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芳和他的摩托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8 19:06:20
天灾之后 -给亡妻最后的尊严
吴家芳和他的摩托车
人物介绍: 汶川大地震,妻子把命丧。真情好丈夫,把妻绑背上。 骑上摩托车,夫妇还家乡。驮妻归来后,再把妻安葬。 国外媒体赞,丈夫名声扬。封封求爱信,欲嫁好儿郎。 深圳刘如蓉,闪婚当新娘。欲问好男名,他叫吴家芳。 ——某网友
内容提要:
5月14日,汶川大地震第三天,绵竹市兴隆镇广平村村民吴家芳,决定用一辆旧摩托载遇难的妻子回家。这辆摩托车在余震中艰难上路,路过满城废墟,路过逃难的人群,路过医生和士兵,路过法新社记者的镜头,最后被定格在一张名为《给妻子最后的尊严》的照片上。——在那个举国悲恸的时刻,一个普通农民的爱情显得如此悲壮夺目,听闻者无不动容。女人们都说,这个骑摩托车的人是“天下最有情有义的男人”。[参与发言]

传举  绵竹报道
网络编辑
【手记:吴家芳的意义】
我在想,如果不是那张法新社的照片,吴家芳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呢?还不是跟每个在地震中失去另一半的人一样,在帐篷里艰难地熬着冬天,独自舔伤。他的孤独与痛苦或许会比现在更长久。而以他的贫穷,也许需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等到一个新的女人。毫无疑问,这背后的一切辛酸,也就不会有人知道。详细>>
吴家芳VS石华琼
一直以来他还是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载着她去赶集,彼此紧紧靠着,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体温……可是每次醒来后想起的,都是5月14日的场景:人们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帮忙把她绑在摩托车后座上,她的手脚早已僵硬,头部用头巾包着,那表示她已经死了,没了呼吸,没了体温,车走不出多远,头又歪倒下去。他停下来,把她扶正,继续骑。从汉旺到兴隆,平时十几分钟的回家路程,他骑得如此艰难,漫长得就像他的一生,现在都还没能走完。
吴家芳VS刘如蓉
10月16日,他和她第一次通电话,感觉到自己被理解;之后的一两个星期,两个人几乎天天通电话。通话时间少则1小时,多则3小时。有一天,刘如蓉说自己有一段假期,想回四川看他。他说你来嘛;11月9日,吴加芳先骑摩托车,再转汽车,早早到了成都双流机场接她;11月18日,两人来到绵竹市民政局登记结婚;11月24日,刘如蓉假期满了,回到深圳上班,吴加芳继续在工地上干泥水匠的活。临走之前,她给他买了件羽绒服。他现在天天穿,觉得十分暖和——他们的爱情没有鲜花,也没有誓言,只有随之而来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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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亡妻最后的尊严
一个在地震中痛失妻子的男子用摩托车载她回家。在极大悲痛的折磨中,给死去的妻子最后的尊严。
半年后闪电再婚
12月28日,吴家芳和刘如蓉在深圳举行婚礼。图为两人在婚纱摄影店。
命运的安排是什么
12月23日,鸟儿从院子上空飞过,吴家芳抬头看了看。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是怔住了。他在想些什么呢?
各界评价褒贬不一
11月18日,两人来到绵竹市民政局登记结婚;没有婚纱,也没有喜酒,只有随之而来的一片喧嚣。
吴家芳将出远门
12月23日,吴家芳站在自己家门口。“五湖四海皆贺岁,千家万户尽团圆”,希望吴家芳也能如此。
再来和你说说话
吴家芳接下来要办三件大事。其中一件就是,给死去的妻子石华琼立个碑。
感觉你依然在身边
坟前的石板上,一直摆放着她生前最爱吃的水果:柚子、苹果、梨、瓜子、核桃等,坏掉又换上新鲜的。
单层帐篷艰难过冬
帐篷:我们的聊天在帐篷外的进行的,因为帐篷很小,坐不下,而且很冷,里面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幸福是对你的怀念
中央电视台送给他一盘《铭记》的纪录片,他拿到邻居家去看,碟片放进去,自己不敢看,赶紧跑开了。
再次成为媒体焦点
东方早报一条题为《给亡妻最后的尊严,许新娘最美的未来》的新闻,最先曝出吴家芳再婚的消息。
12月22日,吴家芳像七个月前一样骑着摩托车而来——那是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和一件色彩明亮的羽绒服一起,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我们在冷风中凑近了点烟,他身上带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这个45岁的男人刚刚在理发店里剪短头发,再过几天,他就要结婚了。
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一个崭新的女人、一段崭新的爱情。看起来,他现在过得真不错啊。
“成名”之后
“我简直不想当这个名人。”他说,“电视上看到的名人都很潇洒,怎么我就觉得这么累呢?”
