人们把我视为天生痛恨邪恶,具有高责美德的人。我高贵的出身、优秀的学业和外在的扭力使我获得了全城居民的认可和尊敬。我的论文公开答辩博得了普遍的赞誉。主教也参加了答辩会,他建议我从事神职工作;他说如果我从事这~行业决不会失败,而且将会比在马耳他修会获得更多的荣誉。因为那时父母决定让我去马耳他修会,我已带上了十字架,并被命名为德·格里奥骑士。  假期快来临时,我准备着要回家。父亲答应很快送我到学院读书。离开亚眠唯~遗憾的是,我不得不与一位一直很合得来的朋友分离。他比我年长几岁,我们一起长大。但他家境窘迫,被迫做了神职人员,所以他要留在亚眠继续他的学业。他有很多优秀的品质;您在故事的下文将会对他有所了解,尤其是他那对友谊的热情和慷慨,远远超越了古人的著名典范。如果当时听了他的建议,我一定会很幸福的。至少,如果当我被激情卷进危险的漩涡时,接受他对我批评,也能挽回一些财产和名誉。但是他的关心没有收到任何的成效,只能看到它们一无所用的悲哀。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甚至有时还因此而发火,嫌他烦。  我订下了离开亚眠的日期。唉!我应该订早一天!那样,我就可以清白无假地回家了。出发前夜,我和朋友蒂贝尔日一起散步,看到了阿拉斯的旅行马车。出于好奇,我们一直跟到马车停留的旅馆。几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很快进了旅馆;但还剩下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独自留在了庭院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好像是她的仆人,正急着把她的行李从旅行箱堆中挑出来。她是如此的迷人,连我这个从来没想过性别差异,也从没仔细看过一个女子的人,我!那个因谨慎和自制而备受赞誉的人,也突然激动不已,甚至已为她神魂颠倒了。我平日非常害羞且遇事木镇静,但当时却丝毫没有受到这一弱点的羁绊。  我向心中的情人走去;尽管比我还年轻,她落落大方地接受了我的致意。我向她询问为什么来亚服,以及是否有熟人在此。她坦率地告诉我,她父母送她来这儿当修女。我已心生情修,爱情本使我眼前一亮,她父母的这一计划对我却无异于致命一击。我开始与她攀谈,她很快明白了我的情意,因为她远比我更有经验。她并不情愿被送到修道院,因为这显然是为了阻止她对享乐的追求。这一点显露无疑,而且后来正是这一点引起了我和她的不幸。我萌生的爱意和雄辩的口才使我找到种种理由,来驳斥她父母残酷的计划。她对此既不严厉指责,也不表示轻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我说,她只是预见到自己将会很不幸;而这似乎是上天注定的,因为她无法避免。她说话时温柔的目光、忧伤迷人的样子、或者说是把我引向不幸的命运的影响,让我不加思索就作出了回答。我向她保证:如果她愿意相信我的荣誉和我对她无限的柔情,我将会用整个生命来使她脱离父母的专制,使她获得幸福。  事后,当我回想起这一段时,我非常惊讶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表达能力。但是如果爱情不产生奇迹,爱情也就木那么神圣了。  我又一再地表示决心。美丽的她非常清楚,尽管陌生,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绝不可能是个骗子。她对我坦言,如果哪一天我有机会能够让她获得自由的话,她会用比生命还宝贵的东西来报答我。我再次向她保证:我随时准备为她赴汤蹈火;但由于毫无经验,我一下子无法想出解救她的办法。我当时只能说出这一空头诺言,而这对我和她都没有太大的帮助。  她的老仆阿尔居向我们走了过来,如果那时她的机智不足以填补我的笨拙的话,我的希望将会全部落空。所以,当她向她的仆人声称我是她的表兄时,着实让我大吃一惊。而且她还不慌不忙地对我说,她非常高兴在亚眠碰到我,因此她打算第二天再去修道院,这样就可以有时间和我共进晚餐。  我立即会意地配合她,建议她住一家旅馆。那家旅馆的老板,在定居亚眠之前,曾做了我父亲很长时间的车夫,所以他对我唯命是从。我亲自把她带到那儿,她的老仆好像在嘟吸着什么;而我的朋友蒂贝尔日对这一幕毫无所知,一言不发地跟在我后面。他压根儿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当我和美丽的情人谈情说爱时,他仍然在院子里散步。因为惧怕他的严谨,我请他去办件事借以支开了他。  这样,到旅馆时,我就可以独自和心中的女王呆在一起了。我很快发现自己比平时想的要成熟得多。因为我心中洋溢着各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我心潮澎湃,甚至激动得不能自已,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眉目传情。曼侬·莱斯科小姐——她告诉我别人这样称呼她,似乎对她的魅力所产生的效果非常满意。因为我发现她并不比我镇静多少。她坦率地说,我很讨人喜欢,她也很高兴把自己托付给我。她对我有所了解后,更加满意了。因为她出身一般,能够赢得像我这样的情人的心使她情感殊荣。  我们想尽了可以让两个人在一起的办法,多方权衡后,发现只有逃跑这条路可走。但这必须骗过警觉的阿尔居,尽管他只是个仆人。由我负责在夜间找一辆轻便马车;在清晨老仆醒来之前回到旅馆;而后秘密逃走;直接到巴黎举行婚礼。我大约有五十埃居,这是我的全部积蓄;她的积蓄大约是我的两倍。我们根本就是毫无经验的小孩,以为这笔钱永远不会花完,而且对事情的成功也不抱任何怀疑。  在从未感到如此尽兴地用过晚餐后,我离开旅馆开始实施我们的计划。因我本打算第二天回家,行李都已准备好了,所以没费什么劲儿就请人运走了旅行箱。又约好一辆轻便马车在凌晨五点到旅馆;因为五点是开城门的时间。突然,我发现一个从未考虑过的困难出现在我的面前,它差点儿毁了我的整个计划。  蒂贝尔日尽管只比我大三岁,却思想成熟,做事有分寸;他异常喜爱我。看到如此美丽的曼侬小姐;而我又急着为她带路;还费尽心思把他打发走;这些都使他怀疑我是否坠入了爱河。他不敢回到那家旅馆,担心会因此而触怒我;径直去了我的住处。晚上十点,我回屋时发现他在,这让我感到很不快。他也注意到了我的拘束,毫不掩饰地对我说:“我想你有事瞒着我,这从你的神色里可以看出来。”  我非常粗暴地说,我没有必要向他汇报我所有的想法。  “当然。”他说,“但是,你总把我当作朋友吧。你应该信任我,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他死缠硬磨让我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因我从未对他有过保留,最终妥协了,我将我的秘密和盘托出。他听后显得极不高兴,他的反应让我感到心凉。我尤其后悔不小心告诉了他我要私奔的念头。他声称出于朋友之义将会全力阻止我;他要先尽一切可能使我回心转意;如果我仍一意孤行,他就将通知可以阻止这件事的人。他义正严辞地同我谈了近二十分钟。最后,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向他保证谨慎理智地行事,他就将告发我。这一飞来横祸让我感到绝望透顶。但是,仅两三个钟头,爱情已使我变得狡猾了,我意识到我没有明确地告诉他,我明天就要执行私奔的计划,我决定利用这一模棱两可摆脱他。  “蒂贝尔日,”我对他说“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想借此来考验你。的确,我爱她,在这一点上,我没有骗你。至于私奔,却不过是盲目的想法。你明天九点再来,如果可能,我会让你见一下我的情人,让你看看她是否配得上我为她所做的一切。”  他再三让我相信他的友情后,终于离开了。我一整夜都在整理行装,在黎明时分悄悄地赶到曼枚小姐的旅馆。她正一候在临街的窗边等着我;一见到我,立即迎了出来。我们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她只带了贴身的衣物,别无其它行李,我自己动手把它装上了车。轻便马车出发了,我们很快就出了城。  下文中,我会讲述蒂贝尔日发现上当后的种种举动。他的热情丝毫也没有因此而减弱。您将会看到他的这一热情达到了何种的程度;您也可以想见,每当我想起自己是怎样回报他的热情时,就怎样的伤心落泪。  我们赶得很急,日落前就到达了圣·德尼。我一直骑马跟在车后,所以只有在换马时,我们才能聊上几句。快到巴黎时,我们觉得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了,才停下来吃了点儿东西;因为我们一路上什么也没吃。我为曼侬而疯狂,她的表现也丝毫不弱于我。我们毫无顾忌地亲热起来,根本没有耐心等到单独在~起的时候。马车夫们都惊讶地望着我们;看得出来,他们对我们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如此疯狂地相爱感到非常惊奇。  在圣·德尼,结婚的计划就被我们抛诸脑后。我们违背了教规,甚至不加考虑就发生了夫妻关系。可以肯定,如果曼侬不曾背叛我,以我天性的温柔和始终如一的感情,我这一生将会无比幸福。每多了解她一点儿,就会发现她身上有更多的可爱之处。她的思想、她的心灵、她的温柔和她的美丽是一条如此结实而又如此迷人的锁链,拴住了我全部的幸福,让我无法自拔。  多么可怕的命运的逆转啊!本可以带给我幸福的人却让我痛苦一生。这忠诚,本可以使我得到命运的垂青和爱情的回报,却让我成为最不幸的人。  我们在巴黎租了一间配置家具的公寓,公寓坐落在V…街。不幸的是,就在有名的包租人…先生的寓所旁。三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全身心地扑在感情上,无暇顾及家人及我的失踪带给父亲的悲伤。由于我行事素不张扬,曼侬也很们静,我们生活得平平静静。  这种平静逐渐让我记起了自己的责任。我决定,如果有可能,我要与父亲和好如初。我的情人是这样的动人,如果我想方设法让他了解她的乖巧和优点,无庸置疑他会喜爱她的。总之,我已打消了不经父亲允许就娶她的奢望,我必须征得他的同意。我把这一打算告诉了曼侬,并试图让她明白,这除了是为爱情和责任着想外,生计问题也是~个重要的原因,因为我们的钱所剩无几;而我也醒悟过来,它们不是永远花不完的。  曼侬对这一计划很不以为然;但她反对的理由完全是出于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因为她担心,如果我父亲知道我们的隐居之所后却不同意我的请求,她将会失去我。我丝毫也没有想到等待我的将会是残酷的打击。至于生计问题,她说我们还可以应付几个星期。而在这之后,她将会从疼爱她的亲戚那儿得到资助,她会给他们写信的。  她的柔情蜜意使她的拒绝显得很委婉,而我完全是为她而活着,丝毫也没有怀疑她有其它的想法;我毫不犹豫地支持她的决定。我任由她掌管钱财,支配各项开销。渐渐地,我发现饭菜比以前丰盛了,而她的衣着也更加华丽了。我对生活水平的提高感到颇为惊讶,因为我知道我们好像只剩十二到十五个皮斯托尔了。她笑着说请我不要多心。  “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会有办法的吗?”  我过于单纯地爱着她,无法对异常的情况有所警觉。  一天下午,我外出前告诉她可能会晚点儿回来。但当我回来时,在敲门后却足足等了两三分钟之久还未见动静,对此我感到十分奇怪。服侍我们的是一个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当她来开门时,我质问她为何迟迟没有反应,她为难地说没听见先前的敲门声。但事实上我只敲了那么一次,我问她:“奇怪,要是你根本就没听见敲门声,为什么会来开门呢?”  她并不很机灵,无法做到随机应变。这一问题让她惊惶失措地哭了起来。她嘴上连连说着,这不是她的错,是夫人不让她开门的,直到B…先生得以从与小厅相连的楼梯出去。我顿觉头晕目眩,甚至连进门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推说还有事要办,返身下楼,吩咐女仆跟女主人说我一会儿再回来,并叮嘱她不要让女主人知道我听说了B…先生的事。  我难受得泪流满面,却不甚明了为何而哭泣。我随意进了一家咖啡馆;坐在桌旁,我双手捧头想理理繁乱的思绪。我不敢回想刚刚听到的话,宁愿相信它只是幻觉。有两三次我都想起身回去,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实在不敢相信曼侬会背叛我,甚至害怕我的猜疑会伤害了她。我深爱着她,这一点确凿无疑,而她也同样强烈地爱着我。我怎能怀疑她不如我忠诚和她的始终如一呢?她有什么理由背叛我呢?就在三个小时前,她还对我温情脉脉,而我也以同样的激情回报着她。我对她的了解胜过了我对自己的了解。  “不可能!不可能!曼侬她不可能背叛我的。她不是不知道我是只为她而活。她也很清楚我深爱着她。这肯定不是背叛我的理由。”  但是B…先生的拜访和鬼鬼祟祟的溜走实在让我难以释怀。我又想起曼侬新添的小饰物完全超过了我们目前的支付能力,倒很像是新情人慷慨馈赠;还有我跟她提起那些来路不明的钱时,她所表现的信心。这么多的疑团。我很难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但另一方面,到巴黎后,她几乎从未走出过我的视线;无论是日常事务,还是散步、娱乐,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上帝啊!我们无法忍受片刻的分离。无时无刻我们不在互致爱意;不这样做,我们会焦虑而死。所以我无法想像,曼侬哪怕能有片刻的时间去约会另外的情人。  终于,我自认为找到了秘密的所在。“B…先生,”我自言自语,“是个做大宗生意的人,他交际广泛。曼侬的亲戚雇这个人给她送钱。她可能已从他那儿收到过钱,今天他又送来一笔。她肯定是想暂时向我隐瞒这件事,好给我一个惊喜。也许我像往常那样回去,她已经告诉我了。我不应该在这里自怨自艾。至少,如果我主动跟她提这件事,她是不会瞒着我的。”  我对这一想法坚信不疑,我的悲伤也顿时为之大减。我马上回到寓所,像平常那样吻了曼侬,她也如往常一般的迎接我。我本想立即说出早已深信不疑的猜测,但我强制住了自己,抱着她可能会先告诉我真相的希望。  晚餐的时间到了。我故做很高兴地坐在桌旁。隔着烛光,我发觉我心爱的情人的脸上和眼中都写满了忧伤;这让我迷惑不解。我还发现她注视我的目光异于往常。尽管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温情和忧郁,但我分不清这是出于爱情还是出于同情。我也注视着她;可能她更容易从我眼中读出我内心的感受。我们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突然,我看到泪水从她美丽的眼中流出:啊!可恨的眼泪!  “天哪!”我喊道,“你哭了,亲爱的曼侬!我看到你伤心得哭了,你为何不肯跟我诉说你的痛苦呢。”  她只是叹了口气,这更增加了我的不安。我颤抖着站了起来,以爱情的名义请她告诉我哭泣的原因。在为她拭去眼泪的同时,我心如刀绞,也忍不住落泪,甚至感觉生不如死。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我的痛苦和担忧所感动。  在我全身心的照料她的时候,听到有好几个人上了楼。接着有人轻轻地敲门。曼侬突然吻了我一下,挣脱了我的怀抱,她迅速躲进小厅,随手关上了门。我猜想这是因为她觉得样子狼狈,不愿见到外人。我亲自去给他们开门。  倒一打开,我就突然被三个人紧紧地抓住了。我认得他们,他们都是我父亲的仆人。他们并没有对我施以暴力,只是其中的两个紧抓着我的胳膊;而第三个人从我的口袋中搜出了一把小匕首,那是我身上唯一的武器。他们请我原谅这种不得以的非礼行为,向我说明这是奉了我父亲的命令,并说我的长兄正在楼下的马车上等着我。我茫然不知所措,任由他们摆布,既不做反抗也不做回答。我哥哥果然在等着我,他们把我推上马车后坐在他身边。马车夫立刻按事先的指令,飞速向圣·德尼驶去。哥哥亲切地拥抱了我,但他一言不发,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可以借此回过神来,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头脑中一片混乱,无法理清思绪。我被出卖了,是谁干的?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蒂贝尔日。“叛徒!”我在心里叫着,“如果我猜的是对的,你将要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但我又想起他并不知道我的住址,所以我父亲不可能从他那儿打听到什么。难道是曼侬?我根本不敢往那儿想。但事发前,她那不堪重负的悲伤、她的泪水、她那温柔的一吻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宁愿把这解释为她对不幸的预感。被迫与她分离,我倍感绝望,而这时我却总认为她比我更可怜。我左思右想,最后相信可能曾在巴黎的街上被熟人见到过,是他们通知了我父亲。一想到此,我心中稍觉宽慰。我想等待我的不过是父亲的责备和一些惩罚;我决定忍耐,并答应他们所有的要求,以便尽快找到时机赶回巴黎,为我心爱的曼侬送去快乐和活力。  不久,我们到了圣·德尼。我哥哥对我的沉默感到很惊讶,以为这是出于的害怕。他安慰我说,只要我愿意回去安心尽自己的义务,不辜负父亲的爱,就不必担心父亲严厉的斥责。在圣·德尼,他安置我过夜,谨慎地安排了三个仆人与我共处一室。  但让我黯然神伤的是,又见到了这家旅馆。我和曼俄从亚眠到巴黎的路上曾在这儿小意。旅馆老板和伙计们都认出了我,都在私下猜测事情的真相。我听到有人对老板说:“啊!这就是那位六个星期前和一位小姐打这儿路过的漂亮先生。他是那么的爱她!她可真迷人!可怜的孩子,他们多亲密啊!哎!真可惜他们被拆散了!”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并尽量不露面。  我哥哥在圣·德尼有一辆双人轻便马车,一大早我们就乘它出发了。第二天晚上,我们回到了家。他先去见我的父亲,在他面前管我说了不少好话,告诉他我是顺从地让他们带来的。这样,等待我的惩罚要比我预计的轻微得多;父亲只是对我不经他允许擅自离开责备了几句。至于我的情人,他说我如此轻信一个陌生女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是咎由自取;他还说曾经很欣赏我的谨慎,希望这一次经历能让我更成熟。但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来理解他这番话。我感谢父亲原谅了我,并向他保证,今后要更谨慎、更顺从地行事。我心里却暗自得意,因为照这种情况看,我笃定有机会逃出家门,甚至在傍晚时分就有可能实现。  一起共进晚餐时,全家人都嘲笑我在亚限的艳遇,嘲笑我和我那忠诚的情人的私奔。我泰然处之,甚至很高兴他们谈论一直索绕在我脑际的话题。但我父亲无意中露出的几个字眼儿顿时让我竖起了耳朵,他谈到B…先生唯财是命的无耻行径。我顿时目瞪口呆,立刻小心谦卑地请求他是否能说得更明白些。他转向我哥哥,问是否已告诉了我事情的全部真相。我哥哥回答说,我在路上看起来是如此平静,他觉得已没有必要以此来唤醒我曾经的疯狂。我注意到父亲也在犹豫,就立即诚恳地请求他告诉我事情的全部,他最后终于满足了我,或者说是用最残酷的事实将我打入地狱的深渊。  他先问我是否始终如一地相信我请人的爱。我勇敢地说我很肯定,没有什么能让我对此产生丝毫的怀疑。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真是太棒了!你这个可怜的受骗者,我乐于看到你是抱着这种感情的。我可怜的骑士,让你进马耳他修会真是太可惜了,你天生就是一个有耐心的丈夫。”  对我的愚蠢和轻信,他又发出一大堆类似的嘲笑。后来,见我始终一言不发,他才继续说:自我们从亚眠出发之日算起,曼侬一共也就只爱了我十二天。  “因为,据我所知,你是在上月28号离开的亚眠;今天是对号。十一天前分··先生写了封信给我。假设他用了八天的时间和你的情人混熟。这样,从上个月28号到这个月29号的三十一天中去掉十一,再去掉八,差不多还剩下十二天。”  家人对此又是一阵爆笑。我的心一直在抽紧,我很害怕自己支撑不到故事的结尾。  “既然你还不清楚,”父亲继续说,“我说给你听,B…先生已早赢得了你那位公主的芳心了。他还想嘲弄我,希望我相信他把她从你身边夺走,只是甘愿为我效劳而已。他就是这种人。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怎能有如此高尚的风格!他从她那儿得知你是我儿子。为摆脱你的碍手碍脚,他写信告诉了我你的住址,和你放荡的生活,还暗示必需有他的帮助才能抓到你。正是他和你情人的自告奋勇,才让你哥哥出其不意地抓到你。现在庆祝一下你那情场得意的短暂时光吧。我的骑士,你只会迅速地征服,却无法守住你的胜利果实。”  我实在无力继续听下去,每一字对我而言都如利箭穿心。我挣扎着起身离席,但还没走出四步,就倒在地板上,人事不醒。  家人很快把我救醒了。我一睁开眼,就号陶大哭,直至痛苦悲戚地呻吟。我父亲一直用他全部的慈爱安慰着我。我听着,但一句也听不进去。我跪到他面前,双手合十,请求他允许我返回巴黎。  “不!”我说,“他不可能赢得了曼侬的心,他肯定是逼迫她;用魔法或毒药扭惑了她;他肯定是野蛮地强迫她的。曼侬是爱我的。难道我自己不清楚吗?他一定是手持匕首威胁她,逼着她离开我。为夺走一个如此可爱的情人,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嗅!天啊!天啊!曼侬怎么可能背叛我,不再爱我呢?”  因为我直说要立即返回巴黎,而且随时起身就要走。我父亲知道,处于这种异常激动的状态,没什么能阻止得了我。他就把我领到楼上的一个房间,还留下两个仆人看着我。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哪怕能在巴黎只余一会儿,死一千次我也在所不惜。我也明白,那样公开地宣扬后,家人是不会轻易放我出房门的。我目测了一下窗子的高度,发现从这条路出逃的希望渺茫。于是,我把目标转向仆人们,我再三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肯放我离开,将来我一定会让他们发大财。我强迫、威胁、企求他们,但都毫无用处。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我决定一死了之,我躺在床上,打算就此不再起来,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我仍拒绝进食。下午,父亲来看望我。他循循善诱地劝慰我,并不容质疑地命令我吃东西,出于对他的尊敬我只得照办。就这样过了几天,其间只有父亲在时我才会进食。他坚持同我讲道理,希望我迷途知返,蔑视背信弃义的曼侬。他相信我已不再爱她了,我怎么还会爱那个水性杨花、厚颜无耻的女人呢?但是她可爱的身影、迷人的容颜始终留在我的心底,无法抹去。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可以去死;甚至,在经历了这些耻辱和痛苦之后,我只有选择死亡;但就算是死一千次,我也无法忘记曼侬。”  父亲见到我始终处在这种激动的状态中,感到非常震惊。他反复重申荣誉的重要。因为他无法想像,曼侬的背叛居然没能让我对她不屑一顾;他把我这种持续的激情理解为对女性的爱慕,他对此坚信不疑,善意地认为必定如此。一天,他对我说:“骑士,到目前为止,我一直想让你戴上马耳他十字架,但我发现你的兴趣不在于此。你喜欢漂亮的女人。我同意给你找一个你所喜欢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告诉她,所有的女人在我眼中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在经历了这样的不幸之后,我憎恨所有的女人。  “我会给你找一个长相如曼侬,却比她忠实得多的女人。”父亲笑着说。  “啊!如果你真的为我好,请把她还给我。亲爱的爸爸,请您相信,她是决不会背叛我的。她不可能作出如此卑劣。残忍的行为。一定是厚颜无耻的B…欺骗了我们,欺骗了您、她和我。要是您知道她是多么的温柔和真诚,要是您了解她,您自己也会喜欢上她的。”  “你还是个孩子啊!”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我已经告诉了你她的为人,你怎么能执迷不悟到这个地步呢!是她亲自把你交给你哥哥的。你必须忘记她,最好连她的名字都忘得干干净净。如果你还稍明事理的话,就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宽容。”  我很清楚他是对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背叛我的负心人。  “唉!”沉默了片刻,我说:“是的,我的确是所有这些卑鄙行为的受害者。”我流下了怨恨的眼泪,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还只是个孩子,我的轻信使我轻而易举地被他们欺骗了,但我知道该如何为自己报仇。”  父亲想知道我有什么明确的计划。  “我要去巴黎,一把火烧了B…的房子,连同负心的曼侬一同烧死。”  我的异想天开让父亲发笑。但此后,他们把我看得更紧了。  整整六个月过去了。在第一个月里,我的状态没有太大变化,心中始终交织着爱与恨、希望与绝望;在我心中,曼侬时而是一个可爱的女子,我急切地渴望着见到她;时而是一个卑鄙负心的情人,我发誓要找到她、惩罚她。家人给我拿来许多书籍,它们使我的心灵暂趋平静。我几乎重阅了所有曾经读过的书,对他们又有了许多新的理解。我对学习渐渐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马上您就会看到这对我将是多么的有益。过去,我读贺拉斯和维吉尔的作品,总有许多不甚明了的地方;而今,爱情的磨炼使我对它们有了更为透彻的理解。我还为《埃涅阿斯纪》第四卷的爱情写了评论。我打算将它出版,自信它将会受到读者的欢迎。在做评论时,我总是不断地感慨:“只有像我这样的一颗心,才配得上忠贞的狄多。”  
      二  一天,蒂贝尔日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他那样热情洋溢地拥抱着我,让我吃惊不已。过去我还不曾有机会体会他的友谊,一直是把他看作学校里的普通朋友,就像普通年轻人之间的那种友情。五六个月时间没见面,我发现他变了,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之间乃至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肃然起敬。与其说他是作为同窗好友在同我交谈,不如说是作为一位循循善诱的智者在对我进行劝导。他对我的误入歧途深感惋惜,也对我的重返正途表示祝贺,但显然在这一点上,他做了过高的估计。最后,他劝我要吸取这次的教训,要睁大眼睛看清享乐的虚无。我诧异地望着他。  他立刻注意到这一点,对我说:“我亲爱的骑士,我绝不会对你说子虚乌有的事;我是经过严格的苦修后才确信这一点的。我和你一样喜爱享乐,但与此同时,上帝赐予我向往德行的品质。我借助我的理智来比较二者,没用多久,我就发现了它们之间的区别。上天的眷顾,再加上我个人的思索,使我鄙视这个尘世,不再有什么能够诱惑我了。”  他接着说:“猜猜是什么让我留了下来,阻止我进入修道院?就是我对你的深情厚谊。我了解你的聪明才智,深知没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事。但享乐的诱惑使你迷失了方向。这对德行是多大的损失啊!你从亚眠出走让我深感痛苦,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片刻的开怀。你会从我的所作所为中看到这一点。  接着,他开始讲述发现上当后的种种经历。那时我和我的情人已经上路了,他立即上马追来,但由于已迟了四五个小时,很难再赶得上我;在我从圣·德尼出发后约半个小时,他也赶到了那儿;他相信我已到了巴黎,并在那儿徒劳无功地找了我六个星期;他去了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一天,终于在巴黎喜剧院看到了我的情人,她的衣饰华丽夺目,他猜想这肯定来自于她的新情人;而后,他跟踪她的马车一直到了她的家中,从一个仆人口中得知她被B…先生供养着。  “我并未就此罢休。”他继续说,“第二天,我又去了她家,想从她嘴里得知你的下落。但她一听到你的名字,立即便转身离去。我只好一无所获地回到外省。再后来,我听说了你的遭遇以及她对你造成的伤害。但在没有确定你恢复平静之前,我不愿来见你。”  “这么说你见到了曼侬。”我叹了口气,“你比我幸运得多,我是注定再也见不到她的了。”  他批评怪了我的这一感慨,因为这说明我对曼侬仍余情未了。他委婉地赞扬了我的个性和爱好,这使我从第一次会面起就产生了强烈的愿望,想像他一样放弃尘世的享乐,从事神职工作。  这个想法很吸引人,在我独处时已不再被其它事情所困扰。我记起了在亚限的主教先生的话,他曾给过我相同的建议。他曾说,如果我干这一行,前途会很光明的。我变得越来越虔诚:“我将过着一种严谨的教徒生活,专心于学业和宗教,不再去想那危险的爱情。我将鄙视世人之所爱,追求他们之所敬。所以,我必将无忧无虑、无欲无求。”  我预先为自己设计了一种平静、孤独的生活:一所远离尘嚣的房子、一片小树林、花园尽头一脉沥沥的小溪、一个装满精选书籍的书橱、几位知书达和、品格高雅的朋友、干净整洁的粗茶淡饭。我还会结交一位住在巴黎的笔友,随时了解外界的信息,并非为了满足自身的好奇心,而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世人的疯狂举动。“难道我能不快乐吗?”我们心自问,“难道这不能实现我所有的抱负?”的确,这一计划完全符合我的性格。但在做了如此严谨的安排后,我发觉我的内心仍隐隐地在期盼着什么:对孤独的生活我已无可挑剔,仍求能与曼侬双宿双飞。  然而,蒂贝尔日继续来看望我,我不断接受他的影响,终于找准时机将我意欲从事神职工作的愿望告诉了父亲。他坦白地说,他愿意让孩子自由发展,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只保留向我们提建议的权利。他接着给了我许多明智的建议,非但没使我对自己的选择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坚定了我的决心。  新学年临近了,我决定和蒂贝尔日一起去圣·絮尔皮斯神学院。他去完成他的神学学业,我则是为了开始我的神学学习。蒂贝尔回声名远播,连教区的主教对他的优点都有所耳闻,这使他在出发前就从这位主教先生那儿得到了数目可观的俸禄。  父亲完全相信我已重返正途,没做任何阻拦就让我出发了。我到巴黎后,教士服代替了马耳他十字架;人们也不再称我为德·格里奥骑士,代之以德·格里奥神父。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很快就取得了异乎寻常的进步。白天,我不虚度一寸光阴,甚至还秉烛夜读。我的名声越来越大,同窗们纷纷来向我祝贺,他们认定我前途似锦。尚未提出申请,我的名字已被列入受俸禄的名册。我丝毫也没荒废修行,热心参与各项宗教活动。蒂贝尔日很高兴看到我的转变,他视此为自己的功劳。我还几次见到他为我这种所谓的皈依而激动得热泪盈眶。  “人心易变”,对这句话我一点儿也不表示怀疑。狂热会使我们产生一些念头,而另一种激情又会让我们轻易地把它们推翻。但当我想到,促使我进入圣·絮尔皮斯修道院的那份圣洁的虔诚,以及修行中神赐给我的内心的喜悦,我就对自己当初可以轻易地放弃这一切感到恐惧。