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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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禧年七月里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我闯进了终南山,内心带着好奇,慕名寻找一个叫“红草园”的地方。在一个满山绿意的山庄门口停下,从挂着刻有红色草书“红草园”的木牌上猜测,这里该是花鸟画家江文湛先生的“隐居地”。早在六年前就听说他在此造屋隐居。红草园三个字的布局,看上去有点像画的构图。又像地上长着的随处可见的草杆,与周围的风景十分的协调。

  我是从作家贾平凹的文章里知道这位以学术著称,多年来不喜欢张扬,一直致力钻研学问的画家的。我在了解和感受到他的才气与性情后产生了采访他的念头。开始有点怕我的访问被拒绝,在成为他妻子的朋友后,才开始接近他。事实上,他并不怕人了解,在与他熟悉起来之后,我渐渐感受到了他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大家风范,甚至对人们一度的误解他也不想去解释,只顾执着地走自己的路,在布满荆棘的山路上越来越远。

  站在山口怎么也看不见上山的路,这里真用的上那句“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比喻,双脚移动几步就可摸索到一条小路,它引导着我们前行。漫山遍野不知名的草木青翠茂盛,上去后有一段碎鹅卵石铺就的较为平缓的小径,远远可看到人居住的楼台,一眼望去,感觉是那么安谧,它始得原始林子的味道中又有庄园的感觉,庭院深深人悄悄,如入仙境,四周的环境真让人感叹其主人生存的多么诗意!小径两边的原木长椅、怪石、圆磨盘旁边那些盛开的花朵在风中招摇。这里的前庭后院、室内室外尽是味道。进入客室似回到了氏族社会时期,屋顶吊着的壁炉旁挂着的、大茶几上放着的,满是主人用藤条编制灯罩、水果筐、簸箕等家常用品,手机、相机、等现代贵重物品就散放在它们之中。大茶几是一棵从中劈开的巨型核桃树,尚未怎么加工,只是打磨了面子,放倒便是四边不规则的长桌,它与那些粗朴的家具使整个房间充满原始味和野趣。这时,江先生从一只藤编的篮子里取出一只孔雀蛋给我看,在我带着研究的心理惊奇地欣赏时,主人竟随意地说道:“送给你吧。”我怎忍心拿呢,不知一只孔雀等多久才可下这么一个蛋,但主人说他家的孔雀还会再下蛋的。我问这只蛋是否能孵出小孔雀,江先生说他们也曾有过这个想法,拿到山下请教有关专家时,人家说那必须是受过精的蛋,然而,已可窥其未泯的童心。

  这座山园是铺在画家眼前的一张大宣纸,是主人心中的一个永远的试验田,他在这一片苍绿无尽的奇花异草中栽种希望,栽种理想中的图画,栽种着给现实生活提味、提调的花树、果树和蔬菜。如今他亲自栽种的有梅花树、桂花树、樱桃树、桃树、杏树、梨树、石榴树、核桃树、栗子树、李子树、柿子树、猕猴桃,以及西红柿、黄瓜、辣椒、西葫芦、看瓜等到品种,还养着孔雀、狗、鱼、鸡、鸭等。在他和夫人陪我们看他的“红草园”时,不难看出这个山庄已带给他无穷的生活乐趣和酣畅的沉醉,每天读书、作画之余,或走出门来,或只需推开窗,便品味天地之闲适,悠然南山下,闲来摘他园中蔬,理想的田园生活。说话间他爬上旁边的山坡去看栗子树有没有结果来,动作敏捷如猿,一点不像已经60岁的老人。

