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厄泼赖”从游戏开始

明日黄花瘦 西门吹吹牛 http://simongster.blog.sohu.com/115804262.html

    五月前的那个周末，去找高中的铁哥们儿S切磋台球，以前拿起球杆就打。现在开打之前，我首先花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来解释比赛规则――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将可能出现的情形进行规则界定，以免发生纠纷。

    因为他很久没打，一时找不到感觉，而我经常玩，正式开打之后，在合理利用规则造斯诺克的时候，毫不手软；出杆打滑，或者杆头误碰别的球一律作违例处理；没有进攻机会，我会故意破坏他的好局，绝对不会不好意思。他刚开始显然不适应这种严守规则、以胜利为目的的“功利”打法，但是很快发现这样打的魅力所在，即要开动脑筋打，要珍惜每一个出杆机会，要避免犯错误，因为他也是好胜之人，打起来就有很强的竞赛的味道，输球会检讨，而赢球则欢欣鼓舞，竞技状态很快就找到了。

    上午的时候，我取胜了，他不服气，吃过午饭，继续再战，手感奇佳，加之贯彻了我关于每一杆都要有明确目的的战术思想，把我顺利拿下。双方兴尽而归，他认为和我打球，很有激情，很投入，约定改日再战。之后，我们又在分享了一些台球教学的视屏，以期进入更高水平。

    走向社会，对于爱玩之人，感到最难能可贵不是亲情，不是清谈之友，而是志同道合的玩伴。我非常理解齐桓公、乾隆之流的所谓明君为什么也喜欢亲近小人，治国安邦有管仲、萧何、魏征、李靖、范仲淹这样忠臣良将、谦谦君子和道德模范。但是皇帝也有私生活，也要娱乐和放松，需要臭味相投的易牙、竖貂、高逑、和珅之流的人陪他们风花雪月，声色犬马。无法想象私下和孔子、司马光、朱熹、海瑞这样的道德君子交往也得正襟危坐，稍稍放浪形骸要被无休止的华锦文章规谏，这该是多么乏味和杀风景的事情。

   玩伴之难得在于，其一要水平相当，势均力敌的较量才有意思，高出或者低出对手太多都会索然无味；其二，趣味相投，品格相当，时间相宜。乐之不如好之，双方不会斤斤计较，亦不会偷奸耍滑，且预约的时候还能常常一拍即合，当今社会，能够召之即来的玩伴实在难得；其三，双方有共同的价值取向和默契，桥牌、围棋、象棋、网球、羽毛球、乒乓球、足球等游戏或者讲究配合，或者讲究对抗，都是以取胜为乐，如果一方随遇而安，打发时间而已，另一方全力以赴，务求全胜，则彼此定会发生矛盾。我的态度是，既然是比赛，即要以争取胜利为目的，胜不骄，败不馁，认认真真地竞赛，有了专注和负责的心态，才可以说享受过程。

   但凡游戏，必有规则，所有的参赛选手只允许在规则允许范围内竞争，不允许参与游戏的人凌驾于规则之上，不然游戏就没法进行。或斗力，或斗智，或拼耐力，在规则下公平赢得比赛才有成就感，这原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但是我们影视，甚至童话，常常给小孩子一种不好的影响，例如我们小时候看香港的《千王之王》之类的赌片，主人公刻苦修炼千术，靠作弊手法赢得比赛，还被我们小孩子当作偶像一样崇拜，作弊作到出神入化固然是一种本事，实不知这种崇拜误导了我们的价值判断: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在龟兔第二次赛跑的故事里，乌龟通过孪生兄弟守在终点作弊的方法又当作一种智慧，被津津乐道，这实在是无耻之尤，第一次侥幸的胜利已是意外，乌龟如果有自知之明，根本就不应该去比赛，它没有资格赢得不属于它的虚名！而孙膑赛马的策略才是真正的智慧，那是规则允许的情形下的创举。

    甚至很多人的境界不如《鹿鼎记》中的粗汉茅十八，韦小宝用洒石灰的下流手段弄瞎官兵的眼睛，救了茅的命，后者却不领情，痛骂韦小宝不遵守江湖道义，让他丢脸，宁死也不愿这样赢得比武。韦小宝的辩解：“用刀杀人是杀，用石灰杀人也是杀，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了？ ”貌似雄辩，也多得称赞，但是我不愿意看到这样下毒、突施冷箭的实用主义者成为江湖的主流。闯荡江湖的人是应该象西门吹雪、燕十三、三少爷那样骨子里有一股傲气的人，这样的人才会进入深层次的境界，才会赢得人们发自的内心的尊敬和崇拜。