如果神的拯救,真的总是无时无刻不与激情相抗衡,那么,请向我解释,一个人是受到怎样强烈的诱惑才可以身不由己、毫不反抗地背离自己的责任,却没有丝毫的愧疚呢?  我本以为自己已彻底摆脱感情上的软弱,以为自己宁可多读一页圣奥古斯丁的作品,或对神默默反思一刻钟,也不屑于肉欲和感情,即使是来自曼侬的诱惑。然而,一念之间,我又走向深渊。而这次的堕落更加无可救药;当我发现自己重蹈覆辙而不能自拔时,新的放荡生活已将我引向深渊的谷底。  在巴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始终没有曼侬的消息。开始,我必须竭尽全力方能克制自己;但随着蒂贝尔日的不时劝戒和我自身的深刻反省,终于使我战胜了感情上的软弱。日子一天天平静地渡过,我以为自己已永远将那迷人却负心的女人忘却了。  一次,我要在神学院进行一个公开答辩,我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将光临使我名扬巴黎,甚至传入那负心人的耳中。最初,她不敢确认教士头衔下的就是我的名字。但是,或是出于尚存的一点好奇,或是有点后悔背叛了我(这一点我至今无法明了),使她对一个和我相同的名字提起了兴致。她和几位贵夫人一同来到索尔邦,出席了我的答辩会。她显然毫不费力就认出了我。  我对曼侬的这次出现毫不知情。您知道,在这类场所,有专门的小包厢供贵夫人使用,利于她们隐藏在幕后听讲。  我满载赞誉,光荣地回到圣·絮尔皮斯修道院时,已经晚上六点了。刚到不久,有人来通知我,有位夫人要见我,我立刻来到会客室。天哪!多么令人惊喜的会面啊!我看到了曼侬!就是她,而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迷人、更美丽。她当时十八岁,勉力真是难以言表,她是那么的细腻、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楚楚动人,简直就是爱神的化身!在我眼里,她整个人好似被施了魔法一般。  见到她,我一下子呆住了,无法猜透她的来意。我低头不语,浑身颤抖,等她开口解释。刚开始,她和我一样尴尬,但看到我一言不发,她抬起双手遮住了眼睛,显然是不让我看见她的泪水。她怯怯地对我说,她承认自己罪有应得,她的背叛才让我这样恨她。但她又说,如果我真的爱过她,这两年对她的命运如此不闻不问也够无情的;还有现在,看着她如此的伤心,居然一句话也不说,也足见我的无情。真是难以形容我听到这些话时,那混乱而复杂的心情。  她坐下了,我仍站着,斜对着她,不敢正视她。我好几次想鼓起勇气说话,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说出口。终于,我痛苦地喊道:“负心的曼侬!啊!负心人啊!负心人!”她泪流满面,不停地对我说,是她背信弃义,是她背叛了我,她一点儿也不想为自己开脱。  我大声叫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你不再爱我了,”她回答,“我只有一死了之;没有你的爱,我无法活下去!”  “那你拿走我的命吧!你这负心的人哪!”我热泪盈眶,无法抑制,“你拿走我的命吧!这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因为我的心是始终属于你的!”  我还没说完,她已激动得站了起来扑进我怀里,她狠命地抱着我,用她所能想到的各种爱称来表达她热烈的爱。开始,我只是有气无力地回应她的爱抚。从平静的生活,重又陷入纷乱的情绪,这是怎样的巨变啊!我内心万分恐惧,浑身颤抖,如暗夜中了然一身被困置于茫茫荒野,或被放逐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被莫名的恐惧所吞噬,只有在慢慢地适应周围的环境后,才能回过神来,渐渐恢复镇静。  我们并肩而坐,我握着她的手,忧伤地望着她:“啊!曼侬!我万没料到,你竟会用那么卑劣的背叛,来回报我对你的爱。要欺骗一颗完全被你俘虏的心、一个用他全部的热情来讨好你、顺从你的人,对你来说是何其容易啊!现在,告诉我,你是否已再找到一个如此温柔、如此顺从的人?不可能!不可能!造物主决不可能再造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至少告诉我,你有时候是否也会后悔?我要怎样解释你今天的回头和安慰呢?我只是很清楚地看到你比以前更迷人了。但看在我为你受了这么多苦的份上,美丽的曼侬,请告诉我,你是否会比以前忠诚。”  她说了很多感人的话,让我相信她的无比懊悔,还用一大堆誓言向我保证她的忠诚。当时,我内心的激动真是难以言表。“亲爱的曼侬!”我几乎是亵渎地把对诸神的赞美融人爱情的表达,“你实在是所有的生灵中最令人崇拜的,我感到心中充满了胜利的愉悦。在圣·絮尔皮斯所讨论的自由只不过是一种空想,我已预见到,我会为你放弃我的财产和荣誉。从你美丽的双眸中,我已读出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损失,你的爱都能给我无尽的安慰。财富丝毫不能打动我的心,荣誉对我而言也只是过眼烟云。我所有有关教士生涯的筹划,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总之,无论是什么,只要与我们的幸福无关,就一文不值。在我的心中,什么都比不上你的深情一瞥。”  尽管已答应对她既往不咎,我仍想知道B…是如何引诱她的。她告诉我,B··从窗口见到她后,就迷上了她;他在一封信中表白自己包税人的身份,也就是暗示他愿意规她的表现而付款。她开始做出了妥协,但只是想从他身上榨来一大笔钱,用来使我俩过上更舒适的生活。然而他慷慨的承诺冲昏了她的头脑,使她慢慢地动摇了。她还说,我应该可以从她在分离前夕的痛苦,看出她无比的悔恨和愧疚。而且,虽然……供她过着奢华的生活,但和他在一起,她从没感到过幸福。她说,这不仅是因为B…根本就没有我细腻的感情和优雅的风度;还因为即使不断享受着他为她提供的一切,她内心深处,仍然怀有对我的爱和思念,并为自己的背叛感到深深的愧疚。她提到了蒂贝尔日,以及他的拜访带给她的极度混乱:“那就像一把利剑刺人我的心!”她接着说,“险些使我昏厥,我转过身去,一刻也无法再面对他。”  她又说起她是如何知道我已到了巴黎,并已改变了身份,以及如何知道我在索尔邦进行公开答辩的消息。她说,当我答辩时,她是那样的激动,那样地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和哽咽,不只一次,她几乎忍不住便要叫出声来。她接着说道,当时,怕被人看出她那狂乱的心绪,她是最后离场的。她是凭着一时的冲动径直冲到神学院来的,并下定决心,如果我不能原谅她的话,她就要死在这儿。  什么人会不被她如此强烈而又真诚的忏悔感动呢?那时,我觉得可以为曼侬放弃基督教世界的所有主教职位。  我问她对我们的事有何计划。她说,首先必须马上离开神学院,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再商量。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的想法。  她上了马车。马车会在路口等我。过了一会儿,我便趁门房不留神溜到了那里,跳上她的马车。  我们先来到一家旧衣店购衣,我换上了军装,配上剑;这些都由曼侬来付钱,因为我当时身无分文。她深怕我从圣·紫尔皮斯出来会遇到麻烦,所以不愿让我回去取钱。何况,我原本就所剩无几,而她又因B…的慷慨供养而手头宽裕,所以并不在乎我不得不放弃的那几个钱。  在旧衣店里,我们开始盘算以后的日子。曼侬为了向我强调她抛弃B…先生的决心,她决定不给他留半分情面。曼侬说:“我把家具留给他,那是他的。可我要带走珠宝,和两年来从他那儿榨到的近六万法郎,这样才公平。他对我并没有任何的约束力。”她接着说:“我们可以在巴黎租一间舒适的房子,幸福地生活,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提醒她,也许对她并不存在什么风险,但对我却不同。我迟早会被认出来,很有可能再次遇到同上次相同的命运。而她告诉我,她舍不得离开巴黎。我深怕伤了她的心,决定冒险以讨她欢心。最终,我们找到了一个明智的折中方案,就在巴黎的近郊租房子。这样,当巴黎有娱乐节目或需要去巴黎时,我们也很容易赶去。  我们将地点选在了距巴黎不远的夏约。曼侬立即赶回去收拾,而我则到王港附近的蒂勒里公园的小门口等着她。约一小时后,她乘着一辆租来的马车与我会合。她带着一个伺候她的小女孩,以及几个装着衣物和所有贵重物品的行李箱。  我们立即启程前往夏约。为有充裕的时间找到一座毛子,或至少一间较为舒适的公寓,我们第一晚先住在旅馆里。幸运的是,第二天,我们就找到了满意的住处。  开始,我觉得这样的幸福生活是坚不可摧的。曼侬温柔体贴,甚至有些献殷勤。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我觉得以前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我们两人都有了一些生活经验,开始筹划该如何合理地支配我们的财产。我们共有六万法郎,这笔钱并不够维持一辈子的生活,而我们也没有缩减开支的打算。曼侬和我一样,本性不擅节俭。于是我这样计划:“这六万法郎够我们花上十年的。如果我们一直呆在夏约,每年只需花两千埃居(相当于当时的&Xki法郎)。我们可以过得纯朴而体面,唯一的花费只是维修马车和看戏。我们这样计划:你喜欢听歌剧,就一周去听两次;至于赌博呢,就要有所限制,不能让损失超过两皮斯托尔(相当于当时的叨法郎)。十年之中,我家里不可能不发生一点儿变化,我父亲年事已高,万一他去世了,我将继承到财产。如此,我们将永无后顾之忧了。”  如果当初我们能够谨慎地依照计划行事,那么,这样的安排将不会是我生命中最疯狂的行为。然而,我们的决心坚持了连一个月都不到,曼侬整日沉迷于享乐了,而我为了讨好她,也与她一样深陷其中。我们不断有新的支出,而我不但不规劝她的奢侈行为,反而会主动买些讨她喜欢的东西。甚至,对她而言,住在夏约也成了一种负担,因为冬天快到了,所有的人都搬回了城里,这儿就显得异常冷清。  曼侬建议回巴黎找座房子,我持反对的态度;但为了不排逆她的意愿,我建议可以在巴黎租一间公寓套房。因为每周我们都会多次去巴黎参加聚会,如果离开时天色太晚,就可以在那儿过夜;而太晚回去不方便,也正是曼侬执意要离开夏约的理由。这样,我们就有了两个住所,一处在城里,一处在夏约。这一改变不久就引起了两起意外事件,使我们濒于破产,而此时我们的生活也过得更加放荡。  曼侬有个哥哥,在禁卫队当差。不巧的是,他正好与我们住在巴黎的同一条街上。  一天早晨,他看见站在窗口的曼侬,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他立即跑到我们家来。他是个粗鲁又毫无荣誉感的人。他听说了他妹妹的一些传闻,所以他边进门边骂个不停,对她横加责难。  他来时我已出了门,也许这对我们俩都是一件好事,因为我是一个不能忍受哪怕是丝毫侮辱的人。我回到家时,曼侬的哥哥已经离开了。但我一见到曼侬悲伤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向我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令人愤怒的事,以及他哥哥的粗暴和威胁。我愤怒已极,如果不是她哭着阻拦我,我恨不能立即就冲出去找那个无礼的人算帐。  正当我们还在谈论这件事时,曼侬的哥哥又出现了。他竟然未经仆人的通知,就径直闯进了我们的房间。  如果当时我了解他的为人,决不会那么彬彬有礼地接待他。  他笑容可掬地向我们致意后,立即对曼侬说,他这次是特来为自己刚刚的粗暴而向曼侬道歉的。他说,他本以为曼俄仍过着放荡的生活,这使他怒火中烧;但当他从我们仆人的口中得知了许多对我有利的事后,他甚至想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说是从仆人那儿得到的信息,尽管这让人觉得有些不快和奇怪,但我还是礼貌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和恭维,私下以为这样可以讨得曼侬的欢心。她似乎也很高兴看到她哥哥愿意和解。我们留他吃了晚饭,很快他便与我们熟络了起来。当听说我们要回夏约时,他竟执意要陪我们同去,我们不得不为他在马车中腾出一个位子。  从此,曼侬的哥哥渐渐地喧宾夺主。他已是习惯性地来探望我们,后来简直就把我们的家当作了他自己的家,甚至把我们的东西当作他自己的东西。他开始和我称兄道弟,并借口兄弟之情,把他的朋友都带到我们在夏约的住所,花费我们的钱来款待他们。他不但用我们的钱去买华丽的服装,甚至还要我们替他还债。为了不让曼侬为难,我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假装对他向曼侬大笔大笔的要钱树而不见。不过,话也说回来,惯于豪赌的他,偶尔手气好的时候,也会良心发现分给曼侬一些好处。但是,我们的财产太过微薄,实在禁不起他如此长期的挥霍。我正想找一个时机同他好好地谈一谈,以设法摆脱他无止境的纠缠,却木料突然发生了一件十分悲惨的事,为我免去了这个麻烦,但同时也彻底毁了我们。  一天晚上,我们像往常那样留宿巴黎。欧日清晨,独自留在夏约住所的女仆急匆匆地来通知我,说是夜里房子着了火,费了很大劲儿才把火扑灭。我赶紧问她,家具是否有损失。她回答说,当时一片混乱,有许多人跑来救火,她根本看不过来。我立即开始担心起锁在小箱子里的钱。我急忙赶回复约,果不出所料,箱子早已不翼而飞了。直到那时,我才体会到,人固然不能吝啬,却也要爱惜金钱。这次巨大的损失令我痛不欲生,几乎丧失理智。我突然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厄运,而贫穷还不是最糟糕的。  我太了解曼侬了。我有过深切的感受,她只可共富贵而不可同患难。一帆风顺时,她可以对我既忠实又依恋;而面临厄运时,她却丝毫也靠不住。她已太喜爱这种优裕的生活和欢宴享乐了,根本不可能为我而放弃这些。  “我要失去她啦!”我大叫着,“可怜的骑士啊!你又要失去你所爱的一切了!”这想法使我陷入恐怖的混乱之中,一度曾犹豫不决,是否最好以死来了结这所有的痛苦。万幸我理智尚存,在死之前,我要看看是否还有生路。上天垂怜,让我有了主张,阻止了我的绝念。我想,向曼侬隐瞒我们的损失并非不可能,而机灵一点再加上命运的垂青,我仍能供给她的生活,可让她觉察不出我们的贫穷。  我安慰着自己:“两万埃居足够我们用上十年,但假设十年已过,而家里并未发生我所期望的变化,那时我将怎么办呢?我并不很清楚,但那时我可以做的,为何今日不能呢!在巴黎,有多少人既无我的聪明才智,又没有我天生的优点,不是还能用他们仅有的本领混口饭吃吗!”  我心想:“上帝在权衡了所有的生活状态后,不是已做了明智的安排了吗!只要稍有见识就会明白,大人物和有钱人大多都是维蛋,这恰恰就是老天的奇妙安排:如果他们既富有又聪明,岂不是太幸福了!而其它的人就太不幸了。神赐给他们心智或身体上的优点,就像是踢给他们脱离痛苦和贫穷的灵丹妙药!他们中有些人,随意地伺候着大人物,以此而分得一杯羹,而他们视这些大人物为笨蛋;另一些人,则是在教导着一些大人物,希望他们能成为有教养的人,但事实是,成功的也极为少数。但神明的目的并不在此,上帝是要这群人在工作中有所成就,也就是让他们以所能为生。从某种角度讲,大人物和有钱人的愚蠢,就是他们最好的经济来源。”  这些想法使我冷静了不少,我决定先去征求曼侬的哥哥莱斯科先生的意见。他在巴黎如鱼得水,我早就看出,他最主要的收入,既非来自自己的财产,亦非国王给予的俸禄。我几乎只剩下二十个皮斯托尔,这还是多亏了带在身边而没被偷走。我拿出钱包给莱斯科看,说出了我的厄运和担忧,并问他,在饿死和绝望地自尽之间,我是否还有其它的选择。他说,自尽绝对是合人解决问题的方法;至于饿死呢,许多有才智的人,不愿运用他们的聪明才智时,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说,应该由我自己考虑能做什么。他让我放心,他会帮助我,而且无论我做什么,都会给我好的建议。  “我还是不太明白,莱斯科先生。”我对他说,“我必须要有一个现成的方法,否则,我怎么向曼侬交代呢?”  “至于曼侬,”莱斯科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只要你愿意,她不是一向有办法为你排忧解难吗?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供养我们才对;我的意思是,她供养你,她自己,还有我!”  我正要斥责他这放肆无耻的言论,他却不待我开口继续说道,如果我愿意照他的话去做,他保证不到黄昏,就可以拿到一千埃居来和我平分。他说认识一位爵爷,在享乐方面一向慷慨大方。他相信,为博得像曼侬这样的女孩子的欢心,一千埃居对这位爵爷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打断了他的话,严肃地说:“看来我以前看错人了,我还以为,你与我们友好相处,是出于完全相反的感情呢!”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承认,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他的妹妹已违反了她的性别要她遵守的规矩,即便是与她最喜爱的人,也无法原谅她,除非他可以从她不检点的行为中,分得一些好处。直到这时,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们一直被他蒙骗了。虽然他的话让我无比的愤怒,但因有求于他,我只好笑着回答他说,这只是走投无路时的应急措施;所以我请求他再想想是否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他建议我趁着年轻,又大生俊秀,去和那些上了年纪的慷慨贵妇交往。我也无法接受这个建议,因为这将有负于曼侬。  我与他谈起赌博,因为看来,这似乎是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合适而又简单的方法。他告诉我,赌博的确不失为一个对策,但这需要学。如果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报着赢钱的念头去玩,那结局只能是更快地破产。而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助,光想靠个人的力量改变命运,将是十分危险的。他说,当然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加入赌博帮派。但他担心我太年轻,会被拒绝。不过,他还是答应为我求情。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要是我急需用钱,他愿意给我一些。当时,我对他推一的请求,就是不要让曼侬知道我的损失,以及这次谈话的内容。  我离开他家时比进他家门前还要沮丧,甚至很后悔把秘密告诉了他。他所为我做的,是我不告诉他这一切,他也会说的。我很担心他会不信守诺言,把事实告诉曼侬。而且,从他刚才的话中透露出的意思看,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会照着自己的想法,将曼俄从我身边夺走,或劝她离开我,去依附一个比我有钱比我慷慨的情人,以便从中渔利。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只是苦苦折磨自己,重新陷入绝望之中。我好几次忍不住想写信给父亲,假装我又已痛改前非,借以得到他的资助。但随即想到,尽管他对我很慈爱,在我第一次犯此错误时,他就把我禁闭在狭小的房间内长达六个月。而这次逃离圣·絮尔皮斯神学院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影响,定会使他更加严厉地惩罚我的。  最后,在纷乱的思绪中,有个主意冒了出来,骤然使我的心神安宁下来。我怎么会早没想到呢,那就是求助于蒂贝尔日。我笃定他对我的热情和友谊没有丝毫的改变。  没有什么比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正直之士可以倾吐心事,更让人羡慕和光彩的事了。因为与他谈心不必担心有任何的危险。他虽然不是总能帮上忙,但至少可以确定,能从他那儿得到关心和安慰。一颗在其它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封闭的心,在他面前却可以自如地敞开,一如阳光下怒放的花朵,它所期待的只是一缕阳光的眷顾。  我感谢上苍,能让我及时想到蒂贝尔日。我决定想办法在天黑之前见他一面。我立即赶回住处,写了一张便条给他,与他约定见面的地点。我叮嘱他要小心谨慎、严守秘密,把它当做是目前他所能为我做的最重要的事之一。期待见到蒂贝尔日的快乐,驱走了我脸上显而易见地忧愁,不然曼侬肯定会瞧出一些端倪。我同她谈起我们在夏约的厄运,就如同叙述一件无需她费心的日常琐事一般。而巴黎是曼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当她听说我们要一直住在巴黎,直到夏约的房子修好为止时,她丝毫也没感到懊恼。一小时后,我收到蒂贝尔日的回信,他答应到指定地点赴约。我迫不及待地赶去。然而,去见他,我心头隐隐有愧,他的出现,就已是对我放荡生活的谴责。但我相信他的善良,也为了我的曼侬,我还是厚着脸皮去见他。  我约他在王府的花园里见面,他比我早到了。他一见到我,就上前来拥抱我。他长久地拥抱着我,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已被他的泪水打湿了。我对他说,我是带着羞愧来见他的,因自己的忘恩负义而悔恨不已。而我最想知道的是,在我做了这些与身份不符、有辱于他的尊重和友情的事之后,他是否还允许我把他当朋友。他温文尔雅地回答我说,没有什么能使他放弃我这位朋友,而且我的厄运,如果我允许他说的话,即我的过错和放荡,只是更增加了他对我的关怀。但是,这是一份夹杂着强烈的痛苦的感情,就像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亲近的人堕落却无能为力一样。  我们坐在一张长凳上,“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亲爱的蒂贝尔日,如果你对我的同情,真的像我的痛苦那么深,那这种同情毫无疑问是最最真挚的情感。我很羞愧,让你看到我的痛苦,因为我承认其原因并不光彩;但后果是如此的严重,所以即便是一个不如你这么关心我的人,也会对我深表同情的。”  他说既然我把他当朋友,就应该毫不隐瞒地告诉他,我离开圣·絮尔皮斯后发生的一切。我和盘托出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既没隐瞒事实、也未将错误轻描淡写以求得他的谅解,而是如实详尽地描述了我对曼侬的激情。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而它注定要毁灭我这个不幸的人,纵有聪明才智也无法预防。我向他生动详尽地描述了两小时前还没见到他时,我心中的忐忑不安;还告诉他,如果连他也像命运一样抛弃我,我将重新陷入的绝望境地。  最终,我深深地打动了善良的蒂贝尔日,他因同情我而感同心受地痛苦着。他始终拥抱着我,安慰我,劝导我鼓起勇气来。但是,他始终认为我应该和曼侬分开;我干脆告诉他,对我而言,这恰恰是最大的痛苦。我宁愿忍受贫穷,甚至宁愿面对残酷的死亡,也决不接受这比全部痛苦加在一起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方法。  “如果你反对我所有的建议,”他说,“那你说,我能帮你什么?”  我不敢明言说我需要钱,但最终他还是明白了。他直言已理解我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但马上紧接着说道:“不要以为这犹豫是由于友谊和热情的冷淡。但你叫我如何抉择,我是应该拒绝你这唯一能得到的帮助,还是应悖于责任而答应你呢?因为,如果我答应了你,不就是纵容你的放荡,任你继续错下去吗?”  他稍做思考,接着说道:“但是,我想或许是贫穷把你抛到了残酷的境地中,你已没有更多的余地来选择更好的办法,一个人必须冷静,方能领悟智慧与真理的美妙。我会想办法,帮你弄点钱。但是,亲爱的骑上,”他边拥抱着我边对我说,“我只有一个条件,告诉我你住在哪儿,并容许我尽全力帮助你重回正路。我知道你是热爱德行的,只是你那强烈的爱情让你背离了它。”  我满足了他的愿望,并请他怜悯我的厄运,是它使我不能好好听从像他这样正直的朋友的忠告。他立即领我到一位熟识的银行家那儿,用支票预支了一百皮斯托尔给我,因为他没有现金。我说过,他并不富有,他的俸禄仅有一千埃居。而且,由于是第一年,他尚未拿到。他相当于是预领了未来的收入给我。  我体会得到他这一慷慨的价值,深受感动,甚至开始痛惜爱情带给我的盲目,使我背离了所有的责任。一时间,在我内心,德行强烈到可以与激情相抗衡,至少,此时此刻,我对自己沉溺于爱情的枷锁而深感可耻。可惜,这一对抗持续不了多久。看到曼侬我就会重新堕落,而且一回到她身边,我就很惊讶,自己怎能因对一个如此迷人的造物神奇的爱而感到羞耻呢!  曼侬是个极具个性的女人,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她更不屑于钱;可一旦她害怕缺钱时,便一刻也无法安宁。她所需要的是娱乐和消遣,如果可以不用花钱就享乐的话,她是绝对连一个子儿也不会碰的。只要她能整日舒适无忧,甚至从不过问我们的经济状况。而她既不过度沉迷于赌博,也不十分迷恋奢华的场面,所以想满足她是很容易的,只要每天提供合她口味的娱乐消遣就行了;对她而言,每天都有享乐安排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她的情绪和喜好都赖于此。  虽然她柔情似水地爱着我,而且,她也非常赞同,我是唯一能让她体会完美甜蜜爱情的人。我却可以肯定,她的温情是抵抗不了任何恐惧的。只要我有一笔中等财富,她就会爱我胜过一切的;但是,如果我所能给予的只是忠贞不渝的爱情,那么毫无疑问,她会弃我而另择某一B…的。因此,我决定计划好我的个人消费,放弃自己所有的必需品,而为她提供一切,不限制她的花销。但马车是我最担心的问题,显然我没有能力维持马匹和车夫的用度。我向莱斯科先生说起了这一困难,并毫不隐瞒我已从朋友那儿得到了一百皮斯托尔。  莱斯科再次对我说,如果我愿意试试赌博,他不认为没有希望;只要花一百法郎左右款待一下他的合伙人,再加上他的大力引荐,赌博帮派应该会接收我。虽然我厌恶欺诈,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身不由己。  当晚,莱斯科先生就把我当作他的亲人介绍给了赌博帮派里的人。他说我现在急需用钱,一心想要赚一把。但为了不让他们以为我已不名一文,他说我想请他们吃晚饭。他们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也大方地招待了他们。大家长时间的谈论着我俊秀的外表和高超的天资。他们寄厚望于我,因为他们认为我外表透着诚实,没人会提防我使诈的。最后,他们还感谢莱斯科先生,为帮派找到有我这样资质的新手,并让一位老手花了几天的时间负责对我进行一些必要的训练。  我建功立业的主要场所在特朗西尔瓦尼旅馆,那儿的一个大厅里摆了一张法老桌,长廊上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纸牌和骰子游戏。这赌场属于拉…大公,他当时住在克拉尼,他手下的大部分军官均属于我们这个帮派。  说来惭愧,我很快便学会了师父所教的一切,尤其擅长于翻牌、偷换牌,以及借助于长袖子灵巧地扒钱,瞒过最敏锐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让无数诚实的赌客破产。当然,这灵活非凡的技巧使我的财富飞速增长。短短几个星期内,扣除分给合伙人的钱,我净赚了一大笔。  于是,我不再害怕向曼侬透露我们在夏约的损失。为了安慰她,在告诉她坏消息的同时,我给她租了一栋配备齐全的房子。我们在那儿安顿下来,过着富裕而安心的生活。  这期间,蒂贝尔日没少来看望我。他的道德训导没完没了,不断提醒我不该违背自己的良心,损害自己的名誉和幸福而一错再错。虽然我根本就没打算接受他的忠告,仍友好地听着他的教诲,感激他的热情。因为我知道,他的动机是为了我好。  有时,我甚至当着曼侬的面,与蒂贝尔日开玩笑。我劝他不要过于拘泥,不妨学学相当多的主教和教士,既领着俸禄又养着情妇,彼此相安无事。“你瞧,”我瞥了一眼我的情人说:“你说,为了这样一个美丽的原因而犯错误,是不是情有可原呢!”  开始,他还耐着性子。他实在是太沉得住气了。但是,当他看到我的财产不断增加,不但还了他的一百皮斯托尔,还租了新房子,而且用度成倍增加,变本加厉地沉溺于享乐之中时,他的口气和态度就完全改变了。他抱怨我的冷酷无情,他威胁我终将受到上帝的惩罚;并预言了一些后来很快就发生在我身上的灾祸。  
