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断昆明新机场

　　汽车驶过，机场工地尘埃弥漫，罗传辉趿着拖鞋淹没其间，打听堂弟的下落。1月7日，昆明新机场塌桥四天后，他依旧不知堂弟是死是活，只得往来寻觅于工地、医院和施工单位。

　　此时的春城阳光灿烂。但跑马山殡仪馆内，昆明新机场引桥垮塌事故遇难者家属神情黯然。迄今为止，这起灾难已致7人死亡、34人受伤，其中8人重伤，是近年来最严重的大型市政建筑钢架桥塌方事故。

　　事故的发生并非毫无先兆。事发前五分钟左右，正在浇筑的四对混凝土箱梁，有大量的木板突然被水泥顶裂。48岁的木工徐永荣告诉记者，尽管以前也曾遇到此种情况，但是此次情况远比以前复杂，不仅开裂的数量多，而且来势猛，木工们正在桥下做加固，引桥便瞬间坍塌了。

　　有参与承建方云南建工市政建设有限公司（下称建工市政）箱梁搭设论证的专家称，箱梁施工工序复杂，同时对设计和施工的细节要求较高。而公司在此次施工方面，又将常规的底板与上部顶板箱梁分两次浇筑的施工方法，改为一次浇筑整体成型，这对施工的精细度要求更高。

　　他告诉记者，混凝土配制比例、温差、设计、材料好坏、支撑系统搭建差异、施工质量、地基沉降，甚至浇筑顺序的改变等，都可能导致出现事故。

　　目前，事故责任的官方调查结果仍未出炉。本刊记者调查得知，昆明新机场引桥的建设存在抢工期、民工缺乏培训，甚至有项目劳务分包给缺乏资质的个体等情况。

塌桥惨剧

　　昆明新机场配套引桥工程为机场高速与航站区各功能区衔接的道路系统，设计范围为机场高速终点至航站楼，路线全长9372.7米，由主桥和匝道桥两部分造成。包括六座现浇箱梁桥和42联箱梁，整座桥梁全长4291.3米。

　　2010年1月3日14时20分，引桥突发垮塌事故。伴随惊天闷响，被重击而起的尘土漫天弥漫。顷刻之间，面长38.5米、宽13.2米、高约8米的桥面从左向右坍塌，网状支撑钢架全部压塌，右侧部分扭曲的钢架残留着损坏的扣件。此时，工人们正在混凝土桥面及箱梁施工，顷刻的坍塌并没有让所有人都坠落。躺在昆明市经济开发区人民医院的刘亚昌，想起当时的情景连说“幸运”，当时他死死拽住一根钢管，在空中停留了50多秒。

　　事发后，这个约500平方米，堆满400立方米混凝土和72吨垮塌钢筋的桥基，犹如钢铁杂乱无章而铸的墓地。破旧的手套和雨靴横七竖八，凌乱的钢筋堆砌于断桥的中央，在黄土地上格外触目。

　　尽管事发多日，很多伤者目前仍没有从惊恐和紧张的情绪中走出来。有多位民工表示，在他们当中，除少量焊工和钢筋工有过培训，其余人员均没有接受过任何上岗培训，更别说持证上岗了。

　　前述专家表示，箱梁施工要求很多，施工复杂，如果缺乏充分的培训，则很可能在操作中失误，出现问题，例如搭建支撑体系的架子工就应持证上岗。

　　多个工种同时作业，如果缺乏培训，必然造成施工混乱。民工们反映，在2009年下半年，云南建工市政建设有限公司的工地曾出现过两次致死事故。“有一个从铁架上滑落摔死，还有一个被吊起的钢筋落下来砸死。被砸死的那个当时离我的距离不到三米远。” 刘亚昌说。

赶抢工时

　　昆明机场是国家“十一五”规划中惟一的航空重点工程，是继北京、广州、上海之后中国第四个国家门户机场，也是中国惟一座面向东南亚、南亚和联结欧亚的枢纽机场。

　　云南省发改委官员向本刊记者表示，在2008年末，昆明新机场试验段原地面地基处理与土石方工程十个标段，已全部进场施工。“2008年8月，国家发改委正式批复昆明新机场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建设时间由省委决定，定于2011年末建成，2012年使用。”

