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淨土,一葉一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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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是以最明快直捷的态度来面对生死的,尽管无常迅速是佛子的共同体会,但就在现世中想直接超越死生束缚者则莫过于禅,它使死生大事永远是禅子的第一公案,而悟者的世界也必聚焦体现在这根柢天堑的超越之上,历代禅门宗匠最迷人的生命风光可说尽现于此。
元代的无学祖元就是个好例子。因避居元人之乱到温州的祖元,在温州陷元,寺僧逃避一空,个人独坐寺中,面对元军以刀剑临颈之时,却吟出「乾坤无地草孤笻,且喜人空法亦空;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的偈语,别人是死生之厄,他却是人空法空,这种气慨与彻悟,终使得元军拜倒。
日本的快川和尚也是个好例子。当织田信长的军队攻入快川的寺院时,他与一干弟子却在「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的禅诵声中安然「火定」,火焚竟可以如此沁人心脾。
唐代庞居士一家是另外的典型。庞居士「计划」于一日中午示寂,告诉女儿后,女儿却在他出门看时刻时,抢先一步登上父座,合掌坐亡,庞居士见了笑说:「我女锋捷矣!」越七天,有州牧于公来探病,庞居士为他说完法后,竟就枕在他的肘上也「去了」;庞婆见父女都走,跑到田里告诉儿子,儿子听完后竟也随即「倚锄而化」,庞婆便道:「你们都这样,我偏不然。」后遂不知所终。死生,在这一家子来说,真可以说是饥来吃饭来眠之事!
宋代天童正觉显现的又是另一种风光。他活了六十七载,圆寂时留下了一首偈语:「梦幻空华,六十七年;白鸟淹没,秋水连天。」千古艰难唯一死的大事,在他看来,却如白鸟淹没般的自然,而死竟可以就是生命之大美||「秋水连天」的景观。老实说,这首偈语所拈提的甚至比弘一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更让人赞叹,而世上又有哪种修行能体现如此的风光。
死,在禅,是一种观照、一种锻炼、一种示现,乃至一种完成,可以说就因有这关卡,生命才能成其意义乃至超越,也才能体现或气魄、或从容、或平常、或大美的风光,一个人如果未能在此用心,则所有世间法、出世间法即只是自我蒙蔽的戏论而已。
禪與詩有密切的關聯,宋代嚴羽作《滄浪詩話》,以禪論詩,其中有一段精采的話:「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近代諸公乃作奇特解會,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蓋於一唱三歎之音有所歉焉。」
禪心與詩心是雷同的,都是一種直覺、直觀的心。詩一但落入邏輯思辨就壞了,直接讓「物自相」呈現出來就是好詩,從禪的角度來說,這時候只有本心與外相的直接接觸,不涉及其他的利害考量與邏輯結構,詩意因此就顯現出來了。
王維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這其實就是白描而已,用現在的白話文說一遍只覺得無聊至極,但我們為什麼覺得這詩好?一方面,詩中呈現出了大化之無心的境界,另方面,詩人面對此大化無心之際,也僅是還以物自相的呈現,沒有其他念頭雜入。這樣的詩心隨緣而起,不可免強再得;而禪心也是如此。禪心就是悟的心,即是進入全然直觀的生命境界,而詩人就是在語言文字上面展現此一境界。
「禪境」之詩:當下的開悟詩,或悟道之後寫下的悟境;也有可能是剎那之間觸及到了生命的優為之處而寫下的文字。
六祖慧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傅翕:「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真如慕喆:「大冶洪鑪,烹佛烹祖,規模鎔盡,識者罔指。」
天童宏智:「夢幻空華,六十七年,白鳥淹沒,秋水連天。」
蘇軾:「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禪理」之詩:這些作品,從藝術的角度來說,滋味稍微不足,但頗能傳達禪的理趣。
傅翕:「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
龐蘊:「一念心清靜,處處蓮花開,一花一淨土,一葉一如來。」
布袋契此:「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雲蓋智本:「一年春盡一年春,野草山花幾度新,天曉不因鐘鼓動,月明非為夜行人。」
無門慧開:「急流垂釣,食餌者眾,口縫才開,性命卻喪。」
「禪味」之詩:詩本不以說理取勝,一些生活當中隨機體悟之作,亦往往無心合道,把捉住了生活中俯拾即是的禪理,這些作品,是禪藝術真正的大本營。
王維:「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船子德誠:「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静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橫川如珙:「月在水中撈不上,徒勞戳碎水中天,深夜山寺閉門睡,月自非來到面前。」
葛盧罩:「風捲浮雲蓋,青天絕點埃,山川俱在目,何必上高台?」
「釣罷歸來不繫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