      三  “现在用来维持你放荡生活的金钱,肯定不是从正路上来的。”他对我说,“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的财富,也同样会被别人夺走。神对你最可怕的惩罚,正是任你现在心安理得地享用它。”他接着说道:“我所有的劝告对你都毫不起作用。永别了!你这忘恩负义而又优柔寡断的朋友!你这样罪恶的欢宴享乐将转眼成空;你目前暂时的好运和钱财,也终将丧失殆尽。你将独自一人,一无所有;那时,你才能体会到,原来你疯狂地迷恋的享乐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也只有那时,你才会发现,我爱你,随时准备帮助你。但是,从今天起,我要与你断绝一切来往,我痛恨体现在所过的生活。”  他就是在我的房间里,当着曼侬的面,对我作了这番训诫的。说完,他起身便走,我想留住他,但被曼侬拦住了。她说,那是个疯子,必须让他走。  但是,蒂贝尔日的话却始终索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发觉,有许多时候,我是有心回头的,因为在我生命中最最悲惨的时刻,是他的话,让我得到一些力量和勇气。  但曼侬的温柔很快就驱散了这件事带给我的忧伤,我们继续过着充满激情和享乐的生活。而且,财富的增加使我们的爱更加炙热了。爱神和命运女神大约从没有过比我和曼侬更幸福、更相爱的俘虏了。上帝啊!既然在人间可以享受到如此无与伦比的快乐,怎能说人间是地狱呢?但是,唉!这样的快乐的缺点就是转瞬即逝。如果它是永恒的,人们还想找寻什么其它的快乐呢?  我们的快乐与世人的无异,所以并未持续太久;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遗憾的辛酸经历。  我靠赌博赢了许多钱,打算把一部分钱存起来。仆人们也都知道我发了大财,尤其是我的贴身仆从和曼侬的女仆,我们经常毫无防备地,当着他们的面谈及这些事。  曼侬的女仆很漂亮,我的仆从一直爱慕着她。他们做了一番筹划决计携财物私奔。因为要对付的是既年轻又单纯的主人,所以他们知道骗我们上当很容易;于是,就将阴谋付诸实践;他们阴险的行径从此把我和曼侬逼上绝境,再也不能翻身了。  一天,莱斯科先生请我们去吃晚餐,我们回到家时已快午夜了。我和曼侬分别叫着各自的贴身仆人,但两人都不见踪影。其他的仆人说,自过了八点,就再也没见他们在屋里出现过了;他们走之前,曾叫了人来搬走了几个箱子,说是我吩咐的。我预感到事情不妙,虽已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但进房间后所见到的情景还是让我大出所料:我房间的锁被橇开了,钱和所有的衣服都已不翼而飞。正当我试图理清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时,曼俄出现了,惊恐万状地告诉我,她的房间也遭到了同样的洗劫。  这一打击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只有用超乎寻常的理智克制自己,才不让自己哭出声、流出泪来。深恐曼侬被我的绝望所感染,我强自镇定;还尽力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我会从特朗西尔瓦尼旅馆的某个傻瓜身上得到补偿的。然而,明显可以看出,她受此事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我因此而愈加痛苦,我强装的笑颜也不过是让她不要过于悲伤。  “我们全完了!”她泪流满面地对我说。  我温情地安慰她,却无济于事。因为我自己的眼泪,也暴露了我的痛苦和绝望。事实上,我们已彻底破产,甚至连一件衬衣也不剩。  我决定立刻找人去叫莱斯科先生。他建议我立即向警察总监和巴黎宪兵队大队长报案。我马上去办了,但这却成了我更大的不幸;因为,不但我向那两位大人所做的努力没有任何结果,而且还给了莱斯科与曼侬交谈的机会,趁着我不在,他怂恿曼侬做了一个对我而言最为可怕的决定。  莱斯科向曼侬提起了G…M…先生,这家伙是个老淫棍,对于欢宴享乐总是出手豪阔。莱斯科哄骗曼侬设想一下被那老家伙供养的种种好处。曼侬早已被飞来横祸弄得六神无主,很轻易就上了他的圈套。这笔体面的交易,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成交了;而且计划第二天就通知G…M…,将其付诸实施。我回到家时,发现莱斯科还在等着我,而曼俄已经在她的房间里先睡了。她吩咐仆人告诉我说,她需要休息,请让她独自一个人呆一夜。莱斯科给了我几个皮斯托尔后也就离开了。  我上床时已近四点,由于始终想着要如何赚回那些钱,辗转反侧,很久才睡著,以至于醒来时已是十一二点钟。我立刻起床去询问曼侬的健康情况,仆人说,她一小时前已经和她哥哥出门去了,是她哥哥用出租马车把她接走的。尽管她与莱斯科一起出行让我觉得很奇怪,我还是强逼着不让自己胡乱猜疑,只得借看书来打发时间。最后,我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焦虑,起身在屋内不停地踱步。我突然瞥见在曼侬的房间里,有一封封好的信放在桌子上。地址表明是写给我的,而且正是她的笔迹。  我颤抖着拆开它,里面写着如下内容:  “我向你发誓,亲爱的骑上,你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在这世上只有你才能让我心甘情愿地献出我的心。但是,我可怜的宝贝,难道你不认为,在目前的这种情行之下,忠诚是很愚蠢的吗?如果连面包都没有,我们还怎么能够彼此相爱呢?饥饿会使我犯致命的错误,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对爱情的眷恋离开这个世界的。我是如此的深爱着你,请相信我。但是。请给我一些时间来积累我们的财富。啊!那是将陷入我网中的人的不幸!我工作是为使我的骑士既富有又快乐。我哥哥会把你的曼侬的消息带给你,他也会告诉你,她为了不得不离开你而哭泣。”  我无法描述刚读完信时的心情。甚至至今我仍不明白,当初是为怎样的一种情感而激动不安。这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所独有的感受,很难有人再有过类似的体验。我也无法向别人解释,因为他们不会明白,甚至连我自己都理不清。因为这是一种独特的感觉,与记忆中其它曾经的情感毫无关联,也无法同我们所体验过的其它感情相比较。但是,无论当时是怎样的情感,毫无疑问,这其中包含了痛苦、怨恨。嫉妒和耻辱。可是要是其中没有对曼侬的不尽的爱意,就好了!  “她是爱我的,我愿意相信这一点,但是,”我叫着,“难道她非得像魔鬼一样对待我吗?我原本有权利要求她,但我又要求了什么呢?在为她做出了所有的牺牲之后,我还得为她做什么?然而她还是抛弃了我!这负心的人还以为只要言称她始终爱我,就可以躲得过我的唾骂!她怕挨饿!爱神啊!这是何等粗俗的情感!完全配不上我的优雅!我从未害怕过挨饿,我如此心甘情愿地为她放弃了幸福和家庭的温暖,甚至为满足她的任性而放弃了自己生活的必需品。她居然还说她爱我。你这忘恩负义的人!如果你真的爱我,便会知道该征求我的意见,而不会离开我,至少不会连再见都不说。只有我能说出被迫与爱人分离有多痛苦;愿意接受这种残酷的折磨的人,一定是疯了。”  一个意外的来访打断了我的连连抱怨,来人是莱斯科。  “刽子手!”我拿起剑冲他喊道:“曼侬在什么地方?你把她怎样了?”  他被我的举动吓坏了。连忙对我说,如果在他来帮我忙时,我还用这么恶劣的态度对待他,他转身就走,再也不会踏进我家一步了。我跑到房门口,小心地关上门。  我转身对他说,“不要以为你还能把我当傻瓜,再用那些无稽之谈来骗我。小心你的性命吧,除非把曼侬还给我。”  “啊!你也太激动了,”他说:“我正是为此而来!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是你根本想不到的,没准儿你还要感谢我呢。”  我要立刻搞清楚。  他说,曼侬素来惧怕贫穷,尤其是害怕必须一下子放弃我们的马车,她就恳请他把她介绍给德G…M…先生认识,因为她早听说他是个慷慨的人。但莱斯科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我这完全是出自他的主意,甚至在带曼侬去之前,他就已安排好了一切。  “今天早上,我带曼侬去了那儿。”他继续说道,“那位彬彬有礼的先生,是那样喜爱她,当即邀请曼侬一起去他的乡间别墅小住几日。而我呢……”  莱斯科接着说:“忽然想到这对你会有什么好处。我很有技巧地暗示他,曼侬刚刚遭受了一场重大的损失。我抓住了他的慷慨大方,他立马送了曼俄两百皮斯托尔作为礼物。我说目前两百皮斯托尔固然很不错,可是,将来我妹妹还会需要更多的资助,因为自从父母去世后,她就担负起抚养一个小弟弟的责任。如果他真的认为曼侬值得他重视,就不该让她因这孩子受苦,因为她把这个孩子视为自己的另一半。这段话果然感动了他,他着手为你和曼侬租一间舒适的房子。因为你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孤儿。他还答应,要为你们配备合适的家具,每个月为你们提供整整四百里弗耳,我没有算错的话,每年就是四千八百里弗耳。在动身去乡间别墅度假之前,他就已吩咐管家去找一间房子,在他回来时把房子准备好。到那时,你又可以见到曼侬了。她请我代她问候你,并向你保证,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爱你!”  我颓然坐了下来,冥想着命运的奇特安排。我心绪无比纷乱,难以平静下来,我呆了许久,丝毫没有理会莱斯科接二连三的一大堆问题。正是在这种时候,荣誉和道德强烈地谴责着我的良心。我叹着气,目光向亚服,向我的家,向圣·絮尔皮斯望去,向所有那些我曾经清白地生活过的地方望去。可我现在离那种幸福的境地是多么遥远啊!我只能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如同烟云一般,虽仍让我悔恨和渴望,但却微弱得不足以激励我去努力抗争。  我自言自语,是怎样的厄运让我成为罪人呢?爱情本是一种圣洁的情感,为何在我身上,却都变成了苦难和放荡的源头呢?是谁阻止了我平静、正直地和曼侬生活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在获得她的爱之前娶到她呢?父亲是那样地疼爱我,如果我遵照正当的途径恳求他,难道他会不同意吗?啊!父亲自己也将会喜爱这么一个迷人的、完全配得上他儿子的女孩的!我会幸福地生活在曼侬的爱、父亲的慈祥和正直人的尊重中,而德行和正当的财富也会让我心安理得!谁知情形却远非如此!现在别人建议我做的,又是怎样卑鄙的勾当啊!什么?竟然要我去分享……但曼侬既已这样安排,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果我因拒绝而失去了她,那该如何是好呢?  像是为了驱散这些令人心伤的想法,我闭着眼喊道:“莱斯科先生,如果你真想帮我的忙,我会很感激你。你实在是应该用更诚实的办法,但现在木已成舟,不是吗?我们只好充分利用你的好心,完成你的计划了。”  莱斯科正因我的怒气和随之而来的沉默不语而忐忑不安,看到我作的决定与他原先担心的完全不一样,他禁不住喜出望外。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出放什么好心,这在后来会得到更好的证实。“是啊!是啊!”他连忙回答我说,“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会看到,好处比你所想的还多得多呢!”  我们开始商量,当德G…M…先生见到我比他所想像的高一些、年龄也稍微大了点时,该如何防范,使他对我们的姊弟关系丝毫不起疑心。我们想不出什么更好办法,只有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乡下人的单纯样子。并让他相信,我想去当教士的,故每天都要去中学上课。我们还决定,在我第一次被允许会见他的时候,尽量穿得破烂一点。  三、四天后,他回到了城里,并亲自带曼侬去他的管家已精』已准备好的房子那儿。曼侬立即叫人告诉莱斯科她回来了;莱斯科接着通知了我,我们一起来到她的家中。那老情人正好出门了。  我虽然听从了曼侬的安排,但见到她时,仍然无法压抑心中的怨恨。在她面前,我显得既忧郁又颓丧。见到她的喜悦,无法替代她的背叛带给我的忧伤。但她,见到我似乎欣喜若狂,甚至还抱怨我的冷淡。我却忍不住开始数落她的忘思负义、她的不忠,并不断地叹息着。开始,她还嘲笑我的单纯。但是,当她见到我一直忧伤地望着她,以及因要违心地做一些大修自己性情的事,而痛苦不堪时,就独自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我也跟了过去,发现她泪流满面,不禁问她为何流泪。  “你应该很容易看出才对。”她对我说,“如果我的存在,只是带给你忧愁和阴郁,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呢?你到这儿已经有一小时了,对我甚至没有丝毫的温存,反而像个在后宫的土耳其大公一般,毫无感情地接受我的服侍。”  “听我说,曼侬。”我拥抱着她回答说:“我无法向你隐瞒我内心的痛苦。我现在不说你的不告而别带给我的绝望,也不提你与我分床而居一夜后,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说,就弃我而去。当然,你的勉力很快会让我忘掉这些。”我流着眼泪继续说道:“但是,难道你以为,当我想到你要我在这屋里过的痛苦而悲惨的生活时,能不叹息流泪吗?撇开我的出身和荣誉不说,因为与我的爱相比较,它们是微不足道的;但是,难道你不认为,这份爱,看到这样的回报,或者说看到被一个冷酷的情人如此残忍地对待,正在痛苦地呻吟吗?…·”  曼侬打断了我的话,说:“等等,我的骑士,情不要用你的这些指责来折磨我,刺痛我的心。我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伤心。我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你会赞成我积累财富的计划。就是为照顾你的敏感,才没让你从一开始就参与进来;现在,既然你不赞同,我就放弃好了。”  她又接着说道,她只要求我当天晚上讨好G··M…一下。她已从她的老情人那儿得到了两百皮斯托尔。他还答应,晚上带给她一条漂亮的珍珠项链和一些其它的珠宝;此外,还有他应允的全年供养费的一半。  曼侬对我说:“求你给我时间来得到他的礼物。我向你发誓,他从我这儿得到的,没什么值得吹的,因为我在乡下一直在推托儿他也只是无数次地亲吻了我的手,而要他为这一快乐付钱也是公平的。按他的年龄、财富的比例算,五六千法郎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的决定比期待五千里弗尔更让我高兴。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尚末丧失荣誉感,因为我对免遭耻辱感到非常欣慰。但是,我注定一生痛苦,只能享有瞬间的快乐。命运之神把我从一个深渊解救出来,不过是为了把我再抛进另一个深渊。  我用无限温柔的爱抚,来表达她的转变带给我的喜悦之情,同时,我对她说必须让莱斯科知道,以便协调我们的行动。莱斯科先是低声抱怨了几句,但四五千里弗耳的现款使他高兴地同意了我们的计划。  于是,我们计划与德G…M…先生共进晚餐,这样做的理由有两条:第一,为了我们能够看到我假扮成学生、充当曼侬弟弟的有趣场面;另外,为了不让这老色狼以为慷慨地预付过钱后,就有权对我的情人肆意妄为。所以,当他上楼准备回房过夜时,我和莱斯科就会告辞;而曼侬答应我们不跟他上楼,而是出来和我过夜。由莱斯科负责找一辆马车在门口候着。  晚餐时间到了,德G…M…先生没让我们等多久,就来了。莱斯科和他妹妹在客厅里等着他。老头儿先是殷勤地送给他的美人一条项链、一些手锡和珍珠坠子,这些价值至少上千埃居。接着,他用金光闪闪的金路易数出两千四百里弗耳,那是她全年供养费的一半。与此同时,还不忘加上一大串老掉牙的调情话儿。曼侬当然也无法拒绝他的几个吻,而正是为此她才有权得到这笔钱。  我正在l’1外,竖起耳朵听着,等候莱斯科叫我进去。  曼侬把钱和珠宝收好后,他就来拉我,把我引见给德G…M…先生,还叫我向他行屈膝礼。我深深地行了两三个车。  “对不起,先生,”莱斯科对他说,“这孩子还很不懂事。正如您看到的,他还远没一点巴黎人的样子,但是我们希望可以改造他。”  接着,他转身对我说道:“你有幸可以在这儿经常见到这位先生,抓住机会,好好学学这个好榜样。”  那老头儿似乎很高兴见到我,在我的脸颊上轻拍了两三下,对我说,我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但是在巴黎一定要小心,年轻人在这地方是很容易变得放荡荒淫的。莱斯科告诉他,我天生乖巧,只念叨着要当神父;而我所有的乐趣,就是装饰一些小祭坛而已。  老头儿用手指儿托起我的下巴,说:“我觉得他是有点儿曼侬的样子。”  我憨厚地回答他说:“先生!那是因为我们总是在一起;而且,我像爱另一个自己一样爱我姊姊曼侬。”  “你听到了吗?”老头儿对莱斯科说,“他很有思想!可惜这孩子还没有经历一些人情世故。”  “腥!先生!”我接着说,“我在我们那儿的教堂里见识了不少。而且我相信,在巴黎,肯定可以找到比我更笨的人。”  “暖!”他说,“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能看到这一点已经值得称赞了。”  晚餐时,我们的谈话差不多都是这一类的。曼侬生性爱开玩笑,好几次都放声大笑,差点弄遭了我们的计划。而我也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讲了这老头儿自己的故事,以及等待他的厄运。莱斯科和曼侬均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当我照实描述他的相貌时。但是,我想是他的自尊心,使他没能察觉故事的主角就是他自己;而且在我极有技巧地结束故事的时候,是他第一个觉得这个故事很可笑。等一下,您就会看到我长篇累牍地叙述这一幕,不是没有理由的。  终于,休息的时间到了,他谈起爱情,也暗示了他的迫不及待。我和莱斯科就告辞了。仆人带他进了房间,曼侬则寻了个借口出来,立刻赶到门口与我们会合。马车,正在三四间房子远的地方候着,立即过来接应。我们迅速地离开了房间。一  尽管在我眼中,这的确是一桩诈骗,但在我所做过的坏事中,它却不是最应受到谴责的。相比而言,靠赌博赚来的钱反倒更让我良心不安。然而,我们从两者中都没得到什么利益,何况上天还要更严厉地惩罚我们。  德G…M…先生很快就发现自己被骗了。我不知他是否当晚就采取行动进行搜寻;但他的势力实在很大,没费多少事就找到了我们。而我们也太疏忽大意,过分相信巴黎很大,离他住的地方又远,以为不会被发现。  他不仅打听到我们的住处,以及最近碰到的事;还知道了我是谁,我曾在巴黎过的生活,曼侬过去和B…的关系,以及她是如何欺骗他的。总之,我们闹的所有丑剧他都了如指掌。于是,他决定派人逮捕我们,而且不是当作罪犯,而是把我们当作放荡荒淫者论处。  当一名警官带着六位警察,闯进我们房间时,我们还躺在床上。他们先搜走了我们的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德G…M··优生的钱。然后粗暴地将我们拉下床,带到门口,那儿正停着两辆马车;二话不说,就把可怜的曼侬押人其中的一辆;而我则被拖进了另一辆车中,被带往圣·拉扎尔。  只有历经极端厄运的人,才能体会我当时的绝望。来抓我们的警卫毫不容情,不让我拥抱曼侬,也不肯让我对她说一句话。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她的处境。对我来说,一开始不知道她的下落,反倒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如果让我早一些知道了那可怕的灾难,我可能会立即失去理智,甚至是性命。  于是,我那可怜的情人就在我眼前被带走了,带到了一个我厌恶说出口的地方。如果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和我一样的眼睛和心灵的话,她毫无疑问将会荣获世界第一的桂冠!对一个像她那么迷人的女孩来说,这是怎样的厄运啊!她虽然并未遭到虐待,却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的牢房里,而且每天都要做工,才能得到一点儿难以下咽的食物。很久以后,在我自己也经历了数月艰辛又乏味的牢狱生活时,我才体会到这些凄惨的细节。  开始,警卫们也没告诉我,他们受命将我带到那儿;所以,直到圣·拉扎尔门口,我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当时,我宁可去死,也不愿忍受所要面临的处境。一直以来,我对这所监狱的印象就极为不好;而进门时,守卫为确定我身上既没武器也无防卫物,又一次搜了我的衣袋,就更增加了我的恐惧。很快院长就来见我了,已有人通知他我到了,他彬彬有利地向我致意。  “神父!”我对他说,“请不要侮辱我,我是宁死也不接受任何侮辱!”  “不!不!先生!”他回答道,“你会变得理智的,而我们也会互相满意的。”  他请我到楼上的一间房间去,我毫不反抗地跟着他。警卫们一直跟着来到了房门口,院长与我一道进入房间后,才示意他们离开。  “那么,我已经是你的犯人了!”我说,“唉!神父!你想如何处置我?”  他说,他很高兴看到我懂事理,他的职责就是尽力启发我对道德和宗教的兴趣,而我的任务则是虚心接受他的劝戒和教导。他还说道,只要我接受他的关怀,就会在孤独中找到乐趣。  “啊!乐趣!”我接着说,“神父,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件事可以让我快乐?”  “我知道。”神父说,“但我希望你的爱好会有所改变。”  他的回答让我明白,他不但尽知我的所作所为,甚至也知道我的名字。于是,我请他告知我真相;他坦诚地回答我,说他一切都已知晓。  这无疑是我所受到的最严厉的惩罚!我彻底绝望了,不禁泪流成河。我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已成为所有熟识人口中的笑柄,成为了全家人的耻辱。我就这样极度颓丧地过了一星期,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所思所想的只是耻辱。即使是对曼侬的思念也无法减轻我的痛苦,它也只是在这新的痛苦之前的一丝记忆。此时,我心中只有耻辱和羞愧。少有人能理解这种心灵体验的力量。普通人在其一生中,也不过只会经历五到六种激情,而他们所受到的震撼也就仅止于此而已。除了爱与恨、快乐与痛苦、希望与恐惧,他们就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而性情中人,却可以被无数种情感所震颤。他们似乎比常人拥有更多的情感,似乎拥有超乎自然的想法和感觉。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这种伟大的情感,使他们超越庸俗,他们已不会再嫉妒什么了;因此,他们更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视和嘲笑;而耻辱,也成了他们最强烈的情感之一。  在圣啦扎尔我拥有~种悲哀的优越。我的郁郁寡欢引起了院长的担心,他害怕我会出事,所以待我特别温和宽容。他每天都要来看望我两三次,经常带着我去花园散步,热忱地劝戒我,给我有益的忠告。我始终默默地听着,甚至向他表示感谢。他认为我是有希望的。  一天,他对我说:“你天性如此温柔,又这么讨人喜欢,实在无法让我相信有人指控你放荡。有两件事尤其让我想不通:一是,你有那么多的优点,又怎会沉溺于荒淫享乐?另一件更让我叹服的是,你既然已经历了几年的放荡生活,却又为何这么愿意听从我的劝戒和教导。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悔改,那么你就是上帝慈悲垂怜的明证;如果这是自然而然的情感,那至少你有善良的本性。我希望可以不用把你留在这儿太久,就可以把你带回到诚实、有序的生活之中。”  他会有这样的看法让我很兴奋。相信这是缩短我牢狱生活最有效的办法,所以我决心好好表现,让他对我的行为能完全满意,以加强他对我的这一看法。  我向他要求看书。他让我自由选择想读的书,他很惊讶地看到我总是阅读严肃的作品。我装出全神贯注地学习的样子,并在各种机会向他证明,我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在改变着。  然而,这改变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我不得不很羞愧地承认,在圣·拉扎尔,我一直扮演着一个十分虚伪的角色。独处时,我不是在读书,而是只顾为自己的不幸命运长吁短叹,我诅咒这牢狱生活,诅咒那将我关在那儿的暴虐之人。而羞愧所引起的折磨稍有缓和时,我就又陷入了爱情的痛苦之中。不知曼侬在哪儿,也不知她命运如何,更害怕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些痛苦的想法一直索绕在我心头。初始时,我还以为她是在德G…M…先生的怀抱中;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会向对待我那样对待她;我还天真地认为,他将我关押,是为了能够安心地拥有她。  这样,我度日如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的虚伪表演上。为了准确把握院长对我的看法,我注意察言观色,学会讨他欢心,把他视为我命运的主宰。很快我就发觉,我已完全取得了他的信任;我不再怀疑,他会愿意帮助我。  一天,我斗胆问他,我能否获释是否取决于他。他回答道,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力;但是,他希望他的证词,可以使德G…M…先生同意释放我,因为当初警察总监是应了他的要求监禁我的。  我又彬彬有礼地问:“‘我怎能自以为是,认为这两个月的监禁就足够赎偿我的罪孽呢?”院长对我说,如果我希望的话,他会跟德G…M…先生谈。两天后,院长告诉我,说德G…M…先生深为我的悔改感动,他不仅同意让我出狱,还想更进一步地了解我;所以,他决定来狱中探望我。尽管见到他肯定会让我很尴尬,我还是把这视为获释的捷径。  他真的来到了圣啦扎尔。他看上去比在曼侬家时严肃,显得也没那么蠢。他先对我的恶劣行径做了一番教训;然后,显然是想为自己的放荡行为开脱,他又说,顺应自然的需求,软弱的人类是可以偶尔享乐一番的;但是,运用可耻的手法进行欺诈必当受到严厉的惩罚。我故作恭顺地倾听,甚至在他随口嘲笑我和莱斯科及曼侬的手足关系,嘲笑我装饰小祭坛时,我都没有动怒,这似乎让他很满意。他说我既然对装饰祭坛这种虔诚的工作如此感兴趣,在圣·拉扎尔一定做了不少。  但是,对他,对我都不幸的是,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曼侬在收容所可能也搭了不少这样漂亮的小祭坛。虽然“收容所”一词让我震惊,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很有礼貌地请他说清楚。  “是啊!”他说,“她到收容所受教育已经有两个月了,我希望她同你在圣·拉扎尔一样能有所收益。”  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即便是要终身坐牢,亦或是立即处死,我都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愤怒已极地向他扑去,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这足以把他掀翻在地。我勒住他的脖子,一直用力勒着他,想置他于死地。但他倒地的声响,以及他勉强发出的尖叫,却引来了院长和几个教士。他们将他从我手中救了出来;而我自己,也已精疲力尽。  “啊!天啊!”我哀声连篇:“无可怜见!这样的奇耻大辱让我如何还能活在世上?”我仍试图再扑向那个刚刚使我出离愤怒的野蛮人,却被教士拉住了。我的绝望、叫喊和眼泪,令人茫然不知何解。所有在场的人都对我的行为瞠目结舌,却又不知就里,只好又惊又奇地面面相觑。  这时,德G…M…先生已戴好了假发和领带,怒气未消,他命令院长紧紧看住我,用所有圣·拉扎尔专有的刑罚来惩罚我。  “不!大人!”院长对他说:“对于一个骑士出身的人,我们是不用那些方法的。何况,他是这么的温文尔雅、有教养;我很难相信,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会表现得如此出格。”这个答复让德G…M…先生大为难堪,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还念念有词,说他会叫院长、我以及任何胆敢违抗他的人屈服。  院长吩咐教士们送德G…M…先生离开。他自己则单独留了下来,要我立刻告诉他哪来的这场混乱。  “暧!神父!”我哭得像个小孩,对他说:“请你想像一下世上最恐怖的暴行,最令人憎恶的野蛮行为吧,而这正是卑鄙的德G…M…所干的伤天害理之事。啊!他伤透了我的心,我再也恢复不过来了。我愿意都告诉你。”我边硬咽边接着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定会同情我的。”我简略地叙述了自己长久以来对曼侬难以抑制的感情、我们在遭受仆人洗劫之前的幸福时光、德G…M…送给我情人的礼物、他们达成的交易,以及交易是如何被中断的。当然,我是站在最有利于自己的立场叙述这些事的。  “就是这样。”我继续说道,“这就是德G…M…先生热心地盼望我悔改的原因,他用他的势力将我关押在此,纯粹是为了报复。这我可以原谅。但是,神父!还不仅于此,他还残忍的夺走我最珍贵的另一半,可耻地将她送进了收容所。今天他还厚颜无耻地亲口告诉了我。送到收容所!神父!天啊!我可爱的情人!他把我心中的皇后,像对待下贱女人那样关进了收容所。我怎能不为之痛苦、羞耻呢?”好心的神父看着我痛苦万分的模样,尽力安慰我。  他说,他从没想到事情是我刚才讲的这样。事实上,他知道我曾过着放荡的生活;但是他一直以为,德G…M…先生之所以插手此事,是出于与我家的交情,他也就只从这个角度去想了。而我刚才所言,将会大大改变这件事的进程。他打算把实情汇报给警察总监,他丝毫也不怀疑,这会有助于我的获释。  他接着问我,既然我家与我的被囚并无关系,为何我没想到通知家人。我告诉他,因为怕父亲为我痛心,而且自己也觉得颇为羞愧。  最后,他答应立即就去找警察总监。他说:“哪怕只是为了能防止德G…M…先生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呢。他离开时显然极不高兴,而且,他的势力是令人生畏的。”  我正如一个等待判决的可怜虫,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神父的归来。而曼侬还在收容所里,对我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折磨。除了那里的恶名外,我还不知她可能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一想到以前听过的有关那里的可怕传闻,更是时刻让我不寒而栗。  我决定,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以何种方式,都要将曼侬救出来。如果别无选择,我会一把火烧了圣·拉扎尔。我开始盘算,如果警察总监不顾我的情况,仍把我关在这里,我该采取的措施。我想像着以一己之力面对各种艰险,并权衡着各种可能性,却仍想不出一个万全的逃跑方案;又害怕会因越狱失败而被看得更紧。我想到了几个朋友,可以希望他们来救我;但又如何让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呢?最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我决定先等神父回来,如果他奔走无效,逼我走这一步的话,我就再仔细筹划一下。  神父很快就赶了回来,但从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好消息的迹象。  “我已向警察总监汇报过了,”他说,“但为时已晚。德G…M…先生一离开这里就直接去见他,抢先告了你一状;所以,我赶到的时候,警察总监正准备派人通知我要对你严加看管。”  “但是,当我告知他事实真相后,他态度缓和了不少,还略为嘲讽了德G…M…先生的老不正经。他说,为了使德G…M…先生满意,必须关押你六个月;还说这样对你也不无神益。他嘱咐我好好待你。我想,你不会怨我的。”  神父这番耐心的解释,反而让我有时间好好想一想。我想,如果让他看出我着急出去,可能会破坏我的计划。因此,我向他表示,虽然我必须得留下来,但能受到他的重视,对我已是十分的安慰。接着,我真诚地请他允许我一个请求。我说,这件事对别人无关紧要,却能给我的心灵带来平静;就是通知我的一个朋友,一位在圣·絮尔皮斯的教士,告诉他我在圣啦扎尔,并允许他能来探望我几次。神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这位朋友就是蒂贝尔日。我并不指望他能解救我,只是想间接地利用他,且不让他意识到这一点。总之,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想写信给莱斯科,请他带着朋友来救我;但大难题就是如何把信交给他,而这就是蒂贝尔日的事了。但是,他认得莱斯科是我情人的哥哥,我担心他会不愿帮忙;所以我计划,把给莱斯科的信,夹在另一封信中,那封信是寄给一位熟捻的绅士的,再请这位朋友立即按地址送达这封信。由于我必须见到莱斯科,方能讨论具体事宜,所以我嘱他尽快来圣·拉扎尔,以我长兄的名义要求见我,称他是专程来巴黎了解我的情况的。到时候,我会与他商量出最便捷、最要当的方案。  院长派人通知蒂贝尔日,说我想见他。这位忠诚的朋友并非对我一无所知,所以对我的遭遇也有所耳闻。他知道我被关押在圣啦扎尔,但他并不为我的这次厄运感到特别惋惜,因为他认为正可以借此把我带回正途。所以,一接到通知,他就立刻赶来看我。  我们谈话很友好。他想知道我今后的打算。除逃走的计划外,我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心扉。  “亲爱的朋友,”我对他说,“我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不像我自己。如果你以为,在这里看到的是一个如他自己所愿的、谨慎、生活有规律的朋友、一个被上帝惩罚后醒悟的浪子、总之一颗已摆脱了爱情、忘却了曼侬健力的心,那你就把我想得太好了。你现在看到的我,与四个月前你抛弃我的时候一样,始终怀有温情,始终为情所苦,也从未放弃从中寻找幸福。”  他回答说,我对爱情的吐露使我变得不可原谅。他说,我们可以看到有许多道德败坏者,沉醉于罪恶带来的虚假的幸福之中,甚至喜爱这种幸福更甚于美德所带来的幸福。但是至少,他们所迷恋的是幸福的幻影,被表象所欺骗;而我的所作所为,却是承认自己迷恋的对象只会让自己有罪和不幸,但又心甘清原地继续跳到灾祸与罪恶的火坑中,这实在是思想与行为的自相矛盾,有辱我的理智。  “蒂贝尔日,”我接着说道:“当他人丝毫也不反对你的论点时,你当然可以很轻松地说服他!现在,轮到我来理论理论,你能断言,你所谓的美德所带来的幸福,可以免除痛苦、挫折、和焦虑吗?你又如何解释监狱、苦难、折磨和暴君的酷刑呢?难道你也像那些神秘主义者那样,认为肉体的折磨就是灵魂的幸福吗?你应该不会;这是何等的自相矛盾。  实际上,在你所如此抬举的幸福中,夹杂着太多的痛苦;或者说得更正确一些,这只不过是寻求幸福中所要经历的一连串的痛苦。那么,如果想象可以使人在这些苦难中找到幸福,那也是因为它们最终会把人渡到快乐的彼岸,而这正是人们所期盼的;这与我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为什么你认为我的行为荒谬而自相矛盾呢?  我爱曼侬,我希望在经历无数的痛苦之后,可以快乐而又平静地生活在她身边。我所走的路满是痛苦和荆棘;但终将苦尽甘来的信念,使这条路充满幸福。哪怕只与她共度一刻,所有痛苦的代价都是值得的。所以,在我看来,你我角度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或者说,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我还是占上风;因为我所期待的快乐近在眼前,而你的幸福却远在天边。我的快乐中免不了会有痛苦,也就是说,这快乐是肉体可以感知的;而你的幸福却是未知的,只能靠信仰来确定。”  这种论调似乎把蒂贝尔日吓坏了。他后退了两步,很严肃地对我说道,我刚刚所说的不仅有悻常理,而且是亵读神灵,不信教者的诡辩,他接着说:“因为你将痛苦的终结和宗教信奉的至福相提并论,是极亵渎神灵、极可怕的想法。”  
