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历史在评说中蹒跚

“我不反对创新的和先锋的历史说法。在难以置信的思维中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思想。但是这些研究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写进教材。”“ 有些历史事件，它们应作为基本原理来接受，而不应去加以解释。”梅德韦杰夫对不是历史学家也在妄说历史的现象如此评说。
当今俄罗斯的发展有三条主要的线索，一是以强化军事实力为前提，不断强化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话语权，重新恢复俄罗斯的强国地位；二是以俄罗斯爱国主义为核心，鼓动国人为俄罗斯重新成为世界强国而奋斗；三是以对俄罗斯历史的重新解读，不断强化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对美国及欧盟的不妥协立场。
随着俄罗斯经济危机的深化和摆脱经济危机进程的缓慢，俄罗斯国家领导人和政权机构日益把历史的重新解读当成了强化俄罗斯爱国主义和显示世界一流强国立场的重要手段。而对历史的重新解读则主要集中于下述三个问题上，一是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作出的功勋是不可歪曲、否定和诬蔑的；二是历史上的民族问题、边界问题，诸如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问题、俄波边界问题，是不可重新研究的；三是在研究和界定诸如卡廷事件这样涉及双边和多边问题的事件的性质时，俄罗斯的利益是绝对的标准。在这所有的问题中，苏联的卫国战争，苏联的功勋和荣誉是被放在第一位的。
如果说，自叶利钦执政到普京的第一任总统期间，俄罗斯国家领导人对苏联和俄国历史的重读是以国内变革为主要对象的话，也就是说所有的解读都是为苏联的解体和俄罗斯联邦的建立寻求历史和理论的依据的话，那自普京总统第二任期开始，俄罗斯领导人和国内学界对自己国家历史的重新解读，则其主要对象就变成了国际舞台，变成了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美英法德等西方国家以及对俄罗斯持强硬立场的过去的盟国和波罗的海国家。
十几年来，俄罗斯对自己国家历史的重新解读分为两个有明显特点的时期。而从今年开始，尤其是在八九月份，俄罗斯自上而下形成了一个“重议历史的运动”，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个运动具有三个明显的特点：一是自上而下的，二是有着明显的目的，三是采取了相关的、一定的措施。
绍伊古，俄罗斯执政领导人中的“鹰派”与苏联历史
24日，俄罗斯领导人中的强硬派代表人物、紧急情况部部长绍伊古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全景博物馆”对二战老战士的讲话中，就建议国家应该立法，对那些否定苏联在伟大卫国战争中胜利的人追究刑事责任。绍伊古认为，在苏联解体后的广大地区，出现了否定伟大卫国战争的结论，否定全体苏联人民的功勋和功绩的思潮和行动。他说，如果俄罗斯有这样的立法，就“可以来保卫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父辈和祖父辈的功绩。”