　　知情者表示，昆明新机场时常昼夜施工，持续加班。2008年7月左右，昆明机场施工总承包A-1合同段，原总承包单位施工受阻，难以达到业主方昆明新机场建设指挥部对速度的要求。指挥部通过协调，邀请云南建工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云南建工）组织人员进场施工；云南建工派出下属企业云南建工第五建设有限公司（下称建工五建）接受任务。

　　建工五建仅用50天，就完成了前期中标进场单位五个月的施工任务，并借此在之后顺利取得昆明机场施工总承包A2合同段桩基工程。

　　此后，昆明机场施工总承包A3合同段开始招标，而A3合同段为停车楼及高架桥工程，不仅要求投标单位具有房屋建筑工程施工总承包一级资质，还要有市政公用工程施工总承包一级资质。

　　建工五建经营部部长徐宇光告诉本刊记者，该公司只有房屋建筑工程施工总承包一级资质，总公司云南建工便协调旗下惟一一家具有市政公用工程施工总承包一级资质的建工市政加入其中，并以建工五建为主办方，成立联合体，最终顺利拿下该项目。

　　在2009年5月9日召开的A3合同段工程施工策划会议上面，联合竞标主体建工五建表示，要充分做好抢工期的心理准备，服从昆明新机场建设指挥部的时间进度要求，有条件要去做，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做。

　　分得A3合同段工程桥梁工程的建工市政，获得整个7.6亿元合同额中的1.8亿元的引桥及道路建设。接近云南建工市政建设有限公司的人士向本刊记者表示，在接到此工程后，建工市政曾多次在内部会议上强调要加快建设速度。

　　2009年11月13日，建工市政开始浇筑西引桥第一联箱梁，将常规的底板与上部顶板箱梁分二次浇筑的施工方法，改为一次浇筑整体成型，提高了机场引桥的整体性，减少了浇筑时间。

　　引桥建设工地加班加点成了常态。施工队班长李仁孝说，每天正常工作在11个小时左右。通常他早上6点40起床，下午7点下班，常常加班到凌晨。有工人表示，最长一次加班是从早上7点干到第二天中午12点。因为是按时间计算工资，很多工人即使很疲倦也不舍得休息。

分包疑云

　　云南建工集团是当地最有名的大型建筑企业集团，其前身为云南建筑公司。

　　该公司曾连续18次入选中国企业500强，在云南获得此殊荣的只有它和云南红塔集团。 云南建工集团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张战国对本刊记者表示，自1951年成立以后，新机场引桥坍塌事件是该集团遇到的最大事故，发生如此大的事故，他感到非常意外。

　　他介绍说，全省有85%以上的高楼大厦是他们建造的。在云南建工集团的27家全资子公司、控股公司和直管企事业单位中，有11家参与了昆明新机场的建设。的确偶尔能查出建工集团旗下的公司以联营挂靠为形式的工程转包，但集团态度是“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经他们调查，此次承建坍塌引桥的建工市政不存在工程转包情况。

　　据张战国介绍，建工集团目前有职工33285人，其中离退休19149人。这些职工中，没有一线工人，都是技术人员。公司拿到项目后，会组建相应的项目部和齐全的管理班子，将具体施工外包给工程队。

　　一名有长期从事建筑工程的包工头告诉本刊记者，转包是法律明文规定禁止的做法，很多企业目前都会规避转包工程，更多采用的便是云南建工集团的劳务外包形式。

　　在建工市政总承包的昆明机场引桥项目中，存在着几级劳务外包关系。这种劳务外包，把人事管理的部分或全部外包给一个服务机构来完成，既可以有效降低劳动成本，也可以很好地规避风险。与劳务派遣相比，发包方不用承担连带责任。

　　不过，劳务外包对接包者也有一定的资质要求，但是，云南建工市政有限公司的第三级外包多包给个人，根本不具备承接外包的资格。这些人往往带着几队人马，类似一个施工队。对此，张战国表示，建工市政对直接向其获得劳务外包的公司负责，对他们有资质的要求，如果中标的施工队又把工程分包给不具资质的施工队，这些接包公司出现违规操作，出了问题则应由其自身承担。

　　最终的事故责任者，仍有待政府安监部门的调查结果宣示。截至1月8日，罹难者家属对此仍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