      四  我说:“我承认这样的比较并不正确;但是,请注意,我的道理并不依据这一比较。我只是想解释,我对一份不幸爱情的忠实中,被你视为矛盾的地方;而且我已充分证明,如果这真是一个矛盾的话,那么你的也并不比我高明多少。只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这两件事是等同的,我现在仍然这样认为。你能说,美德的终结一定比爱情的终结好吗?谁拒绝承认这一点呢?但重点不在这,而在于这两者所引起的让人能承受痛苦的力量。让我们来评判一下吧!有多少人背弃了严肃的道德,而爱情的逃兵却是那么的寥寥无几。难道你还要说,道德修行中虽有痛苦,却并非是不可避免和必须的吗?你敢说,现在已经没有暴君,也没有了苦难,许多有德行的人,都过着恬适、宁静的生活吗?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世界上却有幸福、宁静的爱情;并且,两者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对我非常有利,那就是,尽管爱情常常欺骗我们,但它至少带给我们满足和快乐,而不像宗教信仰那样要求我们进行忧郁、禁欲的修行。”  “你别惊慌,”看到他就要伤心欲绝,我又接着说道:“我所得出的唯一结论是:要想让一个人厌恶爱情,就诋毁爱情的甜密,劝诱其可以在道德修行中找得更多的幸福,是最糟糕的办法。可以肯定,就我们的天性而言,至福存在于享乐中;我不信还有别的念头。何况,一个人根本无须长时间思考就知道,所有的快乐中最甜美的,是爱情带来的那一种。如果有人告诉他,在别处可以找到比爱情更诱人的幸福,他很快就会发现,他上当了;而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反而将会使他提防更可靠的承诺。  布道者啊!你们想把我带回遵循道德的生活,请劝导我说,德行是不可或缺的;但请别隐瞒,它同时是严厉而艰难的。你们尽可以说爱情的喜悦是短暂的,是被禁止的,而且伴随着无尽的痛苦;你们甚至还可以这样说来加深我的印像:这爱情越诱人越甜蜜,上帝越会加倍嘉奖我为此做出的牺牲。但请们心自问,谁不说爱情是世间最完美的快乐的呢?”  最后这段话让蒂贝尔日的情绪略有好转。他同意我的想法有些是有道理的。唯一反对的,就是为何我不遵循自己的原则,牺牲爱情,以期得到这个连我自己都赞叹木已的奖赏。  “幄!亲爱的朋友。”我回答道,“正是在这一点上,我承认自己的不幸和软弱。唉!是啊!我是应该照我想的去做,但我身不由己!为了忘记曼侬的勉力,什么样的帮助我不需要啊?”  “上帝,请原谅我!”蒂贝尔日接着说:“我想,这又是一个冉森教徒广  “我不知道我属于什么派别,”我反驳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属于什么教派;但是,我只是很赞成他们所说的理论。”  这段话好歹引起了昔日好友的同情。他很清楚,我的放纵主要是因为软弱,而非真的是道德败坏。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出于友谊给了我许多帮助;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无庸置疑我会在苦难中死去。话虽如此,我一点儿也没向他透露逃离圣啦扎尔的计划,只是请求他能帮我转交一封信。在他来之前,我就已把信准备好了,也已想好了籍口来粉饰写信的必要。他很守信用,准确无误地将信送到。这样,莱斯科在当天傍晚,就收到给他的信。  第二天他就赶来探望我,并幸运地以我哥哥的名义通过了检察。看到他出现在我的牢房里,我欣喜若狂。我小心地关上门,对他说:“别浪费时间,先告诉我曼侬的消息,然后想个办法,让我逃出这鬼地方。”  他向我发誓,从我被关押的前一天起,他就再也没见过他妹妹。他多方打听才得知我们各自的下落。他说,他曾去过收容所两三次,要求见曼侬,但都被拒绝了。  “可恶的G…M…!”我叫着,“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莱斯科继续说道:“至于如何逃离此地,这可比你想像的难得多。昨天晚上,我就和两个朋友一起察看过监狱外的地形,正如你信上所说,你的窗户正好面对着一个环以大楼的院子,很难把你从这儿救出去。再说,你在四楼,我们无法把绳子甩上来,也不能把梯子竖到你窗口。所以我没法从外面下手,必须想方设法从监狱内部动手。”  “不行,”我反驳,“我全都观察过。尤其是自从院长对我宽宏大量,放松对我的看管后,我的牢门已不再上锁,可以自由地在教士的走廊上走动;但我发现这儿所有的楼梯都被厚厚的门拦住,日夜看管都很严,只靠从中取巧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等等!”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刚刚想到的一个绝妙的主意,然后说,“你能不能带把手枪给我?”  “这很容易,”莱斯科说,“可是,难道你想杀人?”  我请他放心,我一点儿也不曾想杀人,甚至没必要在手枪里装子弹。  “明天把手枪带来。”我又说道,“别忘了,晚上十一点,带两三个朋友在监狱门口等着我,我希望能在那里和你们会A口。  莱斯科要我多透露点口风,我没答应。说我想的这个计划,只有在成功后才会让人觉得可行。我催促他快走,这样明天再来看我时,才不会受到刁难。  次日,他同前一天一样,没碰到什么困难就进来了。他表情严肃,没有人不把他视为绅士。  当我拿到将带给我自由的武器时,就不再怀疑计划的可行性。我的计划离奇而大胆;但是有了那些激励我的动机,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自从我可以走出牢房在走廊上散步后,我注意到,门房每晚都把所有的钥匙交给院长;之后,整座监狱沉浸在一片静寂中,因为所有的人都回房了。到时候,我就可以毫无困难地通过一条相连的走廊,从我的牢房走到神父的房间去。我决定先向他要钥匙,如果他不肯答应,就用枪威胁他,取了钥匙后开门逃跑。  我不耐烦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差不多刚过九点时,门房照往常的时间来了。我又等了一个小时,确信所有的教士和仆役都睡着了,我才出了房门,带着手枪,擎着一枝蜡烛。我先轻轻地敲了敲神父的房门,想悄悄叫醒他。我敲第二下时,他听到了;显然他以为是某位教士身体不舒服,需要帮助,便起身来开门。但是,他还是小心地光隔着门寻问是谁,想做什么。我不得不说出名字,但我故意装出痛苦的语气,让他误以为我不舒服。  “啊!是你!亲爱的孩子。”他边说边开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进了他房间,将他引到远离房门的一端;对他说,我不能再在圣·拉扎尔呆下去;而夜晚是不知不觉中逃出去的好时机,我想趁此时出逃,希望他能出于友谊帮我开门,或是把钥匙借给我,由我自己去开。  当时,这段客套话定是让他惊愕不已,他一直盯着我看,不吭一声。由于片刻也耽搁不得,我立即接着对他说,一直以来我深深地被他的善良和好心所感动;然而,自由是所有财富中最宝贵的,尤其是对我这个被错误地剥夺了自由的人而言。所以,我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今晚都要夺回我的自由。我担心他会提高嗓门求救,亮出了藏在外衣内的手枪,要他保持安静。  “手枪?”他对我说,“啊?孩子!你杀我,来报答我对你的青睐?”  “但愿不用这样。”我回答他说:“你够聪明理智的,应该不会逼我至此。但是,我要自由,而且心意已绝;如果我的计划因你而失败,那你就真的完了!”  “但是,我亲爱的孩子,”他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地说:“我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想要我死呢?”  “不,”我不耐烦地回答,“我并不打算杀你。如果你想活命的话,请帮我打开门;我还是你的好朋友!”  此时,我瞥见了桌上的钥匙。我拿起钥匙,请他跟着我,并尽量不要弄出声响。他只好—一照办。  我们一起往外走,他每开一道门,就叹着气对我说:“啊!孩子!啊!谁会相信呢?”  “唉声!神父。”我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最后,我们碰到一个大栅栏,它就在临街的大门前面。这时,我以为已经获得自由了;我站在神父的身后,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手枪。  当他急匆匆开门之时,一个睡在旁边小屋里的仆役听到门闩的声响,起身探头往外看。神父显然以为他可以阻挡得了我,很轻率地向他求救。那是个强壮的家伙,他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我也毫不迟疑,朝他胸膛正中开了一枪。  “这都是你的错,神父!”我傲慢地对我的向导说:“但这并不妨碍你继续完成你要做的。”我边说边把他推向最后一道门。他不敢不开门,我终于幸运地逃了出来。莱斯科和他的两个朋友如约在几步远的地方等着我。  我们立刻离开了那儿。莱斯科问我,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枪响。  “这都是你的错,”我对他说,“为什么你在枪里装7子弹呢?”然而,我还是得感谢他的谨慎;不然,我可能还得长久地呆在圣啦扎尔。  我们到一家饭店过夜。我吃了点儿东西,才有所恢复,近三个月来我倍受恶劣食物之苦。但是,我根本无法尽情享受,见不到曼侬让我痛不欲生。  “一定要把她救出来。”我对三位朋友说,“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想逃出来的,请你们一定要想法帮忙;而我,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莱斯科一向机智谨慎,劝我不要操之过急,因为我从圣·拉扎尔越狱,以及逃跑时闯的祸,定会引人议论。警察总监也会通缉我,他可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人。总之,如果我不想再沦落到比过圣啦扎尔还糟糕的地步,就得躲过风声紧的这几天。他的建议很有道理,但也只有同样理智的人才办得到。我的激情是等待不了这种种顾虑和谨慎缓慢的。然而,我的自重让我不得不答应他,第二天睡一整天的觉。这样,他就把我关在他的房间里,直到晚上。  我利用这段时间来筹划如何解救曼侬。我很确定,关押她的收容所一定比关押我的监牢更难进去。靠武力或暴力绝无成功的可能,必须靠智谋;但就算是诸葛再世,也不会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希望如此渺茫,我只能指望着先打听收容所的内部布局后,再做计议。  等天黑可以自由行动时,我立即让莱斯科陪我去那儿。我们和一个门房攀谈起来,看起来他还算通情达理。我装做是外地人,听人敬佩地说起过巴黎收容所,以及它的井井有序;便向他问起了里面的具体情况,然后适时地谈起收容所的负责人,请他告诉我他们的姓名和身分。他对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使我产生了一个让我颇为得意的想法,于是毫不迟疑地付诸行动。我先向他询问这些负责人是否有子女,这是我计划中的关键问题。门房说他并不确知;但他知道,主要负责人之一的德T…先生,有一个已到适婚年龄的儿子,因为他曾和他父亲来过收容所好几次。这对我就足够了!我马上中止了我们的谈话。  在回来的路上,我把想好的计划告诉了莱斯科。  “我想,德T…先生的儿子,既富裕,出身又好,一定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喜欢享乐。他也绝对不会讨厌女性,也不会可笑到拒绝一个因风流韵事而请他帮忙的人。我计划引起他对曼侬获释的兴趣。如果他是个正直、有感情的人,定会慷慨地帮助我们。即使他不肯帮忙;至少,他会为一位可爱的女子做点事,哪怕只是为了得到她的青睐。”我接着说道:“我不想推迟见他的时间,最晚不能过明天。这个计划让我深感宽慰,这应该是个好兆头。”莱斯科也同意我的看法,认为可以寄希望于此。  那一夜,我睡了比较安稳的一觉。  尽管拮据,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尽可能穿得很体,叫了辆马车到德T…先生家去。他对我这个陌生人的拜访感到十分惊讶,这从他的表情和彬彬有礼的举止中可以看出来。我如实向他说明了来意;为了尽可能地引起他的同情,我向他谈起了我的激情、我情人的优点,并告诉他世上只有这两者可以相提并论。他说,尽管从未见过曼侬,却听说过她,如果我说的就是曾作过老G…M…的情人的那个。  我毫不怀疑他知道这件事与我有关,所以为赢得他最大程度的信任,我毫无保留地细细道出了我和曼侬的遭遇。我接着说:“你瞧,先生,我的性命和我的爱情,现在就全掌握在你的手中;而这两者对我是同等重要的。我对您没有丝毫的隐瞒,是因为我听说您素来宽宏大量。而且我们年龄相仿,自然也会志趣相投。”  他似乎被我的坦诚所感动,他的回答既世故又不乏人情味儿,这在世上并不多见。他说,我的来访对他而言是莫大的荣幸,他要把我的友谊视为最珍贵的礼物,他会热忱地帮助我,以不辜负我的友谊。但因为权轻势微,他不敢保证能把曼侬放出来。然而,他可以让我和曼侬见面,并尽全力使她重回我的怀抱。他承认把握不大,比向我保证可以满足我所有愿望更让我满意。因为他的态度显示出他的真诚,这让我非常高兴。总而言之,我相信,在他的帮助下,一切都会成功。哪怕他只答应让我和曼侬会面,我就已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我向他表达了我的心意,让他相信我本性纯良。  我们亲切地拥抱。我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们都与人为善,乐于与自己兴味相投的温和慷慨之士为友。而且,他的友情还远不止于此。听了我的遭遇后,他想到,我刚从圣·拉扎尔出来手头一定很紧,便一定让我收下他的钱包。我坚决不收,对他说:“这太多了,亲爱的朋友,你这么善良、这么好心,只要能让我同我亲爱的曼侬见上一面,我这辈子就感激不尽了。如果你真的能让曼侬回到我身边;就算是流尽鲜血也无法报答你的恩情。”  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才道别。他理解我的心情,并没把约会的时间拖到当天下午之后。我在一家咖啡店里等他;下午四点左右,他如约而来。随后,我们一起前往收容所。穿过院子时,我的膝盖一直在发抖。  “这是爱情的力量!”我说,“我又可以见到心中的偶像,那个让我流了无数的眼泪,让我寝食难安的人儿了。上帝啊!保佑我,让我能够见到她吧!之后,你就可以随意支配我的命运和我的时日,我别无所求。”  德T…先生向几个看守问话,而他们急于讨好他,为他提供了所知的一切。他令他们指出曼侬的牢房所在的区。而后,一个仆役领我们前往,他带着一把开她牢门的、大得吓人的钥匙。这个为我们弓鹏的仆役正是平时负责照顾她的,我就问他,她在牢房里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仆役对我们说,她真是个温柔的大使,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她刚到这儿的六个礼拜,总是哭个不停;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好像已经能够面对自己的不幸了,每天除了留几小时看书外,就只见她做针线活儿。我又问她是否能维持温饱。仆役向我保证,在这儿至少这些基本的需求是不会短缺的。  我们走近她的房门,我的心猛烈地跳着。我对德T·,·先生说:“请你一个人先进去,通知她一声,说我来了,我怕她突然见到我会太过震惊。”  仆役已把门打开了,我留在走廊上。但我听得清他们的对话。德T…先生告诉曼侬,他来是为了带给她一点慰藉。他说他是我的朋友,很关心我们的幸福。曼侬忙问他是否知道我的下落。他答应把我带到她的面前,如她所盼望的那样,温和而忠贞。  “什么时候?”她问。  “今天。”德T…先生对她说:“这幸福的一刻很快就到了,如果你愿意,他马上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曼侬立刻明白了,原来我就在门外。我也不必再躲,立时进了门,而她也正急着跑出来。我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一如分离了三个月的恩爱夫妻。一刻钟的时间里,我们的感叹,我们的惊喜,相互间无数爱的呢称,构成了一幅让德T…先生感动不已的画面。  “我真羡慕你。”他边让我们坐下,边对我说,“没有什么荣耀比得上拥有一位如此美丽而迷人的情人。”  “同样,我也藐视世间所有的权势,只要能拥有被她爱的幸福。”  这魂牵梦索的一刻终于到了,剩下的谈话当然是温柔无限。可怜的曼侬向我讲述了她的遭遇,我则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了她;说着说着,我们都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德T…先生许下新的诺言,说他会想办法结束我们的不幸,他以此来安慰我们。  他劝我不要呆太久,以便他以后能为我们提供其它见面机会。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劝动我们;尤其是曼侬,她无法下决心让我离开,无数次把我重又按回到椅子上,死死抓住我的衣服,拉住我的手,不放我走。  “唉!你把我留在了什么地方呀!”她说,“谁能保证我还能再见到你?”  德T…先生答应她会常和我来看她。  “而这个地方,”他愉快的说:“也不该再叫收容所。自从一个可以征服世界上所有人心的女子被关进来后,它应该改名叫凡尔赛宫。”  出来的时候,我赏了一些钱给看守她的仆役,请他好好照顾她。这个人不像他的同辈那样卑劣,那样冷酷无情。他目睹了我们的会面,也被那温柔的一幕所感动,加上我送了他一个金路易,他很快就站到了我这边。下楼进院子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先生,如果您愿意雇我,或者愿意给我一笔数目相当的钱,以补偿我失去这份工作的损失,我想我可以轻而举易地放了曼枚小姐。”  我认真听完他的建议,尽管已一无所有,我却仍允诺付给他报酬,而且会远远超过他所希望的。我想,补偿他这种人对我应该不是难事。  “请相信我,”我说:“朋友,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你做的。只要我的财富有保障,你的就不成问题。”  我想知道他要怎么办。  “没别的,”他对我说,“也就是晚上把她的牢房门打开,把她带到大门口;而您准备好在那儿接她就行了。”  我问他,是否不必担心她穿过走廊和院子的时候被认出来。他承认是有点儿危险,但是必须冒险试试。虽然我为他的坚决感到高兴,但还是把德T…先生请过来,与他商量这个计划,以及我觉得把握不大的一条理由。德T…先生认为这个办法困难重重。虽然他同意曼侬可以用这个方法逃出来,“可是,如果她被认出来,”他继续说:“如果她在逃跑的时候被抓住,那可能就要终生监禁了!而且,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巴黎,因为,你们不可能永远躲过搜查。他们会严加搜索你们二人;要是你一个人,逃跑可能还容易,但如果你和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就很难不被认出来。”  尽管他的道理无懈可击,但我抱着解救曼侬的一线希望,无法打消这个念头。我对德T…先生讲了我的这一想法,并请他原谅我的莽撞和对爱情的盲目。我又说,我本就想离开巴黎,像以前那样到附近的村庄生活。  于是,我们和仆役商量好在第二天之前采取行动;而且,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我们决定带一套男装以便出逃。可把衣服带进监狱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出了办法。我请德T…先生第二天穿两件轻便的外套,我则负责其余的事。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来到收容所。我随身带了给曼侬的内衣、袜子等等,在紧身衣外,又罩了件斗篷,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鼓鼓的口袋了。我们在她房里只待了一会儿,德T…先生给她留下一件上衣,我则把紧身衣脱给她,出去时我光穿斗篷就够了。她的这身打扮本已无可挑剔,要是我没不幸地忘了带裤子的话。要不是情况特殊,这一必需品的遗漏肯定会把我们逗乐。想到计划要被这种小事破坏,我绝望逐了。很快,我决定自己不容裤子出去,把它给曼侬穿。还好,我的斗篷很长,又别了几根别针,让我能体面地走出门去。但剩下来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  终于,天黑了下来,我们坐马车来到离收容所大门不远的地方。没呆多久,我们就看到曼侬和那个仆役出来了。马车的门开着,他们两人立刻上了车。我把我的情人抱在怀里,她浑身颤抖,一如一片风中的落叶。  车夫问我去哪儿。  “天涯海角都无所谓,”我说,“只要是把我带到一个永远不会和曼侬分开的地方!”  这无法控制的激动,差点为我引来大麻烦。车夫揣测着我说的话,当我接着报出我们要去的地名时,他回答我说,他怕会卷进坏事里;而且,他看得出这位名叫曼侬的英俊青年,是我刚从收容所里救出来的姑娘,他可不想为了我的爱情而使自己完蛋。这个狡猾的无赖只不过是想以此要挟我,让我多付些车钱。但我们离收容所实在太近了,不得不屈从。  “闭上你的嘴!”我对他说,“给你一个金路易!’”  听了这话,让他帮我把收容所烧了,他都会干。我们很快到了莱斯科的住处。因为太晚了,德T…先生在路上就与我们告别了,他答应第二天来看望我们。所以当时只有那个仆役和我们呆在一起。  我紧紧地拥抱着曼侬,以至于我们两人只坐了车上的一个位子。她高兴得哭着,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庞。但是,当我们下车要进莱斯科家时,我又和车夫争执起来,其结果实在让人沮丧。我后悔答应给他一个金路易,不仅因为的确太多了,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根本就付不起。我着人去叫莱斯科。他从房里出来,到了门口,我附在他耳边说出了我的尴尬处境。但莱斯科生性粗鲁,根本就不懂如何与车夫打交道。他还说我是在开玩笑。  “一个金路易!”他说,“应该打这混蛋二十棍!”  我白跟他解释了半天车夫是会毁了我们的;他二话不说,夺过我的手杖,作势要撞车夫。大概这车夫以前曾落到禁卫队或火枪手的手里过,便害怕地赶着马车逃走了;他边逃边喊道,我骗了他,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喊了好几声叫他停下来,都无济于事。他的逃跑很让我担心,我可以肯定他去报警了。  “你坏了我的事儿,”我对莱斯科说,“你家已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扶着曼侬,迅速离开这条危险的街。莱斯科一直陪着我们。但是,老天的安排真是让人叫绝。我们才走了五六分钟,就有一个人认出了莱斯科,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他,显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莱斯科家附近已经转了好一会儿了。  “是莱斯科!”说着向莱斯科开了一枪,“他要去和天使共进晚餐啦!”说话间就已逃走了。  莱斯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催曼侬快逃,因为如果莱斯科已经死了,救也是救不活的。而且,我深怕被夜间巡逻队逮住,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到。  我和曼侬,以及那个仆役,径直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曼侬心神大乱,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扶住她。突然,我看到巷子的另一头有~辆马车,我们立即赶过去,上了车。但是,当车夫问我要去哪儿时,我却不知该如何做答。我根本就没有可靠的避风港,更没有可以信赖的朋友可以求助。何况,我已经没有钱了,钱袋里只剩下半个皮斯托尔。  过度的疲劳和惊吓使曼侬处于半昏迷状态,完全靠在我身上。我则满脑子是莱斯科被谋害的景象,同时还要警惕巡逻队的搜索。怎么办?关键时刻,我想起了夏约的一家旅店,我和曼侬以前曾在那儿住过几天,当时是为了在那个村子里找所房子住。我不仅希望能安全地住在那儿,而且可以不用急着付钱。  “去夏约。”我对车夫说。但他拒绝这么晚还赶去那儿,除非我付给他一个皮斯托尔。这又是个难题!最后,我们谈好是六法郎,那是我口袋里仅剩的钱。路上,我一直安慰曼侬,但其实我已经彻底绝望。要不是怀中拥着这个世上唯一让我留恋生命的女子,我早已不知死去多少次了。这唯一的留恋让我重新振作。我心想:“至少我还拥有她,她爱我,她是我的。蒂贝尔日说错了,这不是幸福的幻影。现在,即使世界末日来临,我也会无动于衷。为什么?因为,我已不再有其他的依恋了。”这种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尽管我视人世间的一切财富为过眼烟云,却发现自己仍需要一些,方能傲视其余的一切。爱情固然胜过了世上的任何财富和宝藏,但我们却需要钱的帮助。对每一个高尚的情人来说,最绝望的,莫过于被迫因钱而与常人一样庸俗。  我们到达夏约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老板像接待老顾客那样接待了我们。他们见到曼侬身着男装,丝毫也不觉得诧异,因为在巴黎及附近地区,人们已经习惯看到女人各式各样的着装。  我装出有钱的样子,吩咐他们好好服侍曼侬。曼侬并不知道我手头拮据,而我也小心地不让她知道这些。我决定,第二天单独回巴黎,看看是否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晚餐时我才发觉她脸色苍白,瘦了许多。在收容所时,由于房间太暗,我并没有发觉这一点。我问她,是否是因为看到她哥哥被谋杀而受到了惊吓。她说,这桩事故对她的确有影响;但她的苍白,主要是因为忍受了三个月没有我的日子。  “那你是非常爱我啦?”我问她。  “胜过言语所能表达的千百倍。”她回答。  “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我又问。  “不,永远不。”她回答道,并以无数的爱抚和誓言来佐证,当时,我确实认为她绝不可能忘记自己所说的这番话。我一直相信她的真诚。她有什么理由装假呢!但是,她比我想像的更要水性杨花;或者说,当她看到别的女人生活富足,而她自己却处于贫穷、窘迫中,一无所有时,她就完全迷失了自己,把说过的话抛诸脑后。我马上就有一个证明,它超过了所有其它的。而且它带给我的不同寻常的经历,是所有像我这样出身又具有同样命运的人所不曾遭遇过的。  我了解曼侬的这一性格,所以在第二天就赶去巴黎。她哥哥的死,以及我们都急需各种衣物,都是最好的理由,我也就不用再寻找其他借口。我对曼侬和旅店老板假称是去租辆马车,出了旅馆;但这是句谎话,因为我穷得只能步行。我走得飞快,直到皇后大道才停下来歇歇,静下心来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想想到巴黎后该怎么办。  我坐在草地上,脑子里千头万绪纷纷乱乱,慢慢地我才理出了三个要点。首先,我需要及时的帮助以解决目前无数的需要;其次,我还必须为将来想几条出路;另外,很重要一点是,我必须去打探消息,采取相应的措施来保证我和曼侬的安全。绞尽脑汁定好计划,又权衡了这三个主要问题后,我打算暂不考虑后两点。目前我们住在夏约的旅店里,还算安全;至于将来,我认为,应该先满足目前的需要,之后再作计议。  所以,当务之急是装满我的钱包。德T…先生已经慷慨地把他的钱包送给了我,我耻于再去向他开口。要向陌生人诉说自己的不幸,还要企求人家给钱,那成什么人了?只有懦夫才会低下到不知羞耻;抑或是谦卑的基督徒,才能高贵到超然于耻辱之外。而我既非懦夫,也非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所以,我宁愿付出自己一半的血,也要避免这种耻辱。  “蒂贝尔日,”我想到,“善良的蒂贝尔日,会拒绝他能力所及的帮助吗?不!他会为我的不幸所感动。但是,他的训导简直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我必须忍受他的谴责、劝诫和威胁;为得到他的帮助,必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宁愿再多流一点血,也不愿面对这会扰乱我心绪,让我悔恨不已的一幕。好吧!”我接着想,“既然我已没有其他出路,而我又是宁愿洒下另一半血,也不愿为保存这一半血而被迫选择这两条路,看来我只有放弃一切希望了!是的,我全部的鲜血。我宁愿这样也不愿沦落到低三下四乞人垂怜的地步。但是,这却牵涉到我的鲜血,我的生命,也就牵涉到曼侬的生命和生活,牵涉到她的爱和她的忠诚。有什么可以和她相提并论呢?何况,直到现在,我还没为她做过什么。