绍伊古的言论事出有因。他所要的立法矛头是指向国外的，尤其是波罗的海国家的领导人的。这里面有两个因素促成了绍伊古的建议，一是苏联和俄罗斯一直把苏联的卫国战争看成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决定性组成部分，在谈到苏联的这场战争时，都用伟大卫国战争，而很少，或者几乎不用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的提法。而西方近年来一直强调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个整体，苏联领土上的战争是整个世界大战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且多次强调决定战争转折的不是斯大林格勒战役，而是诺曼底登陆。二是在绍伊古讲话的前一段时间里，波罗的海国家中连续发生推倒苏军阵亡将士纪念碑和对老战士进行审判的事件，这极大地触怒了俄罗斯当局。所以，绍伊古十分明确地说：如果有了这个立法，“那时，否定这一切的某些国家的总统就不可能不受惩罚地进入我们国家。而某些城市的市长们，首先是那些推倒纪念碑的市长们，就得好好地琢磨琢磨这件事。”他还向老兵们保证，今年将会把这个法案搞出来。
俄罗斯政界对绍伊古的建议反映不一，但几乎绝大多数表示赞同。俄罗斯社会院表示这一建议值得关注。社会院的监督护法机构活动和改组司法机构委员会主席阿纳托利·库切连纳说，这一建议所以值得关注，是因为现在有个别的卑鄙的政治家和组织在以否定这些明显的事实进行投机和捞取资本。
自民党同意。日里诺夫斯基说：“对历史事件的重议——这是冷战的新版本。我们杀死了千百万的士兵，而现在却有人对我们说，苏联根本就没有参加这次战争，这是奇谈。”
 
杜马国际事务委员会副主席瓦西里·利哈乔夫认为，绍伊古建议的动因有着政治的和煽情的因素。但他说：“现行的国际法基础使我们可以等同地对此类现象作出反应并对此作出否定的评价。”
绍伊古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事实上，在此之前，俄罗斯政府已经采取措施来捍卫伟大卫国战争的胜利成果。2月初，成立了一个部级委员会——“评估伟大卫国战争中人力和物力损失跨部门委员会”，由总参谋长尼古拉·马卡罗夫大将任主席。这个委员会计划在2010年就这一问题得出“新的科学”结论。但军界人士并不满意这个委员会目前的状态，认为级别太低。
普京总理与苏联历史
8月，关于历史教科书的争论在俄罗斯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明显的因素之一是普京总理对波兰的访问。“卡廷事件”是个核心。俄罗斯人的态度是：不要将“‘卡廷事件’政治化”。波兰人的态度是：有关“卡廷事件”的大部分档案还在保密，“如果这只是历史，什么政治也没有，那为什么还要保密？”
在9月1日，普京访问波兰前夕，俄罗斯发行了一本新的关于“卡廷事件”的档案集。这是一本外情局秘密档案集，其主要内容是证明波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就已经与纳粹德国勾结，参与了摧毁苏联的行动，而苏军则是在其后，即是在9月17日才进入波兰东部地区的。这些解密档案所要证实的是：“波兰不是苏联侵略的牺牲品”，而是它自身积极地推行了反苏的外交政策，包括支持乌克兰、高加索和中亚的反苏民族组织的结果。文集的前言是由前克格勃少将列夫·索茨科夫写的，他说，波兰在1934年就和德国签订了秘密协议，波兰同意在德国侵略苏联时保持中立。
波兰史学家反驳说，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存在这样的波德秘密协议。马利乌什·沃洛斯说：“这是绝对的胡说八道。在德国档案里从来没有发现过类似的东西。如果是某个特工写出了这样的东西，并不意味着这就是真理。”
在此背景下，普京在提交给波兰《选择报》的文章中列述了对一系列问题的看法。
“如果我们想有和平的和幸福的未来的话，我们应该吸取历史教训。然而，以记忆来进行投机、用历史来做试验、在其中寻找相互觊觎和指责的缘由是极为有害和不负责任的。”
 
“ 毫无疑问，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来谴责1939年8月签订的莫洛托夫－里宾特洛普条约。”“今天我们理解，与纳粹制度的任何协议，从道德观点来看都是不可接受的，并从具体的执行来看也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因此，普京的评价是：这一条约“在与纳粹的斗争中客观上疏远了盟友，在他们之间引起了不信任和猜疑。”