    世风日下，在工作中，为了生存，我觉得作弊有时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当前中国说真话、按良心办事的人也许能笑到最后，更多的时候死于起点。甚至赌博，为了争夺利益，不择手段，作弊我也能忍受。纯粹的游戏是为了快乐，为快乐作弊，这涉及到人品问题，不能容忍。游戏的精髓是公平，应该具有贵族精神，以正大光明的手段取货真价实的胜利才有意义，如果连娱乐都要自欺欺人，是不是骨子就认为认为自己技不如人，是不是虚荣太盛得让人作呕了？

    几年前，我曾经和朋友搭档和另外一对夫妇打牌，几件小事让我对他们两口子印象大打折扣，叫牌、加分都有事先约定的手势和眼神暗号，都喜欢斜眼偷窥别人的牌。男的出牌喜欢故意混作一团，插入牌堆，不让对手看清牌型，甚至给出错误的绝牌信号，要是和他辩论，还诤诤有词，谁叫你不看清楚？打牌原本比拼的是记忆、逻辑推理、心理、运气、概率分析等综合因素，或者设计圈套，或者冒险一搏，都是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发挥，这样的下三烂手法让游戏的乐趣丧失殆尽。我当场就要发作，强忍下来，几乎落得输不起的恶名，之后发誓再也不和这样的人打牌，由此也觉得这样的人不可深交。

   当然我遇到一些有骨气的人，他/她可能技不如你，状态不如你，你可以友善地指导,分享经验，但是决不可谦让，不可以敷衍，即使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也不会要你丝毫的同情，尽管输了很难受。你的谦让会被视作对他/她的不尊重，断然不再跟你玩，我老婆和我哥哥都是这样的人，刚烈无比，我就吃过几次苦头。也有人处于优势的地位也不会伺强羞辱你，如果要冒险不按常规出击，会事先告诉你，以示尊重，这才是绅士之风度，贵族之精神！

   有一次，邓小平和聂卫平搭档打桥牌对阵万里和诸寿和，因为前一对搭档牌技高人一等，连连大捷，万里输得很郁闷。聂卫平动了恻隐之心，故意输牌，结果输得很惨。邓小平是绝对较真之人，很生气，老爷子决定此后不再和聂搭档。看了这个故事，我第一次觉得邓老爷子是一个可亲可近的性情中人。

   之前斯诺克世锦赛上，墨菲拒绝罗伯逊违规回休息室取自己的加长杆，被很多人痛骂，我觉得不可理喻。墨菲并没有违背规则，罗伯逊如果足够重视比赛，就不应该有这样的疏忽。在战场上，你可以跟对手讲我的弹药没有带够，你且让我回去取，不然你就胜之不武，这不是很荒谬的事情吗？人家宽容是绅士，不宽容也绝对无可厚非。认真、固执、投入的人是具有竞技精神的人。

    其实，说了这么多，就是八十多年林语堂、鲁迅等人争论“费厄泼赖（Fair Play，公平、公开、公正竞争之意）”之精神，我费劲地看了鲁迅文白兼半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认为二者的观点其实是互补的，我还是倾向于林语堂推广这种精神的积极做法，而且写到这里，我发现我并不希望费厄泼赖只限于游戏。

    市场经济也是千千万万游戏的集合，规则的精髓无外乎费厄泼赖，自由、公平竞争，优胜劣汰。在这样的游戏里，失败了也有翻身的机会。但是今天我们见识了太多用权力、贿赂、关系、阴谋等等阴暗的手段赢得竞争，成为长胜的不倒翁，并且优胜者获利丰厚，沾沾自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结果是劣质的工程、劣质的产品，劣质的服务泛滥成灾，遵守规则的人惨被淘汰，真是让人痛心疾首！我们不能永远抱怨大环境不好，不能总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我们别无选择，有时候我们完全可以干干净净。没有费尔泼辣的精神，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一流强大的国家，永远不会赢得世人的尊重！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日拱一卒，不求速成。为人父母和师长的，首先破除自己的虚荣，将费厄泼赖的精神从孩子抓起，培养他们视洁白无瑕、正大光明的胜利为荣耀，视卑鄙龌龊、偷偷摸摸的成功为耻辱，坦然面对公平的失败，不嫉妒别人作弊的虚荣，考试如此，做人也如此－－“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从事体育的，远离兴奋剂和违禁药物，以真才实学取胜；在社会工作的，可以从游戏开始，从工作的一件小事做起，从一笔小小的生意做起，Fair Play，干干净净做人，干干净净比赛，让自己的心高贵起来，无愧于三尺之上的神灵，无愧于午夜独处时的良心，以此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或许这样，我们就能改变我们的学校，我们的公司，我们的中国，甚至改变全世界。

写于2009年5月6日