而她就是我的光荣、幸福和财富。诚然,我愿意付出生命来获得或避免一些东西;但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并不见得和曼侬一样重要。”仔细斟酌后,我很快就下了决心。我继续赶路,决定先去找蒂贝尔日,然后再去德T…先生家。  进巴黎后,尽管我已身无分文,还是叫了辆马车;我已指望着将要求得的帮助。我让车夫将我拉到卢森堡公园,然后找人告诉蒂贝尔日我在等他。蒂贝尔日没让我久等,很快就来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的急需。他问我,我还他的那一百皮斯托尔够不够,然后二话不说就立刻回去取了,是那样的坦诚和心甘情愿。只有出于内心的爱和真正的友谊才做得到这一点。  尽管我事先有很大把握,还是很惊讶可以这么轻易就得到钱,他居然没因我的执迷不俗而与我争论。然而,我想错了,因为我以为可以完全避开他的责备。当他把钱数好给我,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他请我陪他到小路上散散步。我没跟他提曼侬,他也就不知道曼侬已经逃了出来。所以他只是教训我胆敢私自逃出圣·拉扎尔,并担心我并没有记住在那儿学到的圣明教导,而是又过上了以前那种荒淫无度的生活。  他告诉我,在我逃跑的第二天,他正好去圣·拉扎尔探望我,得知我是如何逃脱的之后,他震惊得无可名状。他就此与院长聊了聊。那善良的神父犹目惊魂未定,但仍宽宏大度地向警察总监隐瞒我越狱的情况,并防止走漏狱卒死亡的消息。所以我倒不必担心警方的搜捕。但是,如果我还良知尚存,就应该抓住上天赐予的这个机会。我应该先给我父亲写信,争取与他和解。如果我愿意接受他的忠告,他希望我离开巴黎回家。  我一直听他说完,其中的确有些好消息。首先,我很高兴不必担心圣·拉扎尔方面的事,我又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其次,我庆幸蒂贝尔日对曼侬的逃脱,以及她已回到我身边一无所知。我甚至注意到,他是在避免和我谈曼侬;显然他以为,我已不再把曼侬放在心上,因为我对曼侬的入狱表现得很平静。  我决定接受蒂贝尔日的劝告,即便不回家,至少也要写封信给父亲,向他表明我愿意重回正路,遵从他的意愿行事。我请父亲寄钱给我,说是要去学院读书,因为,我已很难让他相信我意欲继续做教士。而且我也没有骗他,我愿意做些诚实而又理智的事,何况它与我的爱情并不矛盾。我计划和曼怯生活在一起,同时继续我的学业,这两件事是完全并行不悻的。我对这些想法感到很满意,甚至答应蒂贝尔日,当天就寄封信给我父亲。离开他之后,我真的进了一家文书局,给父亲写了封信,笔调温和、驯服,以致于写完后再测览一遍时,我得意地觉得定会得到父亲的认可。  尽管此时我已雇得起马车,却很乐意步行前往德T…先生家。我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因为我的朋友已经保证,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但是,我突然想到,他的保证只是指圣·拉扎尔;因为除此之外,我还与收容所的事有关,还有,我也被卷进了莱斯科的死案中,至少是个证人。想到这儿,我不禁背上生寒,转身闪进了一条小巷,叫了辆马车直奔德T…先生家。  他对我的恐惧感到很可笑。当他告诉我,既不必担心收容所那方面,也不用害怕莱斯科之事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他接着说,他开始也担心,会有人怀疑他与曼侬的被劫持有关,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收容所,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是想探望曼侬。他发现,非但没人控告我们,无论是他还是我;相反,他们都急着告诉他这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像曼侬这样漂亮的女子会和仆役一起逃走,令众人惊讶不已。而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为了自由,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他继续对我说,后来他径直去了莱斯科家,希望在那儿能见到我和我可爱的情人。那个造马车的房东告诉他,没看到过曼侬,也没有看到过我。但如果我们是到那儿找莱斯科的话,那没看到我们也就不奇怪了,因为我们一定已经得知,莱斯科大约在同一时间被杀了。对这件事,他没有拒绝解释其原因并描述当时的情形。他说,事发前约两个小时,莱斯科的朋友,一个禁卫军,来与他赌博;不到一个小时,莱斯科就赢了,而对方则把身上所有的钱,也就是一百埃居输了个精光。那可怜的家伙看到自己身无分文,就开口向莱斯科借五十埃居;不知为什么两人就此事起了激烈的争执。莱斯科拒绝出去决斗,于是对方在离开前发誓,要杀了他;当晚,他也就真的这么做了。德T…先生诚恳地说,他当时很为我们担心。又说,他愿意继续帮助我。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我们的躲避之处。他提出要与我们共进晚餐。  我只需再为曼侬买些衣物,便对他说,如果他原意陪我去买些东西的话,我们可以立即出发。不知他是否认为,我提出这个建议是为了占他的便宜;抑或是完全出于好心,他答应立即动身,并带我到了他家的专用供应商那儿。要我挑选好几块价格远远超出我预算的衣料。我要付钱时,他禁止店主收取我一分钱。他的慷慨是那么不着痕迹,我也就问心无愧地接受了。我们一起结伴到夏约去;到那儿时,我已不像出门时那般焦虑了。  格里奥骑士已经讲了一个多小时,我请他休息一下,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看到我们这样专心,他知道我们很有兴致听,就对我们说,后面的故事会更有趣,饭后,他会继续讲述。  
      一  我的陪伴和德T…先生的殷勤奉承很快驱散了曼侬的忧伤。  “忘掉我们可怕的过去吧!亲爱的厂刚到,我就对她说,“让我们重新开始更幸福的生活吧!毕竟,爱情是美好的主宰,它带给我们的快乐,足以弥补命运的折磨。”  晚餐是快乐的,有了曼侬和一百皮斯托尔,我比全巴黎最富有的、家中财宝成堆的征税官还要志得意满。知足者长乐;我已别无所求,对未来也不再担忧什么。我几乎可以笃定,父亲会供给我在巴黎堂堂正正生活的费用;因为我已年满二十岁,有权支配母亲留给我的财产。  我没向曼侬隐瞒,我只剩下了一百皮斯托尔。因为我们正在等待一笔更大的财富,这笔钱足够让我们安心地应付到那个时候。而且无论是靠继承财产,或是靠赌博,那笔财富都应是我的囊中之物。  这样,头几个星期我只想着如何享受。一方面,荣誉感在作怪,另一方面,我也忌惮警方的搜查。所以尽量拖延着不与特朗西尔瓦尼旅馆的合伙人联系,只在几个不起眼的夜总会赌博,而命运之神也让我避免了靠欺诈取胜的耻辱。  我每天下午抽一些时间进城,而晚上则回夏约吃晚餐。德T…先生常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的友谊也日渐深厚。曼侬也找到消磨时间的方法,她结识了附近几位来度春假的年轻女士。她们在一起或去散步,或做一些女人们爱做的事。偶尔小赌一把,用赢来的钱付车费。她们也常到布劳涅森林,去吸新鲜空气。每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我都觉得曼侬比前一天更美丽、更快乐、更动人。  但我们的天空并非晴空万里,仍有几片阴云威胁着我的幸福。后来当然都被驱散了。曼侬爱闹着玩儿的性格,使这件事的结局具有十足的戏剧性;就是到今天,我仍忘不了她的温柔和可爱之处。  一天,我们唯一的仆人将我拉到一旁,很尴尬地对我说,他有一个重要的秘密要告诉我。我要他放开胆子说出来。他拐弯抹角了半天,我才听明白,是有一位外国大公好像爱上了曼侬。我顿时热血上涌。  “她也爱他吗?”为了弄清楚,我突然打断他的话。我的冲动吓坏了他,他忐忑不安地回答,他了解得还没这么深入。但是他观察到,一段时日以来,这位外国大公每天都来布劳涅森林,一下马车便独自走到平行侧道上,好像在伺机偷看小姐或碰到她。于是他就想到去结交这位外国大公的随从,好打听出他们的主人是谁。从随从那儿得知他是个意大利大公,而且他们也在猜测,主人可能会有什么艳遇。仆人又颤抖着说道,他没能再打听到其它消息,因为那位大公已经从森林里出来了,亲切地走近他,询问他的名字;而后,因为猜到他是我们的仆人,就恭维他有幸能侍候这世上最迷人的女子。  我迫不及待地等候下文,他却抱歉地说他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想,一定是我的冲动让他害怕了。于是催他不必掩饰继续往下说,但却徒劳无功。他向我保证只知道这些,而且他刚刚告诉我的,就是前一天的事,他也没有再看到大公的随从。为了使他安心,我不只夸了他,还赏了他些钱。我在他面前没有流露出对曼侬的疑心,只是用平静叮嘱他,好好留意那外国人的行动。  事实上,他的惧怕引起了我的怀疑,曼侬可能已事先禁止他把全部真相告诉我。但是,想了一会儿,我不再惊慌,甚至后悔自己的懦弱。我怎能因为有人迷恋曼蚀而责怪她呢!很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爱慕者,如果我这么容易就嫉妒的话,我要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  第二天我去了巴黎,只想着大赌一把,多赢点儿钱。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我们就可以立刻离开复约。当晚,并没有得到任何于我不利的消息。那个外国人又出现在布劳涅森林,并以两天前曾交谈过为由,接近我的心腹仆人;他倾吐了他对曼侬的爱,但是从他的话中还听不出他和曼侬有什么瓜葛。他向我仆人问了很多事,最后竟想用数目不小的一笔钱来收买我的仆人。他还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用几个金路易贿赂我的仆人,请他转交给曼侬,但都被我的仆人拒绝了。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不料,第三天,风云突变。那天,我从城里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刚到,仆人就告诉我,曼侬在散步时离开过她的同伴们一会儿;期间,她示意那个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她的外国人走到她的身边,然后递给他一封信,他兴高采烈地收下了。曼侬转身离开了,他也只能多情地吻着那封信来表达他的兴奋。而曼侬,在剩下的时间里,却异常快活,直到回家后仍是如此。  当然,仆人的话字字都叫我胆颤心惊,我忧伤地问他:“你能确信你没有看错吗?”他对天发誓说绝对没有。  要不是曼侬一听到我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面前,抱怨我这么晚才回来的话,我真不知当时内心的痛苦会把我折磨成什么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曼侬就已用她的亲吻和拥抱淹没了我。当我们独处时,她开始强烈地斥责我晚回家的习惯。我的沉默反倒让她说个不停。她说,这三个星期以来,我没有陪她过过一个整天,她无法忍受每天都有很长时间与我不在一起,她请求至少每隔一段时间,我可以从早到晚陪她一天;而且就从明天开始。  “我会的,不用担心。”我相当粗暴地回答了她。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忧伤,仍处于一种亢奋的快乐中,兴奋地向我描述她一整天都是怎么度过的。  奇特的女子,我自言自语,这序幕之后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我顿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分离的情景。但这次,我觉得她的快乐和爱抚是真心的。  本来晚餐时,我还因白天赌博的损失而自责,现在却已轻易地将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很高兴让我明天留在夏约是她提出的。这对我很有利,为我的计划赢得了时间。因为我的在场,可以完全驱散原本对明天的担心。即使没看到什么特别的,非逼我揭露我的怀疑,我也已决定后一天就搬到城里,搬到一个不必与王公贵族有任何牵连的街区去。这安排让我睡了个安稳觉,但这并不能消除我对新的背叛的担心。  我醒来后,曼侬对我说,虽然一整天都要呆在屋里,她却不想让我就此随随便便,她要亲自打理我的头发。我有着一头漂亮的头发,她以前就玩过好几次;但这次她比以往更细心。为了满足她,我不得不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住她用想出的各种方式梳理我的头发。其间,还不时让我把脸转向她,然后她双手搭在我肩上,好奇地看着我;接着,会吻我两下,表示她的满意;再要求我坐回去,让她继续完成她的作品。  我们一直这样德戏到午餐时分,她的快乐是那样的自然,没一点儿做作的痕迹。我根本无法把她这样的表现与卑鄙的背叛联系在一起,好几次都想向她敞开心扉,卸下那份让我难以承受的心事。但每次又都以为,她会主动跟我说;又预先视此为情场的胜利。  饭后我们回到她的房间,她又开始整理我的头发,我则随她摆弄。就在这时,有人来通报说,某位大公要求见她。这个名字激怒了我,“什么!”我推开她喊道,“谁?什么大公?”  她丝毫没理会我的问题,“让他上来!”她冷冷地对仆人说。  她转身对我说,“亲爱的,你是我深爱的情人。”她继续迷人地说道:“请你再忍耐一会儿,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会更爱你,胜过现在的千百倍,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我惊怒交加,说不出话来,她再三的恳求我,我则做出各种表情拒绝她。但是,当她听到客厅的门已经开了,立即一手抓起我散在肩上的头发,一手拿起梳妆镜,使尽全身力气把我找到了房间门口,用膝盖把门顶开。  她就把这一幕展现给了那个外国人;他可能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正茫然地停在房间的中央,看到这样的场景,非常惊讶。他衣饰华丽,但长得实在不敢恭维。这一幕让他颇为尴尬,尽管如此,他还是深深的鞠了个躬。  曼侬不等他开口,便把镜子递对他说:“瞧瞧吧!先生!请您好好照照自己,然后请你评评理。你向我求爱。你看看我所爱的人,我发誓要爱一辈子的人。你自己比比看!如果你以为可以你有跟他争我的心,你告诉我体有什么资本。而且,我要告诉你,在贱妾眼中,全意大利的大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现在所抓住的一根头发。”  她这番疯狂的演说显然是事先想好的,其间,我一直在试着岔开话题,但是都没有成功。一位像外国大公这样有地位、有身份的人,遇到了这等尴尬事,让我感到很同情,试图想用礼貌来补偿他所遭受的轻微的侮辱。但这位外国大公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粗鲁地回击了曼侬的话,也就打消了我的那个想法。  “小姐,小姐!”他强作笑颜,说,“我总算是大开眼界了,你可没我想得那么嫩啊!”说完,看都没看曼侬一眼,就立即走掉了,边走还边低声说,法国女人并不比意大利女人好。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什么必要去改变他对女性的看法。  曼侬松开我的头发,倒在沙发上,放声大笑,笑声回响在整个房间里。我不否认,她为爱而做的牺牲,让我深深感动。但是,她这个玩笑实在有些过份,于是我数落了她几句。她告诉我,我的情敌在布劳涅森林以各种方式向她示爱,纠缠她好几天后,竟然在一封由马车夫转交给她的信中,赤裸裸地表达他的爱意,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并列出了所有的头衔;还许大愿说,可以让她拥有炫目的财产,并永远爱她。她本打算回夏约就告诉我这件事,但想到可以从中找到乐趣,便无法抵制来自想像力的诱惑;她做出了讨人喜欢的答复,告诉那位意大利大公可以随时到家里来。同时又为自己找到了另一个乐趣,那就是让我毫不知情地卷入她的计划。我绝口不提自己从另一途径得到的消息,完全陶醉在这爱的胜利之中,对她所做的一切赞不绝口。  我发现,在我这一生中,上帝总是选择在我生活最稳定的时候,用最严厉的手段来惩罚我。曼侬的爱情和德T…先生的友谊,让我觉得无比幸福,甚至想不到还要担心什么新的不幸。然而,上帝正在酝酿一个更悲惨的不幸,它将使我沦落到您在帕西所见到的情形,而且一步一步把我逼进可悲的绝境,甚至让您很难相信我说的句句属实。  一天,我们正和德T…先生共进晚餐,听到有一辆马车停在旅馆门前;好奇心使我们想知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下人告诉我们是德G…M…公子,也就是我和曼侬的死敌,那个把我关进圣·拉扎尔、把曼侬送进收容所的老淫棍的儿子。  他的名字使我热血沸腾,‘提上帝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我对德T…先生说,“让我能报他父亲卑鄙行径的一剑之仇。如果不用到和他较量一下,我是不会放他走的。”但是,德T…先生与他相识,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他力图改变我的看法。他向我保证,这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绝对和他父亲的事无关;等我见到他,不可能不尊重他,甚至还会想赢得他的尊重呢。又说了一大堆他的好话之后,德T…先生请我允许他邀请小德G…M…来与我们同座,并与我们一起继续进晚餐。  他料到,我反对这个建议,是因为我不愿冒险让仇人的儿子知道曼侬的住处;所以,就以他的名誉和信用担保,如果小德G…M…认识了我们,他只会成为我们最热心的保护者。有了这个保证,我也就不再阻拦他。  德T…先生先向德G…M…解释了我们是谁,才把他带过来。一见之下,我们果然对他产生了好感。他热情地拥抱我。我们重新落座,席间,他赞美曼侬、我、以及属于我们的一切。他吃得很香,为我们的晚餐增色不少。饭后,话题开始变得较为严肃;谈及他父亲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他垂下了眼帘,恭顺地向我们致歉。  “我不愿多说,”他对我们说,“不愿再回想那件让我倍感羞耻的事。”  如果他的歉意从一开始就是真诚的,那么接下来的话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们的谈话还不到半小时,我就注意到,他已被曼侬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他的目光和举止也越来越温柔。虽然他在言语中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凭我在爱情方面丰富的经验,也无须嫉妒心的作祟,就完全猜得出这是什么缘故。  他一直陪我们到半夜,临别时,一再表示很荣幸能够认识我们;并请求我们允许他为我们效劳。清晨时分,他才与德T…先生乘着马车离开。  正如我刚才所言,我并没有嫉妒。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相信曼侬的誓言。这迷人的女子已完全成为我灵魂的主宰,我对她只有爱和尊重。所以,我非但没有因她获得小德G…M…的喜欢而怪罪她,还为她巨大的魅力感到心花怒放,为自己能被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子所爱而暗自得意,甚至觉得没必要告诉她我的猜疑。  几天来,我们忙着为她准备衣物,商量是否可以放心去剧院,而不必担心被认出来。周末,德T…先生来看望我们,我们向他征求意见;他很清楚只有说可以,才能让曼侬开心。于是,我们决定当晚就同他一道前往。  但最后,并未成行。因为德T…先生随即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说:“没见你的几天里,我始终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中,今天也正是为此而来。德G…M…爱上了你的情人,他向我坦白说了。我是他的密友,什么都愿意帮他;可是,我同样也是你的好朋友,我认为他这样的想法是不妥的,并且已经责备了他。如果他只想用普通方法来讨好曼侬,我还可能替他保密。可是,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曼侬的脾性,知道她喜好财富和享乐。他已经拥有一大笔财产,他对我说,他要送曼侬一份厚礼,送她一万里弗耳的供养费,以此诱惑她。如果是公平竞争,我绝不至于背叛他;但公理却偏向你这边,再加上我对你的友谊,更何况是我不慎把他带来,才激起了他的感情,我必须防范一切由我引起的后果。”  我感谢德T…先生给了我这么重要的帮助,并完全信任地告诉他,曼侬的性格正如德G…M…所说,她无法忍受贫穷。“然而,如果只是钱多一点或少一点的问题,我不信她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抛弃我。我现在已有能力让她衣食无忧,而且我相信,我的财富会与日俱增。我只是担心一件事,”我接着说,“就是,G…M…利用对我们住所的了解,做对我们不利的事。”  德T…先生向我保证,不必担心这一点。虽然G…M…可能为爱情做出疯狂的举动,但绝不会做出什么卑鄙下流之事;而且,万一德G…M…真的做出什么可耻的事,他会第一个惩罚德G…M…,并弥补他所造成的不幸。  “我很感激你的这种情谊,”我接着说,“但是不幸会发生,而补救却很不确定。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离开复约,另寻一个住处,以阻止其发生。”  “是的,”德T…先生接着说,“但你很难赶在他前面搬走,因为G…M…中午肯定会来,他昨天就是这么对我说的;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大早就赶来的原因,我是来通知你他的意图。他随时都会到这儿。”  这么紧急的通知让我不敢小觑这件事。既然无法避免G…M…的来访,大概也不能阻止他向曼侬求爱,我决定先告诉曼侬这个新情敌的意图。我想曼侬既已知道我了解他的打算,又是当着我的面接待他,她会有足够的勇气拒绝他的。我把这个想法透露给德T…先生,他说这样会把事情搞得更棘手。  “我承认这一点,”我对他说,“我有信任一个情人的一切理由,我相信曼俄对我的爱。只有巨额的赠予才能迷惑她,而且,我对你说过她并不看中利益。当然,她喜欢生活舒适,但她同样爱我。我不信,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会选择一个把她关进收容所的人的儿子。”总之,我固执己见,把曼侬拉到一边,如实地把我刚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她。  她感谢我对她的信任,答应我在G…M…赠送她礼物时,会彻底打消他的企图。  “不,”我对她说,“千万不要粗鲁地激怒他,那会害了我们。可你知道,你,你这个调皮鬼,”我笑着说,“该怎么摆脱一个惹人讨厌的情人。”  她想了一下儿,喊道:“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很得意能有这么好的主意。G…M…是我们的死敌的儿子。我们应该向老子寻仇,而不是向儿子,但可以瞄准他的钱包。我愿意听他说,接受他的礼物,嘲弄他一把。”  “计划听起来不错,可你不记得了吗,可怜的孩子,这正是把你带进收容所的老路啊!”  我反复跟她说这样做的危险性,却都无济于事,她反驳了我的所有理由,并说只需好好筹划一下具体步骤。您能告诉我,有哪个人不是盲目地接受他所衷爱的情人的率性而为呢!当然,我同意,不该那么轻易地答应她。我们决定欺骗G…M…,但在命运的奇特安排下,我却成为那被欺骗者。  大约十一点,我们看到他的马车到了。他对自己的不请自来与我们共进午餐,做作地客套了一番。他看到德T…先生也在场,并未感到惊讶,因为德T…先生前一天已经答应他会来,并佯称有事而未能与他同车前来。尽管我们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打算,还是友好地在一起进餐。G…M…很轻易就找到了机会,向曼侬吐露爱意。我并没有妨碍他,因为我故意走开了几分钟。我回来时发现,曼侬没有苛刻地对待他,以斩断了他的念头,他心情相当不错;我也装出心情不坏的样子,彼此暗笑对方的单纯。  整个下午,我们双方共同上演了和谐的一幕。在他走之前,我还特意为他安排了一段时间与曼侬交流;所以,他肯定会像赞赏我的美味午餐一样赞赏我的礼貌有加。  他和德T…先生一上马车,曼侬就张开双臂跑过来,拥抱着我大笑,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的话和提议。大意是这样的:他爱上了她,愿意与她分享已拥有的四万里弗耳年金,这还不算将来他父亲去世后他会得到的遗产;她将成为他的心和他财富的女主人。为表明心意,他准备送她一辆马车。一栋配备家具的宅第、一个女仆、三个仆役和一个厨师。  “瞧!这儿子可比他老子慷慨多了!”我对曼侬说,“说老实话,这些馈赠一点儿都不让你动心吗?”  “我?动心?”她套用哈辛的几句诗来表明心迹:  我!你竟然怀疑我会背信忘义?  我!难道你认为我会忍受一张  时时让我想起收容所的脸孔?  “不!”我接着她的滑稽模仿回答:  夫人!我很难相信收容所竟在你心中  刻下了一道本该来自爱情的痕迹。  “但一栋配家具的宅第、一辆马车、三个仆役,实在是相当诱人,爱情可能也没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接着说。  曼俄向我保证,她的心永远属于我,除了我之外,她再也不会接受别人的爱。“他对我所做的承诺,只是更激励我去报仇,而不是去爱他。”  我问她是否打算接受毛第和马车,她说她只想要钱。但难的是如何取后者而拒绝前者。德G…M…答应给她写封信解释他的全部计划,我们决定看了这封信后再做计议。第二天,她果真收到信,是一个没穿制服的仆人送来的,这个仆人还很巧妙地找到单独与她交谈的机会。曼侬让那位仆人等候她的答复,立即把信拿来给我看。我们一同把它拆开,信中除了普通的情话外,还有他的诺言的具体细节。他并不吝惜花销,甚至答应曼侬入住宅第时,就先给她一万法郎,而且这笔钱花完后,还会一直有现款可用。而且这一切并不遥远,他只请求给他两天时间做准备。他还告诉了曼侬宅第及所在街区的名称,并答应她,只要能摆脱我,他决日下午就会在那儿等她。他似乎对一切都成竹在胸,唯一担心的就是她是否能摆脱我。为此,他又说,如果曼侬觉得甩脱我有困难,他会想其它办法来帮她。  G…M…可比他父亲狡猾,要在猎物到手后才会给钱。我们商量着曼侬该如何应对,此时,我尽力劝她打消这念头,并一再向她说明这样做的种种危险,但根本无法改变她的初衷。  她回了封短信给G…M…,向他保证可以按期顺利到达巴黎,要他放心等待。然后我们决定,我立即到巴黎附近离这儿最远的村庄去租间房子,并随身带走我们在这儿的一点行李。另外,次日下午,也就是在他所指定的时间,她早点儿赶到巴黎,收下G…M…的礼物后,立即要求他带她去法兰西喜剧院,并尽她所能多带些钱在身上,剩下的则交给我的仆人,他会同她一同前往。这个仆人就是当初把她从收容所救出来的那个,他已永久地被我们雇佣了。我则去找辆马车,等在圣·安德烈一德扎克街口,并在七点左右趁天黑步行到剧院门口。曼侬答应我,届时会找借口离开包厢一会儿,趁机下来与我会合。剩下来的就容易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赶到马车等候的地方,而后穿过圣·安托尼区出巴黎,那正是去我们新家的路。  这计划,尽管很离奇,在我们眼里,却已安排妥帖。事实上,即使我们侥幸能成功,但就此以为可永无后顾之忧的话,也是过分轻率了。然而,我们就是这样地莽撞。曼侬要和马塞尔(这是我们仆人的名字)出发了。我痛苦地看着她准备,拥抱着她,说:“曼侬,不要欺骗我,你会忠于我吗?”她温柔地抱怨我的疑心,又向我重复她所有的誓言。  她计划三点钟到达巴黎。在她离开之后,我才出发。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在圣·米歇尔桥附近的费雷咖啡馆里苦苦等待;我一直在那儿呆到入夜时分,才起身去租马车。照计划,把马车停圣·安德烈一德扎克街口,然后我走到法兰西喜剧院门口。但没看到马塞尔,这让我大惊失色,他本该在那儿等我才对。  我耐心地等了一小时;混在仆役群中,睁大眼睛盯着所有的路人看。最后,七点的钟声已经响起,还是没有发现与我们计划有关的任何迹象,就买了一张正厅的票进了剧院,看看能否在包厢区找到曼侬和G…M…,但我谁也没看见。我又回到门口,急不可耐地又等了十五分钟,仍然一无所获。  我走回到马车停的地方,一时之间没了主张。车夫一见到我,就走上前来,神秘地对我说,有个漂亮的小姐已在马车里等了我近一小时了;他是从那位女孩所描述的特征中,知道她要找的人是我;听说我还会再回来,她就说要耐心地等着我。我立即想到了曼侬,走了过去,的确有着一张漂亮的小脸,但却不是曼侬。我也没见过她。她先问我,是否可以荣幸地跟格里奥骑士说句话。我说我就是。  “我有一封信要交给您,”她接着说,“它会告诉您,我为什么来这儿;还有,我是怎样知道您的名字的。”  我请她给我一点时间,到附近酒馆去看信。她要跟我去,并建议我要一个单间。一路上,我问她:“这封信是谁给你的?”她请我自己看信,自然会知道。  我认出是曼侬的笔迹,内容大致如下:G…M…以超乎她想像的礼貌和优雅接待了她,送了她无数的礼物;让她预想到,她会有女王一样的命运。然而,她向我保证,处在这新的荣华富贵中,她并没有忘记我。但是没能说服G…M…当晚就带她去法兰西喜剧院,所以她要换一天见我。而且,她预见到这消息会带给我痛苦,所以她找了全巴黎最漂亮的女子来为我解忧;她就是把信带给我的那个人。署名是:“你忠实的情人,曼侬·莱斯科”。  对我而言,这真是一封既残忍又侮辱人的信。一时之间,我在愤怒和痛苦间挣扎,决定永远忘记这背信弃义的女人。我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她非常漂亮,我真希望她能漂亮到让我也背叛情人的地步;但是,我在她身上却找不到负心的曼侬那细腻而慷懒的明眸、高贵的举止,爱神般美丽的容颜,以及大自然赐给她的无穷的勉力。  “不!不!”我掉过头去,说,“那派你来的负心人很清楚,她要你做的是毫无用处的。回到她那儿去,告诉她,我叫她好好事受她的罪孽,如果她能做得到的话,就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吧!我将抛弃她,永不回头,同时,我也会拒绝所有的女人,她们不可能有她这么迷人,却很可能同她一样卑劣、无情。”  于是,我准备离开,不再想曼侬,但在黯然、平静的外表下,却深藏着一颗被妒火撕裂的心。我自以为很快就会恢复,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感受到强烈的激情。唉!可我仍然被爱情所愚弄,正如我被G…M…和曼侬所欺骗一样。  给我送信的女孩眼见我要下楼,便问我,想托她带什么话给德G…M…大人以及那位跟他在一起的夫人。听到这个问题,我又转身回了屋,忽然从原有的平静转为暴怒,这对我这样从未发过火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去吧!”我对她说,“告诉卑鄙的G…M…和他那负心的情妇,那封可恶的信带给我的绝望。还要告诉他们,他们笑不了多久,我会亲手杀了他们。”我扑倒在一张椅子上,帽子和手杖都掉到了地上,两行伤心的泪水溢出眼眶。刚刚的出离忿怒也变成了深深的痛苦。我痛哭失声,伴随着呻吟和叹息。  “过来!孩子!”我对着那年轻女孩叫道,“过来!既然你是被派来安慰我的;告诉我,你是否知道如何安慰愤怒和绝望,是否知道在杀了那两个背信弃义、不配活在这世上的人之后,如何不去想自杀!对,过来!”看到她怯怯地向我走近了几步,我继续说道:“来擦干我的眼泪,安抚我的心灵。来对我说,你爱我!好让我习惯被那负心人以外的另一个人爱。你很漂亮,或许我也会爱上你。”那可怜的女孩,甚至还不到十六七岁,加上比同龄的女孩儿还要腼腆,看到眼前这奇特的一幕,早已目瞪口呆。但是,她还是靠过来想要亲吻我,我立即用手推开了她。  “你想要我怎么样?”我对她说,“啊!你也是女人,你属于我所憎恨的而且无法再忍受的性别,你长相的柔美更让我害怕你的背叛。滚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她向我行了个屈膝礼,一句话也不敢说,转身要走。  我把她喊住说:“但是,你至少告诉我,你是如何被派来的?为什么派你?出于什么目的?你如何知道我名字的?又怎么知道该在哪儿可以找到我?”  她告诉我,她认识德G…M…大人已经很久了。五点钟的时候,他派人去找她,她就跟着找她的仆人来到了一桩大房子里,看到他正和一位漂亮的夫人玩皮克牌。他们俩先告诉她,可以在圣·安德烈克街口的一辆马车里找到我,然后让她把那封信带给我。我问,他们是否还说了别的什么。她红着脸回答我说,他们让她以为,我会叫她陪我。  “他们欺骗了你!”我对她说,“可怜的孩子!他们骗了你。你是女人,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富有又快乐的男人,但你在这儿是找不到的。回去吧!回到德G…M…大人那儿去;他拥有美人儿所爱的一切,他有配家具的宅第,还有马车可以送。而我,只有忠贞的爱情可以奉献;女人只会鄙视我的贫穷,玩弄我的天真。”  随着情绪的起起落落,我又说了许多或感伤、或愤怒的话。这种情绪的波动折磨了我很久,激情才逐渐消退,让我可以静下心来思考。我把这次遭遇同以前经历过的类似情形进行了比较,发现并不比前几次更令人绝望。我了解曼侬,我为何要为一个早就该料到的不幸折磨自己呢?为何不想想办法进行补救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我的疏忽导致了这样的不幸,如果我不想为此自责的话,至少不该吝惜在这上面花心思。于是,我开始思考一切有希望挽回的方法。  