由此，普京提出了两条历史教训。一是“懦弱、幕后的、脱离实际的政治、以他人的利益来保证自己安全和民族利益的企求会导致悲剧。没有道德的、法制的制约是不可能有理智的和负责任的政策的。”二是“没有大陆所有国家的参与，包括俄罗斯的参与，建立有效的集体安全体制是不可能的。”
梅德韦杰夫总统和苏联历史
2009年9月18日，梅德韦杰夫总统在与大诺夫哥罗德的文化机构的工作人员谈话时，谈到了历史问题，其重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上。
他说：“我不反对创新的和先锋的历史说法。在难以置信的思维中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思想。但是这些研究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写进教材。”
“ 有些历史事件，它们应作为基本原理来接受，而不应去加以解释。” 　　梅德韦杰夫对不是历史学家也在妄说历史的现象作了如下评说：“在我们这里连象棋手都在积极从事政治。这是正常的，这是自由。”与此同时，梅德韦杰夫强调，在对创新思想尊重的同时，还是应该有一些东西，它们必须作为规范来接受。
2009 年11月4日，梅德韦杰夫在苏兹达尔出席了帕扎尔斯基大公纪念小教堂的开堂祝圣仪式。他在讲话中再次表明了俄罗斯领导人在重新解读历史上的回归倾向。他盛赞帕扎尔斯基公爵是为俄罗斯国家服务的典范：“正是在苏兹达尔，正是在弗拉基米尔的土地上，正是在这里创建了民军，正是从这里开始了解放莫斯科的斗争，正是在这里季米特里·帕扎尔斯基大公为自己的祖国效劳。也是在这里安息着他的遗体，我和你们才成为我国历史特殊一页的见证人——今天季米特里·米哈伊洛维奇·帕扎尔斯基大公教堂将开堂祝圣，这座教堂是一百多年前建造的，毁于三十年代。”
梅德韦杰夫在这里赞扬的显然是更久远岁月的英雄，抨击的是毁了纪念这位大公神圣教堂的“三十年代”，回归的指向不是很清楚吗？梅德韦杰夫的这篇讲话主要目的还是针对国际舞台的，尤其是在《里斯本条约》即将生效、俄罗斯与波兰关系微妙的时刻，他盛赞当年将波兰人赶出莫斯科的民军领袖帕扎尔斯基，当然是事出有因。为此，梅德韦杰夫呼吁俄罗斯人民团结：“诸如此类的事件时至今日仍在将我们团结在一起，使我们有理由确信，我们仍是真正团结一致的人民，能够解决不止一次地遭遇过的最艰难问题的人民，多次战胜过敌人的人民，经受过贫困但依然强大和英勇的人民。”
在已经不是俄罗斯法定节日的11月7日，梅德韦杰夫在对德国《镜报》记者的谈话中谈到了斯大林的“大清洗”。他说：“政权应当是正直的，而政权的正直性就在于，对已经有着深刻分析的某些历史事件能够用通俗易懂的法律语言来称谓。从法律的观点来看，根据政治的或者臆造出的经济缘由，来杀害大量的同胞就是犯罪。 ”他还强调：“无论那时我们取得了怎样的经济成就，无论国家机制组建得如何的好，也不可能对那些参与实施这一罪行的人们进行平反。”
梅德韦杰夫的这番话含义深重，在此之前，梅德韦杰夫在“政治清洗受害者纪念日”也发表过类似的讲话。这些都表明他不赞同为斯大林的“大清洗”“正名”和“平反”，俄罗斯领导人在对历史重新解读中所表现出的回归不是回归到斯大林这位领导人身上，这是显而易见的。
今年5月，总统签署了命令，成立直属总统的反对损害俄罗斯利益的伪造历史企图委员会。其职责是：总结和分析有关贬低俄罗斯国际威信的伪造历史事实的材料。制定反伪造的战略并向总统提交具体的措施方案。每年开会不少于两次。这个委员会的成立也遭到了批评。“护法工作者”的反映是：该委员会所反对的将不是对历史事实的伪造，而自然是与政府政策相悖的意见、评价和观点。戈尔巴乔夫担心，这个委员会将会走向自己名称的反面，自己去伪造历史。在这个委员会建立后，2009年7月1日，要求俄罗斯学者编制“历史伪造者”名单。8月25 日，莫斯科大学出版了一些俄罗斯的政治家编写了一本小册子，对“历史伪造者”进行了抨击。9月1日，外长拉夫罗夫声称：“我们为取得胜利付出了极昂贵的代价，我们绝不允许从我们这里夺走它。”
 