12月初的一天,吴家芳被邀请到中央电视台做节目。作为地震中产生的“名人”之一,他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情深意重的爱情符号,经常被采访。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就在进京前一周,他就已和一个叫刘如蓉的成都女人登记结婚了。现在,每天给远在深圳的新婚妻子打一个电话,已是他的习惯。
当天晚上,因为手机没电了,他跟同屋的东方早报记者简光洲借手机,在此过程中,简光洲发现了他的秘密。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简光洲回忆,他自己也想不到吴家芳已经再婚。这个在问题奶粉事件中表现突出的记者当然不缺少一个职业新闻人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又碰上好新闻了。很快,一条题为《给亡妻最后的尊严,许新娘最美的未来》的新闻登上了《东方早报》的显要版面。
各路媒体纷纷转载引用,网上舆论一片哗然:“妻子才死了一年不到,这也太快了吧?”、“真没想到!”、“伪君子!”……一条用语直接的留言获得很多人顶:“亡妻尸骨未寒,你却有了新欢!”;有人宣称“不再感动”,有人跟帖说“以后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有人很受伤,“本来以为是现实版的人鬼情未了,现在看来,哪只不过是我美好的愿望。”
不过除了遗憾、不理解和非议,更多人表示了赞赏和宽容。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声音是:“我们都是凡人,既然他给了亡妻最后的尊严,表达了他内心对亡妻的爱,我想他的妻子九泉之下也希望他有个家庭,而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希望他新婚快乐!”一家媒体发表评论说,“生者的幸福是对死者最好的怀念”。
外面多少喧嚣吴家芳并不知道,但更多的记者找上门来了。再婚报道发出的第二天,一共五家媒体上门采访,还有两家打来电话。兴隆镇的人们都觉得奇怪,这个吴家芳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这么多人来打听?来人就会说,他就是那个地震后背亡妻回家的男人,指路者恍然大悟,手指向菜田中央一座孤零零的屋子:半边屋瓦已经震没了的,就是他家。
有好几天,吴家芳重复回答着记者们的提问。每次有记者要来,他就辞了工,老老实实在家等,一个采访过他的记者说,他太不善于拒绝别人了。而吴家芳的逻辑是,“别人来关心你,你不见,就是对人不礼貌”。
他接受采访还有一个考虑,觉得自己的选择对地震中有相同遭遇的人会有一些启发,“人不能总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简光洲说,自己在写报道前也几经斟酌,考虑过可能会给这个新婚男人带来的困扰,不过他觉得灾后家庭的重建是一个积极信号,值得肯定。吴家芳说过一句话说很朴实,打动了他:“今后生活的担子很重,靠自己一个人,支撑不起。”
事后,吴家芳对我说,其实自己一直不想声张再婚的消息,但是既然别人问,也不好遮掩,只好和盘托出。如今,这个不善撒谎的人想要回归清静生活的愿望落空了。
“我简直不想当这个名人。”他说,“电视上看到的名人都很潇洒,怎么我就觉得这么累呢?”
再婚的消息曝出后,一家新疆企业表示愿为吴家方建一栋“最好的房子”。 媒体报道称,这栋房子将不用一块红砖,全部采用轻型钢材作为主骨架,建成后可防12级台风,地震设防达9度以上……房子造价不菲,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吴家芳需要拿出30%的钱。他自己就是泥瓦匠,觉得这样的房子“不实用”,而且自己一时也拿不出钱,于是没了下文。
25日中午,吴家芳和儿子一起坐上从成都飞往深圳的飞机,他被邀请参加一个28日举行的集体婚礼,据说婚礼场面会“十分盛大”,一切费用则由深圳市妇联安排。他本人对其中细节并不知晓,但关于他和新任妻子将出席的消息,早已被主办方通过多家媒体预告出去了。
吴家芳并不关心是否有人借机炒作,也没想过别人都得了什么好处。他想的只是,和新婚妻子很快又能见面了,他该准备点儿什么呢?