      二  用暴力把曼侬从G…M…手中夺过来,是死路一条,只会毁了我,连一点成功的希望都没有。但我相信,如果可以和曼侬说上话,定可以打动她的心。我是那样地了解她的敏感之处!我也坚信她爱着我!至于找一个漂亮女孩来安慰我的怪念头,我敢打赌是她的主意,因为她能想到我会很痛苦。所以我决定先想办法见到她。  左思右想之后,我决定这么做:因为德T…先生从一开始就非常热心地帮助我,所以我丝毫也不怀疑他的真心和热情。我打算立即到他家去,让他以有要事为借口,把G…M…约出来。我只需要半个小时和曼侬说话就够了。我要直接闯进她的房中,但这只有G…M…不在时才能顺利进行。  这个决定使我镇定下来。那个女孩还呆在我身边,我慷慨地赏了一些钱给她,以打消她想立即回去汇报的念头。我记下了她的地址,让她以为我会去她那儿过夜。而后,我上了马车,让车夫飞快地将我带到德T…先生家。我很庆幸他在家,因为路上我一直担心见不到他。  我刚说了几句,他就明白了我的痛苦和我要他帮的忙。他很惊讶G…M…竟真的能诱惑了曼侬,却不知其中也有我自己的责任。他仗义地说,他要召集所有的朋友,用武力来解救我的情人.  我对他说他,这样大动干戈,对曼侬、对我都很不利,我说:“非万不得已,不要动武。我已想到了一个比较温和。但同样有效的方法。”他保证会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再一次叮嘱他说,只需着人通知G…M…说有事找他,将他拖住一、两个小时就行了。  德T…先生满口答应,并立即和我一起出发。路上,我们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使他久留在外。我建议德T…先生先写张便条,特意注明是在一家酒馆里写的,请他马上赶到,有刻不容缓的要事与他相商。  “我会时刻注意着,他出门以后,”我说,“我就很容易进去了,因为只有曼俄和马塞尔认得我。这段时间你则和G…M…在一起,你可以跟他说,你找他是因为你急需钱,就说刚才赌博时把钱输光了,之后凭着信誉继续赌,可你时运不济,又输了,所以需要他帮忙。他带你去取钱,怎么着也要花上点儿时间;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我的计划了。”  德T…先生分毫不差地照我的安排行事。他留在一家酒馆里,立刻开始写信,我则守候在曼侬的宅第附近。  很快,我就看见送信人来了。不一会儿,G…M…出了门,后面跟着一个仆人。等他走远后,我才走到那负心人的门前,强按着心中的怒火,仿佛即将进入圣殿般恭敬地敲门。很幸运,是马塞尔来开的门,我示意他别作声。虽然我并不惧怕其他的仆人,但还是低声问他,是否可以躲过别人的目光,把我带到曼侬的房间。他说,这很容易,只要悄悄地从主楼梯走上去就可以。“那就快点吧!我在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别人上来。”这样,我就轻而易举地进了曼侬的房间。  曼侬正在看书。唉!我真要赞叹这个奇女子的性格。她见到我,既不惊恐也不羞愧,只是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声,稍感到有点意外;就像见到一个以为还远在天边的人一样。  “啊!是你啊!亲爱的!”她走过来,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拥抱我,“上帝啊!你也太大胆了!谁能想到你今天会到这儿来!”  我非但没有回应她的爱抚,反而挣脱出她的怀抱,轻蔑地推开了她,向后退了两三步,与她保持距离。但是,这并没使她张皇失措,她没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变了脸色。事实上,尽管有那么多让我生气的理由,见到她我还是很高兴,甚至没有力气跟她吵架。但是,我的心却仍在为她残酷的行为滴血。  为了激起自己的怒火,我尽力回想自己遭受的一切不幸,努力掩去眼中闪烁的爱的火花。我一言不发呆立着,她看出了我情绪的激动,渐渐发起抖来,显然是害怕了。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温柔地对她说:“啊!曼侬!负心背誓的曼侬,我该从哪儿抱怨起呢?我注意到你脸色苍白,抖个不停,我对你丝毫的痛苦仍如此敏感,深怕我的责备会让你伤心。但是,曼侬,我告诉你,你的背叛伤透了我的心。我们是不应该这样伤害情人的,除非想置对方于死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曼侬,我都记在心上,这是无法忘却的。现在,由你决定该怎么做;因为,我脆弱的心已经无法再承受这么残酷的折磨了。我已心力憔悴,它马上就要痛苦得破碎了,啊!我受不了了!”  我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站了,立时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她一直没有回答我;但当我坐下的时候,她双膝落地,头靠在我的膝盖上,脸藏在我的手中。很快,我就发现双手已被她的泪水打湿。天啊!我怎能不激动呢!  “啊!曼侬!曼侬!如果你已置我于死地,现在流泪也已太迟了。你装着无比悲伤的模样,但恐怕最令你痛苦的事,可能正是我的出现吧!我总是纠缠你,妨碍你的享乐。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如果你背叛了一个人,并残酷地抛弃了他,你是不会为这个可怜的家伙流下温柔的泪水的。”  她没有改变姿势,一直吻着我的手。  我又说:“水性杨花的曼侬,你这背信弃义、没有信誉的女人,你的许诺和誓言都跑到哪儿去了?你这见异思迁又残酷无情的情人,你今天还向我发誓保证的爱情在哪儿啊?天可怜见!”我继续说道:“难道一个负心的人,神圣地在你面前发誓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嘲弄你吗?难道背誓者反而可以得到奖赏,而忠贞不二者却要饱尝绝望和被抛弃的滋味吗?”  这些话让我倍感辛酸,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曼侬听到我在哭,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让你这么痛苦、激动,”她忧伤地说,“当然是我的错。但是,如果是我早知会这样,又或是我故意要使你这样的话,定遭天谴!”  我觉得这段话毫无意义又毫无诚意,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狂怒,喊道:“虚伪的掩饰!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看得清楚你只不过是个荡妇,是个背信忘义的人,现在我才彻底认清你这卑鄙的本性。永别了!可耻的女人。”我站起身继续说,“我宁死也不愿再同你有任何的瓜葛,我再多看你一眼,定遭天打雷劈!和你的新情人鬼混去吧!去爱他、恨我、与一切名誉和理智告别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会笑对一切。”  她被我的狂怒吓坏了,仍然跪在那张椅子边,抖个不停,屏息静气地望着我。  我又向门口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盯着她。可是,只有丧失人性的人才能硬起心肠,祝她的千娇百媚于不顾。我还远远做不到这一点,心一软,转身朝她走去,或者说是毫不犹豫地向她扑去。我把她抱在怀里,吻个不停,请她原谅我的冲动,不住地忏悔,说自己是个粗鲁的人,说自己不配被像她这样的女孩爱。我扶她坐下,自己则跪在她的面前,求她听我说话。  就这样,我用一个完全顺从而又狂热的情人可以想出来的最恭敬、最温柔的话,向她道歉,请她原谅我。她任双臂垂到我的脖子上,说她才需要我宽宏大量地忘掉她带给我的痛苦;她开始担心我不会接受她的辩解。  “我!”我马上打断她,说,“啊!我根本不需要你的辩解,我支持你所做的一切。我根本就不要求你解释你的行为。只要我心爱的曼侬还爱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我边想着自己的命运,边继续说道,“伟大的曼俄啊!你可以任意地带给我快乐或痛苦,在这般低声下气地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后,难道我还不能同你谈谈我的忧伤和痛苦吗?你能否指点迷津,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否真的要和我的情敌过夜,毫无挽回地置我于死地?”  她想了一会儿,逐渐恢复了镇静,回答说:“我的骑士,如果你一开始就单刀直入,也不致让自己这么狂乱,也就不会让我如此痛苦了。既然你只是苦于嫉妒,我愿意立刻陪你到天涯海角来治愈它。我原以为,是那封当着德G…M…和那个送信的女孩的面所写的信,让你痛苦呢;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信当作对你的嘲笑,再把我派去的那个女孩,当作是我抛弃你而依附德G…M…的表现。是这一想法让我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因为我发现,尽管自己是无辜的,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对我是有利的。”  “但是,”她继续说:“清等我把事情说清后,再来评判。”  于是,曼侬开始讲述,她在这儿找到G…M…后发生的一切。他真的把她当公主一般地接待:带她参观了所有的房间,这些房间的格调都很高雅。他在她的房间里给了她一万里弗耳,额外还有一些珠宝,其中包括以前他父亲曾送给过她的项链和珍珠手阈。之后,他又领她到一间尚未参观过的客厅,在那儿请她品尝了许多精美的点心。他专门为她雇了新仆人,吩咐他们从此把她当作女主人,并要精心服侍她。最后,他带她去看了马车、马匹,以及其他的礼物;然后提议在吃晚餐前先玩一会儿。  “我承认,”曼侬继续说:“我被这种豪华的气派震住了;心中暗想,只带走一万法郎和珠宝,却放弃这么多的财富,实在太可惜了。这是上天赐给你我的一笔财富,我们可以快乐地靠着德G…M…生活。所以我没有建议他去法兰西喜剧院,而是乘机想试探一下他对你的看法,以便明确我下一步的计划。这样,以后我们见面就会容易些。”  我发觉他性格很好。他问我对你的感觉,还问我离开你是否有点遗憾。我对他说,你很讨人喜欢,而且一直真心待我,我当然不会恨你了。他承认你的优点,甚至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他问我,你对我的离开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尤其当你知道我是去投奔他时。我回答说,我们相爱已经很久了,彼此也有些厌倦了。何况,你最近并不很顺利,也许并不认为失去我是多么大的不幸,因为这反而卸下了你肩头的重负。我又说,因为很清楚你的反应会很平和,所以我也没多呷嚷,直接告诉你要来巴黎办事,你也同意了。而且你自己也要来巴黎,所以我离开时,你并没有显得很不安。”  “他对我说:‘如果他仍愿意与我友好相处,我会是第一个帮助他,敬重他的人。’我向他保证,以我对你个性的了解,我相信你也会对他以礼相待的。我对他说,自从你与家人关系恶化后,许多事情都一团糟,问他是否能帮忙。他立刻打断我,向我保证可以尽他所能帮助你;甚至如果你想要另寻一份感情,他也可以给你找一个漂亮情人,就是他原来的情人,他为我而离开了她。”  曼俄继续说道:“我非常赞同他的意见,既是避免他生疑,也是为了有时间部署我的计划,因为我正愁不知怎么通知你这一变故,好让你不必因我未如期赴约而惊慌。所以,我建议他当晚就把新情人送给你,也好趁机给你写信。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因为我不能指望他给我一点儿自由的时间。他听了我的建议后,很高兴,立即吩咐仆人到处去找找,把原来的女主人找来。”  “他本以为那女孩必须到夏约才能找到你,但我告诉他,我与你分别时,答应你要到法兰西喜剧院门口与你会合,如果我有事不能去的话,就让你在圣安德烈街口叫辆马车等我。所以,最好是让那个女孩直接去那儿找你;而这对我而言,只是为了不让你在那儿苦等一个晚上。我还对他说,最好给你写封信,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免得你摸不着头脑。他同意了,但是我必须当着他的面写这封信,所以我不敢说得太清楚。以上就是事情的经过。”  曼侬又说:“无论是我的行为或我的计划,我都没向你隐瞒一丝一毫。再后来,那女孩就来了,我发现她很漂亮;而我也知道,我不在你身边会让你很痛苦,所以我是诚恳地希望她能为你排除一时的忧愁,因为我只要求你在灵魂上忠于我。我要是能派马塞尔去通知你就好了,但我找不到机会把我的计划告诉他。”  她终于讲完了,还告诉我,G…M…收到德T…先生便条时很尴尬。  “他当时很犹豫是否要离开我;然后,他向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这就是为什么你在这儿让我很担心,也是我见到你时感到惊讶的原因。”  我耐心地听她讲完;其中当然有很多既残忍又侮辱人的地方,她的背叛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根本就没打算向我隐瞒。她总不会奢望G…M…会整晚奉她为贞女吧!那么她已打算与他过夜了!对一个情人来说,这是什么样的供状啊!  但是,我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也有部分的责任:是我先告诉她G…M…对她的感情,而且为讨好她,更是轻率地同意了她鲁莽的计划。然而,可能是本性使然,她那毫无城府的叙述,还有她不因为担心触怒我而隐瞒情况的坦诚态度,都让我深为感动。  我心中暗想,她虽做了错事,但却没有恶意;她虽轻浮又莽撞,但却率直又诚恳。再说,仅爱情就足以让我对她的过错视而不见了。如果当晚能从情敌手中将她夺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我还是对她说:“今晚呢?你本打算和谁共度?”  这一问题立即难倒了她,她只能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辞。我很同情她,于是合开话题,坦言我希望她立即跟我走。  “我十分愿意,”她对我说,“可你不赞成我的计划吗?”  “啊!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在赞同你,难道还不够吗?”  “什么!我们甚至连那一万法郎都不带吗?”她反驳道,“他把钱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我劝她抛舍这一切,什么都别想,尽快离开。因为,尽管我们见面还不过半个小时,我仍担心G…M…随时会回来。但她再三请求我,要我同意带些东西走。我想,既然她已经答应了我那么多条件,自己也应该满足她的一些要求。  我们正准备出发时,我忽然听到敲大门的声音。我立即想到是G…M,··,顿觉一阵慌乱,我对曼侬说,如果他真的出现,我会让他变成一具死尸。而当时,我也的确无法从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能够冷静地面对他。  马塞尔上了楼,让我暗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只是有人送了张便条给我。是德T…先生写来的,他说G…M已经回家去帮他取钱了;他还趁机告诉我一个十分有趣的主意,他觉得我可以更惬意地报复我的情敌:吃G…M…的晚餐,当晚就在他本打算与我的情人共度的那张床上过夜。他认为这很容易,只要我能找到三四个强壮的人,在街上逮住他,到第二天再放他走就行了。他也答应我,会编好理由,等他回来时,至少再留他玩一个小时。  我把便条递给曼侬看,并告诉她我是用什么妙计才自如地进入她家的。她觉得我和德T…先生的主意都妙得很。我们也为此开心地笑了一阵儿。但是,当我说德T…先生的这一提议只是开开玩笑时,她竟认真地向我推荐,说这是个让她兴奋不已的主意。乍听之下,我大惊失色,忙问她,一下子要我到哪儿去找能拦得住G…M…的人;她却不管这些,固执地认为,既然德T…先生已保证再给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那至少也要试试。而我提出的其他反对理由,也遭到她的反驳,她抱怨我太专横,不考虑她的想法,因为她觉得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想法啦!  “你可以用他的餐具进餐,”曼侬反复跟我强调:“在他的床上就寝,而且,明天一大早,你又可以席卷他的情人和钱财而逃。这样,你不就能痛快淋漓地向他们父子报仇雪恨了吗!”  尽管我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幸发生,我还是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做出了让步。  我出门想去找两三个以前通过莱斯科认识的禁卫军,请他们去拦住G…M…。我在他们的住处只找到了一个人,但这个人很大胆,他尚未明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就已向我保证完全办得到。他只向我要了六个皮斯托尔,用来付给他打算带去的其他三个禁卫。我请他不要耽搁,很快,不到十五分钟,他就凑齐了人手。  我一直在他家那儿等着。当他带着同伙回来时,我亲自把他们领到G…M…回曼侬那儿的必经之路的一个转角,叮嘱他们说,千万不要虐待他;只要一直守住他,直到次日早晨七点,保证不让他逃跑就行。那禁卫军说,他打算将G…M…带到他的房里,逼他脱掉衣服,甚至命令他上床睡觉,他自己则同另外三个弟兄去喝酒赌博。  我留下来陪着他们,直到G…M…出现,我立即退到暗处,亲眼目睹了这精彩的一幕。那禁卫军手里拿着枪,向他走去,彬彬有礼地说,他既不要他的命,也不抢他的钱;但如果他有任何反抗,或发出一点声音的话,他就崩了他的脑袋。G…M…见旁边还有三个士兵帮忙,也可能是害怕那实际上并没有上子弹的手枪,没做一点儿反抗,就像绵羊一样乖乖地被带走了。  我立即回到曼侬那儿,为了避免仆人起疑,我进去时便当众告诉她,不必等德G…M…公子共进晚餐了。他有要事缠身,请我代他来向她道歉,并陪她共进晚餐。我还表示,能陪侍在一位这么漂亮的夫人身边,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曼侬也见机灵活地配合着我。  于是,我们上了桌,仆人伺候在侧时,我们都尽量保持严肃。后来,索性吩咐他们退下,这样我们度过了一生中最迷人的一夜。  我暗地吩咐马塞尔去叫辆马车,早上六点以前到门口等我们。  快午夜时,我先假装与曼侬道别;而后又在马塞尔的帮助下,悄悄地溜进来,准备睡G…M…的床,就像坐他在餐桌上的位子一样。  此时,厄运却正准备着要毁灭我们。我们在疯狂地享乐着,而命运的利剑已悬在我们头顶,系着它的细线马上就要断了。  我先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您才能了解其中的详情。  原来,G…M…被那伙禁卫军劫持时,身边还跟着一个仆人。他被主人的遭遇吓坏了,转身逃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通知老G…M··现例发生的事。这样的坏消息不可能不让他恐慌,因为他只有这个儿子。但对他这样年龄的人来说,他的反应还是过于强烈了。他先向仆人询问了他儿子当天下午做的一切:是否与人争吵、是否卷入别人的纷争中。是否去过什么可疑的场所。那仆人以为他主人的处境十分危险,想不该隐瞒任何情况,才能及时地解救他的主人。于是,就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小G…M…对曼侬的爱、花在她身上的钱、怎样在她屋里度过了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九点多钟、为什么出门以及回去时所发生的不幸。这些已足以使老家伙怀疑,他儿子是卷入了桃色纷争中。  尽管当时已是晚上十点半了,他仍毫不犹豫地立即赶到警察总监大人家去,请他下特令给所有的夜间巡逻队,并派一支由他带领,立即奔向他儿子被劫持的那条街。他又跑遍了城里所有可能找到他儿子的地方,但仍不见他的踪影,于是,他着人带他到儿子的情人那儿,希望小G…M…已经回去了。  老G…M…到的时候,我正准备上床。房门紧关着,我根本听不见敲大门的声音。他带着两个警卫进了门,打听不到儿子的下落,他就想见见儿子的情人,想从她那儿得到点儿消息。  于是,他上了楼,身边一直带着警卫。  我们正要上床时,他打开了门。一见到他,我们顿时浑身冰凉。  “呕!上帝!是老G…M”我对曼侬说。  我扑向我的剑,不幸的是,它却死死地缠在我的腰带上。警卫见我有所行动,立即上前把剑夺走。一个穿衬衣的男人是毫无抵抗能力的,他们迅速夺去了我所有可以防卫的东西。  见到这一幕,尽管很混乱,老G…M…还是很快就认出了我,之后就更容易地认出了曼侬。  “这难道是幻觉吗?”他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看到的难道不是格里奥骑士和曼侬·莱斯科吗?”  我又羞又怒,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一时间,他脑子里似乎转过了无数的念头;突然,好像是这些念头一下子点燃了他的怒火,对我大喊道:“啊!无耻之徒!你肯定杀了我儿子广  我傲慢地回答他说:“老恶棍!如果我要杀你们家任何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先从你开始。”  “看住他,”他吩咐警卫说:“得让他说出我儿子的消息,如果他不招的话,我明天就把他吊死。”  “你想吊死我?”我反驳道,“你这无耻的人,你这样的人才该上绞架。要知道,我的血统可比你的更高贵、更纯正。”我接着说:“是,我知道你的儿子怎么了。如果你再触怒我的话,我就叫人在天亮前勒死他,你也会落得跟他同样的下场。”  我实在太不谨慎了,承认自己知道他儿子的下落。但是我实在是气昏了头,才会稀里糊涂地说露了嘴。他立刻叫来守在门口的五、六个警卫,命令他们逮捕所有的仆人。  “啊!骑士先生,”他用嘲讽的口吻说道:“你知道我儿子在哪儿,还要叫人勒死他,是不是?走着瞧!我们会摆平这件事的。”  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个什么错误。  他走近了正坐在床上哭泣的曼侬,用几句谄媚的话讽刺了她对他们父子俩的魔力,也讽刺了她所采用的伎俩。这老淫棍甚至还想趁机轻薄她。  我叫着说:“休想碰她,否则我绝不饶你。”  他悻悻然地出去了,命令三个警卫留在房里,并叫他们催我们马上穿好衣服。  我不知道,他当时想怎么处置我们。要是我们说出他儿子在哪儿,或许他会放了我们;我边穿衣服边想着,这是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如果他离开我们房间时是这么想的话,他回来时也已改变了主意。  他是出去审问所有被警卫逮住的仆人,但从他儿子给曼侬的这些仆人口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他得知马塞尔以前就跟着我们后,就威逼利诱让他招供。马塞尔根忠心,但头脑简单、见识粗浅。他立刻想到了自己为救曼侬在收容所做的事,再加上老G…M…的恐吓;总之,他被吓坏了,还以为他们要送他上缀架,或对他施以车裂之刑呢。他忙不迭地说,只要饶一命,他会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招认出来。  这让老G…M…相信一定有比他预想的更为严重、更为罪大恶极的事。他答应马塞尔,不仅饶他不死,还要给他额外的报酬。于是,这个笨蛋就说出了我们计划的一部分,我们曾因要他参与其中,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谈论过。当然,他完全不知道我们到巴黎后所做的改变。但在离开复约时,他就已知道了计划的步骤和他要扮演的角色。所以他向老G…M··揭发,我们计划欺骗他儿子,曼侬将得到,或已经得到了一万法郎;而按照我们的计划,是不会再让这笔钱回到G…M…家的。  得知这一消息后,老家伙恼羞成怒地冲进了我们的房间,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里间,很快就找到了那笔钱和那些珠宝。他气势汹汹地走到我们跟前,拿出他所谓的赃物,很是侮辱了我们一番。他把那副珍珠项链和手锡凑到曼侬眼前,微笑地嘲讽她说:“你还认得它们吗?这可不是体第一次看到它们!相信我,是一样的!我的美人儿,它们很合你的口味啊!”他又接着说道:“可怜的孩子们,实际上他们俩都挺讨人喜欢,就是有点儿狡诈。”  这番侮辱人的话,让我急怒攻心。但为了哪怕片刻的自由,我可以……天可怜见!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的呢。终于,我强压住怒火,话中虽饱含怒意,口气却平和地对他说:“先生!打住你这些夹枪带棒的侮辱吧!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你到底想怎么处置我们?”  “骑士先生!”他回答我说,“我打算把你送到夏特莱去,明天天亮时,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希望到时候,你会赏脸告诉我找儿子在哪儿。”  不用多想,我也知道,一旦被关进了夏特莱,其后果不堪设想。我胆颤心惊地想着目前的危险处境;尽管我一向自尊,此时也只有屈从于命运,去奉承最残忍的敌人,并期望以顺从来改善处境。  我礼貌地请他听我解释:“先生,我会正确评价自己的,我承认自己少不更事,做了许多错事;也承认您受到了很多的伤害,自然会抱怨。但是,如果您了解爱情的力量,如果您理解一个被夺走心中最爱的年轻人所承受的痛苦;也许您就会发现,我这种寻求报复的心理是情有可原的。至少,您也可以相信,,刚才的侮辱,已足以惩罚我们了;您也根本不必用牢狱或苦刑,来逼我说出令郎的下落了。他很安全,我丝毫没有伤害他或冒犯您的想法。如果您肯大度地放了我们,我马上会告诉您,他正在哪儿安静地过夜。”  这条老狐狸,非但没被我的恳求所感动,反而笑着转过身去。他只说了几个字,我就已明白,他已知道了我们全部计划的来龙去脉。至于他的儿子,他很粗暴地说,既然我没有谋杀他,他肯定会找到他的。  “把他们带到小夏特莱去!”他对警卫说,“小心这个骑士,别让他跑了!他狡猾的很,甚至从圣·拉扎尔逃出来过。”  说完,他就走了,您完全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心情。  “啊!上帝啊!”我绝望地喊道:“我会顺从地接受你对我的一切安排。但是,这样一个无赖,居然也有权这么粗暴地对待我,这才是最让我绝望的!”  警卫催我们不要再耽搁,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了。我伸手。扶着曼俄下楼。“来吧!我亲爱的王后,就让我们屈从于命运吧!也许这样,上天才会赐予我们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们坐在同一辆马车中被带走。她紧紧地依偎在我怀中。从老G…M…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听见她说一个字;而那时只有我们两人,她为导致了我的不幸而深深自责,同时情话绵绵地安慰我。  我向她保证,只要她仍然爱着我,我就绝不抱怨命运。“应该可怜的,不是我,”我继续说,“几个月的牢狱之灾根本吓不倒我;而且与圣·拉扎尔相比,我更喜欢夏特莱。但是,是你,亲爱的!我担心的是你,对一个像你这么迷人的女人,这是怎样的命运啊!上帝,你怎么能这样严酷地对待自己最完美的作品呢?我们又不是生来就该遭遇不幸,我们有思想、有品味、感情丰富,唉!为什么让我们如此挥霍这些高贵的品质呢?而那些粗鄙之人、本应遭遇我们现在的这种命运,却享受着上苍的眷顾呢!”  这些想法如万箭穿心,让我痛苦不已。但是,这和即将来临的厄运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很担心曼侬,她已经进过收容所;而且据我所知,即使当初她是被合法放出来的,这种重犯的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我想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她,又怕反而会更增添她的恐惧。一想到她将要面;临的处境,我就不禁直打寒颤,却又不敢告诉她这重重的危险;只好叹惜着拥抱她,告诉她至少还有我的爱,那也是当时我唯一敢表达的感情。  “曼侬!”我对她说,“老实说,你会一直爱我吗?”  她回答说,我居然怀疑她的爱,这让她很伤心。  “好!”我马上说道,“我绝不怀疑,而且,这一保证可以让我面对所有的敌人。我会向家里求助,离开夏特莱的;如果我获得自由后不马上去救你的话,那我岂不是白活一场了?”  