对自己国家历史的重新解读引起了强烈社会反响，甚至动荡。莫斯科的北区有家店名叫“反苏维埃”的烤肉串店，北区政府下令摘下了该店的这块招牌。9月21日，原《新报》记者亚历山大·波德拉别涅克发表了文章——《一个反苏者如何对待反苏者们》。他认为莫斯科北区政府下令撤下烤肉串店的招牌——“反苏”侵犯了企业家的自由。他在文中这样写道：“你们所以对‘反苏’的名称感到愤怒，大概因为你们曾是那些集中营和监狱的看守、拦击队的委员、刑场上的刽子手。子孙后代的蔑视——这对苏维埃制度的建造者和保卫者来说，还是最轻微的。”波德拉别涅克把在立陶宛和乌克兰西部森林中、在车臣的群山里和在中亚的荒漠中与共产党人作战的人，那些与苏维埃政权战斗的人，还有在劳改营中举行起义的人和1962年在诺沃切尔卡塞举行示威的人说成是英雄。
他的文章遭到了激进组织“我们的”的强烈反对和抵制，他们在他家四周设岗放哨，名义上是要这位记者“道歉”。
总统直属的促进公民社会机制和人权委员会表示不谴责波德拉别涅克的作为，认为这是自由，因而与统一俄罗斯党发生分歧。“波德拉别涅克事件”所引起的风波至今仍未平息。
俄罗斯重评苏联历史的思潮和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1.维护作为大国和强国的地位。
2.争夺在世界舞台的话语权。
3.显示出对抗美国和欧盟是俄罗斯外交的主攻方向。
4.是俄罗斯对美国和欧盟霸权的争夺。
5.经济危机严重后果的难以消除，使俄罗斯不得不将大众的视线引向国际舞台，以伟大卫国战争中苏联的功勋为主线的俄罗斯爱国主义就成为不得不采取的重大“拯救”决策。
 
6. 对历史的重新解读有一种很明显的回归倾向，但这并不是向斯大林及其体制的回归，而是越过斯大林和苏联，向更深层次、更久远年代的回归，就像梅德韦杰夫所说的那样，是向苏沃洛夫、米宁、帕扎尔斯基，向叶卡捷琳娜二世、彼得大帝涅夫斯基和顿斯基的回归。回归大国传统，回归大国历史，回归大国英雄主义，回归大国业绩和大国情怀。一个值得注意的倾向是：国内问题几乎在这次重评中很少提及，如“大清洗”、党内斗争、工业化和农业全盘集体化等，甚至“大清洗”如今也被梅德维杰夫视为“犯罪”。
7.对伟大卫国战争的功勋的评价是为当前的俄罗斯政治和外交舞台上的利益服务的，完全不是对斯大林个人功过的重新评价。对俄罗斯领导人和国家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是：俄罗斯的大国、强国地位和利益，而不是过去的苏维埃制度和它的领导人与领导体制。
8.不仅领导人的指向是俄罗斯当前的利益，就连“我们的”这样的激进组织也不是要恢复苏维埃制度。
我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有益的东西？
对历史的重新解读是世界历史进程的伴生物，并不是俄罗斯一家独有。对俄罗斯历史重新解读的理解，必须弄清它的时代背景和政治需求，不能单凭论述者的愿望和企求来下结论。在当今时代，俄罗斯的历史重新解读与它的国家发展和未来的前景密切相连，现实——这是重新解读历史的出发点。因此，正视、重视俄罗斯的现实，是我们认识俄罗斯重新解读历史这一现象的关键。
1.视野应该开阔些，再开阔些，要敢于正视俄罗斯现实发展中的既成事实和变化因素。
 
2.应当更多地关注俄罗斯现实的变化和进展，将俄罗斯现实与俄罗斯历史研究联系起来。
3. 我们面临挑战，我们的历史研究面临挑战。不能老停留在斯大林的“大清洗”、苏联解体原因的纯理论等问题的论争上，应当从社会、文化、经济、道德、人心、政治诸方面深入实证性研究。在苏联解体原因的分析研究上，有三种倾向：（1）太理论化，（2）太政治化，（3）太国情化。我们的研究还被一些有形的和无形的东西阻碍着。
正视现实，正视俄罗斯发展的现实，充分利用俄罗斯发展（包括他们对历史的重新解读）所提供的新条件，我们的苏联史研究将会更上一层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