除了身份证,他不知道自己该准备什么——现在,他的全部财产包括:一栋不能再居住的危房、一顶只能放下一张双人床的单层帐篷、一辆摩托车、一个被媒体反复拨打的手机号码……也就是这些了。平日里,儿子长期在绵竹打工,陪伴他的是一只狗、一只猫、几只鸡,还有正对着家门的前妻的新坟。
短短7个多月,经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45岁吴家芳站在自己冰冷的帐篷外面,连连摇头叹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到我的心情。”
“闪婚”以前
“那些反对的人还不懂得什么叫真爱。”吴家芳如此回应人们对他再婚的批评。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少有这样坚决的时刻。
吴家芳与现任妻子刘如蓉的相识与结合,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太快了”,一时不能接受,但在他们自己看来,却是十分顺理成章。
“第一次通电话,我就感觉她非常理解我,很体贴,跟石华琼很像。”
那不过是10月16日的事。她在电话中向他了解灾区的情况,问了他的生活情况,也讲了讲自己的大体情况。通话时间大约20分钟。之后的一两个星期,两个人几乎天天通电话。通话时间少则1小时,多则3小时。有一天,刘如蓉告诉他,自己有一段假期,想回四川看他。他说你来嘛。
11月9日,吴加芳先骑摩托车,再转汽车,早早到了成都双流机场,接她。他们很容易就认出了对方。“在车上也没有说啥子话,她拉着我的手,看到厚厚一层茧,就一直哭、一直哭。”他的境况让她心酸不已。
11月18日,在相处一周之后,两人来到绵竹市民政局登记结婚。之前,他们见了双方的家人,也见了彼此的孩子。
11月24日,刘如蓉假期满了,得回到深圳上班,吴加芳继续在工地上干泥水匠的活。
临走之前,她给他买了件羽绒服。他现在天天穿,觉得十分暖和。
短暂相处,闪电结婚。没有婚纱,也没有喜酒,只有随之而来的一片喧嚣。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21岁的儿子吴阳表现得通情达理:“只要你幸福就好,我没得意见。”
离异后一直单身的刘如蓉也有个儿子,和吴加芳的儿子一般大,都是87年生,属兔。吴加芳说,他和刘如蓉也一般大,都是1963年生,“这就是上天注定的一种缘分”。
他深信两个大人的结合对两个儿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5岁就失去母亲的他,知道单亲家庭的苦楚。
别人说长道短,相比之下就不那么重要了。“那些反对的人还不懂得什么叫真爱。”吴家芳如此回应人们对他再婚的批评。这个沉默寡言的人少有这样坚决的时刻。
一个被媒体报道广泛报道的细节是,在认识刘如蓉之前,吴家芳一直难以逃脱对亡妻的思念,无心再娶,一连烧掉了16封情书。
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姑娘中,有公司文员、医院护士,也有移民香港的内地人,纷纷言辞动人:
“我怎么每看你一次我的心就疼一次。”
“我想让你知道,我必须让你知道,千里之外有一个傻妹妹在牵挂着你。”
但这些话对一个农民来说,多少有一些“肉麻”。
带她回家
“妻子遇难,当男人的,应该把她背回家。”吴家芳每次回答别人“为什么要载亡妻回家”的问题时,都是这个简单的逻辑。
吴家芳一直舍不得把那辆摩托车送到地震博物馆去。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那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文物,“是大毁灭后存在的人性的象征”。吴家芳想的要更实际一些,这车是他每天出去打工必须的交通工具,更是对亡妻石华琼的最后一丝念想,“每次看到车,就像看到她人一样。”
这辆“麒麟牌”摩托车已用了5个年头,此前他骑的是一辆自行车,妻子石华琼觉得太辛苦,夫妻俩就商量,最后买了个二手摩托车,700块。
地震前,村民们经常看见石华琼坐在丈夫的摩托车后座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走街串户,一脸幸福。地震把石华琼带走了,吴家芳用摩托车把她带回家,他说:“这辆摩托车载过我的所有幸福和痛苦。”
后来他还是妥协了。一是博物馆三番五次要求,二是余震不断,车子放在危房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墙塌下来砸坏了,“我不想老婆再受到一点伤害,放博物馆应该更安全”。
考虑到吴家芳的工作需要,博物馆主动拿出钱,让他买了一辆新的。5000块,全新的,“跟原来那辆完全不一样”。