      三  我们被带到了监狱,并被分别关押。这还并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事先已料到了。我叮嘱门房要善待曼侬,告诉他我是个有身份的人,以后自会报答他。在被分别关押前,我拥抱了我亲爱的情人,要她不要过份悲伤;告诉她,只要我还在世上,她就什么都不用怕。所幸,我身上还有点儿钱,就给了她一些;又用剩下的钱,预付了我们二人一个月的食宿费。  钱起了很大作用。狱方把我关在一个配家具的房间里;还向我保证,曼稼也有类似的一间牢房。  我立刻开始考虑,怎样才能尽快获得自由。很显然,这件事还不构成犯罪,就算马塞尔的证词能证明我们偷盗的动机;我很清楚,法律是不会惩罚个人的犯罪动机的。我决定立即写信给父亲,请他亲自来巴黎。因为,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我觉得被关在夏特莱并不像被关在圣·拉扎尔那么令人羞耻。何况,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尽管仍十分尊敬父亲,我已不再那么胆小了。所以我写了信,夏特莱狱方也并未刁难我,让我发了信。如果我知道父亲次日就到巴黎的话,我本来是可以省去这一麻烦的。  因为他收到我一星期前写给他的信后,感到非常高兴。但是,尽管我希望用自己的悔改来取悦他,他还是不敢完全信任我,所以决定亲自来证实我的变化,并视我悔改的诚意决定该怎么做。  他在我入狱的第二天就到了巴黎,先去拜访了蒂贝尔日,因为我原先请父亲把回信寄给他。但是,从他那儿无法得知我的住所,更不知道我的现状,只能了解到我从圣·絮尔皮斯逃出后的经历。蒂贝尔日向他谈起,在最后一次谈话中,我已表示要迷途知返;而且,他觉得我已经完全摆脱了曼侬,但他还是有些惊讶,因为一星期以来我竟然音讯全无。  我父亲也并不是容易上当的人,听到蒂贝尔日抱怨我不与他联络,就明白肯定有很多事蒂贝尔日并不知情。他运用浑身的解数来找寻找的踪迹;所以,两天后,他就已知晓我被关在夏特莱。  我根本没有料到,父亲会这么快就赶来看我。而在他来之前,警察总监大人刚看过我,或者按照他们的行话说,他刚审问过我。他责备了我几句,但既不很严厉也没有冒犯我。他温和地对我说,他对我的劣迹深感惋惜,并说我为自己树了一个像德G…M…先生这样的敌人,实在是不够明智。实际上,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的案子中轻率鲁莽的成份居多,而恶意倒在其次。但是,这毕竟是我第二次成为被告,他原本希望我在圣·拉扎尔学习两三个月后,可以变得乖巧些。  我很高兴能和一位通情达理的法官打交道,于是毕恭毕敬地回答他的问话;所以,他对我的回答似乎也颇为满意。他叫我别太忧愁,说会看在我出身高贵、年纪尚轻的份上,给我一些帮助的。我壮着胆子向他说起了曼侬,极力称赞她的温柔和善良天性,希望他也帮她忙。他笑着说,他还没见过曼侬,但大家都说她是个危险人物。这句话牵动了我的柔肠,我说了无数激动的话,为我可怜的情人辩护,甚至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只好叫人把我带回牢房去。  “爱情啊!爱情!”这位严肃的法官看着我走出门,感叹道:“难道永远不能和理智共存吗?”  我正忧郁地整理自己的思路,思考着刚才和警察总监大人的谈话,这时,我听到门开了,进来的竟是我的父亲。  我原本以为他会几天后才到的,所以尽管我已为这次见面做了心理准备,见到他,仍让我惊讶不已,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我羞愧难当地走过去和他拥抱,他坐了下来,我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我还低垂着眼睛、光着头呆站在那儿,他就严肃地对我说:“请坐,先生!请坐!多亏了你放荡和诈骗的恶行,我才找到了你呆的地方。想不到你这样的行径也有好处,你是别想隐姓埋名地藏起来。走这条路,你定会扬名立万的。我想,这条路的终点也一定是沙滩广场,到那时,你就真的可以被光荣地展示在那儿,受万众瞩目了!”  我无言以对。  他继续说道:“我是个多么不幸的父亲啊!我那样疼爱我的儿子,煞费苦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正直的人,最后,他却成了个丢人的骗子。如果是不幸的命运,我还可以自我安慰说,时光会消磨一切,忧愁也会慢慢淡去。但是,有什么可以弥补一个丧尽天良的不肖子造成的伤害呢,更何况这伤害正日益加重?你什么都不说吗?混蛋!”  他又说:“瞧你装得多谦卑,多温和!别人不把你当成是家族中最正直的人才怪!”  虽然我必须承认,我是罪有应得的;但我仍觉得他的话太过份了,而且我想他也正等着我的解释,于是直率地说:“我向您保证,先生!我此刻在您面前的谦卑,绝不是装出来的。这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儿子的正常反应,因为他尊敬他的父亲,尤其当他父亲愤怒时。我也不想装作家族中最严谨的人。我承认自己该骂,但是,我恳求您发发慈悲,不要把我看成是最卑鄙无耻的人,我不该受到这么难听的责骂。是爱情!您知道,是爱情让我犯了这么多错。致命的激情啊!唉!难道您不曾体验过它的魅力吗!我是您的儿子,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难道您的鲜血不曾为爱情沸腾过吗?爱情使我变得过于纤细,过于多愁善感、也过于忠实了,也许,还过于殷勤地满足一个迷人的情人,这才是我的错。您觉得这丢人吗?得了吧!亲爱的父亲。”  我继续温和地说:“可怜一下一直尊敬您、爱戴您的儿子吧!他并不像您想的那样,没了荣誉感也忘了自己的责任。他比您所想到的要更值得同情。”我说完这些话时已泪流满面。  父亲的心实在是大自然的杰作,它一方面教导子女,另一方面又要包容子女的过错。我的父亲是个有智慧、高品味的人,深深地被我的坦白所感动,甚至无法隐瞒他的这一变化。  “过来吧!我可怜的骑士,”他对我说,“过来拥抱我,你真让我同情。”  我拥抱了他。他是紧紧地搂着我,我完全想像得出他当时的心情。  “肥是,”他继续说,“该如何让你离开这儿呢?别隐瞒,把你的事都告诉我吧!”  毕竟,同社会上某些年轻人相比,我的行为还不致于让我名声扫地;而且,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个情妇也算不得下流,更不用说在赌博上耍花招骗钱了,那更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一五一十地向父亲汇报了自己过去的生活。承认每个错误时,我都会引用几个著名的例子,好让自己不必太难为情。  我对他说:“我没结婚就与我的情人生活在一起了;但是全巴黎人有目共睹:XX公爵有两个情妇;德X先生十年来一直与一个情妇在一起,他对她可比对自己的太太忠实多了;法国上流社会三分之二的人,都以有情妇为荣。是的,我是在赌博时用了欺诈的手法;但XX候爵和XX伯爵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收人啊,XX大公和。X公爵,也都是这类帮派的首脑。”至于诈骗G…M…父子钱财之事,我本来也可以举出例子,证明自己不是绝无仅有的,但我尚有荣誉感,不愿再用这些例子来羞辱自己,所以恳求父亲原谅我的软弱,那是复仇和爱情的双重烈火把我烧得不能自持的结果。  父亲问我,是否能告诉他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尽快获释,又能避免事态的扩大。我说警察总监大人不会刁难我。“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对他说:“那也只会是G…M…父子在捣鬼;因此,我想您最好去拜访他们一下。”他答应了。  我不敢为曼侬求情,倒不是没胆量,而是担心这个建议可能激怒父亲,反而对曼侬和我都有害。直到现在我仍怀疑,是否是这种担心,阻止我去试探父亲的想法,也就无法让他对我那可怜的情人产生好感,从而导致了我今生最大的不幸。也许当时,我应再一次激起他的同情。我本该提醒他,让他不要太轻信老G…M…的话。我怎么知道呢?也许我所有的努力都无法阻止厄运的来临;但至少,这样我就只需谴责厄运和凶残的敌人了,是它们造成了我所有的不幸。  父亲离开我后,就去拜访了德G…M…大人。他正和他儿子在一起,因为那几个禁卫军早已如约放了小G…M…。  我一直无法确知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从它所造成的致命后果,可以轻易地推测出来。他们一起去了警察总监大人家,我是说两位父亲,他们求他批准两件事:其一是立即释放我;而另一件就是将曼侬终身监禁,或是把她送到美洲去。那时,已开始把大量的流氓、无赖遣往密西西比。警察总监大人答应他们尽快把曼侬押送上船运走。  随后,德G…M…大人和我父亲一起前来通知我获释的消息。德G…M…大人还很客气地赞扬了我的过去,并祝贺我有这样一位好父亲,劝我今后要遵从父亲的教诲,以他为榜样。父亲则吩咐我为过去对他家人造成的所谓的伤害道歉,还要感谢老G…M…为我的获释所作的努力。我们并未谈及曼侬就一同离开了。当时,我甚至没敢当着他们的面,向狱卒询问她的情况。唉!我再叮嘱也是毫无用处啊!因为那残忍的命令与释放我的命令是同时下达的。一小时后,这不幸的女孩儿就被带到了收容所,与其他一些被判有相同罪行的女子关在一起。  父亲强迫我随他去了他的住所。当我终于找到个机会躲开他的视线赶到夏特菜时,已差不多晚上六点了。我当时只是想给曼侬送点儿吃的,再请门卫多照应她。因为当时,我并不指望狱方会允许我探望她,而且我还没有时间考虑该怎么解救她。  我要求见门卫,他很欣赏我的温文尔雅和慷慨大方,所以他愿意为我效劳。他同我谈起了曼侬的不幸遭遇,他为这件事会让我肝肠寸断感到难过。我不明就理,谈了半天,还是不甚了了。终于,他意识到需要向我解释一下,于是把她的消息告诉了我,就是那个刚才我厌恶说出口的命令。  就算是最严重的中风,也不会引起那么突然、可怕的后果,我的心绞痛得让我登时昏倒在地,立时失去了知觉。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活转不过来了,以致于我苏醒时仍有类似的想法,我环视着整个房间,又看看自己,想确定自己是否还不幸地活着。对我来说,在最绝望、最沮丧的时刻,如果只想顺其自然地摆脱痛苦的话,没有什么比死更美好了。当时,甚至连宗教也无法让我相信,死后还有什么残酷的折磨比这更叫人难以承受。  但是,爱情创造了奇迹,它使我很快恢复体力,也感谢上天让我恢复了理智。我死了,解脱的只是我自己而已;曼侬还需要我活着去帮她、救她,为她报仇呢!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要努力做到。  那门卫像好朋友一样照顾我,让我非常感激。我对他说:“唉!你也为我的痛苦而动容?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甚至我的父亲,首当其冲是我最残忍的迫害者。没人同情我,只有你!在这最野蛮、最艰难的时刻,同情我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  他劝我,稍微从混乱中平静些,再出去。  “随我去吧!别管我啦!”我边走边说,“你很快就会再见到我的,肯定比你想的要快,给我准备你们这儿最黑暗的牢房吧!我会做一些配得上呆这儿的事的。”因为,当时我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就是杀了G…M…父子和警察总监,而后纠集一帮人,以武力捣毁收容所。在这个我自认为合情合理的复仇计划之中,我甚至连父亲都算在内,因为门房并没向我隐瞒,他和老G…M…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但当我走在街上,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后,顿时清醒了许多,冷静下来,愤怒也被理智的思考所代替。杀死仇人,对曼侬毫无帮助,反而会置我于无法救她的地步。何况,我必须采取卑鄙的暗杀吗?就没有其它办法报仇了吗?  我光聚精汇神地想该怎么救出曼侬,把这件重要的事办完后,再处理其他。可我已几乎身无分文了,而钱又是必不可少的,我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只有三个人能够指望:德T…公子、我父亲和策贝尔日。但是,从后两个人那儿好像得不到什么,而再去打扰德T…公子有实在让我感到羞耻。但人在绝望时,也就无所顾及了。  我立即赶到圣·絮尔皮斯神学院,也不理会是否会被人认出来。我差人叫来蒂贝尔日,从他所说的话中,我得知他还木知道我最近的遭遇,这使我改变了原本要激起他同情的想法。我同他泛泛地谈起了见到父亲的喜悦,而后请他再借我点钱,声称想在离开巴黎前,还清一些我不愿启齿的债务。他立即把他的钱包递给了我,里面有六百法郎,我取了五百。我写了张借条给他,但被他慷慨地拒绝了。  我转身又去了德T…公子家。我对他没有丝毫的保留,向他吐露了自己的不幸和痛苦。他早已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他一直关注着小G…M…的这件事。但他还是听我说完,十分同情我的遭遇。当我问他有什么建议,可以救出曼侬时,他忧愁地回答说,基本不可能,除非有上天的帮助,否则一点希望都没有。曼侬再次被关进收容所后,他曾专程去看她;但他也未被许可,因为警察总监大人有禁令。而最糟糕的是,包括她在内的那个不幸的队伍,后天就要出发了。  这消息顿时让我目瞪口呆,就算他再讲一个小时,我也想不到去打断他的。他继续说道,他没去夏特莱看望我,因为他考虑到,如果别人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日后就可以更容易地帮助我。他又说,我出狱后的这几个小时,他一直困不知我的去向而难过;因为他急着告诉我,他所能想出的,唯一可以改变曼侬命运的方法。但这实在很危险,因此他恳求我,千万不要说是他出的主意:就是找几个亡命之徒,在警卫将曼侬押出巴黎后,去袭击他们。  还没等我提及经济上的困窘,他就已拿出了一个钱包,对我说:“这是一百皮斯托尔,你可能用得着。等你把所有的事都办妥后再还给我。”他说,如果他的名誉允许他解救我情人的话,他真愿意亲自带刻上阵帮助我。他的仗义感动得我泪流满面,我用尽痛苦折磨后仅有气力,向他表达了我的感激之情。  我又问他,向警察总监大人求情,是否已毫无希望。他说,他也曾考虑过这点,但他觉得这已不可能了,因为请求这类特赦不能没有理由,但要向一位如此严肃而又权重的人“求情,他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要是真想从这方面寻找出路的话,必须改变德G…M…大人和我父亲的看法,请他们亲自去向警察总监大人求情,要求撤回判决。  他觉得小德G…M…因怀疑他参与了我们的事而对他态度冷淡,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尽力说动他。他劝我也好好想想,看看能否打动我父亲的心。这对我而言,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不仅因为说服他要费很大劲儿,还有一个原因让我害怕他的责备,我没听他的话,从他的住所逃了出来。而且,自从我得知了曼侬的不幸命运后,就已决心不再回去了。我害怕,他会不顾我的反抗,把我看住,而后将我带回外省家中。上次,我哥哥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当然,我又长了几岁,但要反抗武力,年龄太微不足道了。最后,我想到了一个可以避开这些危险的办法:那就是,用别的名子约他到一个公共场所见面。我决定立即去办。  德T…公子前往G…M…家,我则去了卢森堡公园。然后,请人通知父亲,说有位仰慕他的绅士在那儿等他。我一度担心他可能不会来,因为天已经黑了。但是过了不久,他终于出现了,还带了他的仆从一同前来。  我请他走到一条少有人迹的小径,我们走了一阵子,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很可能已猜到,我这么精心准备,一定是有重要的事。他等着我开口,而我则一直在打着腹稿。  最后,我终于开口了。“先生,”我颤抖着对他说,“您是个好父亲,您赐给了我无尽的恩惠,宽恕了我无数的过错,上苍可以明鉴我对您的爱戴和尊敬之心。但是,我觉得……  您的苛刻…”  “幄!我的苛刻?”父亲打断了我的话,可能是我说得太慢,他已不耐烦了。  我继续说道:“先生!我觉得,您对可怜的曼侬的处理太过苛刻了,您太信任德G……大人了,他对曼侬的恨必然使他在您面前尽量丑化她,让您厌恶她。然而,她实在是世上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子。上天为什么没让您见她一面呢!我相信她是有勉力的,相信您也会有同感,而且会站在她这一边,并痛恶G…M…的卑劣伎俩;您会同情她,也会同情我的。唉!对此我确信不疑。您绝非铁石心肠,一定会被感动的。”  父亲见我这么激动,知道我一时也说不完,就打断了我的话。他想知道,我这么激动的长篇大论,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  “请您救我,”我急切地回答说,“一旦曼稼被送去美洲,我是一刻也活不下去的!”  “不!不!”父亲严厉地对我说,“我情愿看到你死,也不愿见到你如此堕落、放荡。”  “别再说了,”我伸手打住他的话,喊道:“把这令我憎恶又难以忍受的性命拿走吧!因为您把我逼到了这样绝望的境地,死是对我的一种恩赐。这也是只有父亲才给得出的礼物。”  “我只会给你应得的东西,”他反驳道,“我知道有些父亲,根本不会捱这么久,就会动手惩治你的,都怪我太疼爱你,这才把你毁掉了。”  我扑倒在他膝下,抱住他的双膝,说:“啊!如果您还疼爱我的话,就别再冷酷得视我的泪水于不见。请您想想,我是您儿子……唉!您不记得母亲了吗?您是那么温情脉脉地爱着她,您会容忍别人把她从您怀抱中夺走吗?您肯定会誓死保护她的。别人难道就没有您这样的心吗?一个人一旦经历了爱和痛苦后,怎么还能如此不通人情呢?”  “别再跟我提你母亲,”他话中已带怒气,“这样的回忆会让我更加愤怒。如果她还活着,看到你的放荡,她也定会伤心致死的。到此为止。”他接着说:“我顿透了这种谈话,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我现在就回去,我命令你跟我走。”  他下命令的语气严厉又冷酷,我明白已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先行走开了几步,怕他会亲手阻止我。  “别逼我违抗您的命令而让我更加绝望,”我对他说,“我不可能跟您走。您这样残酷的对待我,我也不可能再活下去了;所以我要对您说永别。”我又伤小地说:“您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死讯,我的死或许会唤起您的父爱。”  我转身正要离开,父亲愤怒地叫道:“这么说,你拒绝跟我走了?滚吧!决冲向你的未回吧!永别了!忘恩负义、顽固不化的不肖子!”  “永别了!”我激奋地对他说:“永别了!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父亲!”  我立即离开了卢森堡公园,发狂地向德T…公子家走去,边走边抬起头,举着双手,乞求上苍的垂怜。“啊!上帝!难道您和凡人一样无情吗?我现在只能向您求救了!”  德T…公子尚未回家,我等了他一会儿,他才回来。他的商谈同样没能成功。他脸色沮丧地对我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小G…M…虽然没像他父亲那么强烈地排斥我和曼侬,但也不打算在他的父亲面前为我们说情。他辩解说自己也害怕这爱复仇的老头,还说他父亲已经怒气冲天地责备了他与曼侬的往来。看来,我只剩下使用武力这条路了,就是德T…公子跟我讲过的计划,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此。  “希望当然很渺茫,”我对他说,“但最令我欣慰的是,至少是死在行动中。”  于是,我离开了德T…公子,并请他为我祈祷。而后,我只想着去召集我的朋友,用自己的勇气和决心来点燃他们。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上次我请来劫持G…M··,的禁卫军,而且我也打算在他那儿过夜,因为我整个下午都没。心思考虑在哪儿住的问题。  他就一个人在家,他为我从夏特莱出来感到高兴,并热心地说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我向他说明了需要他帮什么忙。他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马上看出了这件事所有的困难,但他还是仗义地说,会尽量克服。直到深夜,我们还在商谈具体步骤。他提到了上次的三名士兵,称他们是久经考验的勇士。德T…公子已确切地告诉过我,押送曼侬她们的警卫只有六人。五个大胆而果断的人,足够对付这些可怜的家伙了,他们是战斗中为避开危险而临阵脱逃,无法堂堂正正地保护自己的脓包。  我当时并不缺钱,那名禁卫军便劝我,不要吝惜花费,以确保袭击成功。他对我说:“我们需要马匹和手枪,而且每人都得有短筒火枪。明天我负责去准备这些东西;还得给那些士兵配上相同的制服,干这种事时,他们可不敢穿兵团的制服。”  我把刚从德T…公子那儿得到的一百皮斯托尔交给了他。第二天,这笔钱就被花得一个子儿也不剩。那三名士兵也来让我过目,我用慷慨的许诺来鼓舞他们;为了让他们相信,我给了他们每人十个皮斯托尔作为见面礼。  行动的日子到了,我一大早就派了一人去收容所,好亲眼目睹警卫和他们俘虏出发的时间。我的谨慎本是出于过度的担心,却恰巧派上了用场。因为,我收到了关于他们行走路线的错误信息,我一直据此判断这可怜的队伍是在拉罗舍尔上船,所以我本打算在吉奥尔良的路上等他们;要是那样做,可真是白费劲了。从被派去的士兵口中,我得知队伍取道诺曼底,是从勒阿弗尔·德格拉斯出发去美洲。  我们立刻前往圣·奥诺雷门,谨慎起见,我们各自走不同的路,而后在市郊尽头会合。我们的马匹都精力充沛,所以很快就望见了那六名警卫,以及两年前您曾在帕西见过的那两辆可怜的马车。这一幕差点让我失去了力气和知觉。  我喊道:“嗅!命运!残酷的命运啊!就在此地,请您要么让我成功,要么就赐我死亡吧!”  我们商量了攻击的策略。警卫离我们不足四百步远,我们可以穿过大路旁的小田野来缩短距离。那禁卫军主张走那条路突袭他们,我支持他的想法,第一个就策马冲去。  但是,命运还是无情地抛弃了我的愿望。那些警卫,看到五个骑士向他们奔过来,并不怀疑这是要攻击他们的,立刻果断地准备好刺刀和步枪进行抵抗。这却更加鼓舞了那个禁卫军和我的土气,但是,却让我们那三个怯懦的同伴闻风丧胆。他们同时停了下来,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调转马头,狂奔回巴黎去了。  “上帝啊!”那禁卫军和我一样,被这卑鄙的临阵逃脱弄得大惊失色,忙问我:“我们怎么办?我们只有两个人了。”  我又惊又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勒住马恒,不知是否要先追上并惩治那些背弃我的懦夫。我只能看着他们逃走,又转眼,把目光投向警卫,如果我分身有术,我定会同时扑向这两伙让我狂怒的人,生唤了他们的肉。  那禁卫军从我迷茫的眼神中看出了我的犹豫,请我听从他的建议。  “我们只有两个人,”他对我说:“只有疯子才会去攻击六个和我们武备得一样好、看起来勇敢坚决的人。我们必须回巴黎,挑选好帮手,再做计议。那些警卫押着两辆笨重的马车,走不了多远,我们明天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他ffl。”  我考虑了一下他的这个建议。但我觉得已没有任何希望了,做出了一个绝望的决定。我向我的同伴表达了我的谢意。之后,我决定放弃攻击警卫,并卑躬屈膝地求他们允许我跟着他们。这样我就可以陪着曼侬,直到勒阿弗尔·德格拉斯,然后再和她一起上船去美洲。  “所有的人都迫害我、背叛我,”我对那禁卫军说:“我不再信任谁了,我也无所希冀,无论是时来运转,还是别人的帮助。我实在是倒霉透顶,我也只能逆来顺受了。所以我决定放弃所有的希望。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永别了2我会主动接受厄运的安排,帮它加快我的灭亡的。”他尽力劝我回巴黎,却是白费功夫。我又担心警卫会怀疑我们还想攻击,所以请他立刻离开,随我按自己的心思去做。  我一个人缓缓地向他们走去,神色颓丧,所以他们并未对我的靠近现出半点儿惊慌,但仍处于戒备状态。  “请放心!先生们!”我边靠近他们,边说:“我不是来向你们挑战的,而是来向你们求饶的。”  我请他们不要怀疑,继续赶路。路上,我提出了我的请求。他们一起商量了一会儿该如何处理,然后,队伍的头儿代表其他人回答我说,上方下令,要他们严格看牢犯人。但是,他觉得我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他和他的同伴可以放松一点,但是我应该明白这是有代价的。我大概只剩十五皮斯托尔,就老实告诉了他们。  “啊!好!”警卫对我说:“我们会很大方的,每小时就收你一个埃居,你可以随便和你喜欢的姑娘聊天。这可是巴黎的市价。”  我没有特别提到曼侬,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激情。  他们开始还以为,这只是年轻人的突发奇想,想在这些姑娘们身上找点乐于。但是,当他们发现我是深爱着其中一个时,就大幅抬高价格,所以离开夜宿的芒特到帕西的当日,我已囊空如洗了。  我要怎样向您描述路上我与曼侬交谈的凄惨内容呢?当我被允许靠近她的马车,看到她时,我又是怎样的心情啊?我当时心里的感受,真是难以言表。  但请您没想一下,我那可怜的情人,被拦腰拴住,坐在稀疏的稻草上,脑袋无精打采地靠在车边上,面色苍白,挂满了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的泪水。甚至连警卫为抵御攻击,进行戒备时所发出的声音,都没有让她好奇地睁开眼睛。她的衣服肮脏而凌乱,纤细的手就暴露在风中。总之,这个迷人的尤物,这张足以征服世界的面孔,竟变得如此慌乱沮丧,真是笔墨所无法描绘。  我骑马跟在车旁定睛端详了她一阵儿,好几次,我都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从马上跌下来。  我频频的叹息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终于认出了我,情急之下试图冲出马车,扑向我,但却被腰间的链子拦住,又跌回原来的位置。我恳求警卫开恩把马车停下,他们因为又可以趁机赚一笔,就答应了。我下了马,坐在曼侬旁边。她是那么虚弱委顿,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动也不动一下。我的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双手,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两人都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中。  我们终于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所说的话却仍是那么悲伤。曼侬几乎没说什么话,羞辱和痛苦好像损坏了她的嗓子,她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她感激我没有忘记她,还满足她的愿望,让她至少能够再见我一面,跟我做最后的告别。  但是,当我向她保证,没有什么能把我们俩分开,我要跟着她直到天涯海角,照顾她、服侍她、爱她,把我们两个人悲惨的命运永远拴在一起时,这可怜的女孩陷入了痛苦与幸福交织的感情漩涡中,甚至让我担心如此强烈的感情会危及她的生命。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似乎所有的感情都蕴涵在那美丽的双眸中。有时候她张开了嘴,却连说完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但是最后她还是说出了几句话,说她佩服我对她的爱,谴责自己过去的行为,并很怀疑自己竟能幸运地得到如此完美的爱。她也恳求我不要跟着她,另寻一份配得上我的幸福,那是我和她在一起所不可能拥有的幸福。  