  四处看了看之后进屋坐下品茶,执壶相与,江夫人取出一个邮包说这是皖南泾县友人寄来的新茶,一大精致的工夫茶具,几个小巧的茶杯在她的手中把玩。在这个返朴归真的地方,在这扑鼻的茶香中,才一下子感悟到了饮茶的文化内涵。挨着客室的是两层小楼,穿过几间起居室便是江先生的画室。这是一个套间,外间里一个大画室,中间摆一大画案,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墙上用吸铁石沾着近作。里间则是向外延伸的像从一个山崖嘴上探出去的一空中小间,带着野气的树叶在垂地仿古木窗前摇曳,窗两边是他们夫妇从上海一家台湾人开的家具店里定购的一套仿古组合书柜,上面挂着几把江先生别处配找来的古锁。书柜里摆放着线装书《中国古代诗词赋曲散文》《中国古诗》《中国古词》《四书》《五经》《百家经典》《元杂剧》《中国四大名剧》《金瓶梅词话》《兵学经典》等等,才子看才子之书。茶几上的一个小木匣子里摆着几枚刚从室外摘来的白玉兰,花瓣虽小,但散发着奇香,据说那是缅甸兰。旁边的一个工艺品般的大木碗里盛着山上自己种的李子、西红柿和野生的五味子,窗台花瓶里插着的是他们自己种的多头的小型向日葵。不知是缅甸兰真的奇香,还是我的一种心里感觉,直觉得这里的所有的植物和果实都散发着一种香味,准确点说是一种野香味。开窗望去,一片天籁,风景与画室里的人,构成一幅唐人旧画的模样。坐在眼前的是诗书濡染的知识分子的影子,此地有令人遐思入梦的诗意,难怪主人给了画室一个“半醒书屋”的斋号,是想在这里与他欣赏的古人相遇。放眼望去,感觉这个山庄真该叫“半醒山庄”。整个山庄是诗意的,山庄里的房子是诗意的,山林间走动的人是诗意的,还有,那墙上的画也是诗意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历来强调诗画同源、书画同流、诗书同道。而诗的世界是和庸俗的、低级的世界相对的,所以,这个世界只能建在山里。什么叫雅,这感觉这才是雅,这个山庄里里外外处处是雅,满眼都是雅。感觉就是感觉,雅人自会感到雅在何处,说出来反倒不雅了,尤其是向不懂什么是雅的人说它。主人在这里随手开卷,偶有悟心,掩卷冥想,诗情画意,忽来心头,展纸动墨。诗为有声之画,画为无声之诗,而他的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他的绘画作品很注意文学性的一面,风格清逸雅静,一个画家若有了文化含量,其作品便一定会有它很深的精神含量。深居简出的主人平日就在这个画室里,在作画之余,翻阅那些线装古书,自己即兴创作的诗词题在新作上,诗画两者相映成趣,使观赏者的心灵多了一点诗的溪壑、美的润泽,间或可窥见古代某位名士的影子,感觉民族艺术元素对他的影响极深,这种民族的艺术况味指向,栽植了他切入大地意蕴的根柢。多少了解他一些后,便知他的人与作品都具那么不受拘束的内在因素,如果没有深厚的内在积累,他的作品不会那么空灵俊逸、清秀淡雅而耐人寻味,尤其是他画秋荷,素净凄凉,低回婉转,醒豁透彻,蕴籍深沉。他的那些系列画是发自他内在的一种真正需求,他的画和他的红草园,可以看作是他愤世嫉俗的秉性所表现出的一种行为,形成的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这个山庄可谓主人的一件大作品,他是用自己独有的慧心创作出来的,它显示出了主人的巨匠品格和丰富的精神素质。人类古老慈厚德行使他的生命的一些部分在这里复苏,这是他先天性艺术家趋向。他知道自己的路,所以说他是盲目的,也是清醒的,他具有知人事物根柢的尖锐的知觉,也是宿命,是生命的前定。站在江文湛的画室里看他的画,感受他的氛围,浓郁的传统文化的气息,有高山流水之佳境,他的山上有画,他的画中则有着“千花万鸟”。我在这个寂静的空谷里,听到一种足音,感受着一个画家的内心世界,感受这个红草园,就是画家现在和以后的心境。他说一个花鸟画家只需置身于真山真水之间,只需与大自然交流,如今他避开闹市,在此完成一个“悟”的过程,他如此亲近自然界证明了他的那句话,将已逝的流光重新唤回到眼前。每个时代的画家都大行其道,每个时代都有苦心孤诣的艺术天才,而最终难传世的有价值的佳作,往往是这些人的作品。

  人都愿把“赏我趣”的友人约之来家,相互感觉同个境界,品茶论道,是文化人最愉悦的事,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家,一些文人墨客或自己找来或主人约来,因了双方的默契来做一次精神周游和消费,愉悦自己同时也愉悦对方。由于有文艺界的朋友经常登山造访在此度周末,红草园清幽而不寂寞,他们喝茶,倾身相谈,主人在同行和文艺界朋友的敬重中体会了“吾道不孤”的快慰。著名作家贾平凹就曾在自己的文章里生动地写出了他们在一起时的欢乐。

  准备下山时,与主人一家站立在小楼门前外廊的平台上小叙,好风与之俱,微雨从东来,雨中池塘蛙鸣急,重山之上,叠翠欲滴,云雾缭绕,令人心旷神怡。这里活泼奇趣的动物、植物,毫无污染的天然环境,独特的自然景致,真令人流连忘返。渐渐离开山庄,身后寂静风景中的那位画家让我想起鬼狐居士蒲松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