车没了,梦还在。一直以来他还是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载着她去赶集,彼此紧紧靠着,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体温……可是每次醒来后想起的,都是5月14日的场景:人们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帮忙把她绑在摩托车后座上,她的手脚早已僵硬,头部用头巾包着,那表示她已经死了,没了呼吸,没了体温,车走不出多远,头又歪倒下去。他停下来,把她扶正,继续骑。从汉旺到兴隆,平时十几分钟的回家路程,他骑得如此艰难,漫长得像他的一生,现在都还没能走完。
有时候他的脑子会错乱,画面跳转到5月12日那天中午的情景。他本来要用摩托车载她到汉旺冲电话费,在路上碰到了顺路的公共汽车,她临时决定搭汽车去。临走她说:“你做活路把细点”。他说好,你早点回来。她答应了,可是再也没回来。
他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被地震扑倒在一片建筑之下,身子被一块预制板压着,只留一个缝隙,看不到她的脸。那是一道墙,再过来是一道门,他想,当时她已经跑到门那里了,如果再给她一秒钟的时间,她的脚跨过那个门,她就能活了。她的包还紧紧抓起在手里,动作就是在跑。
两天时间里,他想尽了办法,最后还是决定用摩托车载她回家。“妻子遇难,当男人的,应该把她背回家。”吴家芳每次回答别人“为什么要载亡妻回家”的问题时,都是这个简单的逻辑。
现在,她被安埋在院子里,他的帐篷正对着的方向。他想离得近点,陪着她,早晚到坟头去跟她说话。那坟很简单,几块砖围成的土堆,上面长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坟前的石板上,一直摆放着她生前最爱吃的水果:柚子、苹果、梨、瓜子、核桃等,没多久就会坏掉,他赶紧换上新鲜的。
她的遗物都在下葬的时候一起烧掉了,他仅保留了她生前最喜爱的两条纱巾,还有一些照片。照片中,娇小的她戴着眼镜,笑容依旧灿烂、甜美。
生前,他们只有一张合影。第二次合影,她的身体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人却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心愿难了
吴家芳说,自己活了半辈子,下半生还有三件大事必须完成:一、给死去的妻子石华琼立个碑;二、尽快盖一座新房子;三、给儿子娶个媳妇。
18岁那年,因为家庭困难,吴家芳主动退学了,他学习很好,老师来劝了好几回。读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可惜弟弟读书却不如他。
“如果我是弟弟,他是哥哥就好了。”吴家芳感慨说,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无法怪罪谁,“因为当时没有办法。”
辍学以后他四处打工,家里经济条件一直没有起色。1986年,22岁的他和21岁的石华琼结婚时,住的房子“就不叫房子”。
妻子石华琼没有收入,全家的开支都靠他在外打工来维持。泥水匠的收入说不准,经常一个月里只有几天有活干,平均收入每月仅有1000元左右。不过石华琼说,嫁给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他不让妻子出去打工,生活中也是处处让着妻子,“她在娘家时,爸妈就惯着她,我也惯着她,从来就没让她吃过苦。”
等到孩子都2岁多,他才有能力盖起眼前这栋房屋,可是现在已经是危房,不能住人了。
如今的兴隆镇广平村三组,柏油路两边已经有不少楼房,路上偶尔尘土飞扬,一辆小汽车跑过。只有吴家芳的危房,远离公路和邻居,被成片的菜地包围。
家徒四壁的他并不打算随新婚妻子到深圳生活,“户口还在老家,老了总要回来的。”
所以盖房子依然是最紧迫的事。刘如蓉在深圳一家公司做后勤工作,每个月有2000多块,他现在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每天有100块左右,两个人的积蓄都不多,要盖新房还要继续努力。
还有另外两件事也让他操心,都是“这辈子必须要完成的大事”:一、要为院子里的前妻立一块碑;二、儿子21岁了,男大当婚,得帮他娶个媳妇。
吴家芳的心思,刘如蓉都知道。今后,这些心愿,还需要她一起帮忙完成。
有人问过吴家芳,你现在到底爱谁呢,他说,“我两个都爱。”
这话他没对刘如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