      四  尽管命运对我是那样的残酷,但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确定她对我的爱,也让我找到了幸福。事实上,我已经失去世人所看重的其他一切,但是我却拥有曼侬的心,唯此是我所看重的。只要能和我的情人幸福地生活,在美洲也好,在欧洲也好,住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对于两个忠实的情侣而言,整个地球不都是他们的家吗?他们不就是彼此的父亲、母亲、亲戚、朋友、财富和幸福吗?  如果还有什么让我不安的,那就是害怕看到曼侬处于贫困中。我已经设想过,将会和她生活在一个尚未开化、住着野蛮人的地方。我确信,那里不会有像G…M…和我父亲一样残忍的人。那里的人会让我们平静地生活在一起。如果对他们的叙述是真的,他们是遵守自然法则的,他们不会像G…M…一样贪婪,也不会如我父亲一般热衷于荣誉,而导致我们父子反目。他们不会打扰一对像他们一样简单过活的情人。所以我并不担心这方面的事。  但是,在生活所需上,我绝没有半点儿浪漫。我早已深切地体会到,对于一个习惯于舒适富足生活的娇滴滴的女孩而言,生活的贫困是难以忍受的。  我已囊中羞涩,而仅剩下的一点钱,也快被警卫榨光,我绝望极了。  我一直想着能有一小笔财富,这样不仅可以在美洲支撑一段时日,甚至还可以靠它在那儿创业。这一考虑让我产生了给蒂贝尔日写信的念头,他一直有求必应,热心的帮助我。所以,经过第一个城市时,我就给他写了信。  信中,我坦白自己要陪曼侬去勒阿弗尔·德格拉斯,到那儿会急需钱用,所以请他寄一百皮斯托尔。我在信中写道,“请邮局局长在勒阿弗尔·德格拉斯把钱交给我,你可以看出,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他们要把我可怜的情人永远地从我身边夺走,我不能让她离去的路上没有任何慰藉,至少可以带给她一些温暖,也可以减轻我心中的痛苦。”  警卫们看出我的激情后,变得难以理喻,不断抬高价格,很快连我最后的一点儿钱也要被勒索光了。但是,为了爱,我也无法吝惜钱财。我从早到晚都忘情地待在曼侬身边,所以,时间早已不再以小时计,而是以整天算了。  终于,我的钱都花光了,只好面对那六个坏蛋的肆意和野蛮。正如您在帕西见到的,他们总是以令人难以容忍的傲慢来对待我。而遇到您,真是天赐奇缘。您对我的同情,使我能向您吐露心声。您的慷慨解囊,使我能支持到勒阿弗尔·德格拉斯;而且警卫也比我预想的要好,他们忠实地信守了的诺言。  我们终于到了勒阿弗尔·德格拉斯,我先去了邮局,但蒂贝尔日还没回信给我。我询问了一下,他的信具体哪天会到;我真是厄运缠身,信两天后才会到,而我们的船则要在那天早上起航。  我真是无法描述当时的绝望。“什么!”我叫着说,“我已这样不幸,还要让我更不幸吗?”  曼侬回答我说:“唉!生活这样凄苦,我们为什么还要吃力地活着呢?亲爱的骑士,咱们就死在勒阿弗尔·德格拉斯吧!让死亡来结束我们所有的不幸吧!我们干嘛把不幸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呢?既然他们是要把我送到那里去折磨我,等待我们的肯定是更可怕的厄运。咱们去死吧!”她继续对我说:“要不,杀了我,找一个比我命好的情人,去过幸福的生活。”  “不!不!”我对她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多么不幸,对我都是一种快乐。”  她的话让我颤抖不已。我想,她一定已经痛苦不堪了,所以强自镇定,希望能打消她的绝望和那些可怕的念头。我决定一直保持镇静。后来也证实,没有什么比爱人的无畏,更能鼓起女人的勇气了。  我已不再指望收到蒂贝尔日的钱,于是我把马卖了,所得的钱再加上您给我的钱剩下的,一共有十七个皮斯托尔,也是一笔小小的财富。我用七个皮斯托尔买了些必要的东西来安慰曼侬,又谨慎地收好剩下的十个皮斯托尔,那是我们到美洲后财富和希望的依仗。  当时,我要上船,是没有什么困难的。因为人们非常欢迎自愿去殖民地的年轻人,而且旅费、食宿全免。去巴黎的邮车次日出发,我就写了封信给带贝尔日。信的内容很感人,肯定彻底打动了他,让他做了一个决定;只有出于对落难朋友的真情实意,才会让一个人下那样的决心。  我们起航了,一直是顺风。我请求船长给我和曼侬一个单独的房间。他很善良地对我们另眼相看。为让他能够尊重我,第一天就把他拉到一边,把一些不幸的遭遇告诉了他。我也不认为,对他谎称我已和曼侬结婚,是有罪的。他假装相信了,还答应要保护我。  一路上,我们的确受到了不错的照顾。他吩咐要让我们吃好,而且他对我们的尊敬,也让那些和我们共患难的同伴对我们尊敬有加。我始终对曼侬体贴入微,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苦。她也体会到这一点,再加上我为她做的一切,使她深受感动,变得非常温柔、多情,甚至对我的点滴需要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我们两个人,好像正在进行体贴和爱的竞赛。  我一点也不留恋欧洲,相反,我们越是接近美洲,我就越感到心情的放松和平静。如果基本生活在那儿有保证的话,我真该感谢命运,赐给我这样的转机。  经过两个月的航行,我们终于靠近了梦寐以求的海岸。第一眼望去,那地方并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好印象。那是一片贫瘠荒芜的原野,只能看见几根芦苇,和几棵被风吹得光秃秃的树,既无人迹也无兽踪。但是,当船长下令发射几颗炮弹后,没过多久,我们就看到一群新奥尔良的居民,兴高采烈地朝我们走来。我们没有看到城市,因为,从这边看去,它刚好被一座小山挡住。  我们像人神一般受到欢迎。那些可怜的居民,急着向我们向问法门和他们家乡的状况,他们像拥抱亲兄弟,拥抱共患难的同伴一样与我们热情相拥。我们和他们一起走回城军,上着走着,却惊讶地发现,一直备受吹嘘的城市,只不过是一些破烂棚屋的组合,大约有五六百个居民。总督府因为高度和外观与众不同,而显得格外突出。府第有一些土筑的防御工事,其外围是一条大壕沟。  我们先被介绍给总督。他先和船长私下谈了很久,才回来见我们,他一个接个打量了所有随船来的姑娘。她们一共是三十个,因为在勒阿弗尔·德格拉斯,有另一支队伍加入我们。总督仔细地审视了她们好一会儿,吩咐把城里想娶妻的青年叫来,把漂亮的姑娘分给几个重要的人,其余的则由抽签决定。  他还一直没跟曼侬说话。他吩咐所有的人退下后,叫住了我和曼侬。他对我们说:“我从船长那儿得知,你们已经结婚了,而且一路上.他也觉得你们是有思想,值得尊重的人。我不想介入你们的不幸,但是,如果你们真的像你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有教养的话,我会不遗余力来减轻你们的痛苦的。而你们自己也要努力,为这片蛮荒之地带来一些生气。”  我的回答也尽量证实他对我们的印象。他吩咐为我们在城里准备住所,而且留我们共进晚餐。作为一群被流放者的首脑,他是相当有礼貌的。他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对我们的遭遇究根问底,谈的只是一般的话题;而曼侬和我,尽管很忧伤,还是尽力使谈话愉快地进行。  晚上,他命人带我们到准备好的住处去。我们看到的是一间用木板和泥巴砌成的破烂棚屋,有两三个房间,上面还有个阁楼,屋里有五六张椅子和几件生活必需品。看到这窘迫的住所时,曼侬好像被吓坏了,但她更多地是为我感到难过。只有我们两人时,她坐下来,辛酸地哭了起来。我先是安慰她,但是我终于明白,她是在为我难过,而且在我们共同的不幸中,她也只想到我要承受的痛苦;我显示出自己的勇气,甚至还露出快乐的样子,想以此感染她,让她也快乐起来。  “我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对她说:“我拥有我渴望的一切。你爱你,不是吗?我觊觎过别的幸福吗?就让老天去操心我们的命运吧!我并不觉得有那么绝望。总督是个彬彬有礼的人。他已经表示了对我们的尊重,他是不会让我们有所匮乏的。尽管我们的棚屋很破烂,家具很粗糙,但是,你也注意到了,这儿少有人比我们住得更好,比我们有更好的家具。再说,你是个伟大的魔术师,”我拥着她,继续说:“你可以点石成金!”  “那你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人的。”她回答我说:“如果你的爱是空前绝后的,岂不是没有人会同样深情地爱你?我要还自己一个公道。”她继续说:“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你对我的深情厚意。我总是让你伤心,而你却一如既往,总是善良地原谅我。我曾经那样轻浮、那样水性杨花,甚至在如痴如狂地爱着你的时候,还经常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我改变了多少。离开法国后,你也看到我经常落泪,但它们没有一次是为我自己的痛苦而流。自从你与我分担痛苦以来,我早已不觉得难受了。我哭,是因为爱你、疼惜你。我为曾经伤过你的心而无法得到宽慰,我不断责备自己的水性杨花;我被你的爱深深地感动了,爱使你容忍一个配不上你的坏女人,”她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她就算付出生命,也无法补偿带给你的痛苦。”  她的眼泪、话语和语气,让我心如刀绞。  “当心!”我对她说,“当心,我亲爱的曼侬,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承受你这样强烈的爱,我也不习惯这样极度的快乐。啊!上帝啊!”我喊着说:“我再无所求,因为我已经拥有曼侬的心了!我所渴望的,就是这种快乐啊!现在,我是这样幸福!这才是我的幸福。”  “如果你的幸福取决于我,那你现在的确很幸福。”曼伙又说:“我也知道可以在哪儿找到我的幸福。”  我就带这着这些动听的诺言入梦了,它们把我的棚屋变成了世界之王的宫殿。美洲对我而言也变成了乐园。我常对曼侬说:“如果想拥有真爱,必须到新奥尔良来。因为,在这里,恋人们可以忠贞无私地相爱。我们的同胞到这儿来掏金,却绝对想不到我们找到了比金子更宝贵的的财富。”  我们努力培养同总督的友谊。几个星期后,刚好有个小职务的空缺,总督就好心地安排我去做这个工作。虽然不是太好的工作,我仍把它视为上天的恩赐,这样我就可以自食其力了。我给自己雇了个仆役,帮曼侬找了个女仆,我们就这样安家立业了。我为人中规中矩,曼侬也一样,而且尽力帮助邻居。我们的亲切、友好,为我们赢得了整个殖民地居民的信任和爱戴。短短的时间内,我们就成为城里仅次于总督的重要人物。  生活的平静无邪,不知不觉中唤起了我们对宗教的向往。曼侬并不是蔑视宗教的女子,我也不是那种放荡不羁。以亵渎宗教、伤风败俗为荣的人。是爱情和年轻让我们行为放荡,但是,经验可以代替年龄,如同年龄的增长一样在我们身上起到相同的作用。我们的谈话,一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渐渐地我们开始渴望那种合乎道德的爱。我先向曼俄提起了内心的这一变化。我了解她的原则,她所有的情感都是率直、自然的,这一优点促使她去追求道德。我让她明白,我们的幸福尚有缺憾。  我对她说:“我们应该得到上帝的祝福。我们都有纯洁的情感、完美的灵魂,我们不能再这样放任自流,将责任和义务抛诸脑后了。也不必再提我们在法国的那种生活,毕竟在那里我们既不能停止相爱,也不能合法地生活在一起。但在美洲,我们一切都靠自己,也不用再考虑门第和礼仪。这儿的人甚至相信我们已经结婚了,还有谁会阻止我们马上成为真正的夫妻,阻止我们用宗教允许的誓言,升华我们的爱情呢?”我接着又说:“我已把全部身心都献给了你,所以,我不可能再带给你什么新东西,但是,我仍准备在祭坛下祈祷,为你求得一份礼物。”  听完这些话,她好像浑身都洋溢着快乐。  “你相信吗?”她回答我说:“这是到美洲之后,我梦寐以求的想法,但是我怕你不高兴,所以一直深藏在心里。我根本不敢奢望做你的妻子。”  “啊!曼侬!”我反驳道:“如果上帝让我生在帝王之家的话,你马上就会成为王后。别再犹豫了,我们不必害怕任何困难。我想马上就去和总督谈谈,并向他承认我们骗了他。”我接着又说:“让那些庸俗的爱人去害怕婚姻的枷锁吧!如果他们像我们一样,对爱情坚贞不渝,是不会害怕带上爱情的枷锁的!”  这个决定使曼侬欣喜如狂。  我相信,当一个人像我一样,注定无法超越激情,却又忍不住悔恨自责时,任何一个有识之士,都会赞成我这样的想法的。但是,如果我因为上帝拒绝了我的这番好意,而抱怨它的残酷,又有谁会指责我不对呢?唉!我还有什么话说?上帝竟然拒绝了我的请求,还要借此来惩罚我。当我盲目地沉浸在罪恶中不能自拔时,他耐心地容忍我;却在我迷途知返时,残酷地惩罚我。我真担心会没有力气讲完这最凄惨的事。  我和曼侬已达成一致,于是我去了总督家,想求他同意我们的结婚仪式。如果我当时能够保证他的神父,也是城里唯一的神父,私下帮我这个忙的话,我本来是不必告诉总督或其他人的。但是我不敢指望神父会保密,所以我决定公开行动。  总督有个侄子,名叫西恩莱,很受宠。他三十岁,很勇敢,但性情暴躁,尚未婚配。从我们到达的第一天起,他就已对美丽的曼侬暗生情债。再加上这几个月中,他在不同的场合又见过曼侬很多次,更使他的激情变得越来越强烈,人也日渐憔悴。但是,因为他、他叔叔以及全城的人,都以为我已经结婚了,所以他一直强自克制住自己的爱意,不留任何痕迹,甚至有很多时候都热心地帮助我。  我到的时候,他正和他叔叔在一起,我没有理由对他隐瞒我的想法,就没多想当着他的面说明来意。总督像平常一样和蔼地听我解释,我向他讲述了自己的部份遭遇,他一直注意地听着。当我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时,他慷慨地答应支付所有费用。于是我满意地离开了。  一小时后,神父来到我家。我还以为他是来告诉我一些婚礼的事。但是,他很冷淡地向我致意后,简捷地告诉我,总督大人不准我结婚,他对曼侬另有打算。  “对曼侬另有打算?”我的心一阵绞痛,问他:“那是什么打算?神父先生?”  他回答说,我并非不知道,总督大人就是这里的主人,既然曼俄是从法国被送到殖民地的,就应该由他来安排她。而总督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以为曼侬已经结婚了。既然现在是我亲口告诉他,曼侬根本不受婚约束缚,他决定把她许配给西恩莱先生,因为西思莱一直爱慕着她。愤怒让我无法再保持往日的谨慎,我野蛮地命令神父出去;并发誓,无论是总督、西思莱,还是全城的人,都不准碰我妻子一根指头,或者说是我情人,随便他们怎么叫。  我立刻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曼侬。我们觉得,一定是西思莱在我走后,说动了他叔叔,而且显然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他们是新奥尔良最有权的人。而我们在这儿,就如同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中,与世隔绝。这里野兽遍地,即使有人,也是和野兽一样的野蛮人,在这么一个蛮荒之地,能逃到哪儿去呢?虽然我在城里很受尊重,但还不至于鼓动人民来,支持我。这些都需要钱,而我却很穷。何况,靠群情激愤很难取得成功,一旦失败,将无法挽回。我脑子里不停地转着生意,也把其中一些告诉了曼侬,但却无心听她回答,一心要想出新的办法。我刚想出一个,又冒出另一个,只好推翻原来的。我自言自语,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总之,我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曼侬一直盯着我,她从我的混乱中,了解到事态严重,害怕得浑身颤栗,但更多的是为我担心,而不是为她自己。这温柔的女孩子甚至不敢开口说出她的恐惧。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我决定还是去找总督,唤起他对荣誉的重视,谈起我对他的尊重,以及他对我的善待,尽力以此说动他。曼侬则反对我去,她双眼含泪,对我说:“你是去送死,他们会杀了你的。我会再也见不到你的,我一定要死在你前面。”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她,我必须出去,而她必须留在家里。我答应她很快就回来。但是她不知道,我也同样没有预感到,上天的怒火和仇敌的狂怒,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我风风火火地赶到总督府,总督正和神父在一起。为了打动他,我卑恭屈膝,伏低做小,如果是其他的事让我这样做,我肯定会羞愧致死。我试图用各种理由来说服他,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之动容。但是,这个野蛮人却只是反复向我强调他的两条理由:首先,曼俄应该由他安排;其次,他对他侄子已有所承诺。我决定克制自己,坚持到底,丢下一句狠话,说我一直把他当朋友,以为他不会置我于死地,因为即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我的情人。  从他家出来时,我已经很清楚,不用再指望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了,为了他侄子,他宁愿下地狱。同时,我已暗下决心,如果他们做得太过分,我就要制造美洲有史以来最血腥最恐怖的爱情悲剧。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一计划。而命运要加速我的毁灭,让我碰到了西恩莱。他从我眼中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而且我说过,他很勇敢,于是他向我走来,对我说:“你不是在找我吗?我知道,我的打算冒犯了你,也料到肯定要和体决一死战。走!看看谁更幸运。”  我回答说,他说得有道理,只有我的死才能结束我们之间的纷争。于是我们来到城外,开始决斗。我们二刻相交,我刺伤了他,几乎同时未落了他的剑。他气得发疯,拒绝向我求饶,也拒绝放弃曼侬。也许,当时我完全可以轻取他的生命并夺回曼侬,但是,我高贵的血统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把剑丢还给他,对他说:“再来一次吧!我不会再饶恕你的!”  他疯狂地向我攻来。我必须承认,我的剑术很差,因为我只在巴黎练过三个月;但是,爱情指引着我的剑。西恩荣很快刺穿了我的胳臂,我立刻给予回去,但这一击太猛了,他顿时倒在我脚下,人事不省了。  尽管在决战中获胜让我很高兴,但我随即想到了这件事的后果。这次,我既不能奢望特赦,也不能指望缓刑。要知道,总督很宠爱他的侄子,我很清楚,一旦他得知西恩莱的死讯,我的死或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虽然这一临头大难让我很焦急,却不是最令我担心的。曼侬!曼侬的利益、她的危险、还有我注定要失去她的恐惧,使我六神无主,顿觉眼前一片黑暗,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我突然对西思荣的死感到很遗憾,好像只有速死才能结来我的痛苦。然而,就是这个想法,使我清醒过来,做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我想以死来结束痛苦?这么说,还有比失去爱人更叫我害怕的事噗?啊!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去救我的情人吧!如果还是无济于事,再死不迟!”  我走回城里去,回到家里,发现曼侬已经被害怕和焦虑折磨得奄奄一息。我的归来,让她又恢复了活力。我无法向她隐瞒刚才的可怕遭遇。听说西思菜已死,我也受了伤,她当即昏倒在我怀里。好一会儿,我才使她恢复知觉。我自己也已奄奄一息,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希望。当她又恢复一点力气后,我说:“曼侬,我们该怎么办?唉!我们应怎么办?我必须逃出去。你愿意留在城里吗?是啊!留在这儿吧!你在这儿仍可以快乐地生活。我要走了,我要离你而去,去野蛮人或猛兽的利爪下寻死。”  她不顾身体的虚弱,站了起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往门口拽。  “我们一起逃走吧!”她对我说:“不要再耽搁!西思莱的尸体随时会被发现,到时候我们就没时间跑了!”  “但是,亲爱的曼侬,”我茫然地说:“告诉我,我们能去哪儿呢?你能看见希望吗?你单独留下来,我去向总督自首,这不更好吗?”  这一建议只是让她更急着离开。我只好跟她走。出门时,我还明智地带上了屋中的几瓶烈酒和所有可以装在口袋中的食物。我们对住在隔壁房间的仆人说,我们像平常一样出去散步。尽管曼侬当时很虚弱,我们还是迅速地逃离了城市。  虽然我还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但已想好了两条出路。要不是还有这两个希望,我宁死也不愿让曼侬冒险。到美洲十个月以来,我已经比较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了,知道该如何与土著相处。即使落在他们手里,也不一定会死。我曾多次碰到他们,甚至学了几句他们的土话和一些习俗。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了去英国人那儿,他们像我们一样,在新大陆也有殖民地。但是距离的遥远让人望而却步。要想到他们那儿,必须走好几天的路,穿过贫瘠的荒野,还要翻过高耸陡峭的山脉,就算是强壮的男人,也会视此为畏途。然而,我希望能充分利用这两个办法,清土著为我们带路,让英国人收留我们。  曼侬的勇气只支持我们走了大概两里约路,这举世无双的情人拒绝更早一点儿停下来。终于,筋疲力尽,她才告诉我她实在走不动了。天已经黑了,我们在一片广衰的旷野中坐了下来,连一棵可以栖身的树都没有。坐下来之后,她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帮我换包扎伤口的布,那还是她出发前为我包的。我虽反对,却无法拒绝她。要是我拒绝她的照顾,不让她确知我已安全、舒适,她会非常难受的。这之后,她才能安心考虑自己。我只好听任她的安排,安静又害臊地接受她的照料。  而我也用同样热情回报她。为了让她躺着时不觉得地太硬,我脱下所有的衣服铺在地上。我不顾她的反对,尽我所能,让她觉得舒适。我用吻和呼出的热气,来温暖她的双手。我整晚守在她身边,祈求上帝赐给她甜美平静的睡眠。啊!上帝啊!我的愿望强烈又真诚,而你是多么的残忍,就是不肯满足我!  请原谅,我要简单地结束这段让我痛不欲生的叙述。我要向您讲述的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不幸,我注定终生为之痛苦。尽管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但是,每当我想说的时候,心却总是因为恐惧而退却。  我们安静地度过了这一夜。我一直以为我亲爱的情人睡着了,甚至不敢大声喘气,深怕打扰她的睡眠。天刚亮时,我摸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得直颤抖。我把它们放到胸前,想暖和它们一下。曼侬感觉到了,费力地抓住我的手,声音微弱地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开始我以为她是因为不幸而随口胡说的,所以只是温柔地安慰她。但是,她不停地叹息着,对我的询问也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终于让我相信,她的大限之期不远了。请您不要强求我描述我当时的感觉,也别要我叙述她;临终的情形。总之,我失去了她,而在她咽气时,我感受到了她对我的爱。这是我所能告诉您的,一切有关这件命中注定的不幸的细节。  我并没有随她而去,上帝还要继续惩罚我,要我从此过一种悲惨的生活。而我,也不再想过什么幸福的生活了。  我把嘴唇贴在亲爱的曼侬的脸和手上,一直呆了一天一夜,想就这样死去。但是,第二天天亮时,我想到自己这样死后,她就会暴尸荒野,成为野兽的美餐。所以我决定先埋葬她,然后趴在她的墓穴上等待死亡的到来。饥饿和痛苦早已使我衰弱不堪,接近了死亡的边缘;我已无力再站起来,只好喝了些随身所带的烈酒,借着酒劲儿才得以完成这项悲惨的使命。  因为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沙地,所以要挖个墓穴并不难。我折断创,用它来挖洞,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用手来挖。我挖了一个大坑。为了不让砂子碰到我心中的偶像,我仔细地用所有的衣服把她包起来,才把她平放到坑中。当然,在把她安置好之前,我少不了要深情地拥抱她。之后,我仍然坐在她旁边,长久地望着她,一直下不了决心把她掩埋。渐渐地,我变得越来越虚弱,齐始担心再这样下去,会没有力气填沙土,只好把这世上最完美、最动人的造物,永远地埋在了地下。  然后,我就脸朝沙土,趴在墓穴上。我闭上双眼,希望永远不必再睁开。我祈求上天的垂怜,迫不及待地等待着死亡。也许您觉得很难相信,在完成丧事的整个过程中,我竟没流过一滴眼泪,也没发出过一声叹息。极端的失落和对死亡的渴求,已经让我丧失了痛苦和绝望的感觉。就这样,没呆多久,我就再也没有一点儿知觉和意识了。  在这之后,故事的结尾是无关紧要的,不值得您认真聆听。西恩荣被送回城里,医生仔细地检查了他的伤口,发现他不仅没死,而且也没受什么大伤。他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叔叔,而且宽宏大量地说,是我在决斗中手下留情使他免于一死。于是总督便派人去找我,但我和曼侬的失踪,使他们怀疑我已经逃跑了。虽然派人追踪为时已晚,但是次日和接下来的一天,他们还是在找我。终于,他们在曼侬的墓穴上找到了我,没有一丝生气。那些找到我的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又几乎全身赤裸,伤口还流着血,毫不怀疑我被抢劫后遇害了。  他们把我运回城里。路上的颠簸使我苏醒过来,我睁开双眼,感叹着又回到人间。我呻吟和哀叹的声音,让他们知道我还有救,后来也幸运地救活了我。但是,我仍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中。他公侧开始立案侦察。因为曼侬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就控告我,由于狂怒和嫉妒杀了曼侬。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悲惨的遭遇,这一事实虽然让西思莱万分痛苦,但他还是大度地为我请求特赦,并获得批准。  我身体非常虚弱,他们只好把我从监牢运回病床。重病让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期间我对生命的厌倦丝毫不减,只求速死,一直拒绝各种治疗。但是,上天在严酷的惩罚后,希望我从这些不幸和惩罚中有所收益。上天的灵光启发了我,唤醒我头脑中那些和我的出身及教养相配的想法。我的心灵终于重归平静,身体也随之康复。我整个人焕发着朝气,致力于对荣誉的追求。  我继续担任着我的小职务,一边等着法国船的到来,它们每年到美洲的这个地方一次。我已经决定回国,过一种严谨规律的生活来弥补我的过失。西思荣也费心地把我亲爱的情人的遗体,移到较体面的地方安葬。  大约是我康复后六个星期的时候,一天,我一个人在散步,看到一艘商船到达了新奥尔良。我注意了一下下船的船员,万分惊讶地发现,蒂贝尔日竟然混迹于船员之中,朝城里走去。尽管忧伤已使我的外貌改变了许多,这位忠实的朋友还是远远地就认出了我。他说,他来美洲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到我,劝我回法国。  他收到我写给他的信后,立即亲自赶去为我送钱。当他得知我已出发后,伤心欲绝。要是当时就有船起航的话,他肯定会立刻上船来追我。其后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不同的港口寻找要起程的船。最后在圣·马罗找到一艘要开往马提尼克岛的船,便上了船,希望再从那儿转到新奥尔良来。但后来那艘船途中遭到西班牙海盗的劫持,被带到海盗占据的岛上。他机智地逃了出来,几经周折才搭上这艘小商船,幸运地在这儿找到我。  我实在无法表达自己对这样一位挚友的感激之情。我把他带回家中,让他随便使用我的任何东西。我向他讲述了离开法国后的经历。而且我还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我告诉他,以前他在我心中撒下的道德种子,已经开始结出让他满意的硕果。他高兴地对我说,这个好消息将他旅途中的疲劳一扫而光。  为了等从法国来的船,我们在新奥尔良呆了两个月。船终于来了,我们立即随船出发。十五天前,我们才抵达勒阿弗尔·德格拉斯港。一上岸,我就写信给家里,从哥哥的回信中,我才得知父亲的死讯。这不幸的消息,让我浑身战栗,因为我深知,父亲的死与我的误入歧途有很大关系。  当时,刚好顺风去加莱,我立即上了船,到离这儿只有几里约远的一个地方,去我父亲的朋友家。我哥哥说他会在那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